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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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黎元很少信奉閟宫、神殿，或许北国冬时檐流成锥、溪水照镜，轮蹄都难耐征逐的季候里，渴望的惟有炭火与薪柴，又哪里再执著佛道指引。穷夏一刻，造物最后的恩赐很快收束归东隅，乍泄乍放的日光交杂风雨，先是秋盈灏气，几场小雨波荡，很快是风饕雪虐的岁馀；有时天要收人性命，也仅仅是降诞一场不沾白刃的瓢泼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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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时，溽意四散，我仅燃一盏桕烛，览阅审音新制的纰漏与空阙。在两江辗转半载余，尽吹春分条风，更有供奉的淮扬珍馐，燕丝如月华银练、蟾蜍是肚腹弦惊。可惜，我不是耽溺铜陵金穴的富贵王侯，他们要顶礼膜拜，理应去叩庄王的山头。八月，辘轳北上，尚带着吴侬风埃，姑苏波暖，三十四条规制由善书者誊写，我看了又看，还是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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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苏稷趁夜而来，潮湿的露水汽扑面，未分清是甚么时辰，只将案牍一搁，抬眼冁笑】你风风火火这样来，倒让我想起三年腊月的绥化府。那时我就很想说，你很像林冲。林冲……《江湖豪客传》你读过没？朔风吹撼草场木屋，风雪山神庙，林教头怒杀恶人，直奔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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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着明灭、昏聩的烛光，襟怀那根蠢蠢欲动的银针又在瘙痒】苏稷，我其实一直想问你，只是找不到机缘。今时夜黑风高，你若答得不好，我刚好也革了你的职。【反正已经杀红眼了。呲牙一笑，像是在开弥天顽笑】那夜岁弊寒凶，你征逐七天六夜才至绥化，倘使我与周氏沆瀣成奸，你岂不成了瓮中的……？遑论周氏于你有知遇之恩，你昧上背主，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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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还会如此吗？

【日月逝矣，疏星寥落寂夜，原来隆冬已在前夕的梦里酣眠，而天边正挂着一轮银盘，以其斑驳沧桑的眼睛，冷漠地、高傲地俯瞰这片辽阔的土地。我独行其中，萧萧的风灌入袖口，不免想到苏子瞻太息声里的“高处不胜寒”，或许正因秋霜夜露打湿了月亮，所以才要万家灯火点亮一片澄黄的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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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承认，我艳羡过沿途黎元的暖居，但若是能畅意地驰骋，见群山万谷为我拜倒，那也很好。譬如刻下，年轻的苏都尉径直拜往王帐，他胸腔内的义呀勇呀在赤条条地吐露，不必为谁的牵挂而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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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确未读过几多书，但您说林冲——【我低眉，在颤动的烛光里回忆说书人口中关于风雪山神庙的断章，又在他眸光的灿灿里张扬少年意气的狂妄】：林冲不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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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穷途末路里的悲歌，而我志在必得。所以臣应当怎么答呢？【我斟酌百晌，思量如何在这位王爵前尽可能显得知书达礼。但这位中宫嫡子笑起来了，又像是在展露獠牙，偏我最不惧怕谁的恫吓，更笑得坦荡灿烂】大人们之所以畏手畏脚，是因为腰缠万贯、妻妾成群，他们要做的事太多，总会顾此失彼。但苏协领比较幸运，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所以我来绥化只为一件事，公平。腊月如是，今夕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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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您也会试图用一场雪，去掩盖已经燎原的野火乃至春天的日出吗？【我很少去做假设，黄河未至，我心不死】您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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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您也当听过，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时间已为我打上了东三省的烙印，我便再做不得北月牙抑或光明殿的富贵花。正如吴侬软语中，也绝尝不出铁与雪的冷涩。

倘使那场飞花厚雪当真要降诞，将盖住这折戟沉沙的关外龙兴之地，【将招子些略抬起，坦荡而无畏地同他交互眄光】我会穿上厚重的战袍，去广袤的雪地里点燃那把火，即便摧枯拉朽的山火会引燃袂角，我也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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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釭中灯花好似金粟小珠垂，此刻怦然炸裂，合着画鼓四通、承平岁久的传音，明明突兀，却又安心。佛偈中有宏誓大愿：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而以我观瞻，斗讼不平的人间世故，即是阿鼻地狱中未空的十道恶鬼。我哪有悲愿金刚甘愿救拔后百千万亿劫的勇毅，不过不忍见坤舆数乱，灾殃大起，厄难频生，怖惧扰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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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我自认耽溺膏粱、执著暇乐，没有匡难救世、奉先镌名的野心。可正是这片铁锈斑斑、饥馑荒芜的土地，使我如当头棒喝。【旋落的灯花归结于烬尘，这亦是飞蛾扑火的命运。动盼移光，赓续道】我不是你，不是孑然一身。我所背负的，是扬佳氏族与母亲的希冀，是朝客高流的趋附，或许还有一星半点源自父亲的偏颇……在做出这个决定前，我也迟疑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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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瓷杯中的缥沫早就凉透，蟾光映在删改多次的月团松烟之上，譬如一层清浅的霜雪。自嘲一笑，不再置喙他轻蔑林冲的野心】但我思来想去，若真有人要抵挡这洪水滔天，更迭万法，好像也只有我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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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稷履踏琮琤惊湍而来，待宴喜犬马、饕鬄珍馐如无物，可他从今以后却不能够了】所以，不要再说你是孤家寡人了，早在绥府夜奔的一刹，你已被迫地裹挟进荣王府的洪流中。

【在我前十七年的漂泊中，我借着日与月的光描摹了三千双眼睛，最乐见游离闪烁的斜视，他们虚伪得太招摇，目中仅剩得一点儿熹光也为其摇散了去，其次是清澈至愚钝的明瞳，为着呵护他们的自尊，往往需要加倍的小心翼翼。但三千璃珀，却没有比荣王更明亮、坚毅的，会使人痴痴地望，纵身投入慕光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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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封的瑷珲城里，您已然是一场盛大的火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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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诉说的战袍与长枪宛如就在上一刻被擦得锃亮，而我好像攥了一把时间的沙，长河万里，月明空照，他的炽烈是风中张扬的旌旗。但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我在叩问自己】：这次也要烧个干干净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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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才注意到，在爱新觉罗项菽绝对控制下的屋宇内，王权巍巍，好像一切的纸笔、罗帷都陷入暧昧又颤抖的昏黄，但他竟还开了一小扇窗户，月亮在我的脚边泼洒一排栅格的影子，使我独立于清亮的光华，又困入青灰色的狭影，就像柔软的镣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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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这位年轻的铁衣郎长长地叹，又低声笑起来，向着月亮的阴翳轻轻重复着】我明白了......报君黄金台上意......【我不敢自比乐毅，亦难当卫霍，只是仍俗不可耐地对一件事好奇】：您会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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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您王邸恢宏的仪队中，只有一个人是呼兰的口音。他曾杀出一条通往瑷珲的雪路，又将为着伶仃寥落的举子，清扫东三省贡院里的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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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深悉秋风无痕、冷月无声，高粱却依旧会忠实地为土地垂下头颅，所以荣王、或者徽州周氏，哪怕龙江都不记得也没关系。】

【夏日楸榆蓬勃生长，时牖外飒飒叶响，一如读子翻书沙沙声。我在炽旺的关注中跋涉很久，即便有时拔剑四顾，心有不甘，但相比蓬艾游学者，幸福得几欲令人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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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玉之思即便天真，也要泥潭溷土里摸爬打滚走一遭。所以极轻地】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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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赝莫辨、菁莪昏颓的局面，我已经看够了。你在呼兰长成，自晓得岁弊寒凶的连年雪景，哪是文藻中描绘的剔透晶莹、濯冰漱玉。粮食都难吃上的年代，庠士放下缥缃，转事农桑，这太正常了，因为人先要活着；但这又太可悲，荒僻山州里披云见日的时节挨不得，翘首以待的学子的心都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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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阖眸，似能睇见风流帘栊、姑苏鱼灯，张眼却见昏黑、凄然的北境月色，青女耐冷，霜里长成】我一路南下，见江宁家弦户诵、善操觚牍，这样朗朗兴盛的文风，何苦来借才错壤，断绝穷苦之地最后的出路。所以，苏稷，倘若我会忘记，那才是真正对不住东三省百万学子，更对不住夜奔千里的榜眼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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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稷，【我这样承诺】荣王府不需要恢宏的仪队，但万民需要。等你整饬罢“突兀”的音调，便与我回京去吧，健锐营、神机营、前锋营，在天子脚下，你想伸张的正义会有更多人看到。

【夏日楸榆蓬勃生长，时牖外飒飒叶响，一如读子翻书沙沙声。我在炽旺的关注中跋涉很久，即便有时拔剑四顾，心有不甘，但相比蓬艾游学者，幸福得几欲令人生厌。寰宇万千，即便不赀之躯、千金楼台，也没有恣意享受的道深赜，至少，我会问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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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玉之思总被诟病以天真、无畏，但即便以身饲虎、以衣为火引，也肯泥潭溷土里摸爬打滚走一遭，遑论溶溶月色里，尚有合辙人。所以极轻地应允】烧吧。都烧得干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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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赝莫辨、菁莪昏颓的局面，我已经看够了。你在呼兰长成，自晓得岁弊寒凶的连年雪景，哪是文藻中描绘的剔透晶莹、濯冰漱玉。粮食都难吃上的年代，庠士放下缥缃，转事农桑，这太正常了，因为人先要活着；但这又太可悲，荒僻山州里披云见日的时节挨不得，翘首以待的学子的心都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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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阖眸，似能睇见江南风流帘栊、姑苏鱼灯，高门搢绅索取贪婪，转念可定荣辱。可再张眼，却见雪城昏黑、凄然的北境月色，青女耐冷，也在霜里长成】我一路南下，见江宁家弦户诵、善操觚牍，这样朗朗兴盛的文风，前路本光明而不可限，何苦来借才错壤，断绝穷苦之地最后的出路。所以，苏稷，我若是忘记这一切，才是真正对不住东三省百万举子，更对不住夜奔千里的榜眼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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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稷，【微微一笑，我这样承诺】荣王府不需要恢宏的仪队，但万民需要。等你整饬罢“突兀”的音调，便与我回京去吧，健锐营、神机营、前锋营，在天子脚下，你想伸张的正义会有更多人看到。

哥哥你好厉害啊，好崇拜你

【荣王像是天生的说客，我很难在聆听他故事时偏移哪怕一寸目光，于是沿着他的回忆涉过万里长路，春花秋月、青山流水，那样多瑰奇的景与物，竟未在其膺中留下一毫的眷念，而最终，我的双手鲜血淋漓，剖开了一颗滚烫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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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怪这风太冷而光太热，我几乎要留下眼泪来，可对着他弯起的唇，眼泪却像是嘲讽一个赤子的真心。我对他没奈何了！】：在江宁的路，一定走得很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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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只是看到……殿下，或许您将要以为我是个多么自命不凡又或者多么孤高傲慢的人了，但我一定要澄清的是——【苏都尉有着一张并不十分勇武的脸庞，柔和的眉的曲线使他在烛光下显出几分残雪的愁绪忧伤，而两唇一张，却比刚玉更铿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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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号者太多，而奔走者太少，我侥幸有一双跑得稍快些的腿脚，便希望我所目及的一切，皆有切实的公平正义。无论是黑龙江，还是北京，又哪怕是最南端的琼岛，我也将咬着牙关纵身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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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太疾烈，那就破悬日为屏障，长江太汹涌，那就劈苍山为路桥，若是前途漆黑无际，就怀抱一轮圆月或者一豆烛火，以蜉蝣之身照彻渊海，哪怕，是一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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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要我不必再提孤家寡人，我可以把这当作崇高美好的祝愿吗？可您不知，我孑然一刻，便有一刻孤掷一注的勇气，九州浩瀚，山高路险，将帅有其运筹帷幄的使命，士却也有士的决绝，所以，【我挣开月亮的网，单膝落地，头颅却高昂，烈火在我们的眼中燃烧】：殿下，我会去北京的，还会去您指向的任何一处瘤害，但首先，请允许我做一把最坚韧的尖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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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我在今夜向他拜别，撇落星月的流连，但愿、只愿我们的明天是更辉煌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