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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尚义散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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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理想远大,深入宗教思想。从少年时代起,基督教对他的一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直至他临命终。在他即将离开这个人世间时,女传教徒劝他重信耶稣,他点头同意。
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发现了佛教,儒教的踪迹。
这三篇文章选自《从异乡人到失落的一代》,从中窥视到,佛教与整个民族和个人生命的千丝万缕的联系。#文学#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4-01-21 10:51回复
    《大悲咒》
    “其实我们还是没有信仰。”
    残月洒下了一层灰白色的雾,灰白色的原野到处有隐约的犬吠,远处古堡的影子像凸起的岛屿,它沉默地注视着曾经创造、曾经毁灭,未生和将死的一切······
    我、张、老马,从医院的正门踱出来,踱着慢的步子,像在医院里,穿过窄的长廊,轻轻走近二O四号的房间。张不顾门口贴着“病重,谢绝探访”的小条,推门进去,再出来,说病人已经昏迷,正在用氧气;再出来,穿过窄的长廊,听每个病房里的呻吟,死亡亲切地呼召;看见夜班室里,护士的美貌、轻适、喧笑;走过长廊尽头处的镜子前,略停片刻,漫无心意地看看自己,从台阶走下来,走出大门,踏上石子路,看见古堡······
    老马的第一句话把所有的沉默都吞噬了,他在月光下的脸苍白而悲切,他心地善良,富于同情。张带着一股哲学气息,他戏谑、尖刻、激动、脆弱,他常常嘲弄悲哀,因为他不能逃避。我失望而恐惧,咀嚼着老马的话,渐渐觉得那句话,对我们过去的生活,是一个大的评价,甚至是一种审判,像一把利刃,它剥开了我们的彷徨的核心-许多年来,我们把握不住现在,我们飘浮、流浪、追逐、丢弃,被存在否定,被虚无的风向拨动,被痛苦撕碎、埋葬······
    “没有信仰,所以没有根,所以幻灭,像浮萍·····.”老马又接着他自己的论点加注,他的脚步也显得快速了。
    “有信仰又怎样?”张又在设法逃避,“难道可以不生不老不病不死?基督也会流泪,释迦也会寂灭。跳出来吧,超于一切之上,在生的范畴外看戏。”
    “张,我们以往确是没有信仰。”我走近张,像承认一件错误,真挚地向他解释。不知为什么,一想到死亡,我就同情信仰。如果此刻不是从医院里出来,不是亲眼看见已死和将死的情景,如果是在弹子房、舞厅、酒吧,我绝不会赞成老马的。
    “有了信仰才会有工作,才会有实在的生活。”老马把嗓子提高了,他似乎在掀起一个浪潮,不过浪潮在预计的高度停止了,他没有能力再推上去,他急躁地寻找思想的力,不住地凝视古堡。
    “信仰,像酒,尼采说酒是征服悲观的武器。”张嘲笑说。
    “酒,有什么关系,如果生活就是这样一种情景,如果人心有这种需要。人生的目的是生活,各式的生活;不是工作,不是思想。并且,如果信仰只是一种形式,也甚至不是信仰。”我本是想解决矛盾,可是我提出了生活,我迷乱了,我竟然也陷在矛盾之中。
    “你们刚才看见,我的伯父要死了,你们陪我来看他的病;而他自己的孩子,在不知名的角落,在经历他的生活。他学哲学,曾经试图杀死自己;他出过家,还过俗,父亲将死,还在无动于衷地生活。你们想想他吧!”张没有提出结论便停在这里了,他这样做是残忍的,他揭发了问题,却不暗示答案,针对着我们谈的信仰,他挖掘了陷阱,等我和老马跳过去。
    两年前,我听过他的演讲。在一个寺庙里,他主持每周一次的佛学研究会。他有短而略肥的身材,宽而方的脸,小鼻子,尖锐的眼睛。他穿着黑色透明的袈裟,在黑板上画了两个圆圈,把柏拉图、黑格尔、康德圈在一个圈子里,把老子、庄子、释迦、尼采圈在另外一个圈子,用一条虚线连起来,然后擦掉了第一个。然后,他非常自信地说:“很显然地,我们必须肯定东方文化。”
    我和张坐在最后一排凳子上,偶尔听听他的话,偶尔笑笑。张一直向我述说他的过去:
    “他是一个怪人,书读得多,哲学系的高材生,不满于现实,不满于家庭的苦闷。他真是苦闷,三十多了,还没有结婚。他拿了家里的钱,只身出游,他躲避在乡间,终日在山林内徘徊。他自杀过两次,最后却悄悄出家了。伯父受刺激每天喝酒,伯母半身不遂。哎,只有这一个儿子······”
    “他在中部一个深山里的庙中,关闭了一年多,潜心读书、修持,最近才到北部来,被人请来,宣扬佛法,若是专心下去,将来很有希望,不过······”
    我一边听张的话,一边听台上的演讲。我渐渐注意到,虽然他竭力显得自信乐观,可是也很难压抑住他虚无的本质。他不过是避开了许多问题,不过是在文字上兜圈子,不过是那一套纸牌-苦闷、东方、心灵、解脱-在调配不同的花样而已。
    可是我还是敬爱他的。他能够出家,应是有些勇气,而他之能抛弃家庭、爱情、功名,应是看破了一切,他的沉重的苦闷,也多少是这一代的特征。我甚至不禁羡慕他的话,他经历了一切追求之后所找到的归宿。
    但没有多久,他还俗了,张狠狠地咬出这几个字:“他本来是什么也不信的。”他去做生意、赚钱、赔钱、刺激、浪费、沉······
    二O四号的病人被更高的手接了去,丢弃了他尘世的苦难。张忙了,忙着料理后事。
    公祭的日子,我和老马都被张拖去观礼。张要我们去看超度,去听他亲自来念大悲咒。
    灵堂里挤满了人,伟大的、渺小的,苍老的喧嚷压住了一切,白色的礼幛在风里飘舞,刺目的黑字似乎充满了生命,要跳出来,要远离这人间的嘈杂而去。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4-01-21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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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指着说:“这些都是名流,了不起的人物,可是我伯父也了不起,他曾叱咤风云,二十岁当县长,三十岁当厅长。”
      祭礼开始了,香火缭绕,纸钱飞跃。
      “来了,你们看,他穿着袈裟,带头的是他师傅。”张向老马和我说。
      超度的队伍约有二十多人,每人身著法衣,手持铜铃,带头的双手捧着木鱼,走进来,在灵位前停立。
      他焚香,念咒,拜跪。接着,诵经的声音响起,我只见他嘴唇微微掀动,声音单调而刺耳,像没有泪的哭泣,听不出什么意义。
      我沉浸在经声里,经声渐渐令我窒息,我悄悄退出来。在稍远的角落,我略微注意一下每个人的面孔,既没有悲伤,也没有虔敬,像碎落的砖头,贫乏、刻薄、无情。
      我不禁怪异地想,他们要把他送到哪里去呢?即使是超度了,也必然没有归宿,或者他们是被雇来的同情者,可是他们根本没有同情,甚至不知道在做什么,就像他曾穿着透明的袈裟演讲,自信地肯定东方文化,也何尝有过些时的解脱。他不断地追逐,不断地贪图、妄想、颠倒、执着,如此把生命看得太重,不过是没有看破。这世界不乏聪明之人,也必然会想到如果可以念大悲咒,也同样可以念康德,念黑格尔,甚至可以念念萨特。但是,许多人正是这样念过,许多人不得解脱。
      这就是信仰么?像拼凑的马戏,表演得也并不逼真,我想笑,可是我立刻厌恶笑了-
      “真是意外,前几天还找不到他,大家都以为他不会来的,更想不到他来念咒,这是什么?梦境么?”张也退出来,走到我身边。
      “我们走吧!”老马这次是在制造低潮了,他没有再说什么,缓缓踱着走了,我第二个踱着,张跟着我。
      经声远了,所有荒谬的影子远了,走到殡仪馆,谁也没有说什么。我突然觉得孤独了,大家为什么都不谈点什么呢?我期待地看看张,他的嘲弄的神色简直接近愤怒,老马善良的脸也更为悲切。我突然想制造什么,想疯狂地闹一阵,我真希望,当我们走得不远的时候,出殡的行列即刻赶出来,从我们眼前挤去-----黑色的柩车,白色的幡布,黄色的袈裟,碎落的面孔,喃喃的大悲咒,苦闷,解脱,死亡-----信仰的真实送葬······
      (原载《联合报》副刊)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4-01-21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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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4-01-22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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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4-01-23 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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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4-01-24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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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重新读完了《深谷足音》
              正在读《落霞与孤鹜》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4-02-02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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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子》: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4-02-02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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