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每一个平常的夜晚一样,这天下晚自习的高中生走出校门时,街上除了学生,已几乎见不到别的行人——如果是在某些阴暗的小巷里,或许还有那么些夜游的醉汉和混混,但这并不在银辉的担心范围内:她回家的路并不长,也不用穿过什么阴暗的巷口,至少在一般人看来安全得很。
但她可不觉得安全。
银辉尽力控制住自己的目光保持往前,别瞥见些她不希望看到的东西。但这次,她又一次徒劳了——她发觉自己踩到了一张小纸片,即使仅仅是眼角余光瞥见了它的存在,深入骨髓的嫌恶仍然让她仅凭模糊的色块就知道了那是什么。她恨这东西进入了她的视野,更恨自己为什么已经把它踩到脚下时才发现自己看见了它。
那是一张印着ultragiga的小卡片:即使只是以余光瞥见,但那令她头疼的熟悉感还是让她一下就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因为她所上的高中附近有小学,导致学校附近这条街上几乎每家文具店都会卖ultragiga的卡片:对于初中以下的孩子,尤其是男孩,没有比这更能从他们那赚钱的东西。这是每家校门口小店的摇钱树,银辉自己甚至从同学聊天中听说过有小孩为了抽这卡从家里大笔偷钱的事。
不需多问,脚边这张小纸片是哪个小孩没抽出想要的高级卡而当垃圾丢掉的。这样的景象在这座城镇,乃至附近的每一座城镇,甚至可能是全国都毫不新鲜。
但这足以毁掉银辉几十分钟前用自习时间摸鱼画画积累下来的好心情:她还是看见了那讨厌的破纸——不需多想,学校附近的地上看到这个大小的纸片几乎只可能是ultragiga,毕竟再没什么这个大小的卡片在当下有机会在孩子中间流行。
光是看见并意识到这是什么就让银辉足够头疼,但更让她头疼的是,仅凭一秒钟不到的时间里瞥见的模糊印象,她就能分辨出卡面上那个所谓英雄到底是哪一时期推出的个体:身上有明显的大片黑色,没有瞳孔的外突双眼比它(对这些东西,银辉只愿意以“它”称呼)的同族们的一般值更锐利的眼眶棱角,让她快意识到这是最近几年推出的个体的特征。
她开始抱怨起自己的老毛病——明明是自己讨厌的东西,却似乎是出于嫌恶带来的警惕,她有着令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敏感:关于ultragiga的一切只要在她身边出现,她明明知道这些东西会给自己带来强烈的不安,却仅需不经意间往哪个不该看的地方瞥了一眼,再好的心情都能被那所谓英雄的身影践踏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只有烦躁和不安,仿佛在那家伙面前,自己内心的安定就是那头待宰的怪兽。
长达数年的自我脱敏使她已不会把这种情绪表露的太过明显。她一边回想自己房间里那些可爱的玩偶和挂画,尽力用她所喜欢的东西把脑海中那可恶的残影赶跑,一边闷头向前走。
距离踩到那卡片只不过过了几秒钟,可在银辉看来这仿佛两节连堂的数学课那般难熬。
刚走出两步,她就在最近的盲道地砖上摩擦起了刚才踩到卡片的那只鞋底,仿佛踩到了一滩污物。
结束了几秒钟自我安慰式的摩擦,她一路往前走,一路哼起了马赛曲的调子。只可惜她并不懂法语,导致没办法唱准歌词,要不然她早就唱出来了。
为什么是马赛曲而不是别的什么歌?在她看来,这首诞生自推翻暴政的战歌最能缓和自己此时的情绪。而ultragiga的存在,在她的内心世界里和某位暴君降下的白色恐怖并无二致。
银辉只管哼着歌闷头往前走。可没走多久,她趁马路中间夜深车少,也没有护栏,就穿过马路走上了对侧的人行道。在这走了几十米,又穿回了原来那一侧。
这一常人无法理解的行为在她身上持续了快一周,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因为她关系好的同学并不多,其中和自己回家顺路的更是一个也没有,因此也没人过问过这背后的原因:原本她只需走同一侧的人行道,就能从学校径直走到家,但这段时间她要刻意绕一段常人看来意义不明的弯路。
除了她心中那位(或者严谨点说那群)老敌人,也不可能有什么别的原因——某个零食品牌,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和ultragiga搞了联名。于是银辉回家路上原本必经的一家零食店,门口摆出了近两米高的ultragiga立牌。银辉忘不掉事发第一天她路过这里时抬头忽然见到这等“惊喜”时那股刺骨的寒意,于是那之后,她都要特意过马路绕开这里。
天知道那家店啥时候撤掉这鬼玩意。
但对她来说,这比半年前开始,持续了近一个月的那段折磨好受得多:那会有个矿泉水牌子搞了一样的联名,搞得一路上几乎每家便利店,都能看到印在瓶身上那可怕的身影——和那次比起来,她起码还可以靠绕弯路躲掉现在的麻烦。
当她绕回一开始离开的那侧人行道时,便是自家所在的巷口。走到这里,银辉松了一口气。
这段路对她来说走起来无比安心:虽然是条狭窄的小巷子,但从巷口到自家楼下距离并不长,路灯也齐全,暖黄的灯光使她走起来远比一般夜路舒适:她的绘画经验告诉她,这是暖色系自带的心理作用——但最重要的是,这中间没有一家可能出现ultragiga的店铺。
终于,她走到了自家楼下,这一日四度跋涉的痛苦之路终于看到了头。
“我回来了。”
银辉拖着疲惫的嗓音,向沙发上刷着手机的老妈完成了这例行公事的问候,随后就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