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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遭遇地震线
核潜艇出了中国东海海域，艇内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潜艇指挥室内，一个超大型的液晶屏幕上显示着各种各样的 数据，这些数据紧紧地环绕着中央的那一块方形显示区，在那个 被选定的显示区内，一道鲜艳欲滴的红线正从远处似有似无地延 伸过来。
一头金发的美国科学家马丁教授坐在显示器前，与身边白发 苍苍的中国地学专家风雷教授小声地交谈着。
马丁先生早年曾经到北京大学留学，与风雷教授是同桌，当 时两个人一遇上就喜欢抬杠。马丁那种夹杂着中英文的特殊语言 曾经让风雷笑痛了肚子，但这个黄毛确实厉害，专说那些让人又 气又笑的话，让人不知道骂他好还是笑他好。
两个人可算是抬了一辈子的杠，即使相隔万里他们也会抽出 点滴时间来做这件事情。在出海的前两天，一个在纽约，一个在 北京，两个人就坐在可视电话前就移民月球进行了长时间的争 论。风雷认为那纯粹是年轻人赶时髦的事情，就像20世纪末期中 国的时髦青年往美国跑一样。但马丁却认为不一样，他认为那跟赶时髦没有关系，完全是一种对生活的态度问题，如果不去体验 那种新的生活，不管年轻与否都会跟不上时代的。
马丁当时说：“风雷先生，我们研究的本来就是一门老掉牙 的学问，如果生活上再不有点新意，以后的日子就更没意思 了······”
风雷说：“我懂，是得让生活有点意思。但我觉得我的研究 已经占据了整个生活，我的宝贝女儿都已经要超过我了，我不能 停下来，其它事情对我的吸引力并不像你说的那么大。”
马丁在屏幕上摇头叹气，风雷就刺了他一句：“你这个老东 西，还是学一点我们中国人的实在吧，本来你可以超过我们的， 就像“波浪式地震＇那样的命名，本来是可以由你提出来的，可 是······居然让我那个小女儿抢了先·····.”
马丁急得脸红耳赤，但又说不出什么，他一气之下就关掉了 电源，小声地骂了一句他和风雷合用的国骂：他MOTHER＇S。
到核潜艇上来之后，两个人不再讨论那些生活态度问题，但 马丁一上来就开始挑剔那块大显示器。风雷一直也没有在意，因 为这艘核潜艇是中国捐献给联合国减灾委员会的科学考察船，所 有的技术、材料和工艺都是最先进的，马丁的挑剔可能只是为了 抬杠而已。
可是今天，马丁说得有点过分了。他不是针对质量与技术问 题了，全是抱着个人的好恶来说这件事情。坐在舒适的真皮转椅 上，马丁懒洋洋地看着那条若有若无的红线说：“也就这样了吧， 风雷先生，这颜色真够纯的，使我想起中国早期的戏剧《白毛 女》，里面说过这么一条红头绳。”他说完就眯着小眼睛似笑非笑 地看着风雷。
风雷嚼着茶叶，头也不转，轻轻地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块屏是中国幻影公司在杭州的子公司生产的，可是技术图 纸由美国WIN公司提供。我记得当时WIN公司总裁萨姆先生对 此事相当关注，特地坐超速飞机从美国赶过来监督，当时还带了 一块样品用来比较。可是当他把两块显示器拿到一起比较时，惊 讶地发现杭州产的那一块比他带来的无论在哪一方面都要高出一 大截，萨姆先生不明就里，他不知道中方究竟做了怎么样的修 改。但是第二天，报纸上就刊出了WIN公司购买幻影公司显示器 技术图纸的新闻。”
马丁露出一脸不屑地说：“哦，是吗？你编故事的本事非常 的大，这我在北大学习的时候就领教过了。我从来不看报纸，我 只看网络电视。”为了证明所说的话，马丁还抬起手指了一下那 个大屏幕显示器，但当他看着风雷教授的脸时，感觉不对劲了， 等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叫了一声“上帝”。他看到显示器 上的那一条红线鲜艳得闪亮，如子弹一般飞速向眼前延伸过来， 环绕它的那些数据都飞快地、惊慌失措地变化着。
风雷一把将头上的无线小话筒捋到嘴边，大声嚷起来：“左 满舵！”
潜艇操控室里，杨坚大校亲自按下了左满舵的淡绿色键。潜 艇开始向左转，在巨大的角速度作用下，所有的人都向右边倾斜 着，下意识地抓住了椅子扶手。
在深海处，巨大的涌流仍然没有停止。
无数的鱼虾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但涌流却并没有伤害它 们，它只是迅速地传递过去，将能量从这个通道传送过去。等那 些惊慌失措的鱼虾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它们并没有受到 丝毫伤害。
在深海里有这么一条通道，任何冲击波通过它向前传播都不会损失。早在20世纪就有人做过试验，通过这条通道，将声波从美国圣佛朗西斯科海港定向传送至中国上海港，穿越太平洋之后，声波的能量损失竟不到1%。这就是大海所创造的奇迹。
可是潜艇却受到了冲击。
在左转的时候，潜艇的尾部终于遭遇了涌流。核潜艇的速度 够快的了，但涌流来势之猛、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让人作出 反应。
潜艇里那些穿着联合国减灾委员会制服的人全都大声惊呼起 来，虽然艇身都是用高强度的钛合金制成，除非巨爆弹在一米之 内爆炸，其它的情况很难损伤它的，但涌流冲击的那种巨响太吓 人了。一种沉闷而沉重的响声从潜艇尾部传过来，潜艇马上就像 疯了一样在冲击力的作用下开始顺时针方向旋转。令人不敢相信 的事情发生了：潜艇这么沉重的躯体，居然举重若轻，在深海里 像个轻飘飘的纸风车一样快速地旋转起来，艇身荡出另外一股海 底暗流，向着四面扩散开去。
这整个过程都只是发生在一瞬间，杨坚大校根本就掌握不了 自己面前的那个主控键盘了。潜艇里面一片叫喊之声，片刻之 后，旋转慢慢地停止了，到处都是呕吐声。
马丁脸色苍白地支起腰来，看到风雷教授的那一头白发已经 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老风雷坐在大显示器前，两手正在键盘上紧 张地忙碌着。他急忙走过去，看到风雷身上早就系上了安全带。
“怎么样了？”马丁焦急地问。
风雷拿出一个纸袋放在嘴边，“哇”地吐出一口脏物。他急 忙解开了安全带，低着头往卫生间走。在卫生间门口，那个打杂 的圆头圆脑的机器人雅克也在那里装模作样地呕吐。风雷敲了它 一下，它嘎嘎怪笑着接过那个小纸袋进去了。
等风雷回到主电脑跟前的时候，马丁和杨坚大校都已经坐在 显示屏前了，杨坚大校手上还拎着那块操纵潜艇的遥控操纵键盘 （在潜艇里代号为一号键盘）。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再过10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到达震 源。”风雷捋一捋花白的头发，看着显示器庄重地说。
马丁和杨坚都不说话了，他们在各自己的遥控键盘上飞快地 打出一串串字符。
那块引起争执的大显示器上，红线已经变成微弱的虚线。但 在它的左上角，一条消息已经显示出来：
悉尼东郊发生里氏3级地震，根据中国地学专家风 婷博士的命名，该地震显然应该是“波浪式地震”。
潜艇经过了地震线的冲击，继续向着前方行进。如果以正常 速度行进的话，8到9个小时的时间就会到达一个地方，而那里 正是消失的库克岛。
在那个坐标处，电波如潮。
新一轮的地震波正在酝酿之中。

联合国总部附近的一座超级大厦里。
风婷慢慢地从欧阳淳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她摇了摇头，不信 任地看着他。
欧阳淳笑了，他重新把风婷搂在怀里，小声说：“怎么了？ 两个月的时间就不想认我了？”
风婷无奈地笑了笑，她没有说什么，但她总觉得欧阳淳有了 什么变化。两个月前她从北京的研究所赶到美国讲学，正巧碰上 波浪式地震在最近频频发生，她干脆就在联合国减灾委员会的办公室里找了个地方，密切注视着情况的发展。
欧阳淳在没有通知的情况下就自己来了，刚进酒店的门就把 风婷搂得喘不过气来。但风婷发现了他眼睛里奇怪的变化，她心 里有些疑惑。虽然，欧阳淳与她十几年来都这样过来了，谁也不 提、也没有谁想在两个人之间建立一种什么法律上的关系，但他 们的默契还是令对方满意的。风婷不愿意朝一些让人不快的方面 去想，她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问上，当然，还有一点剩下 的精力拿出来爱自己的父亲和欧阳淳。可是，风婷觉得自己给欧 阳淳的爱是残缺的，因为她和欧阳淳的感情已经有十几年了，但 这十几年里，他们从来没有同床共枕过。倒不是欧阳淳不想，原 因在于风婷，她的身体天生就不适合结婚，所以欧阳淳和她基本 上是保持着一种精神上的恋爱。这一点让欧阳淳十分痛苦。
自己真是作孽。
风婷犹犹豫豫地想着。她在地学界的名气不但比同学多年的 欧阳淳大得多，而且在近年来已经渐渐超过其父，跃居全球数一 数二的地位。有时候，风婷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因为自己的父 亲和恋人都是干这一行的，但自己把他们通通打败了，他们心里 会怎么想呢？但这种念头只是一闪之间，很快就过去了。她觉得 自己最大的理想就是在地学方面有所建树，儿女情长的事情只能 作为一个点缀，如果父亲和欧阳淳有什么不高兴，她也没有办法 两全了。
她经常想到的是自己惨死的母亲。20年前母亲死于那场大地 震，虽然那场地震不是她一家人的灾难，死难者达30余万人，一 个近千万人的大城市几乎夷为平地，但母亲的死还是那么让她揪 心，让她永远都不安宁。父亲风雷在母亲死后再也没有续弦，一 直跟地震较着劲儿干。在他的影响下，风婷和欧阳淳都在地学界取得了很大的成果，成为年轻一辈中屈指可数的佼佼者。
欧阳淳的呼吸在耳边急促地响着，他又到了那种无法抑制的 亢奋阶段，这是他最痛苦难熬的时候。风婷的思绪却还是停不下 来，她不由自主地想着近些日子出现的一些怪事。前些天她听隔 壁那个卷头发的俄罗斯女人讲，她丈夫一下子被人换掉了，跟她 过了几十天还没有认出来，后来她看到丈夫在半夜起床充电的时 候才发现那家伙是个机器人。原来是保险公司的卑鄙手段，他们 为了避免兑现她丈夫买的巨额保险（她丈夫在一次莫名其妙的车 祸中死去，尸体都没有找回来）才拿一个旧机器人滥竽充数的。 不过她还说机器人比真的还好，可惜后来那机器人感染了电脑出 血热病毒，不久就“死”掉了，保险公司再也赖不掉了，乖乖地 把钱退还给了她。
风婷想，欧阳淳是不是变成一个机器人了？她看过近来的一 些报纸，上面疯狂地登着医学广告，没有什么不能造的，没有什 么不能换的。但也有一些读者来信，说他们买回去的一些机器人 产品在眼神上老是过不了关，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总不 如真的好。风婷想着一个机器人和自己耳鬓厮磨的情景，心里觉 得有点好笑，嘴角就不由自主地绽开了。
当欧阳淳汗流浃背地躺下来时，发现了风婷脸上的神秘微 笑，他伸过手拍了拍风婷的脸，小声说：“傻瓜，你笑什么？”
风婷这才回过神来，看到一脸深情的欧阳淳，他的眼神仿佛 又回到了过去的样子，一如当年在实验室里替她包扎伤口的表 情。风婷心中涌起一阵温柔的涟漪，她忍不住蹭过去搂住了欧阳 淳，把头埋在他的脖子下面。
好半天两人都不说话，欧阳淳的手在她身上轻轻地抚摸着。 “我老了，是吗？”
“你永远都不会老。”
风婷笑了，她说：“得了吧，你总是骗我！你应该这么说， 都40多岁了还能保持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欧阳淳笑而不答。
风婷说：“我昨天看报纸上的广告，波波公司新出的火箭炮 二代机器女郎，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一定给你买一个。”
欧阳淳笑了起来：“到时候就不是它当佣人了，它会躺在这 儿的，气死你！”
风婷也笑起来：“我才不呢！你和它躺在这里，我正好抽出 时间去看书。”说到这里风婷得意起来，她悄悄地对着欧阳淳的 耳朵说：“新联网公司又要出版我的那本专著了，这一下可能更 轰动！”
她正在兴头上，没有发现欧阳淳的眼里闪过一丝阴影。过了 一会儿，她听到欧阳淳悄悄响起的声音，仿佛在遥远的地方： “..····我们去游车河，好吗······”
······那看都看不过来的立交桥，四处闪烁着电子路标的大牌 子，间或蹦出的全息广告，已经成为本世纪最吸引人的景观······ 风婷想，他终于又回到了过去。他们原来最喜欢的是游车 河，指点那些广告和建筑。风婷曾经想过，哪一天欧阳淳如果不 想陪她去游车河，那就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快完了。
风婷最喜欢的仍然是那款异常有怀旧情调的福特5000小跑 车，它的滑行已经不是一种运动，而是像中国古代传说中的所谓 腾云驾雾。
这一次欧阳淳没有像以前在国内的时候那样兴高采烈。据他 说，两个月前他就到腾格里沙漠的一个空军基地去了，一直呆到
现在，累得很，到现在还没有缓过劲儿来。但风婷在他的沉默里 分明又感觉到了那种从来没有发现过的眼神。
上了那座著名的拉奥孔立交桥，眼前是笔直的公路，可以直 接开到200公里外的费城。车窗外余晖斜照，已经是初夏天气， 是让人心情非常高兴的黄昏。风婷不再想欧阳淳的眼神，她把车 开到120迈，仿佛想让一切烦恼都随着速度抛掉。
“叮叮叮···.·.”
风婷的腕表响了，她抬起手，液晶盖自动启开，上面出现一 行文字：
请检查F01功能
风婷的脸色刹那间变了。F01是父亲风雷人造心脏的代号， 风婷到任何地方都带着检查F01的传感器，以便监控父亲的身体 状况。她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打开了车载电脑。电脑在半秒钟 之内就检测到了风婷手上传感器的频率，很快就把传感器上的信 号送到互联网络医院的专家信箱里。
显示器上，印着红十字的专家信箱里飘出一张纸，立即展 开，上面写着：
F01因没有网络数据支持而功能紊乱！网络失去！ 网络失去！
风婷气得一脚踹到车载电脑上：“去你的！哪里会没有网络！ 连月球上都可以用低档的笔记本看到中央台的节目，你还说没有 网络！该死的！”
车载电脑自动关闭了，但风婷手上传感器的声音却越来越 响。风婷知道父亲正在深海的考察潜艇里，她仿佛看到父亲在潜艇里心脏病突发的痛苦表情。她打着方向盘，心意如笑恒又没有 办法。片刻之后，她听到传感器一声长鸣，那是F01停止工作的 信号。
风婷大叫起来，她不停地摇着头，拿手揪着头发，嘴里大声 地叫着：“爸爸！爸爸！······”身旁的欧阳淳急忙去抢方向盘， 但是车已改道，120迈的车飞快地向立交桥的护栏冲去。欧阳淳 看到越来越近的护栏，耳边响着风婷的尖叫，他的脸上露出一种 幻
宿命的表情，这种表情让他在如此的险境中反而十分平静。如果 风婷注意到的话，她又会吃惊的。
福特5000冲破护栏直向桥下坠去，在晚霞中划出一道红色的 彩虹。

美国军方秘密医院：代号A01。
大厅里，宽大的玻璃幕墙下是猩红色的地毯。在这种红色之 上，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氛让所有的人内心躁动。
院长詹森博士低着头坐在那里一语不发，看着中国大使馆那 个黑头发的小个子机器人翻译振振有词地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 詹森觉得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好商量的，这不是爱国，不是种族的 问题。如果时间再延误下去，风婷博士留给大家的将只会是一堆 僵硬坏死的蛋白质。
在医院保密冷库里，风婷博士的大脑已经保存了5个小时， 如果在5个小时之内还不将它置人体腔内的话，毫无疑问，它会 坏死的。但是风婷博士的身体在车祸中已经全部损坏，大脑能够 保存下来已经是万幸了，身体经过5个多小时的修复，仍然没有 起色，如果再等50个小时用来复制那些肌体倒是可以成功，但 50个小时之后风婷博士的大脑早就坏死了，医院只能放弃。在这 一点上，当代医学提供不了更大的帮助。
但是，中国大使馆的人认为，如果从中国寻找到一个合适的 体腔运过来的话，可能更适应风婷的大脑寄生。要是用美国姑娘 的身体作为寄生地的话，苏醒过来的风婷是很难接受这个现 实的。
可是，现在中国还没有在本土找到一个合适的寄生体，因为 风婷女士本来就是个混血儿，在中国本土很难找到她那种类型的 体腔。而且即使现在找到再用最快的超速飞机空运过来，时间也 已经很仓促了。
门铃响了。
欧阳淳坐在电动轮椅上慢慢地滑了进来，他的两条腿都断 了，左腿要换成一条智能合金腿，他恢复之后也只能是个瘸子 了。但他一点儿不为这感到悲哀，他现在最悲痛的事情是他的情 人风婷的死，当然，导师风雷的死讯也不能不说对他是一个 打击。
他坐在轮椅上脸色木然，中国驻美大使宏图先生站了起来过 去扶住他的手，良久才说：“欧阳淳先生，你多保重！我们地学 界连失两员大将，以后你的担子就更重了！”
欧阳淳低着头，半天才抬起来，这时他脸上已全是泪痕。他 颚部也受创，现在说话不是特别方便，他就不停地点头。
詹森博士说话了：“诸位，我们没有必要再争执下去了。最 大的遗憾是，目前贵国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但时间已经所剩 无几。风婷博士是上帝赐予地球人的，谁也没有权力让她就这样 回到上帝那里去。”
他站起来走到玻璃幕墙下说了一句“我们开始吧”，一块液 晶显示板悄没声地弹出来，上面全是各种相片和资料。
所有人的眼光都被吸引到了那块显示板上。
詹森博士开始讲述他的构想：“在全美二十四小时内猝死的 二十名女性中，我们选择了十名与风婷博士大脑能相匹配的体 腔。它们生前的照片及资料都在诸位看到的显示器上，我们下一 步商量的是，选用哪一个体腔来寄生风婷博士的大脑最为合适。” 大厅里一片安静，大家的目光都移到了那块显示器上。
JONE 30岁 MARY 19岁 SUE
27岁
一连串的资料弹出来，10个猝死的女性中间，年纪最大的是 JONE，30岁；最小的是玛丽（MARY），才19岁。所有人的眼睛 不约而同地盯住了玛丽的照片，那是一个非常青春非常美丽的小 姑娘。
玛丽，19岁，出生于美国海滨城市波士顿，17岁进 入哈佛大学女子棒球队，选学超高速光计算机硬件 专业。
病因：颅内出血猝死。
爱好：听黑人流行音乐，吃中国川菜。
其它情况：无不良嗜好，无政治倾向，信仰基督 教，男友一人。
宏图大使与詹森博士的眼睛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又转向了欧阳淳。
欧阳淳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缕红晕，他说不出话，把头转到 了一边，两只手却不安地抓着电动轮椅的扶手。
詹森博士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说：“大使先生，如果没有 人反对，我们就选用这一个吧。”他用遥控鼠标点了一下玛丽的 照片。瞬间，“哗啦”一声伴音响过，显示器上铺满了玛丽的倩 影。这些照片不断地变换着，像水一样流动，在显示器中央的动 态显示区内，玛丽生前所在的哈佛女子棒球队正在紧张地比赛， 玛丽的身影不时出现在画面上。
欧阳淳的眼睛重新回到了显示器上，毫无疑问，他被画面上 青春年少的玛丽所吸引，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忍不住问詹森博士：“请问院长先生， 如果风婷进行这个手术的话，她大约要多久才能康复？”
詹森博士放下遥控鼠标，回过头慢慢地对欧阳淳说：“就目 前的医学情况来看，我们没有绝对的把握让这个手术成功，但是 可以保证80％的成功率。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们将会用最 新的网络技术来支持风婷博士大脑与体腔的关联，在网络的世界 里，任何情况的发生将会让全世界的专家知道，并且合力解决新 的难题。所以，风婷博士的手术和以后的生活应该不成问题，在 这一点上我们可以保证的。”
欧阳淳点了点头，但是，一种更深的忧郁却浮现在他的脸 上。他说：“院长先生，我和风婷女士是多年合作的关系，我不 知道她经历了这一场巨大的变故之后还能不能继续她的研究 工作。”
詹森博士笑了：“这一点您放心，A01的技术绝对无可非议。 绝对不会损坏到风婷博士大脑的一个细胞，她可以跟以前一样做学问的。不同的是，她变得更年轻漂亮了，更有活力与精力去参 加未来世界的竞争了，在这一点上，欧阳淳先生，你得作好准 备，她肯定会做出更多更大的成绩的。”
欧阳淳和宏图大使都笑了，但欧阳淳在笑的中途突然闭上了 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颚上的痛处又犯了。这突然的疼痛 使欧阳淳仿佛想起了什么。他不再说话，冲大家摆了摆手，匆匆 地开着电动轮椅走了。
轮椅轻微的嗡嗡声消失后，大厅里一片寂静，只有柔软的仿 人皮键盘在悄悄地响着，詹森博士通过电脑将一切手术程序输入 到各单元并密切地监控着进展过程。
宏图大使和他那年轻的翻译官静静地坐在转椅上等着，大使 必须亲自监督手术的过程，一俟结束他便要向北京汇报，其中一 些重要的细节将留下全息资料传输过去。
显示器上是金发的玛丽打开的颅腔，无数的机器人伸出纤细 的触角在那里忙碌，当身边那个懂1500种星际语言的机器人翻译 到资料室去补充信息源的时候，宏图大使发现自己的手心捏着一 。
能容纳500个人的联合会议大厅里空空如也。
所有的人都已经走了，只有欧阳淳一个人坐着轮椅沉思。他 总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是他所烦恼的。从上次见到风婷的 时候起，他就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会出现一次非同寻常的事情， 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件事情。风婷突然的死亡与重生让他一下 子难以接受，他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那个名叫风婷的金发玛丽。 不过他认为自己应该对风婷重生之后的生活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毕竟他们两个人走过了那么漫长的时日。从大学开始，他们两个 人就一直比着干，但风婷总是技高一筹，到后来他觉得自己实在无法从常规理论上超越她的时候，就开始走上另外一条道儿了。 虽然欧阳淳走那么一条路是违心的，但他没有办法，他毕生的事 业总得有所依托才行，不然他不知道自己靠什么活下去。
欧阳淳和风婷在一起的时候，老是想着身边这么一个瘦小的 女人怎么可能处处强于自己，他百思不得其解。而且风婷在其它 方面都是无所谓的样子，但在学术问题上总是一丝不苟，总是坚 持根本不妥协的原则。欧阳淳和风雷老爷子都被她抛到了后面。
可是现在，风家父女俩都去了，风雷在核潜艇里已经完全丧 失了生命和修补的可能性，风婷到目前还不知道结果如何。这两 个身兼着亲人和对手角色的人物一旦离开，欧阳淳心里还隐隐感 到一丝失落。
大厅里传来轻轻的一声咳嗽。
欧阳淳扭转了轮椅，看到马丁先生出来在大玻璃门口。他按 了一下电钮，轮椅嗡嗡响着滑过去，在滑过去的时候，欧阳淳的 脸上已经布满了一种介于笑与哭之间的表情。
马丁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欧阳淳到了跟前，他脸上露出了笑意，轻轻地问候了一句： “马丁叔叔，你好。”
马丁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他掀动嘴唇说了一句：“你好。”
欧阳淳没有伸出手，他与这个马丁叔叔一向不和，因为马丁 多次在风雷的面前说他是个不老实的家伙。欧阳淳始终搞不明白 自己在哪一方面得罪了马丁先生，致使他对自己落下一个这样的 印象，但他也根本没想和马丁先生套上什么关系，因为就学术成 绩来讲，马丁先生和自己处于几乎是平行甚至还略逊一筹的地 位，他没有什么有求于这个老马丁。何况欧阳淳还有自己的事 业，他根本就没有太把这个黄胡子当回事儿。
欧阳淳盯着马丁的脸，马丁的眼睛看着前方，他一字一顿地 说：“歇阳先生，我奉命转告你，风雷先生的遗言是这样的：欧 阳淳的一切我都知道，但让他明白，他不能伤害风婷，也不能伤 害这世界
欧阳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低声说：“马丁先生，我 不懂您说的什么意思，您想我怎么做？”
马丁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说：“欧阳先生，你心里应该清 楚你的所作所为，只要认真分析一下你这一年在网络杂志上发表 的论文就能发现，你的研究已经超出了正常学者应该做的范围。 欧阳先生，你在那条路上走不远的。”
欧阳淳冷笑着说：“是吗？那我们等着瞧吧。”
马丁在身后也冷笑起来，他说：“欧阳先生，我们共同的朋 友风婷小姐马上就会仪态万方地出现在纽约大街上了，如果您还 有兴趣走在她身后的话，准会自惭形秽的，她已经是我们美国的 公民了。”
欧阳淳一下子站了起来，轮椅自行向后退去，他的合金腿在 地上发出不自然的声音。
马丁退后了两步，他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但这一星火花马上 就消失了，他那种习惯性的冷笑又露了出来。他这种冷笑除了风 雷父女俩没有见过以外，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见识过了，包括 他有一次和总统先生晚餐的时候也露了出来，让新闻界把总统好 一顿嘲讽，因为总统提了一个非常外行的问题。
欧阳淳没有动手，他只是说了一句：“马丁先生，我想你应 该知道软件和硬件的问题，金发玛丽终究会变成黑发玛丽的，她 的大脑是我的情人风婷小姐，这一点你无法回避！终究她还会和 我在一起！”
马丁大笑起来，他靠在沙发的扶手上，笑得整个沙发都抖了 起来。当他突然停下来的时候，大厅里全是他笑声的回音。他 说：“我们等着瞧吧！”
马丁说完以后就大步走了，留下欧阳淳一个人站在那里。他 这才感觉到那条合金腿痛得钻心，忍不住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 地上。
大厅里还回荡着马丁先生的大笑声。

顶

第2章金发玛丽
风婷从沉睡中醒过来，她看到的第一眼就是窗外的阳光。阳光把白色的百叶窗照得近乎透明，那种光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沉浸在一种仙境里一样。她没有感到奇怪，因为她今天几乎没有一点什么想法，而且，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不知道想干什么才好。
风婷又闭上了眼睛。 她的大脑开始活动了。
我在干什么呢？我想干什么呢？风婷脑子里断断续续地出现这些念头，她感觉整个大脑有点干涩，因为她考虑问题的时候觉得能听到一种极细小的嗡嗡声，仿佛电流流过电脑，硬盘转动的声音一样。
枕头柔软而舒适，她把头在那上面来回摆动了几次，但那种嗡嗡声还是没有消掉。风婷让自己安静下来去听，但那声音又若有若无了，仿佛很遥远，仿佛消失了，但自己又总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风婷只好又睁开了眼睛，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应该干些什么了。
好像一台没有装入任何软件的电脑一样，风婷感觉到自己似乎不存在什么想法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了。这种感觉对于一个头脑清醒的地学家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但遗憾的是她现在也不记得自己是一个地学家了。
风婷躺在床上打量着四周的布置，这个房间太平常了，而且墙壁太白，给人的感觉······医院！
她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她慢慢地坐了起来，看到对面有一面玻璃幕墙，她看不透那玻璃，但是却能感觉到玻璃后面有什么诡计正在施展。
几乎所有参与这项手术的人都在那玻璃后面观察。
风婷开始寻找门，但是这个房间没有看得见的门。她找不到。她惊奇地看着那些冷漠的墙壁，开始四处敲打，希望能找到一个出口。当她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外面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但是大家的眼中都充满了担心和恐惧，因为这些动作都只是一种本能，如果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地学大师的话，她是不会这样像个小姑娘一样到处着急地找出口的；如果她永远这样靠本能去寻找的话，那就证明大家努力完成的这个手术没有完成，换言之，就意味着手术失败了。
可是，情况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风婷在敲打墙壁的时候忽然就停了下来，她开始注意到自己的胳膊，她的胳膊极其白皙而且上面长着细细的金色绒毛。风婷的肤色很白，这一点她是遗传了那故去的母亲的特征，但是显然没有白到这样一个程度，而且上面居然长满了金色的绒毛，这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她顺着胳膊往上看，她看到了越来越多的风景，这些与往日大不相同的景象让她惊讶得几乎要大叫了起来。当她脱掉所有的衣服观察自己身体的时候，终于发现，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风婷了！
风婷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