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氏很寡言，她像是她雪手间摸着的那一枚枚翠石般，剔透却冷硬。虽然不曾同她讲过话，但这些对她的识见也不必在言语里获得。而今日，本是下了课后要摸来抑斋，替人寻些玉雕，却正正巧碰见这位小周氏，她端座在窗纱前，借着将要烬的最末一点余晖，将手里捧着的那件红珊瑚细细琢磨着，走近她，却又不曾与她打过招呼，反是安安静静落座在她对侧，手捧着玉颊，瞧着她手下那稳稳的走势）
（她手里的小刀停了）
你知道最早的乐器便是用这些金石做成的吗？
听说，那时候的匠人只是把它们悬挂在屋檐下，人心情好了，不需要特别学习音律，便可以拿手指敲敲打打，奏出自己心底的声音。或者再简单些，只要是有风的日子，闭上眼，便能听到乐声。
（心知她择的是算学天文和金石文玩两课，许并不醉心音律道，本兀自津津道着，却又因着想到这重，怕她嫌无聊，便腼腆朝她露出一笑）但是你雕刻起这些的沙沙声也好听。
听说，（年纪相近，关系也似被拉得更近，便不由与她分享起来）
各个玉石质地不同，珊瑚是这般沙沙声，那玉可能便是脆声。

【对畔的是雍公主，奢殊俊逸的一张脸，从来不苟言笑，即便很轻易的笑了，也泰半与挖苦、讥诮牵连；斜北方的是善公主，分明是绣幕芙蓉般的容色，足够藉高韬之名睥睨宵小，但她总持一幅慈心为质的博洽宝相，我看了只觉得虚假。刻下端郡主以纤素捧腮，不消抬颌，也能获悉琉璃珠般透彻的眄光，正检视着面前的外来户，澹缓又从容，像屠夫解剖羔羊前的最后一审】
【为什么要收束汹涌而来的恶念？我从来都要以最卑劣的揣测付诸她们。这样高贵的不赀之躯，纡尊降贵地为我娓叙一段传说，吉光片羽似的，我不稀罕，也不能留住】
郡主喜欢乐理么？【磬箫筝笛递相搀，击恹弹吹声逦迤。太缱绻的一段婉转了，我没有功夫去听，所以不喜欢】我没学过，并不懂得。
【掀起单薄的眼皮，却正好睇见她冁笑，这使我很不自在。我从来都对友好无所适从】
我琢玉，是为了配一把剑。驳犀标首，玉琢中央。一把好的宝剑，应当镶嵌一块玉石的。

（被引为乐理的朋友不过小半月，只能称为“识”，尚且不能用“通”这类熟识的字眼，但如此刻般，被人问及更深层的“喜欢”，自己一双杏眼里满盛着璀璨笑意，眼尾是弯弯的，唇角也是弯弯的，先朝她点了点螓首，但却不只单单答以乐理，而是以纯质的口吻，讲着天下人都会说的话）
我喜欢天底下所有能让人快乐的事情。
（虽然她以生冷的口吻推拒，但并不肯轻易将此引作憾事，反而是）我想，当你听见琴歌声，你也会感到快乐的。
（且将两双手交叠在身前案上，这是兴致起了，一时半会许不肯走的架势，继而垂着眼去瞧，只眼下似是因着我这位“外人”的存在般，她雪嫩的大拇指不经意轻轻盖着那掌间翠玉，无法从边角处琢磨的脉络，猜测出她要雕刻的花纹，但这也便得知，这是一枚极小巧的玉，也足以透出她雕工精湛，亦或是起意的决绝。可是当听闻她将这块翠玉以后安身的“家”时，虽然是面露犹豫，自己仍是提醒她）
可是，
（一双手指尖轻轻搓动着，踟蹰着却仍讲）
玉却太易碎。你若珍惜它，便要保护好被镶在兵器上的它，在打斗里除了要保护好自己，还要分神去保护好另外一件心爱物事，这会是很难的吧。

【快乐与欢愉太侈汰，凌霄作宫，雁沼成酒，我在金玉堆叠的泥泞里跋涉，每走一步都要燃一段鲛泪做的桕烛。我尚如此，遑论浸润在膏粱锦绣中的她们。现在端郡主在做甚么，自己的欣忭实在太多，行将溢出元绂萦环的王室，流浪的乞儿都能分一杯羹？】
【而她们自恃的身价太高韬，即便是满盈的肉糜，也要择选施舍的对象。我是统管銮仪卫臣子的小女儿，代步的华辇，足够昭彰她们的身份，所以挑选我，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最后的纯粹也消弭干净了。我在自洽的逻辑中夷然对望，却还是望见她清澈的眼睛，这使我再度不自然地垂下螓首，紧握着金刻刀，像在保留最后的执著】
偶尔会听见，两间不同课程的殿室并不很远。【但我仍旧不快乐】
【咧开榴齿，肇始一段大不韪的僭越攀谈】心爱？【张开纤素，露出那颗被我包裹的玉石，它荧荧地泛着光，并不能预测未来的命运】这样的羊脂玉，在你们宫中应当有许多吧？倚叠如山的东西，谁会稀罕？

（像回/部避讳腥膻，满汉互不喜欢般，会有人将琴筝音律归为靡靡之音，避如豺狼，她的回应便原也是情理中，但在此刻两位贵女的初逢里，这般话语会让多数人觉得扫兴，可自己仍是端座在她对侧，朝她眨着那双点漆瞳，极为认真地再度询问道）
但你若不喜欢它，为什么还要挑选它呢？
（意识到脱口而出的话有些咄咄逼人，唇边抿着笑，诚恳同她添说道）
就像我喜欢和你讲话，所以才会选择坐下来。
（她虽仍像是一颗不肯经刀雕磨的顽石般，但当被予以耐心的轻轻敲击时，终究是会有回响的，便如眼下，她一双雪皙的手摊开，这才得以瞧见那是泛着清光的一枚冷玉，虽然不像羊脂玉那般生得和畅莹润，但胜在其间不藏丝毫杂质。话里讲着石，但扬起的一双眼却是望着身前人）
它很好看，像你的眼睛一样。
我想，如果它不必被雕琢，本就是这般样貌，也可以被直接镶在哪里。总有地方会包容它，而不是妄图驯服打磨后才接纳它。

【她固执得愚蠢又可爱。是否金茎玉露都有这样点石成金的顽固，她们对畔的是一块顽石，并不是未劈开的璞玉，黑洞洞陨石一般的劣质原料，只有被丢弃，不能被选中。但是她们偏要变废为宝，以此凸显身世的独树一帜。我明白，所以我痛苦地同流合污】
我挑选它，是因为我能挑选它。【薄又干练的唇，紧咬在“能”一字。夷然地微笑，漆深的瞳仁里却不包含一爿笑意】就像郡主坐在我对面，也是因为您的挑选。
【她的谬赞太唐突，我很少、很少得到这样的誉称。即便有，也总与銮仪卫大臣难脱渊薮。她知道我是周裘玉的女儿么？如果并不，那这些貌似诚挚的对话是否来源情衷……？我用新发于硎的剑刃作伪，只祈求不再被灼伤，却不期望她人被我所累】
【徒然收束不敬的、冷冰冰的话端，垂下眼睫，佯装的笑意也轰然颓坯了】但是，这里不是一个能包容人的地方。它或许能包容您，能包容公主们、郡主们。【但却不能包容我】

（心底里分明并不认同她的想法，但自己却又不知该如何开解她，或是开解这薄海厚土间所有被规矩、被身世束缚住的人。秀致的小蛾眉颦蹙着，贝齿轻轻咬着桃唇瓣，而垂着的那双鹿犊似的眼瞧见她的雪手被安安静静放在桌案上，她不再像指间攥着的那枚玉，她是冷硬却鲜活的一个人物，想要在规矩这把金错刀下奔赴着自由而去。良久后，肩头轻轻一塌，到底只是倔强地简短讲道）
你不能这么想。
（但却仍是毫不肯气馁，自己决定先向她走出一步。虽然会被她认作冒然）
我叫子梧，爱新觉罗子梧（并不畏惧坦诚自己的姓氏出身）
告诉你我的名字，是我的选择。
那如果我想和你交个朋友，该叫你什么呢？
（却又审慎地小声同她添说道）
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

（自重华课伊始，自己被引为乐理的朋友也不过小半月，眼下只能称为“识”，尚且不能够用“通”这类熟识的字眼，但如此刻般，被人问及更深层次的“喜欢”时，自己一双杏眼里满盛着璀璨笑意，眼尾是弯弯的，唇角也是弯弯的，先朝她点了点螓首，鬓角细软的额发轻轻飞扬着又落下，但却不只单单答以乐理，而是以纯质的口吻，讲着天下所有人都会说的话）
我喜欢天底下一切能让人快乐的事情。
（虽然她仍持着戒备的态度，又再次以生冷的口吻推拒，但并不肯轻易将此引作憾事，反而是）我想，当你听见琴歌声，你也会感到快乐的。
（且将两双手交叠在身前案上，身子稍稍向前倾，这是兴致起了，一时半会许不肯走的架势，继而垂着眼去瞧，只眼下似是因着我这位“外人”的冒然而至般，她雪嫩匀停的大拇指不经意虚虚盖着那掌间翠玉，无法从边角处琢磨的脉络，猜测出她要雕刻的花纹，但这也便得知，这是一枚极小巧的玉，也足以透出她雕工精湛，已是能将这枚玉雕琢得浑然，亦或是起意的决绝，混不在意它是否会成为随时可被丢弃的废件。可是当听闻她将这块翠玉以后安身的“家”时，虽然是面露犹豫，自己仍是出于善心地提醒她）
可是，
（一双手指尖轻轻搓动着，踟蹰着却仍讲）
玉却太易碎。你若当真珍惜它，便需要尽力保护好日后被镶在兵器上的它，在打斗里除了要保护好自己，还要分神去保护好另外一件心爱物事，这会是很难的一件事吧。

【快乐与欢愉太侈汰，凌霄作宫，雁沼成酒，我在金玉堆叠的泥泞里跋涉，每走一步都要燃一段鲛泪做的桕烛。我尚暴殄天物至此，遑论浸润在膏粱锦绣中的她们。而现在端郡主在做甚么，是属于她的欣忭实在太多，行将溢出元绂萦环的王室，流浪的乞儿都能分一杯羹？】
【而她们自恃的身价太高韬，即便是满盈的肉糜，也要精挑细选施舍的对象。我是统管銮仪卫臣子的小女儿，代步的华辇、拼死的护卫者，足够昭彰她们的身份，所以挑选我，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最后的纯粹也消弭干净了。我在自洽的逻辑中夷然对望，却还是望见她清澈的眼睛，这使我再度不自然地垂下螓首，紧握着金刻刀，像在保留最后不可击破的执著】
偶尔会听见，两间不同课程的殿室并不很远。【但我仍旧不快乐。这种不快乐如影随形，我时常会看到灵魂抛离肉体，冯虚御风般悬在空中。这多半时候出现在雨声滂沱的夤夜里，痛苦与母体是同义词，在混沌的渊薮之初即是双生子。音乐是救世良药么？我看未必。我是焚琴煮鹤的女儿，用一把尖淬的刀随意玩弄玉石，将它雕刻成我想要的任何情状，就像这座吃人的王城，也可以肆意玩弄我一样】
【咧开榴齿，肇始一段大不韪的僭越攀谈】心爱？【张开纤素，露出那颗被我包裹的玉石，它荧荧地泛着光，并不能预测未来的命运，毋论是化为齑粉，还是雕琢在剑，都是不能抉择的事】这样的羊脂玉，在你们宫中应当有许多吧？倚叠如山的东西，谁会稀罕？

【元来她不知道我的名字】
【那这样的会晤、会晤后再暌违、暌违后再忘却……因果循环，阴阳衔尾，只是自发于相看不厌的唐突，而无关身世的腥闻、父亲的殊荣么？】
【脸颊顿时烧烫起来，我对诚挚如她的回应，是如见仇雠一般的冷冰冰。误伤使我痛苦，本以为能跳脱出无关痛痒的痛苦，孰知又落于窠臼，陷进崭新的痛苦中】
我叫……周凇。【毫无底气地】园林初日净无风，雾凇开花树树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