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临尾却不曾想怪乱之事频兴，桩桩件件让自己瞠目结舌，可虽是近贴弟兄，总归做不得不请自来的裹进那一团糟中，只念着新岁逾过将旧事抛脑后——但兴许虎兕相克相冲，热络络的新岁甫出就传了噩号，经年素擅红白仪礼，这次破天荒的未能亲持，自是嚎啕大病难自已。渐过两月方才稍稍缓过，今日趁早钓了几尾白鱼，先将困得东倒西歪的几个孩子打发回家，后绕来福惠这侃上一遭）
（两眼一翻晌午过，恰是福惠待客，倒不碍着一人独酌，正是喝的双目迷瞪时，甫抬头就瞧见九孔桥上伴行一双，揉揉眼的工夫只剩伶仃一人，单瞧着那大个子，心有猜度许是诲宪，却转念想着他怎会这功夫劲出现在这，思量在胸，却不耽误嘴上冲他喊了声）
那边站着的小子是诲宪么？还真是——
（瓜尔佳虽比自己大不得几岁，却是授业恩师和沾亲带故的姐夫，自然走动近密频繁，再看元慎这边，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姐夫不说，甚是他屋里那位都是瓜尔佳家的姑奶奶，如此一想，年根上头的事显然好说不好听，应是糟心了一圈人。眉头跳了跳，却是心中未有太多波澜，无非是男女之事，又能有什么作破大天的罪孽，无非是觉他啃哪口不行，非是啃了窝边草）
按理说不应当，这时辰不当不正的，你怎在这园子里？

【玉福晋近来很是不对劲，想来府中上下不光我一人这么觉着。照说往前数十来年，她在这府中虽也是顶顶有名的“两面派”，可无论哪面朝人，也都算个好相与的。当年珑儿过府来小住时，她更是当着嫡福晋的面，将她夸得跟天仙似的——纵然里头没几分真心，却也绝不是如今这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新入府的少奶奶尚且如此，更遑论旁人。便是小爷我，而今智王府的当家主子，也不敢触她的霉头，索性借口王父惦记孙子，带着珑儿三天两头地往裕府跑。】
【且将珑儿先放置在了后宅辉和福晋处，她惯是会带孩子的，由她叮嘱些生产事宜倒也应当，趁着这功夫溜回园子里躲个清闲。倒不想，将行三五步，却又遇上“稀客”。迎着人上前问了安，不答他话且打着哈哈】
什么应当不应当，咱们做小辈儿的给叔叔伯伯请安还得算着日子不成？
【说着才又仔细看向人，青天白日地，便已喝得哩格儿楞，竟比我还“狂放”着好些】
倒是XX伯，这不年不节地怎么往裕王府跑，别是让福晋赶出来了吧？

（早些年最厌烟酒误事，而今非是有多少年岁却已经泰然的以老爷子自称，浑是活出了种四五十岁的模样，一日下来权是早起钓鱼，午来吃鱼，晚来斥儿哄女，常自诩活神仙，并悠哉游哉乐此不疲。现下正是喝好不至喝倒，农人家收的粮酿名唤扳倒驴，味辣劲足，惹得舌头发大，兹是口中囫囵骂了他一句，冲其虚踢了一脚）
这是我弟弟家，别说上这喝几杯，就是住个三五年，你问你叔父敢撵我么？不得照样一天七碟八碗得供着我？——得了，且别往我身上扯了，我与你伯母感情好的不行，倒是你，刚才我在这可都瞧见了。
（虽说自己年岁比元慎福惠大了些许，却是实在撵不得他二人家添丁的速度，眼前这位在小一辈里也算年岁大的，当年十几岁的小子得了对儿子在自己瞧来也是个稀奇事，不成想，早立早生这事还一辈传一辈，眼瞧着面前这位也成了要当父亲的人。小酒滋喽一口，压了颗果仁，边嚼边道）
咱那外甥女压根不接你划的翎子——小子，给你个好差使，现在麻利儿的陪伯父喝几杯，兴许瞧着你这虚心相，我给你好好分析分析，支支招。

【照说xx伯虽长上阿玛几岁，行为言语却不似他那般古板，有时狂放起来更甚王父。少时我还在阿玛跟前儿立过誓，改明儿要同xx伯一块儿做个出世的逍遥子去。时过境迁，且先把王父这儿当成个“方外之地”，倒也算殊途同归。】
得，那我陪着您，咱爷儿俩块堆儿跟裕王府打秋风。
【笑着躲过他一脚，也在人身旁落了座。随着他话且向来处望去——他所言虽是不假，可瞧着他这副模样，倒是未敢全信。】
【执盏代人再满了盅，双手推奉至人案前】
您？成么？我阿玛在时候可常跟我说，郑王府内有猛虎，叫我平常都绕道走的

净唠没有谱的闲磕，咱都不是你们胡同的人，还能攀出这些个无影屁，算了，作古的人了，便不提他，况且他怎么能晓得娘们间的事？还不得是谁跟他讲的？凤妹子从不扯老婆舌——咱也不知道，就随口这么一说，哪说哪了，也就咱俩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颠三倒四说了一顿，听着没少讲，可真要拎出个一二却也是难。向来是对自己不利的闭口不谈，对于赫舍里那头也绝口不提当年心里头实际揣的心思，权将二人拟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纵是相见不相识却也能互定情缘，十足佳话。此刻一双眼闭着，只觉身轻如燕，四周都有云托着般的轻快，不由摇头晃脑又思及了自家屋里人，说来她长得文静柔弱却是十足利落性子，处处点点无不让人惜爱，想到这自然而然的啧啧嘴，煞是思故思往的唏嘘道）
啧，就那年在半山腰上，我老远就在桥上看到你伯母了，那小模样太招人看，当时我就寻思这要是我以后的屋里人就好了——别说我了，说你，你这才成婚不到一个月怎么就这架势？未来好几十年，冷到哪是个头。
（虽醉却未糊涂，闭口不提成婚一个月的新媳妇揣了四五个月肚子的事，旁人不知，自己授业恩师家的事又怎能不知？压掖不住时，还曾提过让他家闺女先落孩子再去做两三年姑子的意见，如今这事是要牙关咬的紧紧，绝计不能让这小子知道）
强扭的瓜不甜，实在扭不得，日子也得过，不如相敬如宾，届时再纳几房妾室，井水不犯河水的过也是妙事。

【自斟一盏，也随着他举杯，入口顺下，身子也算暖了些许，这才有空同他一道啧啧忆起往昔】
巧了吗不是，我也是在半山腰瞧见您侄媳妇的。不过，倒有一样跟您不同——是她，先瞧上我的。
【详说起来，自是她小瓜氏始乱终弃在先。可一来为着自个儿的面子，二来也为着她的面子，自不好同人讲得太细，只摆了摆手，讲话带过】
您说的不错，未来好几十年，甭管是强扭还是熟落，我既有本事把她抬进王府大门，自然也有本事让她乖乖听话。
【掌中杯盏摩挲，膺内自也多有盘算。径自略过他那些片儿汤话，直反问道：】
再者说了，若是换做您，能甘心就这么“相敬如宾”，纳几房妾室，井水不犯河水地算了？——嘁，光瞄上一眼，您就打上人主意了，还好意思说我。

（半抬眼懒洋洋瞧他一瞧，嘴角往下撇了撇，这头当时的鸡飞狗跳不是没瞧见，那边的一派哭哭啼啼也是历历在目，一个说的像是被迫，一个讲的又是有真情，心头哧一声，管他二人谁说是真谁说是假，既是没闹到宗人府便都是烂在一个锅里的肉，分什么你我对错）
所以你没瞧上她？是二外甥女倒贴的你？这话三个月前怎么没听你讲，你若早说，做伯父的有的是招帮你脱身——你和你阿玛一样，净扯用不着的。
（言语中显然带了点阴阳怪气，因着当时没少两头折腾，这会听了这个，有心揶揄了句。而后又呦呵一声捡了话茬琢磨起来，因着吏部行走数年，总有些翻来覆去品咂的常习，此话刚落，反倒听他四两拨千斤将方才所言又复还己身之语，只将眉角抬了抬，显然是个不置可否的模样）
那我不知道，没经过这种事，想当年我二人虽未见面，可已也早早定下婚约，之后不知身份之时和她还能两情相悦，你说这不是天定的缘份是什么？要不怎么说我命好呢——怎么不喝了？喝呀。
（一番话大有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之感，许是酿醉失了准头，总归沉浸在一派自我陶醉里无法自拔。幸而心里头还念着他这事，未曾全然背驰，又酌一杯，复道）
买卖不成情谊在，都是沾亲带故的，做不成夫妻还是兄妹，怎么？你不甘心？

我当然不甘心！
【酒盏撂在案上，半分不待地接上这话。当日阿玛王父抹不开面子往公主府登门，也没少托他调停，这桩婚事中间弯弯绕绕，自也避不过他去。我原想着，都是男人，又是亲戚，他自该是能体谅我，却不想老头往这儿一歪，倒是说起风凉话来了。】
您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当年，福晋要是没指给您，指给了我阿玛，您老能踏实认命？恐怕下手比我狠多了！
【心中愤恨，话里虽还带着恭敬，可到了没忍住翻了人一眼。再瞧人悠哉又举杯，忙摁了人胳膊止了人动作】
等会儿，您说给我支个招，敢情就是给我显摆一通您命好来了？也忒不地道了吧！

（细嫩鱼腩一上桌已被拆净，至于鱼尾鱼脊亦或鳍身，皆嫌肉老汁散，浑身上下无非剩个下颏肉能入口品品，边听他的不甘之言，边心生莫名，一时间拆磨不懂他究竟是想成这桩婚还是想毁了这桩婚。筷头拨了拨那块入味软肉，因着常年都是厮仆侍候，夸夸其谈为多，自行动手甚少，故而只捡下薄薄一块，入口抿了抿已见腥气，不由嗐一声，眉头也是拧起）
你这后生奇怪，都将我弄糊涂了，提前捣鼓出孩子的是你俩吧？要结亲的也是你俩吧？现在亲也成了，孩子也有了，你若是本身对她瞧看不上，只是得遂当时权宜之计，我不也将心眼偏到胳肢窝里给你支招了么？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这头又将小盅一捏，正想举杯时忽被掐住，登时不悦的嘶了声，依旧是头不抬眼不睁模样，眼珠子只落在酒里，嘴抻的老长）
我也是实话实说，你看哪句话是假的？这我还往谦虚里讲了不少呢——撒开，不孝子，伯父想喝一口酒都拦着。

是，我如今是甘心了。
【个中缘由，他未全知晓。不过过去的事，便也都罢了。如今就像他所说，人我娶进了门，王位也落到了我头上。过去万般不甘，如今，也都好过了。只除去，那一样。】
【拽着人的手非但不放，还抬起另一只来，将人那筷櫡也一并摁下，全做了副虚心请教，求贤若渴的姿态】
那我还有件事，我王父也没主意，也还得烦请大爷您再帮我想想辙。

（所愿不得自然挣了番，一时间竟是被按的双手纹丝不动，不免暗道句不愧是岁数好，倒是有把子力气，转念却又悻悻觉着自己只是喝了扳倒驴有些上头，如今仍旧是年富力强。索性将筷子一撂，酒盅一撒，半抬眼皮耷望他，忍不得复再诽上几句——他生母的出身如何，旁人不知，难道自己不知？如今庶子当了道，还将世袭罔替的爵位都承下来，真是不知踩了什么泼天富贵运，如今在这一派悲悯，果然是少岁空愁）
这就对了，人得见好就收，还能什么都是你的？不对，你这已经都得齐得全了，还想怎么样，你这孩子——
（想自己绞尽脑汁活了前半辈子，如今爵承和这小子也无差异，倒也是窝火，只恨不能蹬他一脚，少顷听其恭敬言语倒是受用，多多少少缓和些，兹将身子往后靠靠，艮着脖朝他抬了抬下颏，一副成竹在胸得模样）
我知道你寻思什么，跟我还藏着掖着什么劲，虽说瓜尔佳是我授业恩师，但说到底咱们觉罗才是一家人，我当然是向着你们了——可有那么句话，事不能办的难看，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那头搁外头说是你丈母娘，搁里头说可是和你阿玛一奶同胞的嫡亲姑姑，再怎么不甘愿也先妥过这阵子，可不兴现在就休了的。
（我这侄子，有名的风流种子，皮相好玩的花，小小年纪时就已有不少风月债，自己一搭眼就知他想些什么，虽觉得不免是冷心冷肺又冷情了些，况且男儿大多心中如此，今日他敢正大光明的说出来已不失为磊落——晚上归府关上门得和珮娘好好扬传一番，让她心里有数，自己是何等好命摊上我这赤诚之人）
倒也不是能休，等个一年半载再说，这空档儿不碍你往屋里添新人，至于那头，还有伯父我呢，我去和我那妹子讲，保准儿让你和离之事顺顺利利，不伤和气。

【呸！要不是看在他做老家儿的面子上，我非得啐他一脸。兹听他前头说的头头是道，却不想后面越发的不着调。保不齐就是自个儿在家日子过得不舒坦，躲到裕王府来，撺掇我跟他一块儿不痛快】
这都哪儿跟哪儿？！离什么离，就是您跟福晋离了，我也不离！
【摁着人的两只手齐齐一甩，再看向面前那张已经上了头的脸色，又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刮子，急病乱投医也不是这么个投法儿！】
得，我才是昏了头，跟您一酒蒙子请教什么？

（手头上的力猛被撤掉，直教自己往前一趔趄，所幸小狗奴极有眼力价，已将桌上收捡的整整齐齐，这才不至于一头栽进碟碗里。此酒前劲不小，后劲更足，不过片刻功夫已烧到脸上，恰是脸贴案面得一派冰凉，直接闭眼伏在这处。瞧着是醉成烂泥一滩，可身子不听使唤，脑子却还是清凉凉在转的。前头他话刚钻进耳朵，后脚就伸着指头一根冲之摇了摇）
急，急了不是？年轻人得有城府，还得——嗝，有担当，头前都是你自己说的，不痛快，对，不痛快，不痛快还过什么劲，为面子啊？面子就是个屁。
（心里暗为他记一笔，幸好自己不是那舌头长的，否则这心思若给自己妹子和恩师知道，非是要打杀上门。不免又想着自己那几个闺女，如今还是天真烂漫的孩童，以后若是摊上这等事，定是要把自己气掉半条命——此刻思绪填上一脚地上一脚的乱飞，甚至已经想到了以后如何找几个乖顺的上门女婿，迷瞪瞪看向他嗤一声道）
你伯父我，最讲理，总归我在一天就不能任你们这些小辈干出伤亲戚和气的事，你也是，外头能耍又好打发的娘们那么多，你非和自己妹子耍个什么劲——不说了不说了，你说事，说正事。

【当下这节气，一日到头也就这么半拉时辰能见着点太阳。他倒好，青天白日地就喝成这样。得亏是我孝顺，换了旁人早就绕道跑了，哪儿能真跟他这么掏心掏肺地说了这么许多的正经话】
您这一边又让我别顾忌面子，一边又不许我伤了宗室亲眷和气。横竖就是片儿汤话来回说，拿侄子我当下酒的乐子打发呢？
【自小夹板中长大，惯会看人眼色。好不容易熬出头这个把月，反倒在他这醉老头身上栽了跟头。自然不会再真同他商量什么，只回过头向内院看了看，又遥遥向着自个儿府邸眺了眺，默了半晌，打定了主意】
一大家子女人太多，终归是麻烦。改明儿我就给我亲额娘……还有太福晋一块儿，送到别院，颐养天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