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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超下班回到家已是深夜。
他在玄关换鞋的时候，身后的卧室门咔哒一声，白玉堂穿着单薄的睡衣走出来，略带埋怨地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展超偏头看了一眼，言简意赅：“局里有事。”
这回答称得上敷衍，白玉堂也不恼，又问：“吃饭了吗？”
“吃过了。”展超手里拎着刚脱下的外套，边往卫生间走边道，“我洗个澡，你先睡。”
白玉堂闷声应了，倚着卧室的门框，等到卫生间移门合上、里面水声响起，才慢吞吞地回到床上。
他右手边空出了大半个人的位置，只等了五分钟，看见展超进来，便支起一条手臂坐起，凑上去索吻。展超极其自然地扭脸避开，顺势将手搭在他肩膀上，隔开距离。
一点都不意外。他们已经这样很久了，每晚睡前白玉堂都会尝试索要一个晚安吻，而展超也每次都会拒绝。
白玉堂平静地接受了随之而来的安抚——两下轻轻的拍肩，和一句更轻的“快睡吧”。
展超知道白玉堂不会再闹他，抬手关了灯，在自己的位置上仰面躺了下去。
黑暗中他定定地瞪着天花板，做了一次绵长的深呼吸。
三年了，他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对白玉堂也并非全然无意，但他仍然没有想好要怎么和身边这个“白玉堂”相处。
因为真正的白玉堂，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在玄关换鞋的时候，身后的卧室门咔哒一声，白玉堂穿着单薄的睡衣走出来，略带埋怨地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展超偏头看了一眼，言简意赅：“局里有事。”
这回答称得上敷衍，白玉堂也不恼，又问：“吃饭了吗？”
“吃过了。”展超手里拎着刚脱下的外套，边往卫生间走边道，“我洗个澡，你先睡。”
白玉堂闷声应了，倚着卧室的门框，等到卫生间移门合上、里面水声响起，才慢吞吞地回到床上。
他右手边空出了大半个人的位置，只等了五分钟，看见展超进来，便支起一条手臂坐起，凑上去索吻。展超极其自然地扭脸避开，顺势将手搭在他肩膀上，隔开距离。
一点都不意外。他们已经这样很久了，每晚睡前白玉堂都会尝试索要一个晚安吻，而展超也每次都会拒绝。
白玉堂平静地接受了随之而来的安抚——两下轻轻的拍肩，和一句更轻的“快睡吧”。
展超知道白玉堂不会再闹他，抬手关了灯，在自己的位置上仰面躺了下去。
黑暗中他定定地瞪着天花板，做了一次绵长的深呼吸。
三年了，他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对白玉堂也并非全然无意，但他仍然没有想好要怎么和身边这个“白玉堂”相处。
因为真正的白玉堂，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那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白玉堂倒在了德城西区一家高档饭店301房间的地上。
DBI接到报案是在第二天中午——本该办理退房的时间，客人没有出现，服务员敲门无人应答，上手一推却发现房门没锁，拿着工具进屋打扫，接着便在休息区的地毯上发现了客人的尸体。法医胡雪莉的验尸结果显示，白玉堂死于凌晨一点左右，额头有明显的撞击伤痕，手心里握着一只发条老鼠。屋内没有打斗痕迹，没有泼溅的血迹，没有提取到第二个人的指纹或鞋印，展超十分怀疑这人是不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撞死了。
唯一的疑点是夜班前台隐约记得曾看见一个身穿白西装的男人离开酒店。但这证明不了什么，后半夜是个人都要打盹，没注意到客人返回也很正常。
现场勘察和口供毫无头绪，DBI决定以发条老鼠作为切入点，如果是谋杀，那么受害人死时紧紧攥在手里的一定是重要线索。
于是走访的任务落到了展超头上。他跑了许多家钟表店与玩具店，最后从一位制作机械人偶的西洋匠师处获得了一点提示。
“你拿的那个像初学者做的。”匠师说。他给展超展示了另一只相似的假老鼠，更圆滑、更灵活，不需要上发条就可以在桌面上飞快地甩尾游动。
展超把调查结果回报给探长后，探长再没有下发新的任务，DBI一向繁忙，大家很快就把精力投向了其它工作。
那时候展超与白玉堂仅仅数面之缘，每次相逢的经历都不算愉快，偶尔想起白玉堂的死亡只会稍稍有些感慨，大概是恶人自有天收吧。
直到他站在街角吹着口哨，无意一瞥，竟见到了死而复生的白玉堂。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
双脚先于大脑跟了上去，穿过一条条车水马龙的街道，展超越跟越心惊，因为那个人和白玉堂长得一模一样，衣着、气质、走路姿势，都看不出任何破绽。
但，这怎么可能呢？
经过了胡雪莉验尸，遗体早已火化下葬，骨灰盒还是展超去殡仪馆亲手领的。
展超当下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跳到那人面前，满脸震惊。
而白玉堂看到他也露出了同样震惊的表情。
“白玉堂，你没……？”展超“死”字还未出口，就见白玉堂眼睛一闭当街晕倒了。
展超眼疾手快地接住，完全不知所措，本想送去医院，谁知在对讲机中报备后，探长坚持要他立刻把人带回DBI。
他按照包正的指示找了个休息室，把白玉堂安顿好，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为什么一个疑似谋杀的案件竟会被冷处理、到最后不了了之？为什么公孙泽听到白玉堂还活着的消息没有半点惊讶？
他被骗了。一种愤怒的情绪油然而生。
探长办公室里，公孙泽在书桌前缓慢来回踱步，包正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折纸。
“检察官，你和探长早就知道吧？”展超第一次用如此冷硬的语气和顶头上司说话。他们都知道白玉堂没有死，这或许是白玉堂的又一次恶作剧，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为一条生命的逝去而奔波和惋惜。
“我给你看样东西。”公孙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质询，而是拿来了一本接近十公分厚的画册。
展超不明所以地翻开，除去各种奇形怪状的机械结构和看不懂的数学公式，最引人注目的是每页右下方绘着的人脸轮廓。而当纸张如浪花般一页页快速向左卷过时，单薄的线条在时间流逝中组成了连续的动画。
他看到了一个机械制造的头颅，如正常人类一般，完成了转头和眨眼的动作。神态栩栩如生，让他想起初次见到白玉堂时的那个回眸。
“这是……？”展超不解地抬头。
“这是我请白玉堂做的东西。”包正在一旁沉声开口。
是的，他请白玉堂做了一个机器人偶。
德城世家的势力盘根错节，与之相制的孔雀眼屡屡作下大案后销声匿迹，这样的局势下，DBI需要一个能在明面上代替孔雀王的傀儡。包正看中白玉堂的机关造诣，抛出橄榄枝与他做了笔交易。
这份图稿是早期的规划，并不足够以假乱真。后期他们没再参与了，是交予白玉堂全权研究的，所以也不知道为什么白玉堂最终把人偶做成了自己的模样。
就好像，提前预知了自己的死亡一样。
白玉堂遇害的那个雨夜，前台曾看到他外出，房间地毯上也有少许浸湿的痕迹。然而尸体身上的衣服和鞋底都是干燥的，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个房间曾有人冒雨而来，又乘夜而走。前台看到的那个身穿白西装的男人，极大可能并不是白玉堂，而是一个与白玉堂极为相似、甚至一模一样的“人”。
某种可能性在包正脑中一闪而过。后来展超带回了发条老鼠的消息，他才基本确定这起案件与那场交易脱不开关系。
寻找人偶的事项一直在暗中进行，可惜一无所获，没想到被闲逛的展超无心插柳了。
展超好半天才勉强从超出认知的事实中回过神来，发出了疑问：“那白玉堂，不是，我是说这个人偶，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公孙泽道：“我已经让小Q去检查了，应该一会就会有结果。”
内线电话就在此时恰当地响起。
自称天才的小Q给人偶做了个全身扫描，很快就弄明白了大致情况——人偶体内有一块加密数据因某个未知的特定条件被触发，当前正在解锁，等到数据整理归档完毕，就会醒过来了。
“大概要多长时间？”公孙泽举着听筒问。
小Q看了眼仪器上的进度显示：“按现在的速度，估计两个小时吧。”
公孙泽抬起手表估算了下，命展超晚饭后去盯着。
展超也好奇白玉堂究竟封存了什么数据，索性跑到技检科坐了下来，一边吃苹果一边跟小Q聊天，守着时间等待人偶苏醒。
DBI接到报案是在第二天中午——本该办理退房的时间，客人没有出现，服务员敲门无人应答，上手一推却发现房门没锁，拿着工具进屋打扫，接着便在休息区的地毯上发现了客人的尸体。法医胡雪莉的验尸结果显示，白玉堂死于凌晨一点左右，额头有明显的撞击伤痕，手心里握着一只发条老鼠。屋内没有打斗痕迹，没有泼溅的血迹，没有提取到第二个人的指纹或鞋印，展超十分怀疑这人是不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撞死了。
唯一的疑点是夜班前台隐约记得曾看见一个身穿白西装的男人离开酒店。但这证明不了什么，后半夜是个人都要打盹，没注意到客人返回也很正常。
现场勘察和口供毫无头绪，DBI决定以发条老鼠作为切入点，如果是谋杀，那么受害人死时紧紧攥在手里的一定是重要线索。
于是走访的任务落到了展超头上。他跑了许多家钟表店与玩具店，最后从一位制作机械人偶的西洋匠师处获得了一点提示。
“你拿的那个像初学者做的。”匠师说。他给展超展示了另一只相似的假老鼠，更圆滑、更灵活，不需要上发条就可以在桌面上飞快地甩尾游动。
展超把调查结果回报给探长后，探长再没有下发新的任务，DBI一向繁忙，大家很快就把精力投向了其它工作。
那时候展超与白玉堂仅仅数面之缘，每次相逢的经历都不算愉快，偶尔想起白玉堂的死亡只会稍稍有些感慨，大概是恶人自有天收吧。
直到他站在街角吹着口哨，无意一瞥，竟见到了死而复生的白玉堂。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
双脚先于大脑跟了上去，穿过一条条车水马龙的街道，展超越跟越心惊，因为那个人和白玉堂长得一模一样，衣着、气质、走路姿势，都看不出任何破绽。
但，这怎么可能呢？
经过了胡雪莉验尸，遗体早已火化下葬，骨灰盒还是展超去殡仪馆亲手领的。
展超当下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跳到那人面前，满脸震惊。
而白玉堂看到他也露出了同样震惊的表情。
“白玉堂，你没……？”展超“死”字还未出口，就见白玉堂眼睛一闭当街晕倒了。
展超眼疾手快地接住，完全不知所措，本想送去医院，谁知在对讲机中报备后，探长坚持要他立刻把人带回DBI。
他按照包正的指示找了个休息室，把白玉堂安顿好，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为什么一个疑似谋杀的案件竟会被冷处理、到最后不了了之？为什么公孙泽听到白玉堂还活着的消息没有半点惊讶？
他被骗了。一种愤怒的情绪油然而生。
探长办公室里，公孙泽在书桌前缓慢来回踱步，包正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折纸。
“检察官，你和探长早就知道吧？”展超第一次用如此冷硬的语气和顶头上司说话。他们都知道白玉堂没有死，这或许是白玉堂的又一次恶作剧，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为一条生命的逝去而奔波和惋惜。
“我给你看样东西。”公孙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质询，而是拿来了一本接近十公分厚的画册。
展超不明所以地翻开，除去各种奇形怪状的机械结构和看不懂的数学公式，最引人注目的是每页右下方绘着的人脸轮廓。而当纸张如浪花般一页页快速向左卷过时，单薄的线条在时间流逝中组成了连续的动画。
他看到了一个机械制造的头颅，如正常人类一般，完成了转头和眨眼的动作。神态栩栩如生，让他想起初次见到白玉堂时的那个回眸。
“这是……？”展超不解地抬头。
“这是我请白玉堂做的东西。”包正在一旁沉声开口。
是的，他请白玉堂做了一个机器人偶。
德城世家的势力盘根错节，与之相制的孔雀眼屡屡作下大案后销声匿迹，这样的局势下，DBI需要一个能在明面上代替孔雀王的傀儡。包正看中白玉堂的机关造诣，抛出橄榄枝与他做了笔交易。
这份图稿是早期的规划，并不足够以假乱真。后期他们没再参与了，是交予白玉堂全权研究的，所以也不知道为什么白玉堂最终把人偶做成了自己的模样。
就好像，提前预知了自己的死亡一样。
白玉堂遇害的那个雨夜，前台曾看到他外出，房间地毯上也有少许浸湿的痕迹。然而尸体身上的衣服和鞋底都是干燥的，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个房间曾有人冒雨而来，又乘夜而走。前台看到的那个身穿白西装的男人，极大可能并不是白玉堂，而是一个与白玉堂极为相似、甚至一模一样的“人”。
某种可能性在包正脑中一闪而过。后来展超带回了发条老鼠的消息，他才基本确定这起案件与那场交易脱不开关系。
寻找人偶的事项一直在暗中进行，可惜一无所获，没想到被闲逛的展超无心插柳了。
展超好半天才勉强从超出认知的事实中回过神来，发出了疑问：“那白玉堂，不是，我是说这个人偶，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公孙泽道：“我已经让小Q去检查了，应该一会就会有结果。”
内线电话就在此时恰当地响起。
自称天才的小Q给人偶做了个全身扫描，很快就弄明白了大致情况——人偶体内有一块加密数据因某个未知的特定条件被触发，当前正在解锁，等到数据整理归档完毕，就会醒过来了。
“大概要多长时间？”公孙泽举着听筒问。
小Q看了眼仪器上的进度显示：“按现在的速度，估计两个小时吧。”
公孙泽抬起手表估算了下，命展超晚饭后去盯着。
展超也好奇白玉堂究竟封存了什么数据，索性跑到技检科坐了下来，一边吃苹果一边跟小Q聊天，守着时间等待人偶苏醒。
等待人偶醒来的结果，就是展超和人偶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同居生活。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赋予了室内柔和的明亮，展超自发准时地睁开了眼睛。一旁的人偶半侧着身子睡得正沉，一只手搭在额头上，两条腿以奇怪的姿势交叠着，被子搅成了一团，没有一点属于机器的板正和规矩。
展超轻手轻脚地下床，起身穿衣，没打算吵醒人偶。他其实不太理解，人偶为什么会有着和人类一样的生活习惯，一样需要吃饭睡觉、甚至洗澡。那可是机械结构，进水不会生锈吗？岂不是要变成真正的氧化铁了。
可人偶坚持如此，三年来从未出过故障，行动也始终自然灵活。
它继承了白玉堂的肌肉线条、皮肤触感，继承了白玉堂轻巧的身手和精湛的枪法，还继承了白玉堂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感。
白玉堂喜欢展超。从人偶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第一个下午起就很明显了。
人偶对展超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关切与依赖，几乎可以说是只听展超一个人的话。
这种听话并非服从，而是基于喜爱的迎合。
最初，DBI将人偶关押在审讯室里，一夜一天，整面墙壁都被它泼上咖啡画满了涂鸦，恶劣得同白玉堂本人如出一辙。
而在展超出现后，它竟愿意听劝，老老实实地劳动大半天，把那些所谓的“艺术”清理了个干净。
后来小Q尝试分析了那块解密的数据，发现里面的内容与展超高度相关，并推测出解密程序执行的触发条件，即人偶见到展超。这也就可以解释人偶被展超当街拦住时的奇怪反应了。
“他很喜欢你。”所有人都这么对展超说。
如何处理人偶成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人偶与白玉堂一模一样、连指纹都完美复刻，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谋杀案的第一疑凶。毕竟没有谁能在案发现场制造出与受害者相同的痕迹。
然而DBI没有证据——人偶拥有白玉堂的全部记忆，偏偏不记得自己死过一次。
何况这人偶是白玉堂制造的，破坏了它就等于破坏了白玉堂留下的线索和白玉堂曾存活在这世上最后的证明。
毁不得，更放不得。
把一个机器人放进人类社会生活会怎样？没有人敢保证。以白玉堂的智慧和无法无天的性格，一旦人偶的程序出了问题，恐怕会在德城引发难以估量的灾难。
最后他们决定在人偶的手表里镶嵌定位芯片，将人偶交给展超看管。
人偶听说可以住进展超家里，兴高采烈地跟着走了。
为此展超烦躁别扭了好一阵子。因为人偶对他的感情丝毫不加掩饰，用尽各种手段黏着他、追求他。
是的，追求。
他很难想象自己是在被一台机器追求。
可这是不对的。人偶被白玉堂植入了记忆数据，它的一切行为表现仅仅是数据而已，只能代表白玉堂，不能代替白玉堂。
展超试探磨合了很久，才找到了与之相处的平衡，并且让人偶发挥出了应有的作用。
包正委托白玉堂制造这个人偶，原本就是用来协助DBI破案的，现在的人偶虽然与预期大不相同，却拥有了更加得天独厚的条件。
比如今天，DBI计划潜伏在目标楼近处的另一栋大楼楼顶，飞跃过去实施包围。最快捷的行动方式就是利用白玉堂的空中滑索，而这项绝技，人偶也会。
展超中午回家，顶着人偶意外和期待的目光问：“下午陪我出趟任务好不好？”
人偶转身往沙发上一坐，拧了拧收音机的按钮，把音量调大了些，显然是不打算理他。
展超走到茶几前蹲下，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我想请你陪我出趟任务。”
人偶斜了他一眼：“你叫我什么？”
展超无奈地轻叹，他完全明白人偶在闹什么脾气，哄道：“小白，请你帮忙。”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赋予了室内柔和的明亮，展超自发准时地睁开了眼睛。一旁的人偶半侧着身子睡得正沉，一只手搭在额头上，两条腿以奇怪的姿势交叠着，被子搅成了一团，没有一点属于机器的板正和规矩。
展超轻手轻脚地下床，起身穿衣，没打算吵醒人偶。他其实不太理解，人偶为什么会有着和人类一样的生活习惯，一样需要吃饭睡觉、甚至洗澡。那可是机械结构，进水不会生锈吗？岂不是要变成真正的氧化铁了。
可人偶坚持如此，三年来从未出过故障，行动也始终自然灵活。
它继承了白玉堂的肌肉线条、皮肤触感，继承了白玉堂轻巧的身手和精湛的枪法，还继承了白玉堂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感。
白玉堂喜欢展超。从人偶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第一个下午起就很明显了。
人偶对展超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关切与依赖，几乎可以说是只听展超一个人的话。
这种听话并非服从，而是基于喜爱的迎合。
最初，DBI将人偶关押在审讯室里，一夜一天，整面墙壁都被它泼上咖啡画满了涂鸦，恶劣得同白玉堂本人如出一辙。
而在展超出现后，它竟愿意听劝，老老实实地劳动大半天，把那些所谓的“艺术”清理了个干净。
后来小Q尝试分析了那块解密的数据，发现里面的内容与展超高度相关，并推测出解密程序执行的触发条件，即人偶见到展超。这也就可以解释人偶被展超当街拦住时的奇怪反应了。
“他很喜欢你。”所有人都这么对展超说。
如何处理人偶成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人偶与白玉堂一模一样、连指纹都完美复刻，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谋杀案的第一疑凶。毕竟没有谁能在案发现场制造出与受害者相同的痕迹。
然而DBI没有证据——人偶拥有白玉堂的全部记忆，偏偏不记得自己死过一次。
何况这人偶是白玉堂制造的，破坏了它就等于破坏了白玉堂留下的线索和白玉堂曾存活在这世上最后的证明。
毁不得，更放不得。
把一个机器人放进人类社会生活会怎样？没有人敢保证。以白玉堂的智慧和无法无天的性格，一旦人偶的程序出了问题，恐怕会在德城引发难以估量的灾难。
最后他们决定在人偶的手表里镶嵌定位芯片，将人偶交给展超看管。
人偶听说可以住进展超家里，兴高采烈地跟着走了。
为此展超烦躁别扭了好一阵子。因为人偶对他的感情丝毫不加掩饰，用尽各种手段黏着他、追求他。
是的，追求。
他很难想象自己是在被一台机器追求。
可这是不对的。人偶被白玉堂植入了记忆数据，它的一切行为表现仅仅是数据而已，只能代表白玉堂，不能代替白玉堂。
展超试探磨合了很久，才找到了与之相处的平衡，并且让人偶发挥出了应有的作用。
包正委托白玉堂制造这个人偶，原本就是用来协助DBI破案的，现在的人偶虽然与预期大不相同，却拥有了更加得天独厚的条件。
比如今天，DBI计划潜伏在目标楼近处的另一栋大楼楼顶，飞跃过去实施包围。最快捷的行动方式就是利用白玉堂的空中滑索，而这项绝技，人偶也会。
展超中午回家，顶着人偶意外和期待的目光问：“下午陪我出趟任务好不好？”
人偶转身往沙发上一坐，拧了拧收音机的按钮，把音量调大了些，显然是不打算理他。
展超走到茶几前蹲下，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我想请你陪我出趟任务。”
人偶斜了他一眼：“你叫我什么？”
展超无奈地轻叹，他完全明白人偶在闹什么脾气，哄道：“小白，请你帮忙。”
人偶不喜欢被当作机器用“它”指代，展超也不可能把它当作人类白玉堂，“小白”是他们彼此都能接受的称呼。
这个称呼，起源于一场小小的意外。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展超带着一身潮湿拧开家里的大门，迎接他的是一片漆黑。每天都会给他留灯、等他一起睡觉的人偶，反常地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
疑惑迅速转为心慌，他急忙冲了进去，挨个找过卧室和卫生间，没有发现人偶的踪迹。
“小白！”他大喊一声，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脑海中突然停滞了一瞬。
五秒后，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在叫我吗？”
展超恍然回神，从微弱的光线中辨认出人偶的身影：“你……去哪了？”
“打雷跳闸了，我出去看看电路。”人偶说着甩了甩手上的水，按下了墙上的电灯开关，“你刚刚叫我什么？”
灯光下的实感消除了展超的不安，他关上大门，捉住人偶的身躯叮嘱道：“小白，没事别乱跑，吓死我了。”
那一瞬间他是真的害怕。白玉堂死于一个雷雨夜，留下了这个对他怀揣着满腔爱意的人偶；而他担负起了照顾人偶的职责，如果又在另一个雷雨夜把人偶弄丢，实在愧对白玉堂的爱意和托付。
听到展超对自己终于有了称呼，人偶很高兴，俏皮地笑了笑：“明天给你做个避雷装置。”
展超不置可否，原想说“你是金属做的，小心别电坏了”，怕说出来人偶又要生气，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这个称呼，起源于一场小小的意外。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展超带着一身潮湿拧开家里的大门，迎接他的是一片漆黑。每天都会给他留灯、等他一起睡觉的人偶，反常地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
疑惑迅速转为心慌，他急忙冲了进去，挨个找过卧室和卫生间，没有发现人偶的踪迹。
“小白！”他大喊一声，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脑海中突然停滞了一瞬。
五秒后，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在叫我吗？”
展超恍然回神，从微弱的光线中辨认出人偶的身影：“你……去哪了？”
“打雷跳闸了，我出去看看电路。”人偶说着甩了甩手上的水，按下了墙上的电灯开关，“你刚刚叫我什么？”
灯光下的实感消除了展超的不安，他关上大门，捉住人偶的身躯叮嘱道：“小白，没事别乱跑，吓死我了。”
那一瞬间他是真的害怕。白玉堂死于一个雷雨夜，留下了这个对他怀揣着满腔爱意的人偶；而他担负起了照顾人偶的职责，如果又在另一个雷雨夜把人偶弄丢，实在愧对白玉堂的爱意和托付。
听到展超对自己终于有了称呼，人偶很高兴，俏皮地笑了笑：“明天给你做个避雷装置。”
展超不置可否，原想说“你是金属做的，小心别电坏了”，怕说出来人偶又要生气，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墓园这地方展超不常来，更不会带人偶来，因为他和人偶在这里爆发过最激烈的冲突。
白玉堂死后的第一年，人偶曾坚定地认为自己就是白玉堂。
它继承了白玉堂的记忆，所以知道结拜兄弟葬在哪里。但它不知道的是，DBI在那个墓园里给白玉堂也立了碑。
于是当它第一次去祭拜哥哥的时候，诡异地看见了自己的墓，上面还贴着他的照片。
当时它被高度怀疑为杀人凶手，处在DBI的严密监控之下，展超尾随而到，而它就像是洞悉一切等着发作般突然转身：“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连墓地都有了？”
展超面色有些难看，语气也冷硬起来：“那不是你的墓，白玉堂死了，你不是白玉堂。”在此之前，他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人偶是白玉堂制造出来的机器，奈何对方冥顽不化，根本听不进去。
“我就是白玉堂。”人偶的固执从它自身出发则完全是DBI的不可理喻——为什么他只是不小心晕倒被DBI捡回去一次，醒来后所有人都告诉他自己不是白玉堂？
“你的身体是机械结构，你不是人类，你不敢承认吗？”展超感到生气，不只是因为案子破不了，还为不得不面对无端的情感却又无法做出任何哪怕是拒绝的回应。他用力捉住人偶的手腕，指着旁边四鼠的墓碑道：“你怀念他们，是白玉堂给你植入的记忆，不是你的情感，你也不会有人类的情感。我希望你认清现实，再好好想想，白玉堂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要认清什么现实？现实就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非说我已经死了，还莫名其妙给我搞了个坟墓。”人偶被拽着拖行，毫无怜惜的暴力终于让它爆发了脾气，它大声吼着，试图挣脱展超的控制，“放手，很疼。”
展超捏着它的关节不为所动：“你不会疼，这是程序设定好的，不是你的感受。”
“滚。”人偶不再争辩，使出全身力气猛地甩开了他，大步离开。
“你要去哪里？”展超问。
人偶冷笑一声：“都在我手表里装定位了，还要问这个吗？”
展超愣了一下，原来人偶知道自己被监控着。 一晃神的工夫人偶已经跑没影了，展超索性回DBI继续工作，反正有定位，他也不怕人偶一去不回。
临下班前，他在DBI预留的终端上查询了一下手表的活动轨迹，意外地发现人偶竟然径直回家了。
还以为它会生气地跑出去呢。
冷静下来的展超开始反省——他不该动手的，人偶的一切都由白玉堂赋予，自诞生之际，它就没有选择权。
经此一事，展超决定先让一步，不再采取强逼的态度。尽管人偶的认知问题日复一日地令他头疼，但在之后的相处中，这份分歧充其量发展为偶尔的小摩擦，再没有上升到针锋相对的程度。
与此同时，人偶也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发现了一些破绽，比如它不会生病，不会掉头发，割破手指时只有痛感、不会流血。
这恰好为展超提供了切入点。在相对温和的引导下，人偶逐渐接受了自己是一台机器的事实。然而它的记忆是被修补过的，它想象不出自己和另一个白玉堂共存是什么模样，更破解不了白玉堂死亡之谜。
白玉堂死后的第一年，人偶曾坚定地认为自己就是白玉堂。
它继承了白玉堂的记忆，所以知道结拜兄弟葬在哪里。但它不知道的是，DBI在那个墓园里给白玉堂也立了碑。
于是当它第一次去祭拜哥哥的时候，诡异地看见了自己的墓，上面还贴着他的照片。
当时它被高度怀疑为杀人凶手，处在DBI的严密监控之下，展超尾随而到，而它就像是洞悉一切等着发作般突然转身：“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连墓地都有了？”
展超面色有些难看，语气也冷硬起来：“那不是你的墓，白玉堂死了，你不是白玉堂。”在此之前，他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人偶是白玉堂制造出来的机器，奈何对方冥顽不化，根本听不进去。
“我就是白玉堂。”人偶的固执从它自身出发则完全是DBI的不可理喻——为什么他只是不小心晕倒被DBI捡回去一次，醒来后所有人都告诉他自己不是白玉堂？
“你的身体是机械结构，你不是人类，你不敢承认吗？”展超感到生气，不只是因为案子破不了，还为不得不面对无端的情感却又无法做出任何哪怕是拒绝的回应。他用力捉住人偶的手腕，指着旁边四鼠的墓碑道：“你怀念他们，是白玉堂给你植入的记忆，不是你的情感，你也不会有人类的情感。我希望你认清现实，再好好想想，白玉堂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要认清什么现实？现实就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非说我已经死了，还莫名其妙给我搞了个坟墓。”人偶被拽着拖行，毫无怜惜的暴力终于让它爆发了脾气，它大声吼着，试图挣脱展超的控制，“放手，很疼。”
展超捏着它的关节不为所动：“你不会疼，这是程序设定好的，不是你的感受。”
“滚。”人偶不再争辩，使出全身力气猛地甩开了他，大步离开。
“你要去哪里？”展超问。
人偶冷笑一声：“都在我手表里装定位了，还要问这个吗？”
展超愣了一下，原来人偶知道自己被监控着。 一晃神的工夫人偶已经跑没影了，展超索性回DBI继续工作，反正有定位，他也不怕人偶一去不回。
临下班前，他在DBI预留的终端上查询了一下手表的活动轨迹，意外地发现人偶竟然径直回家了。
还以为它会生气地跑出去呢。
冷静下来的展超开始反省——他不该动手的，人偶的一切都由白玉堂赋予，自诞生之际，它就没有选择权。
经此一事，展超决定先让一步，不再采取强逼的态度。尽管人偶的认知问题日复一日地令他头疼，但在之后的相处中，这份分歧充其量发展为偶尔的小摩擦，再没有上升到针锋相对的程度。
与此同时，人偶也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发现了一些破绽，比如它不会生病，不会掉头发，割破手指时只有痛感、不会流血。
这恰好为展超提供了切入点。在相对温和的引导下，人偶逐渐接受了自己是一台机器的事实。然而它的记忆是被修补过的，它想象不出自己和另一个白玉堂共存是什么模样，更破解不了白玉堂死亡之谜。
展超很少沉湎于过去，今天却想和白玉堂说说话。就算只是站在墓碑前单方面倾诉，也好过放任内心躁动不安。
下午见过人偶小白的意气风发后，他对白玉堂的探究欲达到了顶峰。
白玉堂那样精明高傲的人，怎么会允许一个机器代替自己，在设计的时候不留后手？
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缘由是他们未曾探知的。
死去的白玉堂不会给他答案，而活着的“白玉堂”——一个小时前被他送回家的人偶小白，并没有安安稳稳地待在家。
展超循着定位找到东湖，临水而坐的身影孤单又显眼，身后是色彩万千的艳丽晚霞，身前是夕阳余晖投下的细长阴影。
他快步走近，人偶仿若未觉，神情依旧处于放空状态。
“小白。”他轻轻唤了声。
人偶偏头看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你是叫我，还是叫他？”
展超这才注意到，人偶手里拿着一张白玉堂的照片，和墓碑上印着的那张一样。他几乎立刻意识到对方猜出他去了墓园，霎时间有了种类似被抓包的窘迫感。
“叫你。”展超无奈地抿了抿唇，“你有他的记忆，应该知道我以前和他不算太熟。”在遇见人偶之前，白玉堂于他只是个办案过程中遇到的调查对象，性格恶劣还喜欢给DBI制造麻烦，他不可能用这种亲昵的称呼。
人偶小白好像又轻而易举地被这句解释哄高兴了，笑了一下，重新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湖水。
展超在它身旁蹲下，劝道：“回去吧。”
人偶小白罕见地用上了撒娇的语气：“我不回去，除非你亲我。”
“别闹了。”接吻是展超越不过的底线，他没办法接受和一个替身有亲密行为。
“那我想把这个扔了。”人偶说着解开了手表，作势要往湖里抛。
“哎，不行。”展超眼疾手快地截住了它的动作，帮它把表带扣好，“换个要求吧。”
他好言哄一哄，人偶小白总会依他。展超也是在这三年的相处中，日渐深入地体会到白玉堂是真的爱他，否则不会造出一个对他容忍度如此高的人偶。
人偶小白垂眸，思考了一会，果然提出了新的条件：“我想要一身黑色的西装。”
“可以。”展超想了想，疑惑道，“但你不是喜欢穿白色吗？”
“那是他喜欢。我不想你每次看我的时候，都在透过我看他。”人偶小白说了谎，它确实喜欢白色，既然是继承自白玉堂的人偶，怎么可能和白玉堂有不一样的喜好。可它越来越难忍受成为别人的影子了，尤其是在它最爱的展超面前。
展超牵起人偶小白的手，把它从地上拉起来：“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得计算一下存款余额，展超盘算着。
白玉堂的衣服都很贵，想买套差不多档次的至少要花掉他两个月工资。人偶住在他家里三年，日常开销都是从他的工资里面出，一开始是因为不想让疑凶动白玉堂的遗产，后来则是习惯了，单凭吃穿花不了多少钱，他还负担得起。
如果人偶额外想要什么，它自己也能重操旧业——白玉堂生前制作的金器和木雕深受德城上流社会老爷太太们的喜爱，开张一次够普通人吃一年；人偶的技艺同样娴熟，只是出精品太耗费心力，自从跟了展超它就很少动手了，只会在闲暇时间随便摸几个简单的玩，换点小钱当零花。
可以说，定制一套衣服对人偶小白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它偏偏向展超讨来了这么一份礼物。
晚饭前，展超趴在客厅的茶几上翻存折和储蓄罐，人偶小白就蹲在一边看他对账，等到他全部算完，才凑上去调皮地问：“钱不够吗？”
“够的，养得起你。”展超收拾好东西站起身，顺手摸了摸人偶小白的脑袋，“先吃饭吧，这个星期天放假带你去量尺寸。”
下午见过人偶小白的意气风发后，他对白玉堂的探究欲达到了顶峰。
白玉堂那样精明高傲的人，怎么会允许一个机器代替自己，在设计的时候不留后手？
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缘由是他们未曾探知的。
死去的白玉堂不会给他答案，而活着的“白玉堂”——一个小时前被他送回家的人偶小白，并没有安安稳稳地待在家。
展超循着定位找到东湖，临水而坐的身影孤单又显眼，身后是色彩万千的艳丽晚霞，身前是夕阳余晖投下的细长阴影。
他快步走近，人偶仿若未觉，神情依旧处于放空状态。
“小白。”他轻轻唤了声。
人偶偏头看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你是叫我，还是叫他？”
展超这才注意到，人偶手里拿着一张白玉堂的照片，和墓碑上印着的那张一样。他几乎立刻意识到对方猜出他去了墓园，霎时间有了种类似被抓包的窘迫感。
“叫你。”展超无奈地抿了抿唇，“你有他的记忆，应该知道我以前和他不算太熟。”在遇见人偶之前，白玉堂于他只是个办案过程中遇到的调查对象，性格恶劣还喜欢给DBI制造麻烦，他不可能用这种亲昵的称呼。
人偶小白好像又轻而易举地被这句解释哄高兴了，笑了一下，重新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湖水。
展超在它身旁蹲下，劝道：“回去吧。”
人偶小白罕见地用上了撒娇的语气：“我不回去，除非你亲我。”
“别闹了。”接吻是展超越不过的底线，他没办法接受和一个替身有亲密行为。
“那我想把这个扔了。”人偶说着解开了手表，作势要往湖里抛。
“哎，不行。”展超眼疾手快地截住了它的动作，帮它把表带扣好，“换个要求吧。”
他好言哄一哄，人偶小白总会依他。展超也是在这三年的相处中，日渐深入地体会到白玉堂是真的爱他，否则不会造出一个对他容忍度如此高的人偶。
人偶小白垂眸，思考了一会，果然提出了新的条件：“我想要一身黑色的西装。”
“可以。”展超想了想，疑惑道，“但你不是喜欢穿白色吗？”
“那是他喜欢。我不想你每次看我的时候，都在透过我看他。”人偶小白说了谎，它确实喜欢白色，既然是继承自白玉堂的人偶，怎么可能和白玉堂有不一样的喜好。可它越来越难忍受成为别人的影子了，尤其是在它最爱的展超面前。
展超牵起人偶小白的手，把它从地上拉起来：“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得计算一下存款余额，展超盘算着。
白玉堂的衣服都很贵，想买套差不多档次的至少要花掉他两个月工资。人偶住在他家里三年，日常开销都是从他的工资里面出，一开始是因为不想让疑凶动白玉堂的遗产，后来则是习惯了，单凭吃穿花不了多少钱，他还负担得起。
如果人偶额外想要什么，它自己也能重操旧业——白玉堂生前制作的金器和木雕深受德城上流社会老爷太太们的喜爱，开张一次够普通人吃一年；人偶的技艺同样娴熟，只是出精品太耗费心力，自从跟了展超它就很少动手了，只会在闲暇时间随便摸几个简单的玩，换点小钱当零花。
可以说，定制一套衣服对人偶小白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它偏偏向展超讨来了这么一份礼物。
晚饭前，展超趴在客厅的茶几上翻存折和储蓄罐，人偶小白就蹲在一边看他对账，等到他全部算完，才凑上去调皮地问：“钱不够吗？”
“够的，养得起你。”展超收拾好东西站起身，顺手摸了摸人偶小白的脑袋，“先吃饭吧，这个星期天放假带你去量尺寸。”
也正是因此，他第一次对顶头上司的行动部署方案表示了反对。
DBI要缉捕一名穷凶极恶的绑架犯，人偶成了顶替人质角色的不二之选。它聪明、机敏，格斗技巧足够防身。最重要的，它不是人，它诞生的目的就是辅助DBI破案。
展超斩钉截铁地在会议室喊出一句“不行”，把公孙泽吓了一跳。
包正问为什么，展超给出的说辞是，他发现人偶有身为人的情感，不应该被完全当作机器对待。
这听起来太荒谬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公孙泽只觉得他脑子进水了。
行动计划照旧敲定下来，展超抗议无效，还被迫领了个回家哄人偶配合的难题。
人偶小白只听他讲了三分之一就懂了：“所以，这个计划的核心，是要我去作饵。”
展超惭愧地点了点头。
人偶小白却不着恼，翘着二郎腿闲适地靠在沙发上：“公孙泽应该没有让你把全部计划告诉我。”它和DBI打交道不是一次两次了，刚才展超透露的信息已经远超外部人员允许知晓的极限。
展超认真道：“但你有权利知道，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细节都告诉你，你听完以后，如果不愿意，可以拒绝。”至于拒绝后怎么交差，这点暂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人偶小白不动声色地盯了他许久：“给我一个为DBI冒险的理由。”
展超见它松口，稍作踌躇，道：“为了我可以吗？我想破这个案子。”
“好吧。”这的确是个无法推辞的理由，人偶小白几乎未加考虑就答应了下来。
展超满足地笑了笑，继续把计划转述完，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塞到人偶手上：“相信我，五分钟之内，我一定会去接应你。”
人偶小白接过苹果，放在掌心掂了掂：“其实你来不来都无所谓，反正我又不会流血，更不会死。”
“但你会难过。”展超不假思索地接道。
人偶小白动作顿住，眨了眨眼，眸中蕴着罕见的明澈：“你……怕我难过？”
展超以同样晶亮的双眸回望着它：“是的。”
人偶小白低头咬了口苹果，发出一声脆响，随即勾起唇角，与白玉堂调侃时的神情如出一辙：“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可一定要遵守你的承诺。不然……我就真的会难过了。”
“嗯，你放心。我绝不会放弃你。”展超郑重保证。
展超说到做到，在“替身人质”遇险的第三分钟，他就带队制服了歹徒，将人偶小白上上下下检视了一遍，连根头发丝都没损伤。
紧接着，在案发地点，在众多警察同事面前，拥抱了它。
行动之前他就想好了，不论原本的白玉堂对他有多少情感，都是尚未宣之于口的隐秘，如今爱他的、与他共处的是人偶小白，他应该回应它、照顾它。就算机器不会变老，他也愿意用自己的余生相陪。
或许是人偶小白愿意为了他以身犯险，促使他迈过了心里的这道坎。
如今只剩一个遗留问题需要解决了。
拥抱过后，展超握着人偶小白的手，问：“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人偶小白歪了歪头，有些意外展超会主动谈起这个话题：“你不是一直认为，是我杀了他吗？”
“疑罪从无，你不记得，我就当做不是。”展超把人偶小白塞进汽车后座，带着它一起回到警局，打了声招呼就直奔档案室。
DBI案卷繁多，狭窄的房间里林林总总地排列着，与白玉堂相关的只放在其中不起眼的一个格子里。
人偶小白沉默着读完了展超精准抽出的三页卷宗，觉得单薄的叙述背后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你确实该怀疑我。”
展超经历过这种挣扎，无意让它也陷入沉重的情绪，宽慰道：“以后不会怀疑你了，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
“一条条线索都指向我，看得我自己也怀疑了。”人偶小白用指背弹了弹纸张边缘，突然注意到一条令它在意的记录，“这上面说，他手里握着一只发条老鼠？”人偶颇感疑惑，发条老鼠不是他以前往DBI投恶作剧时用的道具吗？
“对，”展超在抽屉里翻了翻，取出一个证物袋，“在这里。”
人偶小白似乎很着急，撕开密封口就把发条老鼠掏了出来。展超阻止不及——取证物是要戴手套的，不过这是陈年旧案了，该做的检测当初都做过，倒也没太大影响。
再抬头时，他发现人偶小白捧着那只发条老鼠神情恍惚，忙问：“你怎么了？”
人偶小白哽咽着答：“很难受，好像身体里空了一块。”它眼神空洞，不一会儿竟倏忽流出泪来。
那一瞬间，疼惜比惊讶更快地占据了展超的脑海。
他凑上去吻人偶小白的眼泪，尝到嘴里是温热咸湿的，与人类的眼泪别无二致。他又去吻那柔软的双唇，而人偶小白这时候就像溺水者抓住氧气的来源一般，疯狂加深了这个吻。
展超闭上眼睛，听觉变得更加灵敏，似乎有些奇怪的声音在身前和头腔中反复回响，像金属碰撞，又像液体流动，最后归于节奏规律的咚咚闷响。
那是……那是人偶有了人类的心跳。
“展超。”面前的人轻轻唤他一声，似乎和从前一样，又似乎有了些不同，“我想起来了。”
展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想起什么？”
白玉堂浅笑着，明明是日日相对的熟悉表情，却平白多了那么一点点生动：“想起来……我为什么要谋杀自己。”
三年前他吸入了过多毒气，肺叶衰竭，本来就活不长了。答应帮包正做的机器人偶尚未完成，却为他提供了一个机会。他舍不得德城、舍不得展超，想着展超还不知道他的心意，决定争取一次未来。
画册上的初稿被推翻，他将机器人偶改造成自己的模样，先以一只发条老鼠为中枢，关联起机器人偶的骨骼和肌肉，使之能够执行简单的指令。其后短短数月，他依靠仿生与记忆融合技术，研制出高精度的芯片，做成了另一只发条老鼠的形状。待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再下一道指令让机器人偶来杀掉自己，临死前，拆下机器胸膛里的中枢，换上那块精心制作的“心脏”。执行过的指令被剥离，从此，人偶顶替他的身份行走在德城，毫无负担地接近和追求所爱之人。
他是世间最高明的匠师，为自己设下了两道封锁。
唤醒爱欲的钥匙，是与所爱之人相遇；而唤醒生命的钥匙，是所爱之人的一个吻。
他希望展超爱上他，希望展超终会接受他以机械零件重塑的身体，到那时，他再以人的身份重新活过来。
而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
“一千一百九十六天，”白玉堂试着查询了一下体内的计数器，语气带上了小小的埋怨，“你这不开窍的也太慢了。”
展超眸色暗沉。他对白玉堂早已动心，若非一直以来拒绝与人偶有亲密接触，白玉堂不必等到今日才能复活。支吾许久，只说出一句“抱歉”。
白玉堂哪是要听他这个，眉毛一挑，嘴上一如既往地不饶人：“就只有抱歉？你是不是该补偿我一下？”
“你想要什么补偿？”
“再亲一个。”
展超明媚地笑了起来，重新覆上了他的唇，在那从来不曾失去的温度之外吮出了不曾尝过的明艳血色。
白玉堂身上停滞了三年多的时光，再次缓慢流动了起来。
DBI要缉捕一名穷凶极恶的绑架犯，人偶成了顶替人质角色的不二之选。它聪明、机敏，格斗技巧足够防身。最重要的，它不是人，它诞生的目的就是辅助DBI破案。
展超斩钉截铁地在会议室喊出一句“不行”，把公孙泽吓了一跳。
包正问为什么，展超给出的说辞是，他发现人偶有身为人的情感，不应该被完全当作机器对待。
这听起来太荒谬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公孙泽只觉得他脑子进水了。
行动计划照旧敲定下来，展超抗议无效，还被迫领了个回家哄人偶配合的难题。
人偶小白只听他讲了三分之一就懂了：“所以，这个计划的核心，是要我去作饵。”
展超惭愧地点了点头。
人偶小白却不着恼，翘着二郎腿闲适地靠在沙发上：“公孙泽应该没有让你把全部计划告诉我。”它和DBI打交道不是一次两次了，刚才展超透露的信息已经远超外部人员允许知晓的极限。
展超认真道：“但你有权利知道，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细节都告诉你，你听完以后，如果不愿意，可以拒绝。”至于拒绝后怎么交差，这点暂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人偶小白不动声色地盯了他许久：“给我一个为DBI冒险的理由。”
展超见它松口，稍作踌躇，道：“为了我可以吗？我想破这个案子。”
“好吧。”这的确是个无法推辞的理由，人偶小白几乎未加考虑就答应了下来。
展超满足地笑了笑，继续把计划转述完，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塞到人偶手上：“相信我，五分钟之内，我一定会去接应你。”
人偶小白接过苹果，放在掌心掂了掂：“其实你来不来都无所谓，反正我又不会流血，更不会死。”
“但你会难过。”展超不假思索地接道。
人偶小白动作顿住，眨了眨眼，眸中蕴着罕见的明澈：“你……怕我难过？”
展超以同样晶亮的双眸回望着它：“是的。”
人偶小白低头咬了口苹果，发出一声脆响，随即勾起唇角，与白玉堂调侃时的神情如出一辙：“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可一定要遵守你的承诺。不然……我就真的会难过了。”
“嗯，你放心。我绝不会放弃你。”展超郑重保证。
展超说到做到，在“替身人质”遇险的第三分钟，他就带队制服了歹徒，将人偶小白上上下下检视了一遍，连根头发丝都没损伤。
紧接着，在案发地点，在众多警察同事面前，拥抱了它。
行动之前他就想好了，不论原本的白玉堂对他有多少情感，都是尚未宣之于口的隐秘，如今爱他的、与他共处的是人偶小白，他应该回应它、照顾它。就算机器不会变老，他也愿意用自己的余生相陪。
或许是人偶小白愿意为了他以身犯险，促使他迈过了心里的这道坎。
如今只剩一个遗留问题需要解决了。
拥抱过后，展超握着人偶小白的手，问：“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人偶小白歪了歪头，有些意外展超会主动谈起这个话题：“你不是一直认为，是我杀了他吗？”
“疑罪从无，你不记得，我就当做不是。”展超把人偶小白塞进汽车后座，带着它一起回到警局，打了声招呼就直奔档案室。
DBI案卷繁多，狭窄的房间里林林总总地排列着，与白玉堂相关的只放在其中不起眼的一个格子里。
人偶小白沉默着读完了展超精准抽出的三页卷宗，觉得单薄的叙述背后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你确实该怀疑我。”
展超经历过这种挣扎，无意让它也陷入沉重的情绪，宽慰道：“以后不会怀疑你了，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
“一条条线索都指向我，看得我自己也怀疑了。”人偶小白用指背弹了弹纸张边缘，突然注意到一条令它在意的记录，“这上面说，他手里握着一只发条老鼠？”人偶颇感疑惑，发条老鼠不是他以前往DBI投恶作剧时用的道具吗？
“对，”展超在抽屉里翻了翻，取出一个证物袋，“在这里。”
人偶小白似乎很着急，撕开密封口就把发条老鼠掏了出来。展超阻止不及——取证物是要戴手套的，不过这是陈年旧案了，该做的检测当初都做过，倒也没太大影响。
再抬头时，他发现人偶小白捧着那只发条老鼠神情恍惚，忙问：“你怎么了？”
人偶小白哽咽着答：“很难受，好像身体里空了一块。”它眼神空洞，不一会儿竟倏忽流出泪来。
那一瞬间，疼惜比惊讶更快地占据了展超的脑海。
他凑上去吻人偶小白的眼泪，尝到嘴里是温热咸湿的，与人类的眼泪别无二致。他又去吻那柔软的双唇，而人偶小白这时候就像溺水者抓住氧气的来源一般，疯狂加深了这个吻。
展超闭上眼睛，听觉变得更加灵敏，似乎有些奇怪的声音在身前和头腔中反复回响，像金属碰撞，又像液体流动，最后归于节奏规律的咚咚闷响。
那是……那是人偶有了人类的心跳。
“展超。”面前的人轻轻唤他一声，似乎和从前一样，又似乎有了些不同，“我想起来了。”
展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想起什么？”
白玉堂浅笑着，明明是日日相对的熟悉表情，却平白多了那么一点点生动：“想起来……我为什么要谋杀自己。”
三年前他吸入了过多毒气，肺叶衰竭，本来就活不长了。答应帮包正做的机器人偶尚未完成，却为他提供了一个机会。他舍不得德城、舍不得展超，想着展超还不知道他的心意，决定争取一次未来。
画册上的初稿被推翻，他将机器人偶改造成自己的模样，先以一只发条老鼠为中枢，关联起机器人偶的骨骼和肌肉，使之能够执行简单的指令。其后短短数月，他依靠仿生与记忆融合技术，研制出高精度的芯片，做成了另一只发条老鼠的形状。待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再下一道指令让机器人偶来杀掉自己，临死前，拆下机器胸膛里的中枢，换上那块精心制作的“心脏”。执行过的指令被剥离，从此，人偶顶替他的身份行走在德城，毫无负担地接近和追求所爱之人。
他是世间最高明的匠师，为自己设下了两道封锁。
唤醒爱欲的钥匙，是与所爱之人相遇；而唤醒生命的钥匙，是所爱之人的一个吻。
他希望展超爱上他，希望展超终会接受他以机械零件重塑的身体，到那时，他再以人的身份重新活过来。
而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
“一千一百九十六天，”白玉堂试着查询了一下体内的计数器，语气带上了小小的埋怨，“你这不开窍的也太慢了。”
展超眸色暗沉。他对白玉堂早已动心，若非一直以来拒绝与人偶有亲密接触，白玉堂不必等到今日才能复活。支吾许久，只说出一句“抱歉”。
白玉堂哪是要听他这个，眉毛一挑，嘴上一如既往地不饶人：“就只有抱歉？你是不是该补偿我一下？”
“你想要什么补偿？”
“再亲一个。”
展超明媚地笑了起来，重新覆上了他的唇，在那从来不曾失去的温度之外吮出了不曾尝过的明艳血色。
白玉堂身上停滞了三年多的时光，再次缓慢流动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