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适如意,穗穗平安】
要说我家同杨家的因缘,要从我还没出生的时候说起。
听阿爹说,杨家搬来婺源没多久,他家里的孩子接连早卒,最后只剩下了杨四郎一个。那时他家人生地不熟,阿爹阿娘便热心帮忙操持丧仪,两家人因此结了缘。后来我出生的时候,还是请杨家伯伯起的名字。他说,穗是秋日饱满的稻穗,寓意丰饶。穗还有岁的意思,代表岁岁平安。我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他并不很能听懂这些文绉绉的话,却知道丰饶平安对一个农人而言是最好的祈愿。
因此我叫陈穗。
虽然同杨家亲近,但从小我就被警告,不可以对外乡人讲起杨家人的来历,也不可以说杨家伯伯的名字,更不可以探听杨家那些诡秘来客的身份。对小时候的陈穗而言,杨家低矮的篱笆墙可要比临河的小山包更难逾越。比我大三岁的杨适,更是乡野小孩里出类拔萃的异客。在他们还只知道穿梭在稻田里摸虾子泥鳅,爬树摘果子的年岁,杨适就在篱笆墙后的院子里读书写字了。
有一回我跟邻家春花爬到苹果树的最高处,远远地看到夕阳西下。我从没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过夕阳,一直待到傍晚才想起来要回家。正要往下爬的时候,不小心撞掉了枝杈上没熟的果子,眼看着它直直掉到杨家院子里,滚到了杨适的脚边。
他抬头看到我,笑得格外好看。“穗穗,你是下不来了吗?”
我羞得手足无措,险些真的下不来。
再后来,乡里来了一位严爷爷,他住在杨家与我家的斜对面。严爷爷办了个学堂,教授了一大半村里的孩子,包括杨适,还有我弟弟陈禾。后来,严爷爷为阿禾改名叫陈黎。他说禾虽能养万民,却只能仰赖天时。而万民为黎,读书人当为黎民立命。哎,又是我听不懂的话了。
我家里穷,因此我十岁之后就不再念书,跟着阿娘在豆腐坊里帮忙了。每天早上我送阿黎去学堂,到了下午再接他回家。我随身总会带一只篮子,里面是两碗煮好的豆腐花。一碗咸的,一碗甜的。咸的给阿黎,甜的给杨适。有时候我还会在送午饭的时候,带两块小点心,或者是烤好的红苕、裂口的栗子。
去得多了,学堂里的人也会开玩笑,“杨四郎的小媳妇来啦!”。他们都是相熟的邻里,也清楚我们两家早定的默契。只有陈黎那个傻小子还挡在我面前,试图遮掩他姐姐涨红的脸孔。
可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径直走到杨适面前,拉过他的手,拨开那些我看不懂的书卷,将两颗余甘子塞进掌心。然后像当年从苹果树上跳下来那样,慌忙无措地跑开。不过我从不担心,因为他总会在那里,等着我再度走向他的。
就如我们名字里那样写的,适适如意,穗穗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