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人群里端凝她很久了。】
【假使我匪是探花使，我大约没有资格进入河东裴氏的别苑，更别提去摘一朵别在国朝公主云髻上的牡丹。可现在我是，所以当然要狡黠地倚权谋私。谁也不能指责我，从我读书伊始，都是为了这一刻。】
公主殿下。【我走到她身后，轻轻唤。眄光悄悄地，将她的身量从上至下端详遍，公主应当长高了一些。】
公主殿下，微臣是政极二年探花使。【这样讲，前因后果尽明了，毋需再赘言。我讪然一笑】可否，借您的簪花一用。

【政极二年的探花使，拥有着一张清俊的，可堪称作秀丽的瓷玉脸庞。女子观之皆要心动，富户豪绅本应争相捉婿，却在赏花宴上鲜有问津。令人止步的源头，便是寒微破落的出身。】
【旁人皆避之、看低的出身，偏是我与李上清，于万千才俊中选择他的因果。往日早该呵斥孟浪者僭越的所请，或许托赖于他易惹人生怜的好容貌，抑或爱惜于当为我日后施展的一身才情，愠怒竟未自膺中破土而出。】
【江阳公主旋过身来，眸中映出来人轮廓，很轻盈的一声唤，近似于呢喃，缠绵又缱绻。】
探花使，【不似语调温柔，雪颌却高昂向他，骄矜道。】春色满园、群芳争艳，苑中牡丹、芍药，名花瑶草遍植，你凭何偏要摘——
【眼若横波妩媚流转，饶有兴致将他上下打量。】我鬓上那一朵？

【公主的情态既纯洁又妩媚。这种妩媚不似酒坊里的女子那般透着熟能生巧的匠气，又带着阿谀奉承的庸俗，用来邀功请赏，而是浑然天成的媚骨在对她毫无威胁的人面前绽尽娇艳，这是大唐公主的特权。】
【她昂首，于是我低头，我们暂时平齐了，却并不平等。探花使的出身不是秘闻，而在门第观念风靡的长安城，我是个异类。公主的狎昵即是因此而生，她应当是我绝对不敢肖想的人。】
因为，公主的牡丹是最好的。【我诚挚讲，却恰如恭维她。】于是春色满园、群芳争艳都与微臣无关，探花使只想折到最好的。
要是有人比微臣先折到牡丹，微臣要受罚，殿下可愿，帮帮微臣？
【我抬起被修长睫毛遮住的眸子，乞求她「帮帮」我，像很多年前在粥棚里。】

【他在向我讨要一桩恩典、一件信物，要我纳下他的示弱投诚，由此赐下我的无上信任。胸膺间翻涌起无限豪情。】
【鬓上牡丹随步履迈动轻摇，重叠的累瓣如风中鹭羽，轻俏曳动出万种风情。江阳公主特为斗花争胜，裁下可值千金的娇贵名花，当然值得探花使口中的最好二字。】
探花使的请求，意切又情真，我怎忍心相拒？
【只是眼下于探花使而言的“最好”，若他日直上青云、春风得意，仍会是一样吗？尚未轮到检验南凌秀的忠贞是否不二的时刻，江阳公主迫求一枚为她打入朝堂的楔子。】
我可以帮你这一回。
【公主漫不经心地抬起染着丹寇的纤纤玉指，惊鸿掠影地扣在探花使的肩头，因她向前这一步，两人间的距离陡然变得亲密，直到他的眼瞳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样，完完整整的占据他视野，不再容纳其他任何人出现。】
探花使该要如何回报？【艳若血的丹寇顺着纤长的修颈向上一路游走，直到托起他的下颌，宛如凝视即将献祭的羔羊。】
你知道，将以我的牡丹献给谁。

【公主手指白皙且修长，一望即知精心养护过。指尖一点桃红色轻佻地落於肩，又顺肩线游走，直至捏住颔，迫使我抬头，很轻易地攫取我完满的眄光。其实她本不用离得这样近，倘若她早识我便能知，这对眸子总是只注视她一个人。】
【兰息与体温都近在咫尺，公主像是被鲜花与绮香将养至今的谪仙。不存在方寸大乱的时刻，我着迷地凝望她，尽管明知公主与庶民之间的距离有时会大过谪仙与凡人，也理性感受自己清醒陷落的意志。】
【回报？是，回报。我想起在街头卖奴隶和部曲的人用来揽客的话，买回去当牛做马都好。公主不缺为她肝脑涂地、当牛做马的人，但也许缺少一枚趁手的棋子，和一位上佳的暧昧对象，而这两样，恰好我都还算擅长，且甘之若饴。】
公主借微臣牡丹，微臣愿做公主的人。
【我将眼眸落得不能更低，沉吟着，每一个字都恰好能被她听清。是令人惊骇的自我出卖，但似乎并非畏惧于她的权威，也未曾表现出高洁名士该有挣扎，反倒出人意料的恳恳切切，话落尽还要辗然一笑，深情款款。】

如若这是你的愿望，那我便成全。
【拇指缓缓印他唇上，指尖的红是妖娆、艳丽的蛇信，尽情地缠绕与蛊惑，令这并非单纯谋臣择主的故事，掺杂进更多暧昧旖旎。】
你要做我的指掌，为我在坊间争名攫利；你要做我的唇舌，为我于庙堂中高谈雄辩；你要做我的人，
【我读懂他眼中的情愫与着迷，国朝公主的容色竟与权势同等炽热。可惜竹门对朱户，无法匹敌的门第，难以玉成公主择婿佳话，不过是再添一桩皇室艳闻。】
是入幕宾、裙下臣，还有……【贝齿间溢出几不可闻一声笑】榻上客。
【欲成大事不计小节，李九娘心比男儿烈，无惧蜚语风沫，馈他一场春闺梦，两相成全又有何妨。】
探花使、南仲阳，我允你折花。
【浓荫如伞擎盖，尚有昀光透过隙间，落下了满地的光斑。置身光圈中央的两人，已然携手踏进爱欲漩涡、陷入甜蜜沼泽……】

【我的愿望。的确是我的愿望。】
【她的拇指抵上唇中，我仍翕了翕唇，似要说些甚么，事实上，我只想借机亲一亲她的手指，宣示我的忠诚温驯。】
【即便谛聆“榻上客”也不为所动的镇定神色，却在她唤我南仲阳时失态，心旌蓦地一颤，在风中明晃晃地摇着。无意深究她从何处捻来我的表字，再不作一樁要事般地直呼，我只在乎原来这并非一条孤独的朝圣之路，目下无尘的圣女亦知晓顶礼膜拜的她的信徒。】
【饱满的云髻间，除簪一朵名贵牡丹外，硕大的珍珠与剔透的玉石小钗点缀其中，一柄金簪垂落金制的流苏穗。探花使的奥义在“探”字，我抬起手来，宽袖携风地轻盈垂落肘间，漏出一段藕节似的白臂与薄皙的腕，长指攀花，同时也捱近了公主的耳畔，不知是女子娇羞还是天生使然，她的耳垂透着点点可爱粉红，勾我僭越地去吻、去轻薄、去肖想云端的公主。】
【而在旁观者看来，或只不过递送一句靡靡耳语】多谢殿下成全。
【这是我第一次试探她的底线。】

【勿论她再要佯装得擅于风月，也无法改写情窦未开的事实，尚是枝上初结青涩的果。薄而嫩的小巧耳珠敏感，佩金玉耳铛犹嫌沉甸，无法分辨是簌簌有风来、还是他唇衔覆的温热。】
【热气自耳畔点滴升腾，宽袍适时地遮蔽眼帘，藏进阳光下的暗影，一切皆是被允许的。公主垂下骄矜的玉颈，放任他肆意的作乱，更偏颐让那吻落香腮。】
【直到鬓云一松，花枝已交由探花使手中，迟娘旋然睁开眼，两泓潋滟春水荡漾于星眸，纵然无情也好似含情脉脉，丹唇轻撅起，再抒少女的抱怨。】
牡丹赠予南探花，如今我已无花可斗，一会儿的宴上怕是要输惨了……
【闺阁间比美斗艳的闲散消遣，终不及在朝堂中翻云覆雨，要来得振奋人心。】只盼你能为我，再扳回一城……
【遥送他携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