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到外婆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在镇上上班的几个亲戚,下班后都来到大舅家,例行探视外婆,在屋里唠叨着家常。外婆一一展示着我送来的东西,并坚持分给各家一些。表姐们已经在炉前灶后忙开了。 我拿条凳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坐着喝茶。 我静静地回味着刚才的一幕。从小我就喜欢舅舅们强健的体魄,喜欢被他们高高举起,象荡秋千一样扔来扔去;我喜欢整个坐上他们的肩膀,用双腿紧紧夹住他们的脑袋,随着他们走镇串乡去看露天电影;我还喜欢他们用长满胡茬的脸颊蹭我,让我感染雄性的力量。虽然我已经是个俊朗青年,但是内心深处的同性渴望总是或隐或现地噬咬着我,使我郁郁寡欢。我也一直在无助地追寻目标,随即又千百次的止住脚步,因为社会就是世俗的围城,我没有一丝勇气去发出挑战。 这时,一个人突然走了进来。 看上去四十五岁的样子,方方正正的脸庞,眼睛在浓密的眉毛下,深邃又威严。眼角的笑纹展得很开,配合着脸颊上浅浅的酒窝,显示出亲切与随和。乌黑的头发每一根都直直地矗立着,很短很亮,发际线很开阔。额头饱满,鼻子方正,脖颈粗壮,一个硕大的喉结,突兀拱立。强壮的上身穿着一件洗得还算清白的短袖,胸口松松垮垮没有扣子,露出饱满的胸肌,下身配着侧缝镶有两条红色杠子的海蓝色保安裤,卷着裤腿,汲着拖鞋,提着两个鱼篓,三两步就走过我面前。 我惊讶得手足无措! 只看一眼,我就肯定这就是刚才在芦苇丛中的那个捕鱼汉。从海滩回来以后,我一直在揣摩他的模样,生怕因他相貌粗陋,而打击我对完美背影产生的遐想。为了保住我长期以来因痛苦追寻偶像而形成的完美迷思,我甚至放弃了上前与他搭讪的冲动。现在他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如此的硬朗成熟,如此的真实生动,我甚至看清了他一口洁白的牙齿,还有腮帮上杂乱坚硬的胡子。 由于桂花树的遮挡,他没有注意到愣愣站着的我,而是径直走向水井,把手里的两个鱼篓放在井边,鱼篓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微撞击声。他打开了盖子,我看见两条青黑色的鳗鱼,游进了水盆。 “长海叔,你干啥呀?”表姐桂芬已经迎了出来。 “刚抓住的鳗鱼,还有些白虾,给你奶奶补补身子。” “你自己上集市去卖钱哩,这么贵的东西!”大舅二舅也出来了。 “怎么被你说出口的,这么小的东西,寒碜得紧。” “太多了太多了,你留一些带回去!” “还不够吃一顿的,你嫌少是不?” 我看着他们推来挡去的客气,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身体。我想移步上前,又想置身局外,就像你突然轻易获取了一个答案,反而会使你惊愕于解题的真实。长海叔?一个似乎很熟的名字,但又无法拼凑出完整记忆。我这人天生就记不住东西,尤其是儿时的景象,我总是在别人娓娓动听的回忆中,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印象,只会傻傻地点头。 我看见大舅在递烟给他,然后他们向我这边走来。 “小清,这是你长海叔,你还记得吗?” “长海叔好!”我急急忙忙打招呼。 “客气啥!这么多年没见了,都认不出来了!说是在市里税务局做官?” 长海叔客气的寒暄着,从上到下盯着我看,咧着嘴,和气地递我一支烟。 “是的,在国税。谢谢,我不会抽烟。” “试着抽抽,都大老爷子了,应该学会的!” “好,我抽!”从没吸过烟的我竟然伸手去接。我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长海叔凑过来给我点火,我礼貌地托着他的双手。我觉得他的手掌好大,好厚实,好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