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时曾梦见积水的、幽邃的深潭，生有乌髪的瘦影卧在岸边清洗着麟管，墨汁走向黑夜一般发散在潭水，丝丝缕缕，缠作漆黑的线团，于是在梦中开始觉得清如许的诗篇本是错误的。随后在烛火的拥趸中，自母亲的怀抱中缓缓醒来，指尖擦过湿淋淋的脖颈，意识到那是个因浣笔而生成的恐怖的梦魇。】
【而今夜亦在烛火的簇拥中，可疏的长髪并不像那晚的梦。湿漉漉地铺开乌黧的髪，平躺在矮矮的小榻上，等待着傅母与奚女温柔的瘦指将它们拢干。】
小疏，昨夜我听到望春殿外有哭声，【选中一缕髪丝，缠绕在雪白的指间，】是不是鬼魂？

流雨点滴，顺宫墙而下，汨汨作响。氤氲雾气，不多时便渗透进殿，缠绕小禾脆弱的腕。是以月色斑驳，将破碎树影赠予我，倚靠在惊鸿身侧，攸地一颤。半晌，饶是嘴上念叨着不信，却仍出声，极轻、极柔，随潮气消散。
唯恐趁夜色浓郁，惊扰殿外悲魂。
“更像是风声。——姐姐，你莫吓我。宫里白日这般平和，怎会有鬼魂呢？”

【坠檐的雨露听起来很轻，好像故事中撰述的小桥流水，保持着仰观的姿态，望着巍峨之殿的至高彼处，眼中的琉璃甍瓦与整座宫殿在雨声中变得很透明。在温柔的坠落里，疏的回答混合着雨水的回声，依赖的体态与玄灵的声音也变得轻盈。傅母与奚女的指尖变成一种无形的控制，我在这控制中别过目光，却只能转过很小的弧度。】
可风声不会唱歌，昨夜的鬼魂却好像在唱《七哀》，【烛火下，泪痣因肌雪而愈明，声色幽澹，】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察觉她的颤抖，便又学着母亲，安抚性地轻拍一拍她的柔荑，】不怕的，这里有很多烛火，即使是夜晚，鬼魂也只会去光照不到的地方。

“可是哪里来的、满腔哀怨的鬼魂呢？”
小禾将倚靠的身体摆正，一股脑爬起来，似初生的幼鹿。在榻上屈膝跪着，泛泉般澄澈的鹿瞳，圆溜溜地望向阿姊。于无声处，静静竖耳聆听。雨滴伴着夜风腾起缭绕，却似有非无地，掺和零星半点，哀魂独栖的凄惶。
似真、似假。
“宫城里真的会有这样的事，叫人逝去都难以安息吗。”

【皎皛的月亮与澄澈的雨水，它们掩藏了好多秘密，却永远高悬、永远清明，于是口耳相传的故事被葺入了梁宫的垣墙，在空气被蒸发殆尽时，在砖瓦露出丝缕的罅隙时，才会借着风的传导，在啼哭声中，小心地露出不为人知的全貌。而此时的海潮仍很安宁，黯色的礁石只是冰山一角。】
【如果秘密在她的眼中就好了，疏的眼睛远比月亮或雨水更干净，我想，秘密也会在此下无所遁形。淅沥沥地，忽而油然而生一种倾诉的畅快。】
诞生和死亡，在哪里都不是罕见的事情呢，【我们的诞生并非时间的节点，】或许，她唱得并不是死去的故事，活人的故事就一定可以安息吗？

暗夜中，她于我残梦里悲鸣，望明月沉思。
若真是如此，斯人虽逝，可仍却悲悯世人，愿为这藏在宫墙中可怜的灵魂，缓行吟唱哀歌，又趁朝霞临人寰前，化为灰烬，藏匿于细雨里，向着望春不住诉苦，惹阿姊起疑，须臾，又烟消云散。
“那我要是见到她了，会给她一块饴糖——”
小禾拢回神来，狠狠摇了摇头，似让思绪清明，“姐姐，我想听故事。”

【童稚的、天真的回答洗褪晚夜的哀伤，即是此刻的雨露亦在此刻变得无声，髪尾徙逐干燥，我忍不住弯唇笑起来，指尖轻轻的戳向小疏柔软潔白的脸庞。】那她一定会觉得很是安慰，因为天底下再没有比小禾公主的饴糖更为甜蜜的东西了。
【我们依偎在一起，像两朵漂浮得过高的云，在模糊的光中，只剩两朵云。】唔，方才的故事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