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飘起了蒙蒙细雨，小窗半掩着，晚风吹起几瓣杏花，正落在窗案的砚中，好与残墨也缀三分春意。点一支烛，解下坤秋，抚垂飘带。本欲更沐入睡，不经瞥见案中垂悬的半幅水墨，是内廷新授稚岁女官的课业，不得不习。提笔未几，闻敬妃传唤，垂眉微怔，便见窗外闪过的幸灾身影，全了然了。于巡玉门外，接过奚女手中的云片糕，指拢垂花帘，轻步入内立驻，余光环视殿中，且无旁的贵主儿，方肯近前去，将糕饵置案，旋即矮身坐于其足旁春毯，肩与其膝平，柔荑轻覆其膝头，抬额仰面，低声轻浅:
“姑姑唤我…”

（宸闱昨夜落了场雨，霡霂连绵注入巡玉的檐牙与碧瓦中，再倾泻坠落于地，天地亦好似眷顾于这方经我悉心打理后愈发规整的西后配殿。我自垂柳打在窗牖上发出的阵阵清脆声响中醒来，浅淡绿叶花香自银炉悠悠飘入床帏——是我惯用的茶桂香，前调佛手柑与薄荷巧妙相融造就清新底色，中调桂花悠悠铺展，将清新平衡，另添柔和于其中，至于后调麝香，并不浓烈，眼下正是中调桂香悠然时，该是元铘新点上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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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晓缘何族中会点那丫头入内闱侍奉，不过她倒是心细。我同族中元就不甚亲熟，濯雪未能随我一并入宫，眼下得族中侄亲随侍身畔，亦算有了可信之人，倒也并非坏事。抬手轻唤她近前扶我起身，未意未闻答话，又唤殿中随侍奚女才晓她早早儿出了钟粹往内廷听课去了，是新授稚岁女官的课业。由奚女侍奉盥洗毕赴坤宁晨省甫归未几，奚女又领来一个御园的当值女官，那女官见我二话不说跪下哭诉，细问缘由才晓元是适才她于御园与元铘起了冲突，教元铘推倒，眼下这是赶忙同我告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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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言辞闪烁，话语不成逻辑，避重就轻丝毫不提元铘为何将她推倒，兀自哭诉着自个儿磕伤，又将手肘衣袖撩起示与我瞧，恍若受了莫大委屈。一时好笑，觑她一眼仍旧颔首将此事按下，只道自会管束我宫中丫头，教奚女包了支珠花发钗予那女官又派奚女将她送回，一并将元铘寻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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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入殿时低垂着脑袋未敢正眼瞧我，心下了然，春葱轻执桌案茶盏，抬颌示意奚女搬软凳予她坐，明眸睇向女侄局促身影，勾唇一笑，指腹捏着茶盖刮去浮沫，悠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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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所学课业如何？可都明白了？”

丹青笔法，今天全都授完了。今日预考，只得了中评，女师予评：形肖七分，神韵不足。要我余闲时候静下心来多下功夫，倘勤能补拙，月末女官考评书画时未必逊人一筹。我心知，我于宫外时，未全心于夫子课授，只趋心于剑艺，蹉跎些时，女师是宽心我罢了。
我有些诧异，姑姑并没有直接问责于我，而是开口询我功课，我如实回她。
“书墨新授已结，可今日预评并不理想，我明日会去内廷找女师回课。明日会路过书室，姑姑最近可有想看的书册吗，等我回来时一并取了。”
我窥得她面色并端盏之举，那是同嫡母规制我行举前同样的神情，遂识趣将手收了回来。正巧奚女移来软凳，只她矮身扶我小臂拥我坐时，不经触痛了右臂尚未处理的两条荆痕，蹙眉咬了唇，不禁颤动着半臂，眸子盈了泪。
“唔——”
余光见那奚女一脸惊诧，无措楞在那里。我遂含泪强簇了笑脸瞧向那奚女，哑声一句。
“没事儿。”
左腕撑矮案，借力起身，垂脸理平了衣襟，避人左指拂睫蘸去浮泪，仿若无事，抿唇正声。
“先不坐了，我知姑姑还有旁的话要问，我立着回。”
窗牖微声，吹恍了烛火，引我侧颊去瞧，不知是不是风，示那小奚女去阖窗子，我回首，端姿再立正了些，续言。
“其实，我方才在偏阁里瞧见她来过了，手里还拿着那支前不久姑姑才新添的簪子。也知道姑姑因我的缘故不得不赔给了她簪子。”
垂了眉，思及往常于府中，每每犯了长辈们所谓的错，姨娘都要我写纳银书。瞧过她一旁的书案，忍着臂痛提笔，颤颤于笺纸上写下借据，左指于唇脂，按下指痕。
“姑姑，我现在没有俸禄给你，等往后，一定还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