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她离开流水花园时，父亲从轮椅上起身，亲吻了她的双颊。“多恩的命运交给你了，孩子，”他说着把羊皮纸交到她手里。“动作要快，注意安全，代我行事…但最重要的，路上小心。”
“我会的，父亲。”她双眼湿润，却始终没流一滴眼泪。亚莲恩·马泰尔是多恩的公主，多恩人从不轻易落泪。令她泫然欲泣的不是父亲的吻，也不是他沙哑的声音，而是他努力从轮椅上站起来，他的双腿在身下颤抖，关节因为痛风而肿大，支撑他站起来的是爱，是信念。
他如此信任我，我不能辜负他。
他们七人骑着多恩沙驹共同出发。小队伍虽比大部队更迅捷，多恩的继承人却并不孤单。神恩城来的私生子，戴蒙·沙德爵士，曾是奥伯伦亲王的侍从，现在是亚莲恩的贴身护卫。两名勇猛的年轻骑士，乔斯·胡德和盖瑞伯德·西尔斯。七只流水花园带来的渡鸦和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管家。他名叫莱德，但是他和鸟儿们呆在一起太久了，以至于人们都叫他羽毛。作为多恩公主，她还带了自己的侍女，可爱的简妮·雷迪布莱特和野孩子伊莉亚·沙德，一名十四岁的少女。
一行人从西北向北走，穿过白沙地和干涸的沙漠，朝着托兰家的魂丘前进。他们将在那儿乘船横渡多恩海。“一旦你有确凿消息，记得送一只渡鸦回来，”道朗亲王告诉她，“如今多恩深陷迷雾，谣言四起，人心惶惶。除非明悉事态,否则我不能贸然行动。”
战争已经开始，亚莲恩想，这次多恩也不能幸免。“阴影和死亡在迫近，”在离开道朗亲王时，艾拉利亚·沙德警告他们。“与其被屠杀，不如让我的小蛇们去各谋生路。”艾拉利亚带着七岁的小女儿萝芮回到了狱门堡。多娜仍和上百个孩子一起留在流水花园。奥贝娜则被遣往阳戟城，做了代理城主曼佛里·马泰尔妻子的侍女。
伊莉亚，艾拉利亚和奥伯伦亲王最大的孩子，她将跟着亚莲恩一起渡海。“当个淑女，别当自己是长枪”，她母亲如是说。但伊莉亚和所有的沙蛇一样我行我素。
他们差不多花了两天两夜才穿过沙漠，中途因换马停了三次。一路上与陌生人为伍，让亚莲恩倍感孤独。伊莉亚虽是她的堂妹，但仍是个孩子，至于戴蒙·沙德...在她父亲拒绝他的提亲之后，她和神恩城的私生子便形同陌路。他当时也还是个孩子，一个私生子，他应该清楚自己配不上多恩公主。并且这是父亲的主意，不是我的。其他人她几乎完全不了解。
亚莲恩想念她的朋友们。德瑞和盖林，还有可爱的“斑点”希尔娃，她们一块儿长大，无话不谈，彼此分享悲伤和欢乐。尽管其中一个背叛了她，但她仍想念他们。都是我的错。是她让他们协助她带走弥赛菈·拜拉席恩，想拥立她为女王，以此来逼迫道朗亲王起兵反抗铁王座。但有人走漏了消息，她的计划付诸东流，这不仅让可怜的弥赛菈毁了容，亚历斯·奥克赫特爵士也因此丧命。
她没料想自己会强烈的想念亚历斯爵士。他疯狂地爱着我，她对自己说，但我却从未如此爱过他。我在床上和阴谋里利用他，夺走他的爱和荣誉，只留给他我的身体。最后，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为什么她的白骑士要冲向阿利欧·何塔的长斧，以那样的方式死去呢。我是个固执的蠢女孩，就像醉汉掷骰子般玩着这场权力的游戏。
愚蠢的代价太惨痛。戴瑞被送到了半个世界之外的诺佛斯，盖林在泰洛西流亡了两年，温顺爱笑的希尔娃则嫁给了埃尔顿·伊斯蒙，一个足以做她祖父的老人。亚历斯爵士付出了生命，弥赛菈失去了一只耳朵。
唯有杰洛·戴恩爵士全身而退。暗黑之星。如果最后一刻弥赛拉的马没有退缩，他的长剑会将她从肩到腰劈成两半，而不仅仅是划掉一只耳朵。轻信戴恩令她追悔莫及，他一剑粉碎了她的拙劣计谋，让它变得血肉模糊。如果诸神保佑，此时奥巴娅·沙德已逼的他走投无路，甚至已将他处决。
第一晚扎营的时候，她向戴蒙·沙德谈起此事。“小心祷词，公主，”他回答。“暗黑之星同样能轻易杀掉奥巴娅小姐。”
“她有阿利欧·何塔陪同。”即使御林铁卫被认为是全境最强的骑士，多恩亲王的侍卫队长也只消一斧头，便杀死了亚历斯·奥克赫特爵士。“没人敌得过何塔。”
“暗黑之星也算人吗？”戴蒙扮了个鬼脸。“是人就不会对弥赛菈公主下手。比起你叔叔，杰洛才是毒蛇。奥伯伦亲王不止一次说杰洛有毒。只可惜他一直没机会亲手杀他。”
毒药，亚莲恩想。是的，漂亮的毒药。他就是这样骗过她的。杰洛·戴恩冷酷无情，但是他长的太好看，以至关于他的传闻她都充耳不闻。漂亮男孩是她的软肋，尤其是那些忧郁又危险的。但那是过去的事了，那时我还只是个小女孩，她告诉自己。现在我是个女人了，是我父亲的女儿。我已经汲取了教训。
破晓过后，他们继续赶路。伊莉亚策马在前，飞快的穿过龟裂的平原，朝山岗奔去，黑色的辫子在她身后飞扬。那女孩为马痴狂，身上一股马臊味。她母亲对此束手无策。偶尔，亚莲恩也会为艾拉利亚感到遗憾。四个女孩，全都像极了她们的父亲。
余下的队伍闲适地前行着。亚莲恩发现自己正和戴蒙爵士并肩骑行，她想起孩童时候，每当他们这样同行，最后都会以拥抱结束。现在他坐在马鞍上，高大又风度翩翩，发觉自己在偷看他后，亚莲恩提醒自己，她是多恩的继承人，而他只是她的侍卫。“告诉我你所了解的琼恩·克林顿，”她命令道。
“他死了，”戴蒙·沙德说。“听说他因酗酒死于争议之地。”
“这么说，就是一个死掉的酒鬼在统领这支军队？”
“或许这个琼恩·克林顿是那个琼恩的儿子，也或许是某个狡诈的佣兵在冒用他的名字。”
“或许他根本没有死。”难道这些年克林顿一直在装死？那他可真要有她父亲那样的耐性。想到这，她有些不安。和这么狡猾的人打交道非常危险。“之前呢...他在世时是怎样一个人？”
“他被流放时，我只是神恩城的一个毛孩子。我不了解他。”
“那给我讲讲他的传闻。”
“遵命，公主。在被驱逐之前，克林顿曾是鹫巢堡伯爵。他是“迟到的”雷加王子的侍卫之一，也是他的挚友。劳勃叛乱时期，他被疯王任命为国王之手，他在石堂镇的鸣钟之役中战败，被劳勃趁机逃走。伊里斯大怒而将他驱逐。之后他就死在了狭海对岸。”
“或者没死。”这些故事她都曾听道朗亲王说起过，肯定不止这样。“我了解他的生平。他的为人如何？忠诚且高尚，贪婪又唯利是图，还是自负？”
“毫无疑问是自负，甚至傲慢。他对雷加忠心耿耿，但对其他人却粗暴易怒。劳勃曾是他的领主，据说他却特别不屑效忠这样的国王。众所周知，劳勃只爱酒和妓女。”
“那琼恩大人就不需要妓女吗？”
“我不清楚，有些人会偷偷嫖妓。”
“他结婚了吗？有没有情人？”
戴蒙爵士耸耸肩。“据我所知没有。”
这同样令她恼火。为了她，亚历斯·奥克赫特背叛了自己的诺言，然而想要对琼恩·克林顿故技重施，似乎根本不可能。仅靠言语，我能对付这个男人吗？
多恩公主沉默了，她久久思索着旅程终点的真相。那天夜里，她溜进和女孩们同住的帐篷后，抽出放在袖子里的羊皮卷，又读了一遍。
致马泰尔家的道朗亲王，
但愿你还记得我，我和令妹相识多年，我曾是你妹夫忠实的仆人。我和你一样缅怀他们。
我没有死，你侄子也没有死。为了安全我们把他藏了起来，如今躲藏的日子结束了。真龙已重返维斯特洛，誓要夺回他应有的权利，并为他父亲以及母亲伊莉亚公主复仇。我以她之名回到多恩，请勿抛弃我们。
琼恩·克林顿鹫巢堡领主真龙之手
亚莲恩把信读了三遍，才将它放回袖子里。真龙将重返维斯特洛，却不是我父亲所期望的那条。信上没有提到风暴降生的丹妮莉丝…也没有提到她弟弟昆廷王子，他被送去寻找龙女王。她记得父亲是如何把缟玛瑙做的席瓦斯棋子放到她掌心。在向她坦白自己的计划时，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这条路漫长又危机四伏，尽头则更加叵测，他说。他去带回我们内心的渴望。复仇。公正。血与火。
琼恩·克林顿（如果真的是他）也会带来血与火，不是吗？“他带来的是佣兵，不是龙，”那晚，道朗亲王将渡鸦带回的消息告诉她。“黄金团是自由兵团中最大最出色的，但一万佣兵赢不了七大王国。伊莉亚的儿子…如果我妹妹的血脉还活着，我定会喜极而泣，但是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就是伊耿？”他的声音颤抖。“龙在哪儿？”他问。“丹妮莉丝在哪儿？”然而亚莲恩知道，父亲其实想问，“我的儿子在哪儿？”
两支多恩军队在骨路和亲王隘口聚集，他们在那里扎营，打磨长矛，拭擦盔甲，赌钱，畅饮，哄闹，他们的人数与日渐少，等待，等待，等待，等待道朗亲王率领他们迎击马泰尔家的敌人。等待龙，等待血与火，等待我。只要她带回一个消息，只要这个消息是龙，军队就会出击…如果这个词是战争，伊伦伍德大人，佛勒大人以及他们的军队只会按兵不动。道朗亲王老谋深算：在这儿战争即等待。
第三天上午过半，魂丘变得越来越近，白石灰墙反射着深蓝的多恩海，在他们眼前若隐若现。城堡的瞭望塔上飘着托兰家的旗帜；金色背景上一条绿龙咬着自己的尾巴，主堡顶上是马泰尔家的金枪贯日旗，金色，红色还有橙色，象征不屈不挠。
渡鸦已捎信给托兰夫人，通报他们的到来。因此城门开着，纳梅拉的长女和管家在山脚迎接他们。她高大威猛，一头耀眼的红头搭在肩头，瓦丽娜·托兰向亚莲恩致意道，“总算到了，这些马儿到底有多慢啊？”
“从这儿到城门，赢你的马绰绰有余。”
“那我们走着瞧。”瓦丽娜一扯缰绳，将大红马调转身子，一蹬马肚子朝前飞奔而去。比赛开始，他们踩着尘土飞扬的小道，穿过山脚的村落，野鸡和村民惊叫着散开。亚莲恩的母马起跑时落后三匹马身的距离，但斜坡过半时，她已追至一匹马身，就在她俩如闪电般并肩冲向大门，离城门还有五码时，伊莉亚·沙德骑着她的黑色小母马从扬起的尘土中冲出来，超越了她俩。
“你是半人马吗，孩子？”在院子里瓦丽娜笑着问。“公主，你还带了一个马厩姑娘？”
“我叫伊莉亚，”女孩大声宣布。“长枪小姐。”
为她取这个名号的人真该负责。应该不是奥伯伦亲王取的，如果是，红毒蛇也从不为别人负责。
“长枪小妹，”瓦丽娜说。“是的，我听说过你。既然你骑马跑了第一，那为马儿松鞍梳洗的荣誉归你。”
“完了之后，自己去洗澡，”亚莲恩说。伊莉亚从头到脚全是灰尘。
晚上，亚莲恩一行与纳梅拉夫人和她的女儿们在城堡大厅共进晚餐。小女儿特欧拉，除了红发之外和她姐姐完全不同。她又矮又胖，害羞的像个哑巴。比起坐在桌边的年轻骑士们，她对牛肉和蜂蜜酒更感兴趣，也更乐意让母亲和姐姐来款待来宾。
“你在阳戟城听到的传闻我们也听说了，”纳梅拉夫人让人把她的酒杯斟满。“佣兵团在风怒角登陆，夺下好几座城堡，庄稼要么被抢要么被烧。他们是谁，从哪里来，没人知道。”
“一开始据说是些海盗和恶棍，”瓦丽娜说，“然后又传那是黄金团。现在则说是琼恩·克林顿，疯王的首相，从坟墓里回来夺回他的权利。不管是谁，鹫巢堡已在他们手里。雨屋城，鸦巢城，雾林城甚至绿石堡，全都沦陷了。”
亚莲恩立刻想起了希尔娃， “谁会想要绿石堡？那里在打仗吗？”
“据我们所知没有，不过传言并不可信。”
“渔民们甚至会告诉你，塔斯岛也被攻陷了，”瓦丽娜说。“这些佣兵已经占领了大半个风怒角和半个石阶列岛。我们还听说雨林里出现了大象。”
“大象？”亚莲恩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你确定？不是龙？”
“大象，”纳梅拉夫人相当笃定。
“海妖在断臂角出没，把人卷入破碎的小船下，”瓦丽娜说。“城堡的学士称，是血引诱他们浮出海面。水里满是死尸。有一些被冲上我们的海岸，但那只是小部分。在折磨之海出现了新的海盗王，自称水之主。他有真正的战舰，巨大的三层甲板船。你很聪明，没走海路来。自从雷德温的船队穿过石阶列岛以来，无数陌生的船只踏浪向北，朝着塔斯海峡和破船湾而去，密尔船，瓦兰提斯船，里斯船，甚至铁群岛劫掠者们的船。一些进入多恩海后，在风怒角的南岸登陆。照你父亲的命令，我们为你准备了一支上好的快船，但你们仍要小心。”
这么说，这是真的了。亚莲恩想打听弟弟的消息，但是父亲告诫她要见机行事。如果这些船没有带回昆廷和他的龙女王，那么最好不要提到他。只有父亲和少数的亲信才知道昆廷去奴隶湾的任务，托兰大人和他的女儿们并不知情。如果是昆廷，他应该带着丹妮莉丝回到多恩才对。为什么他要冒险在风暴地的风怒角登陆？
“多恩现在很危险吗？”纳梅拉夫人问。“我承认，每次看到陌生的船只经过，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如果这些船掉头回来怎么办？托兰家的大部分主力都随着伊伦伍德大人去了骨路。当这些陌生人登上我们的海岸时，谁来保卫魂丘？我应该把我的人召回来吗？”
“你的人在最需要他们的地方，夫人，”戴蒙·沙德说。亚莲恩赶紧朝她点点头。再有任何的质询，伊伦伍德大人的军队就会溃不成军，每个人都会奔回去保卫家园，而假想的敌人却不一定会出现。“一旦我们摸清对方是敌是友，我父亲会知道怎么做的，”多恩公主说。
馅饼被端上来。矮胖的特欧娜从装奶油蛋糕的盘子上抬起眼睛。“是龙。”
“龙？”她母亲说。“特欧娜，别发疯了。”
“我没有。它们来了。”
“你怎么知道？”她姐姐轻蔑的问。“就因为你的梦？”
特欧娜轻轻地点点头，下巴跟着抖动。“魔龙在我的梦里狂舞。舞过之处，人们都死了。”
“七神保佑。”纳梅拉夫人恼怒的叹了一声。
“少吃点奶油蛋糕，你就不会做这种梦了。你这个年龄的女孩不应该吃这么多，不然你的体液会失衡。托曼学士说——”
“我讨厌托曼学士，”特欧娜说。然后她逃离餐桌，剩下她母亲大人因此为她道歉。
“由她去吧，夫人”亚莲恩说。“记得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我父亲简直对我绝望透顶。 “
“这我可以作证。”戴蒙爵士啜了一口酒说，“托兰家族的旗帜上有一条龙。”
“一条龙在吃自己的尾巴，”瓦丽娜说。“从征服者伊耿时期开始就是如此。不过他没能征服这里。在别处，他烧死他的敌人。在这儿，我们先他一步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给他留下石头和沙子。龙在天上盘旋，渴求着食物，直到他们纠缠在一起。”
“我们的祖先完成了他们的使命，”纳梅拉自豪地说。“血的事迹长存，而勇者已逝。我们的学士对这些都有记载。如果陛下想了解更多，我们还有典籍。”
“下次再看吧，”亚莲恩说。
夜晚来临，亚莲恩披上兜帽斗篷，一边在城垛上漫步一边整理思绪。戴蒙·沙德找到她时，她正俯在矮墙上，探身往外眺望着海面。月亮在水中荡漾。“公主，”他说。“你该去睡觉了。”
“你也是。”亚莲恩转过头来注视着他的脸庞。漂亮的脸，她想。那个我熟悉的男孩已长成一个英俊的男人。他的眼睛像荒漠里的晴空一样蓝，头发是浅棕色的，像他们穿过的沙地。下巴尖上的胡子修剪的一丝不苟，微笑时会露出酒窝。我一直深爱他的笑脸。
神恩城的私生子是多恩最好的骑士之一。他曾是奥伯伦亲王的侍从，并由红毒蛇亲自册封为骑士。有人在背地里说他是她叔叔的情人。对此亚莲恩不知道真假。但他曾是她的情人。她在十四岁时将自己的初夜交给他，那个时候戴蒙比她大不了多少。他们第一次的结合虽然笨拙，但却炽热甜美。
亚莲恩朝他撩人一笑。“我们应该一起睡的。”
戴蒙爵士脸色僵硬。“你忘了吗，公主？我是个私生子。”他握住她的手。“如果我不配牵起这只手，又怎么配得上你的床？”
她抽回她的手。“我真该给你一巴掌。”
“我的脸是你的，任你处置。”
“我想要的你并不想要。算了，那就陪我说说话吧。你觉得这回真的是伊耿王子吗？”
“格雷果·克里冈从伊莉亚怀里夺走伊耿，把他的脑袋碾碎在墙上，”戴蒙爵士说。“如果克林顿大人的王子有一颗粉碎的头颅，那我相信是伊耿·坦格里安从坟墓里回来了。否则我不信。这个男孩只不过是个赝品，佣兵想要借此赢得支持而已。”
我父亲也有此担心。“如果不是这样…如果真的是琼恩·克林顿，如果男孩真的是雷加的孩子…”
“你希望他是吗？”
“我…如果伊莉亚的儿子还活着，我父亲会喜极而泣。他深爱着他的妹妹。”
“我问的是你，不是你父亲。”
没错。“伊莉亚死的时候我才七岁。他们说我曾抱过她的女儿雷妮丝，但当时我太小根本不记得了。而伊耿，不管是真是假，他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个陌生人。”公主停顿了一下。“我们要找的是雷加的妹妹，不是他的儿子。”父亲选择戴蒙爵士做她的护卫时，已向他坦诚了自己的计划，她至少能毫无顾忌地和他交谈。“我更希望回来的是昆廷。”
“可能你真是这么想的，”戴蒙爵士说。“晚安，公主。”他朝她鞠了一躬，然后独自离开。
他这是什么意思？亚莲恩目送他离去。如果我不希望我弟弟回来，那我算哪门子姐姐？的确，她曾以为父亲要立昆廷为继承人，对此一度耿耿于怀，但现在她明白这只是一场误会。父亲向她许诺过，她才是多恩的继承人。而昆廷则是去娶丹尼妮丝，他的龙女王。
在阳戟城，挂着一位丹尼妮丝的画像，当年她来到多恩，嫁给了亚莲恩的祖先。少女时代的亚莲恩，是个矮胖又平胸的女孩，她常常出神的凝视着画像，每天夜里祈祷诸神赐予自己美貌。一百年前，那位丹尼妮丝·坦格利安为多恩带来了和平。现在这位引发了战争，而我的弟弟将成为她的国王和丈夫。昆廷国王。为什么听上去这么蠢？
蠢的就像昆廷骑着一条龙。她弟弟是个实诚的男孩，正直又有责任感，但是有点愚钝。平凡，太平凡了。上天给了亚莲恩她所祈求的美丽，昆廷肯定祈求了其他东西。他的脑袋又方又大，头发就像干泥巴，还是个粗腰干，溜肩膀。他太像父亲。
“我爱我弟弟，”亚莲恩朝着月亮喃喃自语。事实上，她并不了解他。昆廷是伊伦伍德家的安德斯大人的养子，安德斯大人是血之贵胄，是奥蒙德·伊伦伍德大人的儿子，埃德加大人的孙子。她小时候，叔叔奥伯伦亲王曾和埃德加决斗过，不久埃德加大人便因伤口溃烂而死。从那之后人们便称她叔叔为“红毒蛇”，并谣传他在剑刃上涂了毒。伊伦伍德是一支古老的贵族，骄傲而有势力。在洛依拿人到来以前，他们曾统治着大半个多恩，远比马泰尔家族强大。埃德加大人死后，若不是父亲及时采取行动，讨伐和复仇必将制造一场流血的纷争。红毒蛇去了旧镇，之后又渡海去了里斯，然而没人敢说他被流放。同时，昆廷被送到安德斯大人身边做养子，这样成功修补了两家的关系，但是昆廷和沙蛇们之间却产生了隔阂…相比她遥远的弟弟，亚莲恩和表妹们的关系则更亲密。
“但我们流着同样的血，”她低语到。“我的确是希望弟弟回家。”海风吹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亚莲恩拉紧斗篷，朝着卧室走去。
他们的船叫做游隼号。他们在早潮时出海，诸神保佑，海上风平浪静，顺着和风，船在海上航行了一天一夜。因为晕船，简妮·雷迪布莱特一路上吐个不停，伊莉亚·沙德却觉得她滑稽可笑。“这孩子真该被打屁股，”乔斯·胡德说…碰巧被伊莉亚听见了。
“我差不多是个女人了，爵士，”她傲慢地回应。“我会让你给我一巴掌，不过…你得先和我来场长枪比武，把我挑下马再说。”
“我们在船上，没有马。“乔斯回答。
“而且淑女不玩长枪比武，”盖瑞伯德·希尔斯爵士说，他远比他同伴更严肃正经。
“我会，我是长枪淑女。”
亚莲恩听够了。“你也许是支长枪，但你绝不是什么淑女。到船舱下面去呆着，我们靠岸前不准上甲板。”
除此之外，旅程平静无奇。傍晚，一只陌生的帆船从远处驶过，她的船桨在夜晚的繁星下起起落落，随后渐渐消失在视野里。亚莲恩和戴蒙爵士玩了一盘席瓦斯棋，接着又和盖瑞伯德·希尔斯玩了一盘，莫名的两盘皆输。盖瑞伯德爵士好心地说她表现的非常英勇，但戴蒙却嘲笑她。“陛下，除了龙，你还有其他棋子，试试移动它们。”
“我喜欢龙。”她想扇飞他的笑脸，又想吻的他笑不出来。这男人仗着美貌自命不凡。多恩那么多骑士，为什么父亲偏偏选他做我的护卫？他明明知道我们的过去。“游戏而已，跟我说说韦赛里斯王子。”
“那个乞丐王？”戴蒙爵士似乎很惊讶。
“每个人都说雷加王子很美。韦赛里斯也美吗？”
“我想是的。他毕竟是个坦格里安。我没见过他。”
道朗亲王的秘密契约本是安排亚莲恩和韦赛里斯成婚，而不是让昆廷娶丹尼妮丝。但自从韦赛里斯在多斯拉克海被谋杀之后，一切都变样了。烧熔的黄金王冠。“他被多斯拉克卡奥杀了，”亚莲恩说。“龙女王的丈夫。”
“这个我听说了。那又怎样？”
“只是…为什么丹尼妮丝允许她丈夫这么做？韦赛里斯是她哥哥。是她的血亲。”
“多斯拉克人是蛮族。谁知道他们为什么杀他呢？或许韦赛里斯用了一只错误的手去擦屁股。”
也许吧，亚莲恩想，又或许丹尼妮丝意识到，一旦她哥哥加冕称王并娶了我，她的下半辈子注定只能睡帐篷，永远带着一身马臊味。“她是疯王的女儿，”公主说。“我们怎么知道——”
“我们没办法知道，”戴蒙爵士说。“我们只能希望。”
“我会的，父亲。”她双眼湿润，却始终没流一滴眼泪。亚莲恩·马泰尔是多恩的公主，多恩人从不轻易落泪。令她泫然欲泣的不是父亲的吻，也不是他沙哑的声音，而是他努力从轮椅上站起来，他的双腿在身下颤抖，关节因为痛风而肿大，支撑他站起来的是爱，是信念。
他如此信任我，我不能辜负他。
他们七人骑着多恩沙驹共同出发。小队伍虽比大部队更迅捷，多恩的继承人却并不孤单。神恩城来的私生子，戴蒙·沙德爵士，曾是奥伯伦亲王的侍从，现在是亚莲恩的贴身护卫。两名勇猛的年轻骑士，乔斯·胡德和盖瑞伯德·西尔斯。七只流水花园带来的渡鸦和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管家。他名叫莱德，但是他和鸟儿们呆在一起太久了，以至于人们都叫他羽毛。作为多恩公主，她还带了自己的侍女，可爱的简妮·雷迪布莱特和野孩子伊莉亚·沙德，一名十四岁的少女。
一行人从西北向北走，穿过白沙地和干涸的沙漠，朝着托兰家的魂丘前进。他们将在那儿乘船横渡多恩海。“一旦你有确凿消息，记得送一只渡鸦回来，”道朗亲王告诉她，“如今多恩深陷迷雾，谣言四起，人心惶惶。除非明悉事态,否则我不能贸然行动。”
战争已经开始，亚莲恩想，这次多恩也不能幸免。“阴影和死亡在迫近，”在离开道朗亲王时，艾拉利亚·沙德警告他们。“与其被屠杀，不如让我的小蛇们去各谋生路。”艾拉利亚带着七岁的小女儿萝芮回到了狱门堡。多娜仍和上百个孩子一起留在流水花园。奥贝娜则被遣往阳戟城，做了代理城主曼佛里·马泰尔妻子的侍女。
伊莉亚，艾拉利亚和奥伯伦亲王最大的孩子，她将跟着亚莲恩一起渡海。“当个淑女，别当自己是长枪”，她母亲如是说。但伊莉亚和所有的沙蛇一样我行我素。
他们差不多花了两天两夜才穿过沙漠，中途因换马停了三次。一路上与陌生人为伍，让亚莲恩倍感孤独。伊莉亚虽是她的堂妹，但仍是个孩子，至于戴蒙·沙德...在她父亲拒绝他的提亲之后，她和神恩城的私生子便形同陌路。他当时也还是个孩子，一个私生子，他应该清楚自己配不上多恩公主。并且这是父亲的主意，不是我的。其他人她几乎完全不了解。
亚莲恩想念她的朋友们。德瑞和盖林，还有可爱的“斑点”希尔娃，她们一块儿长大，无话不谈，彼此分享悲伤和欢乐。尽管其中一个背叛了她，但她仍想念他们。都是我的错。是她让他们协助她带走弥赛菈·拜拉席恩，想拥立她为女王，以此来逼迫道朗亲王起兵反抗铁王座。但有人走漏了消息，她的计划付诸东流，这不仅让可怜的弥赛菈毁了容，亚历斯·奥克赫特爵士也因此丧命。
她没料想自己会强烈的想念亚历斯爵士。他疯狂地爱着我，她对自己说，但我却从未如此爱过他。我在床上和阴谋里利用他，夺走他的爱和荣誉，只留给他我的身体。最后，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为什么她的白骑士要冲向阿利欧·何塔的长斧，以那样的方式死去呢。我是个固执的蠢女孩，就像醉汉掷骰子般玩着这场权力的游戏。
愚蠢的代价太惨痛。戴瑞被送到了半个世界之外的诺佛斯，盖林在泰洛西流亡了两年，温顺爱笑的希尔娃则嫁给了埃尔顿·伊斯蒙，一个足以做她祖父的老人。亚历斯爵士付出了生命，弥赛菈失去了一只耳朵。
唯有杰洛·戴恩爵士全身而退。暗黑之星。如果最后一刻弥赛拉的马没有退缩，他的长剑会将她从肩到腰劈成两半，而不仅仅是划掉一只耳朵。轻信戴恩令她追悔莫及，他一剑粉碎了她的拙劣计谋，让它变得血肉模糊。如果诸神保佑，此时奥巴娅·沙德已逼的他走投无路，甚至已将他处决。
第一晚扎营的时候，她向戴蒙·沙德谈起此事。“小心祷词，公主，”他回答。“暗黑之星同样能轻易杀掉奥巴娅小姐。”
“她有阿利欧·何塔陪同。”即使御林铁卫被认为是全境最强的骑士，多恩亲王的侍卫队长也只消一斧头，便杀死了亚历斯·奥克赫特爵士。“没人敌得过何塔。”
“暗黑之星也算人吗？”戴蒙扮了个鬼脸。“是人就不会对弥赛菈公主下手。比起你叔叔，杰洛才是毒蛇。奥伯伦亲王不止一次说杰洛有毒。只可惜他一直没机会亲手杀他。”
毒药，亚莲恩想。是的，漂亮的毒药。他就是这样骗过她的。杰洛·戴恩冷酷无情，但是他长的太好看，以至关于他的传闻她都充耳不闻。漂亮男孩是她的软肋，尤其是那些忧郁又危险的。但那是过去的事了，那时我还只是个小女孩，她告诉自己。现在我是个女人了，是我父亲的女儿。我已经汲取了教训。
破晓过后，他们继续赶路。伊莉亚策马在前，飞快的穿过龟裂的平原，朝山岗奔去，黑色的辫子在她身后飞扬。那女孩为马痴狂，身上一股马臊味。她母亲对此束手无策。偶尔，亚莲恩也会为艾拉利亚感到遗憾。四个女孩，全都像极了她们的父亲。
余下的队伍闲适地前行着。亚莲恩发现自己正和戴蒙爵士并肩骑行，她想起孩童时候，每当他们这样同行，最后都会以拥抱结束。现在他坐在马鞍上，高大又风度翩翩，发觉自己在偷看他后，亚莲恩提醒自己，她是多恩的继承人，而他只是她的侍卫。“告诉我你所了解的琼恩·克林顿，”她命令道。
“他死了，”戴蒙·沙德说。“听说他因酗酒死于争议之地。”
“这么说，就是一个死掉的酒鬼在统领这支军队？”
“或许这个琼恩·克林顿是那个琼恩的儿子，也或许是某个狡诈的佣兵在冒用他的名字。”
“或许他根本没有死。”难道这些年克林顿一直在装死？那他可真要有她父亲那样的耐性。想到这，她有些不安。和这么狡猾的人打交道非常危险。“之前呢...他在世时是怎样一个人？”
“他被流放时，我只是神恩城的一个毛孩子。我不了解他。”
“那给我讲讲他的传闻。”
“遵命，公主。在被驱逐之前，克林顿曾是鹫巢堡伯爵。他是“迟到的”雷加王子的侍卫之一，也是他的挚友。劳勃叛乱时期，他被疯王任命为国王之手，他在石堂镇的鸣钟之役中战败，被劳勃趁机逃走。伊里斯大怒而将他驱逐。之后他就死在了狭海对岸。”
“或者没死。”这些故事她都曾听道朗亲王说起过，肯定不止这样。“我了解他的生平。他的为人如何？忠诚且高尚，贪婪又唯利是图，还是自负？”
“毫无疑问是自负，甚至傲慢。他对雷加忠心耿耿，但对其他人却粗暴易怒。劳勃曾是他的领主，据说他却特别不屑效忠这样的国王。众所周知，劳勃只爱酒和妓女。”
“那琼恩大人就不需要妓女吗？”
“我不清楚，有些人会偷偷嫖妓。”
“他结婚了吗？有没有情人？”
戴蒙爵士耸耸肩。“据我所知没有。”
这同样令她恼火。为了她，亚历斯·奥克赫特背叛了自己的诺言，然而想要对琼恩·克林顿故技重施，似乎根本不可能。仅靠言语，我能对付这个男人吗？
多恩公主沉默了，她久久思索着旅程终点的真相。那天夜里，她溜进和女孩们同住的帐篷后，抽出放在袖子里的羊皮卷，又读了一遍。
致马泰尔家的道朗亲王，
但愿你还记得我，我和令妹相识多年，我曾是你妹夫忠实的仆人。我和你一样缅怀他们。
我没有死，你侄子也没有死。为了安全我们把他藏了起来，如今躲藏的日子结束了。真龙已重返维斯特洛，誓要夺回他应有的权利，并为他父亲以及母亲伊莉亚公主复仇。我以她之名回到多恩，请勿抛弃我们。
琼恩·克林顿鹫巢堡领主真龙之手
亚莲恩把信读了三遍，才将它放回袖子里。真龙将重返维斯特洛，却不是我父亲所期望的那条。信上没有提到风暴降生的丹妮莉丝…也没有提到她弟弟昆廷王子，他被送去寻找龙女王。她记得父亲是如何把缟玛瑙做的席瓦斯棋子放到她掌心。在向她坦白自己的计划时，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这条路漫长又危机四伏，尽头则更加叵测，他说。他去带回我们内心的渴望。复仇。公正。血与火。
琼恩·克林顿（如果真的是他）也会带来血与火，不是吗？“他带来的是佣兵，不是龙，”那晚，道朗亲王将渡鸦带回的消息告诉她。“黄金团是自由兵团中最大最出色的，但一万佣兵赢不了七大王国。伊莉亚的儿子…如果我妹妹的血脉还活着，我定会喜极而泣，但是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就是伊耿？”他的声音颤抖。“龙在哪儿？”他问。“丹妮莉丝在哪儿？”然而亚莲恩知道，父亲其实想问，“我的儿子在哪儿？”
两支多恩军队在骨路和亲王隘口聚集，他们在那里扎营，打磨长矛，拭擦盔甲，赌钱，畅饮，哄闹，他们的人数与日渐少，等待，等待，等待，等待道朗亲王率领他们迎击马泰尔家的敌人。等待龙，等待血与火，等待我。只要她带回一个消息，只要这个消息是龙，军队就会出击…如果这个词是战争，伊伦伍德大人，佛勒大人以及他们的军队只会按兵不动。道朗亲王老谋深算：在这儿战争即等待。
第三天上午过半，魂丘变得越来越近，白石灰墙反射着深蓝的多恩海，在他们眼前若隐若现。城堡的瞭望塔上飘着托兰家的旗帜；金色背景上一条绿龙咬着自己的尾巴，主堡顶上是马泰尔家的金枪贯日旗，金色，红色还有橙色，象征不屈不挠。
渡鸦已捎信给托兰夫人，通报他们的到来。因此城门开着，纳梅拉的长女和管家在山脚迎接他们。她高大威猛，一头耀眼的红头搭在肩头，瓦丽娜·托兰向亚莲恩致意道，“总算到了，这些马儿到底有多慢啊？”
“从这儿到城门，赢你的马绰绰有余。”
“那我们走着瞧。”瓦丽娜一扯缰绳，将大红马调转身子，一蹬马肚子朝前飞奔而去。比赛开始，他们踩着尘土飞扬的小道，穿过山脚的村落，野鸡和村民惊叫着散开。亚莲恩的母马起跑时落后三匹马身的距离，但斜坡过半时，她已追至一匹马身，就在她俩如闪电般并肩冲向大门，离城门还有五码时，伊莉亚·沙德骑着她的黑色小母马从扬起的尘土中冲出来，超越了她俩。
“你是半人马吗，孩子？”在院子里瓦丽娜笑着问。“公主，你还带了一个马厩姑娘？”
“我叫伊莉亚，”女孩大声宣布。“长枪小姐。”
为她取这个名号的人真该负责。应该不是奥伯伦亲王取的，如果是，红毒蛇也从不为别人负责。
“长枪小妹，”瓦丽娜说。“是的，我听说过你。既然你骑马跑了第一，那为马儿松鞍梳洗的荣誉归你。”
“完了之后，自己去洗澡，”亚莲恩说。伊莉亚从头到脚全是灰尘。
晚上，亚莲恩一行与纳梅拉夫人和她的女儿们在城堡大厅共进晚餐。小女儿特欧拉，除了红发之外和她姐姐完全不同。她又矮又胖，害羞的像个哑巴。比起坐在桌边的年轻骑士们，她对牛肉和蜂蜜酒更感兴趣，也更乐意让母亲和姐姐来款待来宾。
“你在阳戟城听到的传闻我们也听说了，”纳梅拉夫人让人把她的酒杯斟满。“佣兵团在风怒角登陆，夺下好几座城堡，庄稼要么被抢要么被烧。他们是谁，从哪里来，没人知道。”
“一开始据说是些海盗和恶棍，”瓦丽娜说，“然后又传那是黄金团。现在则说是琼恩·克林顿，疯王的首相，从坟墓里回来夺回他的权利。不管是谁，鹫巢堡已在他们手里。雨屋城，鸦巢城，雾林城甚至绿石堡，全都沦陷了。”
亚莲恩立刻想起了希尔娃， “谁会想要绿石堡？那里在打仗吗？”
“据我们所知没有，不过传言并不可信。”
“渔民们甚至会告诉你，塔斯岛也被攻陷了，”瓦丽娜说。“这些佣兵已经占领了大半个风怒角和半个石阶列岛。我们还听说雨林里出现了大象。”
“大象？”亚莲恩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你确定？不是龙？”
“大象，”纳梅拉夫人相当笃定。
“海妖在断臂角出没，把人卷入破碎的小船下，”瓦丽娜说。“城堡的学士称，是血引诱他们浮出海面。水里满是死尸。有一些被冲上我们的海岸，但那只是小部分。在折磨之海出现了新的海盗王，自称水之主。他有真正的战舰，巨大的三层甲板船。你很聪明，没走海路来。自从雷德温的船队穿过石阶列岛以来，无数陌生的船只踏浪向北，朝着塔斯海峡和破船湾而去，密尔船，瓦兰提斯船，里斯船，甚至铁群岛劫掠者们的船。一些进入多恩海后，在风怒角的南岸登陆。照你父亲的命令，我们为你准备了一支上好的快船，但你们仍要小心。”
这么说，这是真的了。亚莲恩想打听弟弟的消息，但是父亲告诫她要见机行事。如果这些船没有带回昆廷和他的龙女王，那么最好不要提到他。只有父亲和少数的亲信才知道昆廷去奴隶湾的任务，托兰大人和他的女儿们并不知情。如果是昆廷，他应该带着丹妮莉丝回到多恩才对。为什么他要冒险在风暴地的风怒角登陆？
“多恩现在很危险吗？”纳梅拉夫人问。“我承认，每次看到陌生的船只经过，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如果这些船掉头回来怎么办？托兰家的大部分主力都随着伊伦伍德大人去了骨路。当这些陌生人登上我们的海岸时，谁来保卫魂丘？我应该把我的人召回来吗？”
“你的人在最需要他们的地方，夫人，”戴蒙·沙德说。亚莲恩赶紧朝她点点头。再有任何的质询，伊伦伍德大人的军队就会溃不成军，每个人都会奔回去保卫家园，而假想的敌人却不一定会出现。“一旦我们摸清对方是敌是友，我父亲会知道怎么做的，”多恩公主说。
馅饼被端上来。矮胖的特欧娜从装奶油蛋糕的盘子上抬起眼睛。“是龙。”
“龙？”她母亲说。“特欧娜，别发疯了。”
“我没有。它们来了。”
“你怎么知道？”她姐姐轻蔑的问。“就因为你的梦？”
特欧娜轻轻地点点头，下巴跟着抖动。“魔龙在我的梦里狂舞。舞过之处，人们都死了。”
“七神保佑。”纳梅拉夫人恼怒的叹了一声。
“少吃点奶油蛋糕，你就不会做这种梦了。你这个年龄的女孩不应该吃这么多，不然你的体液会失衡。托曼学士说——”
“我讨厌托曼学士，”特欧娜说。然后她逃离餐桌，剩下她母亲大人因此为她道歉。
“由她去吧，夫人”亚莲恩说。“记得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我父亲简直对我绝望透顶。 “
“这我可以作证。”戴蒙爵士啜了一口酒说，“托兰家族的旗帜上有一条龙。”
“一条龙在吃自己的尾巴，”瓦丽娜说。“从征服者伊耿时期开始就是如此。不过他没能征服这里。在别处，他烧死他的敌人。在这儿，我们先他一步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给他留下石头和沙子。龙在天上盘旋，渴求着食物，直到他们纠缠在一起。”
“我们的祖先完成了他们的使命，”纳梅拉自豪地说。“血的事迹长存，而勇者已逝。我们的学士对这些都有记载。如果陛下想了解更多，我们还有典籍。”
“下次再看吧，”亚莲恩说。
夜晚来临，亚莲恩披上兜帽斗篷，一边在城垛上漫步一边整理思绪。戴蒙·沙德找到她时，她正俯在矮墙上，探身往外眺望着海面。月亮在水中荡漾。“公主，”他说。“你该去睡觉了。”
“你也是。”亚莲恩转过头来注视着他的脸庞。漂亮的脸，她想。那个我熟悉的男孩已长成一个英俊的男人。他的眼睛像荒漠里的晴空一样蓝，头发是浅棕色的，像他们穿过的沙地。下巴尖上的胡子修剪的一丝不苟，微笑时会露出酒窝。我一直深爱他的笑脸。
神恩城的私生子是多恩最好的骑士之一。他曾是奥伯伦亲王的侍从，并由红毒蛇亲自册封为骑士。有人在背地里说他是她叔叔的情人。对此亚莲恩不知道真假。但他曾是她的情人。她在十四岁时将自己的初夜交给他，那个时候戴蒙比她大不了多少。他们第一次的结合虽然笨拙，但却炽热甜美。
亚莲恩朝他撩人一笑。“我们应该一起睡的。”
戴蒙爵士脸色僵硬。“你忘了吗，公主？我是个私生子。”他握住她的手。“如果我不配牵起这只手，又怎么配得上你的床？”
她抽回她的手。“我真该给你一巴掌。”
“我的脸是你的，任你处置。”
“我想要的你并不想要。算了，那就陪我说说话吧。你觉得这回真的是伊耿王子吗？”
“格雷果·克里冈从伊莉亚怀里夺走伊耿，把他的脑袋碾碎在墙上，”戴蒙爵士说。“如果克林顿大人的王子有一颗粉碎的头颅，那我相信是伊耿·坦格里安从坟墓里回来了。否则我不信。这个男孩只不过是个赝品，佣兵想要借此赢得支持而已。”
我父亲也有此担心。“如果不是这样…如果真的是琼恩·克林顿，如果男孩真的是雷加的孩子…”
“你希望他是吗？”
“我…如果伊莉亚的儿子还活着，我父亲会喜极而泣。他深爱着他的妹妹。”
“我问的是你，不是你父亲。”
没错。“伊莉亚死的时候我才七岁。他们说我曾抱过她的女儿雷妮丝，但当时我太小根本不记得了。而伊耿，不管是真是假，他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个陌生人。”公主停顿了一下。“我们要找的是雷加的妹妹，不是他的儿子。”父亲选择戴蒙爵士做她的护卫时，已向他坦诚了自己的计划，她至少能毫无顾忌地和他交谈。“我更希望回来的是昆廷。”
“可能你真是这么想的，”戴蒙爵士说。“晚安，公主。”他朝她鞠了一躬，然后独自离开。
他这是什么意思？亚莲恩目送他离去。如果我不希望我弟弟回来，那我算哪门子姐姐？的确，她曾以为父亲要立昆廷为继承人，对此一度耿耿于怀，但现在她明白这只是一场误会。父亲向她许诺过，她才是多恩的继承人。而昆廷则是去娶丹尼妮丝，他的龙女王。
在阳戟城，挂着一位丹尼妮丝的画像，当年她来到多恩，嫁给了亚莲恩的祖先。少女时代的亚莲恩，是个矮胖又平胸的女孩，她常常出神的凝视着画像，每天夜里祈祷诸神赐予自己美貌。一百年前，那位丹尼妮丝·坦格利安为多恩带来了和平。现在这位引发了战争，而我的弟弟将成为她的国王和丈夫。昆廷国王。为什么听上去这么蠢？
蠢的就像昆廷骑着一条龙。她弟弟是个实诚的男孩，正直又有责任感，但是有点愚钝。平凡，太平凡了。上天给了亚莲恩她所祈求的美丽，昆廷肯定祈求了其他东西。他的脑袋又方又大，头发就像干泥巴，还是个粗腰干，溜肩膀。他太像父亲。
“我爱我弟弟，”亚莲恩朝着月亮喃喃自语。事实上，她并不了解他。昆廷是伊伦伍德家的安德斯大人的养子，安德斯大人是血之贵胄，是奥蒙德·伊伦伍德大人的儿子，埃德加大人的孙子。她小时候，叔叔奥伯伦亲王曾和埃德加决斗过，不久埃德加大人便因伤口溃烂而死。从那之后人们便称她叔叔为“红毒蛇”，并谣传他在剑刃上涂了毒。伊伦伍德是一支古老的贵族，骄傲而有势力。在洛依拿人到来以前，他们曾统治着大半个多恩，远比马泰尔家族强大。埃德加大人死后，若不是父亲及时采取行动，讨伐和复仇必将制造一场流血的纷争。红毒蛇去了旧镇，之后又渡海去了里斯，然而没人敢说他被流放。同时，昆廷被送到安德斯大人身边做养子，这样成功修补了两家的关系，但是昆廷和沙蛇们之间却产生了隔阂…相比她遥远的弟弟，亚莲恩和表妹们的关系则更亲密。
“但我们流着同样的血，”她低语到。“我的确是希望弟弟回家。”海风吹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亚莲恩拉紧斗篷，朝着卧室走去。
他们的船叫做游隼号。他们在早潮时出海，诸神保佑，海上风平浪静，顺着和风，船在海上航行了一天一夜。因为晕船，简妮·雷迪布莱特一路上吐个不停，伊莉亚·沙德却觉得她滑稽可笑。“这孩子真该被打屁股，”乔斯·胡德说…碰巧被伊莉亚听见了。
“我差不多是个女人了，爵士，”她傲慢地回应。“我会让你给我一巴掌，不过…你得先和我来场长枪比武，把我挑下马再说。”
“我们在船上，没有马。“乔斯回答。
“而且淑女不玩长枪比武，”盖瑞伯德·希尔斯爵士说，他远比他同伴更严肃正经。
“我会，我是长枪淑女。”
亚莲恩听够了。“你也许是支长枪，但你绝不是什么淑女。到船舱下面去呆着，我们靠岸前不准上甲板。”
除此之外，旅程平静无奇。傍晚，一只陌生的帆船从远处驶过，她的船桨在夜晚的繁星下起起落落，随后渐渐消失在视野里。亚莲恩和戴蒙爵士玩了一盘席瓦斯棋，接着又和盖瑞伯德·希尔斯玩了一盘，莫名的两盘皆输。盖瑞伯德爵士好心地说她表现的非常英勇，但戴蒙却嘲笑她。“陛下，除了龙，你还有其他棋子，试试移动它们。”
“我喜欢龙。”她想扇飞他的笑脸，又想吻的他笑不出来。这男人仗着美貌自命不凡。多恩那么多骑士，为什么父亲偏偏选他做我的护卫？他明明知道我们的过去。“游戏而已，跟我说说韦赛里斯王子。”
“那个乞丐王？”戴蒙爵士似乎很惊讶。
“每个人都说雷加王子很美。韦赛里斯也美吗？”
“我想是的。他毕竟是个坦格里安。我没见过他。”
道朗亲王的秘密契约本是安排亚莲恩和韦赛里斯成婚，而不是让昆廷娶丹尼妮丝。但自从韦赛里斯在多斯拉克海被谋杀之后，一切都变样了。烧熔的黄金王冠。“他被多斯拉克卡奥杀了，”亚莲恩说。“龙女王的丈夫。”
“这个我听说了。那又怎样？”
“只是…为什么丹尼妮丝允许她丈夫这么做？韦赛里斯是她哥哥。是她的血亲。”
“多斯拉克人是蛮族。谁知道他们为什么杀他呢？或许韦赛里斯用了一只错误的手去擦屁股。”
也许吧，亚莲恩想，又或许丹尼妮丝意识到，一旦她哥哥加冕称王并娶了我，她的下半辈子注定只能睡帐篷，永远带着一身马臊味。“她是疯王的女儿，”公主说。“我们怎么知道——”
“我们没办法知道，”戴蒙爵士说。“我们只能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