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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冲
不知道为什么，喝醉了酒，就想跟女人睡觉。
我不用进到月湖，也知道月湖的那一头，林小满正在煮茶，等我回家。茶喝过两盏，我抱住她，我预感到我们很快就会突破中年夫妻的程式而发生什么，而我的预感很快就被她的举动悄悄兑现。
我先是抱她，然后亲她，最后抱起来亲她。我的手从上至下慢慢掠过她的身体，如一条鱼游过来，轻啄她的敏感部位。她没推开我，也没在我的手上掐一记，她或许知道这只手意味着什么内容，她模糊的感觉到我正努力拂去昔日生活给她留下的阴影。
霍点点死后的五年中，我们其实都没有过性生活，我与林小满依旧亲密，但彼此的身体和灵魂，其实早已失去了联系。更多的时候，我们像一枚铜钱的正反面，身份紧密结合，但我们的心却朝着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她缅怀我们的女儿，我无法放弃纸牌屋的权力，未来这种严峻的话题，从不会出现在我们的对话之中，失独之后，我们似乎都清楚，逃避是当下唯一能走的出路。
又许多年过去了，我仍旧需要许多的出路。
我的动作具体、务实，无措和慌乱还来不及穿透她的身体，她就被我的肉体世界镇压了。这条出路，与恐惧有关，与博陆公的愤怒有关。噗的声音，是shejing的声音，是林小满的哭声，也是李曾鹤不必言明的威吓。是白色的，有淡淡的腥味，从固态变成液态，从一个洞孔中逃出去了。
“小满，你知道为什么是博陆吗？”
“博陆侯霍光，三世而斩，全族尽灭。”
“咱俩离了吧，我不想你陪着我死，咱俩现在离了，你还能仰仗丛家的庇佑，活下去。”
那盛满积水的通道，早夭的红脸女童，瞬间消失了。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面对霍冲，我看见他、甚至想到他，那些乱糟糟的回忆就会像斗鸡的鸡毛一样，铺天盖地，每当要落地的时候，又在一团纷乱里被什么东西扬起来。
平康、金雀、婴孩、坟墓，它们贴着我两只眼睛的上眼睑和下眼睑，相安无事地划分领地，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就看见它们的全部。
所以我们都活得很拧巴，我们仍是夫妻，孩童的夭折即便在富贵之家也是寻常事，夫人们劝慰我说：会再有一个孩子的。
应该再有一个孩子的。
但在这些年里什么都没发生。
时间像被冻住了一样一成不变，但同时，它又要拖着一身半化不化的泥泞往前走。
我们仍是夫妻，这些年里不止他，我也在尝试着如何回到过去：尽管时间过得越久，我就越适应这种变质的生活，回溯就变得越来越艰难。
当我们的世界合二为一后，我有短暂的时间感觉：我们还年轻。但当他张开嘴、说完话、躺在一旁时，时间又追赶上来。
我抹了两把眼睛，没动地方，沉默了很久，只回他两个字：“不离。”
在沉默的时间里，我想到了死亡，我曾经无穷的恐惧于这个词汇，直到现在，我想，死亡，我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霍冲
《没有人能够比我们更接近对方》
我的手轻轻盖住她的嘴，那只手大而粗糙，因在福广的两年患上了风湿，手心常有冷汗，泛出一丝淡淡的咸味。而她的嘴唇，依旧柔软、依旧甜蜜，承载我朦胧的爱，也承载我炽热的恨，它只要微微颤动，我就会看到我一绺一绺的魂散落各处，也在微微颤动。
她的泪水落在我的手上。
我凝视着我的手背，手掌突然一翻，将那滴泪水抹在床头上挂的那只同心结上。那只同心结无声地吞噬了她的泪水，它的编法简约流畅，呈现出一种线条之美，出自一个待嫁少女未侍羹汤的手。
我当然从不怀疑她会离开我，我记得我们的爱情誓言，在孩子出生以前，她平坦的腹部俨然已是一座神秘的矿山，掩藏着一个不成熟的、脆弱的、任性的男人的生命。我常在深夜住在她的身体里，每当那个时候我就会疑惑，到底是我在保护她，还是她在孕育我？而现在，她的腰好像有些粗了，她的腿也常在阴雨天略有浮肿，我的一切器官都在下垂，我们两人的身体犹如一片荒田，用剩余的一点养料互相饲育对方，那些养料是亲情、是习惯、是不舍得和不甘心，却绝不是她爱我。
于是孤树还未枯死，种树的两人，似乎早已绝情而去。我忽然觉得，我们俩之间这样怪诞的局面：如一对幸存者一样互相依赖，互相折磨，有权放弃，无权摆脱，比起那些逢场作戏的夫妻，又好在哪里？
"穗穗。"
我喊她的小名，
"穗穗，就到这辈子为止吧，下辈子别遇见我了，太苦了。"
我听见我的声音与我的欲望背道而驰。
我想如果是二十年前，我会给她朗诵一首诗：
"你看，星夜不停地旋转，而明天又会去往何方。
无数短暂的旅程里，无尽甜蜜和忧伤。
你听，远处传来阵阵，滚滚，低沉的雷声。
我们依旧不愿离开，直到雨点打在了肩上。
在幽暗的琴声里，试图唤起，
心中消失的共鸣，还有你温暖的呼吸。
在远去的歌声里，再也听不到悠长的叹息，
只有寂静的沉默，是最后的回答。
那些擦肩而过的人，早已两鬓斑白，心如死灰。"
而现在，我知道她不会再被一首诗打动，我也没有力气再去挽回一段注定消亡的爱情。

（架空在我们还没太老的政极某年）
在最初的构想里，我们会是长安城里最自由最幸福的一对夫妻。
也许每个热恋中的情人都曾这样想过，情比金坚、海枯石烂，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只需三两缕风，漏沙，死水，我们在彼此的注视中发觉对方的眼睛不再明亮，然后发觉皱纹、白发，海水还在涨落，我们不再对视。
一部分是他被岁月蹉跎改变的，一部分是我从未涉足的他的本质。
中年男人总有无数个假想敌，他在梦想之地耕耘数年，直到榨干零星的养分，还洒下去一把种子，于是可怖的幻想生长出来。
一个影子做成的刽子手要砍掉他的头颅，一片水里映出来的结发妻倒月般的爱情假想。
他的幻想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几乎把这一切当成现实了。
霍冲，为什么不能放缓一些呢？我在发觉我们衰老的某个夜里这样问他，他没有答复。自然，他有着操持家业、从恶如崩的担忧，有着我年轻时对他的期望与责备，人越成长越沉重，在登山的路途中日渐老迈，行囊里的东西却越来越多，掀开看一看，一片保存到腐朽的枯叶，一颗看似圆滑但随处可见的石头，什么都无关紧要，又什么都不肯扔出去，总是想着：也许有一天会有用的。
我看着郑国公府日比一日辉煌的穹顶，眼睛在泪水里模糊，世界就逐渐变低变小，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他把我托上霍府未发迹的矮屋梁，去捉我们在街边捡回来的调皮小猫。
我们有绚烂美好的青春，将世界和世俗一起抛之脑后，新婚后不久的长安城下过很大一场雪，我们去京郊赏雪时，雪又一次落下来，他背着我涉过雪地，我替他捂着耳朵，红彤彤的手指，暖呼呼的掌心。
我们当然会走过雪，不单是鹅毛般的大雪，我们还会走过温暖但柳絮横飞的春天，期待但燥热难耐的盛夏，丰收又辛勤终日的孟秋。
我在他的身体和床头之间撑坐起身，擦一擦眼睛，他的头发像雪中一样，丝丝缕缕的白了，我伸手捻了捻，没有捻化那些雪，霍冲的眼睛老了，我的嗓子却还年轻：“霍冲，你后悔了？”
也能像少女一样耍赖，“可惜这个家里你说了不算。”
这辈子、下辈子，他都说了不算。
日上三竿，我屈膝下榻，一件件裹衣，他还有金吾卫的一应庶务，我还要管一院子的鸡飞狗跳，支起窗户，今日是个晴好的天气，窗户缝里夹着娃娃们乱扔的小纸鸟，再次以微小的弧度起飞。
阳光充足，胜过一切过去的诗。

【没有人能够比我们更接近对方 2022声音玩具南京专场-哔哩哔哩】 网页链接
——结束——

不出意外真埋了

挖出来

——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