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盛在一盏白瓷碗中的粥已经泛凉了，像遇见冬天就缩脖子的人们似的，它也渐渐将自己裹成了一团僵硬的圆，再不似最初端来那样：一边冒着热气，一边香香软软。但我可真的没空注意它啦，老实讲；任由它变凉，也正是这个原因—— ]
[ 我，我在瞧般般姐姐呢。]
[ 而想到这里，脸又开始泛红了。]
[ 般般姐姐是我的第十个姐姐，人生得漂亮，素日里行事又飒爽，我……我自从注意到她，就忍不住每天都瞧她，总觉得她扎的辫子也好看，簪的小花儿也好看——反正、反正浑身上下都好看。但我不敢同她讲话，总觉得她一旦发现我磕绊，就再也不跟我玩儿了，那多让人伤心呀。]
[ 但我今日竟在这里——这样一间花园的亭子旁遇见她啦！她来时我正吃粥呢，可是她来了，我就忘记再拿勺子去挖粥吃了，只想看看她要做什么。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咦，她是受伤了吗？]
[ 嬷嬷到底看不下去我那一碗“浆糊”，好心地提出为我换一换，我头一回动作极快地把碗往她怀里一塞，也是头一回语速极快地吩咐她：]
去去，你赶紧去吧，别吵别吵，别说话啦……

（那是一张绘着海棠花的油纸，刻下我同它足足对视一盏茶的时间）
（其上码的齐整的桂花糕，逡巡上下共六块罗列着，最下盘西北角的那只，磕碎了一角，露出里间金碎碎的似金箔的桂花。原本这不甚稀罕，然睇向瓦檐上的寒酥，方晓得非时令节下的难得。小苏拉自咕嘟冒着泡儿的陶锅里舀着腊八粥，红彤彤的衬着白瓷碗儿愈发艳些，煮烂的红皮枣儿，当下似褪了外衫，露出里间的黄瓤）
（毋论是何形容，都吊足了胃口，然—— 在我第三次抬腕儿时，麻酥的颤意使得攥不住汤匙，小眉拢在一处，俨然是恼怒的前兆，抿着嘴正欲向小苏拉发难，转过头正对上一双羞怯又明亮的眼）……小十三？
（正愁恼得很，眨巴着眼儿）瞧什么呢，（说来也怪，她生的圆润，双目弯起来仿新月，莹白双颊上添着红，像一只娇憨的猫，直白又率真的视线投过来，不自觉的嗓音软了些，目波扫向她面前，不曾闻见先头的变故，反而轻易又武断的结论）
你，也不吃了？

我瞧、我瞧……
[ 却怎么都不好意思将“瞧你呀”说个明白，只好越讲越低——脑袋和声音一起。]
[ 而就在我的心怦怦直跳、想尽办法去应般般姐姐所言时，她却又开口了；此前，脑中尽想着“她只知我是小十三”，还有些失望，可是当发现她并未晾着我，所有的不愉快都一扫而空啦。]
嗯我……
[ 下意识点点头，猛地一顿，再摇摇头，细如蚊蚋地：]
不是的，是我的粥它凉了，嬷嬷说这样吃不好，要去给我热一热呢。般般姐姐。
[ 稍加停顿后，在最后鼓起勇气补上了她的小名，还是那样细声细气的，仿佛甚至能被一只苍蝇惊着。但是很快的，——几乎就是紧接着——绝不让话落下那样，我将压下半晌的脸儿抬起一点点，朝她眨了眨眼，秀气地抿了下嘴儿，温温吞吞地续道：]
我也有小名的，姐姐，我叫「可爱」，姐姐……想叫可以叫。
[ 想了想，迟疑片刻，献宝一样：]
往日里只有额娘这样喊，没有别人的，我也，我也绝对不会把姐姐的声音认错的。

（凝视朱漆圆柱上斑驳的旧痕，并不甚明亮的羲光穿过绡帘拥簇进来，如同罩着淡黄色的光圈，其上的束着帘的金钩子是崭新的，际下夺目的有些亮）
（挪移视线，适才羞怯的小姑娘，登时更添三分，颊腮似羲光自帘栊窄细的缝隙里，披上红彤彤的薄纱，不过几息，便要做熟透的果儿）我，（稍有迟疑）吓着你了……？怎似个
（小结巴。好在临末了及时收了声，讲句话尚要磕绊，保不齐言重了便要掉金珠子，至于后晌，霎时觉得，我同她“不能吃”的“共鸣”消弭了，有些言不走心的）喔，
（有风起，零星的雪珠子扫在石阶上，落下一点点的涸印。待闻怯怯的诉着名讳，眼风一抬）可、爱（一字一顿地，又上下打量着。回答时，不自主的点点头）倒是很衬你，那么，你的意思是—— 只有你的额娘同我这般叫喽？
（她的善意教我皱眉，下意识的想掏袖里揣的铜板，然方蜷着食指，针扎似的一刺使得打消了念头，有些泄气的睇向她）你既然将无人知晓的名字告知于我，我也不是那小气的人，（稚气的“仗义”话脱口，乌珠一转）我给你卜个卦罢？
（生怕她不信似的，又续）我很厉害的，总归都是十之八九——（是错的，可我不说。扬着雪颔）不过今日不成，改日（停一息）改日怎么样？

[ 我一双眉毛一跳，跟着就忙摆起手来，想说不是她吓着我了，她那么漂亮怎么会吓人呢？可是直至她已拣起另一宗儿话茬儿，我也没能把“姐姐很漂亮”、或“姐姐不吓人”完整说给她听，为此我充满了对自己的羞恼。]
[ 而在这一片奔忙而来的懊丧里，我不知何时便再度把脑袋耷拉了下去，只迎着她的一问点了点头，意在告诉她：我这个小名让人喊来的屈指可数呢，我决计没有骗她；然即便如此，我亦不曾把有些泛红的脸盘儿抬起过——总觉得在般般姐姐面前没有表现好，若是她突然想要走了，或想要赶我走了，那我低着头走，应该会显得不那么丢人罢。]
[ 遂当她的声音重新响起时，我一个激灵就下意识动身打算离开，只是屁股才刚刚从紧贴的凳儿上抬出一点，就忍不住从小齿间溢出一个百转千回的：]
咦…………？
[ 般般姐姐没有要走，也没有赶我走，她要给我卜卦呢！]
[ 当即眉开眼笑起来——哪怕她说不是今日是改日，我也觉得是个很好的苗头：]
好呀好呀！！
[ 如她一邀，我忽然就有了力量，好像不知从心底还是哪儿向上涌出一股热乎乎的暖流，顿时游遍了我的四肢百骸，顿时让我觉得暖和得像春天一样啦。霎时胸臆激荡，脑子无声地呼啦啦一晃，突然忍不住自告奋勇道：]
般般姐姐是不是不好拿勺子，那、那我来吧，我来喂你，我来喂你！

（如若宝珍在这儿，定要用她不甚明朗的京片子念一句：又在诓骗小孩儿。而我大多是亟亟慌慌的纠正她……不得不说，小十三纯粹的模样，就好比青炉里冉的栀子香，甜而不腻，熏得我有些飘飘然了）
行，说准了（认真的瞳仁对上她的，清晰又分明，她将是我「评了卜卦师」的第二位贵客。第一位嘛—— 自然是宝珍！）
（亭内置了数个火盆，烘得瓦檐子上的积雪“滴答、滴答”，如听雨般，小帘掀开一角，园中尽是小苏拉的忙碌，青石砖磨得光滑，任是谁走着都小心再小心，双臂托着腊八粥，刻下正冒着白烟的热气儿。事实上，今日之席，闻说钦天监瞧了又瞧，倘若晴日，便在亭中小聚，吃粥观景是桩风雅；倘风雪日，仍是要吃粥，不过寻殿宇摆齐了位置，听场戏便是了）
（毋论何模样，粥是落不得的，老祖宗们传下的习俗，腊八日吃粥，祈愿着来年新岁万事“粥”全尔）
（可我呢？我竟是一勺都没尝见，正心有郁气，那柔柔的嗓音儿就成了天籁）你瞧出来啦？（我问，不及她答，笑眯眯地）那—— 有劳可爱妹妹，（皆是稚嫩的女郎，心思并不掩饰，晃荡着小腿）那我还要那块甜糕，最下层西北角的那块，
（后来，我得了一碗粥，她嘛，得了一支卦。这么琢磨着，怎么说都是她赚了呀！）

（那是一张绘着海棠花的油纸，刻下我同它足足对视一盏茶的时间）
（其上码的齐整的桂花糕，逡巡上下共六块罗列着，最下盘西北角的那只，磕碎了一角，露出里间金碎碎的似金箔的桂花。原本这不甚稀罕，然睇向瓦檐上的寒酥，方晓得非时令节下的难得。小苏拉自咕嘟冒着泡儿的陶锅里舀着腊八粥，红彤彤的衬着白瓷碗儿有些秾丽，煮烂的红皮枣儿，当下似褪了外衫，露出里间的黄瓤）
（飘飞着香气，又吊足了胃口，然—— 在我第三次抬腕儿时，麻酥的颤意使得攥不住汤匙，小眉拢在一处，病中生焦又娇，俨然是恼怒的前兆，抿着嘴斜乜着小苏拉，转过头却正对上一双羞怯又明亮的眼）……小十三？
（正愁恼得很，眨巴着眼儿）瞧什么呢，（说来也怪，她生的圆润，双目弯起来仿新月，莹白双颊上添着红，像一只娇憨的猫，直白又率真的视线投过来，不自觉的嗓音软了些，目波扫向她面前，不曾闻见先头的变故，反而轻易又武断的结论）
你，也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