（觥筹交错的大殿较之宫中往昔筵席平添了几分热闹，早早来了此间眼见诸兄弟姊妹扮作各异模样，着实有趣。可我这一身行头实在不算轻巧，只得端坐着，挺直了背脊，方可让头上顶着的晨缨之冠不至于偏离自己的掌控。眸光四寻，好容易瞧见衔珠姐姐的身影，自己不便，便吩咐青蒲去请了衔珠姐姐来，顺手趁人未瞧时暗自揉了揉自己的鬓边，这太华髻缀了发包又被梳得太紧，起初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顶了冠，着实有点疼。）
（衔珠姐姐到了近前，头一句先道）姐姐先坐，但是别碰着我，我这冠，太沉了......（这实则也是我自作孽，偏要选了西王圣母来扮，这些话又不能同衔珠姐姐细说，毕竟画匣还藏了不愿同人分享的秘辛，只得将话头往她身上引）
姐姐这身衣裙倒是轻巧，很有月中姮娥的仙姿卓然，只是（略侧了身子，往她身后瞧，一脸疑惑地问了句）你的小玉兔怎么没一并带来？
（先前乔扮，诸子需往如意馆寻画师作画，用于今日献寿所用。自选了这西王圣母时，就打定了主意要略作文章，而促使我这样想且这样做的，都是寻常窥到的、事关额娘的种种不易。若说未曾踌躇不安是假的，一想到待会儿自己巧作心思的这幅画要献于诸人前，交叠而握的小手不由地又紧了几分。）
（之所以会问衔珠姐姐的小玉兔，是因那日作画，她约我一同去如意馆，又抱怨几句兔子的事，当时我正想着自己的事，心不在焉没有细听，也借故婉拒，不曾同行，怕她今日再问，索性先下手为强，省得我再无可奈何地编谎话欺瞒她。）

（衔珠姐姐同我一般，兴致不怎么高。我是因为心中藏事，有些惴惴不安，又因头饰沉，衣着过于繁复，而无法真正舒展开来。总觉得这西王圣母乃天界女仙之首，哪能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想到这儿，不由又将背脊挺直了几分。略侧了首细听衔珠姐姐言语的姿态，还真有几分端秀稳重。）
姐姐别胡说，我瞧着是很好的。而且今日咱们装扮成这样又不是比美，为的是博皇祖母一笑，尽尽孝心，若是待会儿上前献寿，皇祖母就觉得姐姐这样的嫦娥看着可爱有趣，那今日之劳也就算没白费了不是。
（还在此为姐姐开解，自己早就十分地不安，装着画卷的匣子一直就搁在身侧，时不时地会有手去抚，颇有种内藏珍宝的慎重。）
（衔珠姐姐未将小玉兔带来，又讲起作画时的事，仿佛生了什么变故。我可细想想，这些时日没听到宫中有何风言风语，那大抵不算什么真正的笑话，只是不如了姐姐的意才是。轻挽着衔珠姐姐的小臂，长长的飘带交叠在一处，一个端庄，一个清丽，倒正巧能凑出一副仙姝图来。）
好姐姐，可别不高兴了，待会儿还得献寿呢。你快同我说说发生什么了？说出来就当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待会儿咱俩一道，正巧，我是西王圣母，你是嫦娥，咱们可都是天上的女仙，并作一处多好看呐。
（邀衔珠姐姐一道，也是为自己壮胆，若独自站在殿前应答，又揣了这样的秘密，真怕自己言行有失，反倒坏了用心的准备。）
（说话间，眸光略过殿中的兄弟姊妹，办女仙的不少，既有福禄寿的喜庆吉利，还皮甲挂剑的将军，想来今日存了出挑心思绝不止我一人。额娘并非京中望族门阀之女，平素瞧着惯是个和善温静的脾性，她常往慈宁宫问安，我便想着，如若能得皇祖母庇佑，额娘在宫中的日子总能再安稳些的。小小的年岁分不清太多的好与坏，却也懂得，有些人或许生来便可高枕无忧，而有些人，总要费些心力，多些筹谋，才可靠着自己，搏出一方天地。）

（实在很想告诉衔珠姐姐，胖，并非一日之功，瘦自然也不可能是几日少吃就可以达成的。但看着她一脸愁苦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在此时再施以诸多的打击，万一将她说哭了，今日可就成我的罪过了。）
姐姐分明纤细了不少，我方才正想问你怎的瘦了些，原是这几日为着皇祖母的寿辰操劳的缘故，这功劳须得好好表表，今日献寿罢，可得让哲娘娘好好慰劳慰劳你。
（只可惜我家小凤慈业已出宫，没法再做一碟子点心赠与她尝鲜。一壁夸着好听话，企图熨帖姐姐的心情，好让她待会儿能做个笑模样的美姮娥，却听得这样的变故，面露讶异）那这...许是那只玉兔性子不好？（自然不能是衔珠姐姐的缘故）那今日你可与它商量好了？总不能拎着笼子献礼，更不可当着皇祖母的面，让它挣脱了才是。
（正说着，有宫婢路过碰到了我装画卷的匣子，忙下意识地用手护着。这般仍觉不妥，吩咐阿园将画匣抱好。随即宽慰道）
是不是抱的姿势不对？姐姐原先抱过兔子么？（脑中想象着姐姐说兔子乱蹬乱跑的场面，却也露出些为难之色，略蹙了眉，以己度人般轻声安慰道）
你这样说，我竟觉着那乱蹬的小兔子有些吓人，要不待会儿咱们不搂着了，可别惹出什么岔子。
（戏台上的歌舞稍歇，听得皇父所言，许是要让诸子献寿。挽着衔珠姐姐的小臂不由收紧几分，眼望着旁的兄弟姊妹，心头如雷，面上却不显，还同姐姐说着）
今日大家都是花费了好些心思，咱们也得争气才是。（这大抵是我头一回在旁人面前表达出这样的心境，发冠垂落下的珠玉投下影影绰绰的暗色，越过觥筹交错的热闹看了眼额娘，偏过手附耳与青蒲说了几句吩咐，便见青蒲退离，自人后出了殿厅。）

姐姐先去，我在这儿等着，若是怕那玉兔闹腾，不如先让宫婢搂着，待到登场时再予你也不迟。
（嘴上说着体恤之言，心中记挂着我这画，便未曾陪衔珠姐姐同往。不过片刻，已见衔珠姐姐归返，身后跟着她殿中的小婢女，怀中正是那只被系上红绸带与铃铛的小玉兔。分明生得雪白可爱，一双红眼睛似玛瑙玉髓般，掩唇不由轻笑道）
衔珠姐姐莫不是哄我？我瞧着它倒是乖巧得很，不像是你说的那般无法无天。（言语间，起了些玩乐心气，伸手去抚那绒绒脑袋，谁料还没碍着边儿，原本安静的小玉兔立马蹬腾，也吓了我一跳。连忙收手，无奈瞧着姐姐，也只余一句安慰）待会儿...抱紧点吧。
（不过闲谈须臾，宫婢便来请入殿前，玩笑之色收敛得干干净净，眼见着衔珠姐姐很是纠结为难地从婢女手中接过那只被缚住四肢的玉兔，抬手摁住那兔子轻声慰道）
莫慌，出不了什么岔子。（我想万物有灵，饶是平素胆怯软糯的小兔儿也晓得吃软怕硬，欺负畏它嫌它的衔珠姐姐。）
（西王圣母须得庄穆端方，月中姮娥自是轻灵飘逸，霞裙月帔，相携而出。沉重的晨缨发冠未曾迫出半分疲色，自入殿后便一直悉心护着的画轴此时才在宫婢的铺展下露出真章——高坐梯几的仙女为祥云彩霞所绕，所着衣冠与我此时的穿着虽近似，却增添了更多盛美的点缀，足显女仙之首的雍容。旁人所献，皆以自己入画，而我的这幅西王圣母图的眉眼却与今日殿上位最高者相似。耳闻衔珠姐姐极轻的讶异低呼，却未曾移去半分目光，垂首玉立于前，徐声仍带稚女的青嫩）
如意馆时，衔青同画师总觉得，以衔青容貌所作西王圣母徒有其形，未得神魂。思量着，西王圣母乃女仙之首，是自古便有的降福添寿的吉神，衔青稚嫩，焉能担起众仙之首的雍容庄穆，可若凭空造形，又难得章法，便斗胆恳请画师以皇祖母的眉眼入画，方得此张。
（小小的“西王圣母”叩于殿前，而画中女仙却端于高处，萦绕烟霞下藏有俯身叩拜的众生缩影，极美的容颜难掩生杀予夺的端肃，是高高在上、不容凡俗直视的神祇。原先只想着西王母手持不死药，拥众万千，却在翻阅典籍后发觉，上古之时的西王圣母司天之厉及五残，乃刑杀之神。生在她，死亦在她，这般细想，深宫之中似乎只有皇祖母，恰能相符。）
（神袛之所有为神，是因手握不容置疑的权柄，令人臣服。这世上本也没有什么真正玄妙的仙法，至少我是不信的。是以，未想过单纯地将所选的西王圣母当作祝寿的锦上添花，连同准备的寿礼也藏尽心思。青蒲呈来的净瓷盘上摆着几颗玲珑小巧的寿桃，用彩汁于盘底作枝叶相连。）
相传王母有瑶池，池边栽桃树，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食之延年益寿。衔青取四海时鲜，裹于玲珑仙桃之中，为皇祖母增福添寿，恭贺皇祖母千秋。
（专将仙桃做得玲珑小巧，可一口而食，中藏南北各地珍鲜，是我托凤慈帮自己试出来的方子，鲜美异常。西王圣母既掌生杀，又为众仙之首，如此身份，就该仅食小小一口，便能尝尽天下。）

（祝寿归毕，回到席上后我同衔珠姐姐，半晌都未言语。彼时择选西王圣母与嫦娥，二人还曾笑说，那嫦娥就是偷了西王圣母的不死灵药才奔的月宫，如今干坐于此，我竟更似贪慕长生，狠心别离于世的月中姮娥。）
（没有任何可以找寻的借口，也无过多的伪饰，我就是从一开始便不愿同任何人提及自己的筹谋，想积攒着，等着今日献寿的这一刻让将这幅画作和寿礼陈于众人之前。抿了抿唇，终是耐不住眼下的默默无语，为衔珠姐姐夹了一片玫瑰鹅脯，斟酌而语）
衔珠姐姐恼我是理所应当的，你我自四所时便是最要好的姊妹，我同你本该知无不言，不应有所隐瞒。可今日之事......（话头稍滞，甚至未曾抬眸看她一眼，我一向自诩坦然磊落，又常道人应为己，可偏偏衔珠姐姐是个至诚至真的，叫我如何编纂出哄人的谎言。）
哪怕时间倒回，我仍会如此行事。内廷皇子公主这样多，今日殿上端着一样心思的绝非我一人，衔珠姐姐，便是我年少无知，自不量力，也会想着去争一争的。
（人在慌乱中强撑时，总会觉着口中发干，短短几句，喉间已生涩意。衔珠姐姐最是活泼，可仍由我说了这么多，她却一字未应，一句未答。抬眸觑望，见姐姐垂首难辨喜怒，小心翼翼地上前试探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