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细雪将旧话弥碎、碾埋进夜坛朝斗里，苦风哀嚎着塑贮一道嵌壁。尽管如此，我好似仍能听闻晚钟之渺远庄重，直至候来一双蹑归吟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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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息声缓滞，鼻底轻嗅冽面酒气，只须刹那观凝，孤弱的惊痕便得半减隐弭，化作有心或无意地漫叹，撰读着这举“明知故犯”的罪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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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答应过我，今夜参宴不会豪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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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水缄淡，无有往日率虎皮铁马、雁翅银枪之时邃亮，但于我身前，这两山沾显瘦怠的眉篇从未有过半刻惺忪失溃之相。我平寂且契犀地将腕垂伏于他臂弯，搀他进室，拭去消融入鹤氅的雪絮，再挂于笋业衣桁，将居灶烹好的醒酒汤递去。蟾宫跌进净瓷，似一昙水白茉莉，任我思虑着此般不同寻常的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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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掣于皇廷桎梏内已历两月，彼处偌室虽远不堪家称，然今日天潢赐榷，他焉能不领。我噤讷不相问，仍大抵可牵出数帧乱悖天命之道途：崭新一岁里，诸位王侯焚灯鞭霞、爵臣漏尽铜龙，惟对他而言，九天秘祉不再独为他开辟，颇为悉谙的巨殿亘墀如今长不见止境，擎天玉柱又何其遥远。许是雪露之原白黯然佚失了太久，他即便醉着，也峻饰冷酷，强撑不去阖眸。除却我，梅隐林逋，松株弓腰，似均为他“断葬好景”而倍感惋惜，且有鸦声施以俳文作警，如此天然泛剡，无外乎加深了关乎“憾”、“恨”之无声隐喻，将掌心覆上他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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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舛途既成太久，且不论至今絮果，是否全由去岁一时不察致使，殿下也万要好好珍全自身，怎会没有扶厦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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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首，拾起垂沉睫水回以慰解，试剥去他心头这一章经渺晦败之写意，希冀神绪与他契合无隙，继而自顾地为尚未问世之衮雨绸缪，不为未知造诣轻易矮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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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尘洪大，进退仅于旦夕之间，别无抉择并非是最终之解啊。

【这一樽冷雪，饮在碧水琉璃里。银阙之上，禁苑丹墀被刻成了玉龙，灼了双目。宴行于几时？没在宫楼下的一星灯火里，但微火渺渺，漂泊无依，宸瞩从来不屑于此。檐有滴沥，不慎落满肩，激得身骨一颤。有些恍然地抬头去，夜壑孤灯，长林风灭，高岩拂水，冷月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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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粒子铺洒在面颊、眼梢，我与孤风是旧识。暮雪封天之前，我曾见过如今夜般一模一样的雪，那时身单影只，只借着一微飘摇的光，抱满怀书卷，看不清苍茫的前路。我本起于此，不是么？始于微末，精勤匪怠，至得上殿施舍了些青眼在恭默的背脊上，再依流平进，挣来光宠，励精图治，回圜睿幄，终入枢垣，转瞬成了台谏里争相攻伐的罪人，是他们谔谔当朝的添头。山叶倾堕，只是一瞬，朝催荣华，夕成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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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去狖轭鼯轩，才好看清这满京畿的街衢，在今夜的萧索。一身玄色做孤舟，慢慢荡在雪海里，摇回了风灯火光的檐下，已沉沉载满玉英将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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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握住她的一刹，颙卬之态碎于无声，楼船箫鼓的假象烟消云散，摇摇欲坠也终于落在实处。但仍有倔强，酝酿出一声轻淡地驳，再携一抹冷色勾成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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觥筹交错，如何能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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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孚惬之上，早知该有今日。抉奥阐幽的假象里，难不成真将纶音佛语当成了恒辉？帘门两世界，融融暖意，却被我一身寒峭惊的四散，沈静地看她汲忙来去，畴昔散澹也败成近日清愁。解酲汤可解翔沉，释燥静，却从不能为我择清，垂髫的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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舛途、屯蹇。覃勒，其实不止那些柳。【抬手去触宝炬，掩于其上，颤抖的光慢慢地隐在澄亮的汤里，噬成愈大的黑洞。】俗尘洪大，我乞小儿就在想，他们，为什么要给我和海外北经里凶神一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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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苍凉的轻笑，末尾落成浅浅的叹、颤，转眼便被玉英拂散。密洒声细细，低首去牵连晦暗，一同掩去眼里丝缕晶莹。洪大的俗世，有万千珍重可给予，天绶熙载，皇家更以福瑞为重，但他、或是她，从不在意，无一怜爱与厌恨。伤悴徒费心神，那无忡欲望，何能绝于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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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忽抬，反握住她，抬眼凝其面，不藏眼中被酒气催发的戾气。一次两次的翻浪不息、餔宴的杯残炙冷正是我心慈手软的报应。屠戮本该是我最擅长的事，杀尽万千，负尽天下，又如何？声声沙哑而狠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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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波谲云诡，都在他一念之间么？他有他的权衡珍重，那他弃下的，就该甘心地匍匐于尘埃么？若沉溺不返，真当入海算沙，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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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雪夜里，我终于知道，五帝台前的一生，振滔之前，曾尝过怎样的风刀霜剑。】

【隔道外帘，便隔去凌乱风雪讨饶之罪状，也隔去昏钟解钥之乞声，内室则恰如一道宽宥敕令，宵灯仍不迫地熬活，盘镜因未能遂愿而自悯，均似与洁伶蟾月惺惺相惜什么。我将愁目移别，本能地欲出言释慰，但观他两痕沉涩眉墨正倔强着不肯颓倾，誓不似雪粒一般与地脊相拥、伏写终局。诛笔未诏，他就已枉然道出割心笞骨的音寰，话刺蹙着，灾厄苦楚不期会被谁珍重拾得，只窃窃无声地将“伧父”之形具象：凶神边蛮博大，包藏祸心，为神人之所共疾。如是迥异，我于既漫长、又短瞬里勘透这簇忧怅，继而恍惚：是否为见此侘傺的第一人呢？可无论是否，我好似皆须做他的拥趸。故而领受这一厢心茫茫然，放胆铺开痛痒相关之怀抱，将诸自空中险疾而下之“堕石”牢牢托住，口吻可称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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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从来都无需弯折自己，不能平直。但帝王乃天下雄主，您出入宸居久矣，岂会不知“高位不可以久窃，大权不可以久居”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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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问即答后神思不属，禁宫雕栏玉砌，书以光泊同我衔看，甚是庄静地从实娓说泱泱华夏里、煌煌沃土上，公主所提之案设色乌彤，纹路隽永，大夫漫步词行，而王侯将相之荣威化作极恶风波中一支混流，蕴籍深郁。】妾身幼时侍读公主，浴德殿内谈论何为隐士：一生常处寂寞，所谓“论道频年有虚席”，根本不屑留名。而后句的“抟风一击好收身”，至于何时投身造建大治世界，何时收身，怕是连隐士也心无凭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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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积年以来的诵贺赞歌并不能更正他的遭遭前尘，陈规旧构所成的庞局只会让他暂不局促，惟有皇父施诫以鞭警，他才重又坠入“天下七分殷红与三分鎏金”之宿命泡影里，难再步回膺中大道。我痛怜他睥睨费尽心思而不能苦尽甘来、华盖加身，又恐他大有戾形却不表于面，独自承受。待受至掌中触感，重牵起心绪，眼底秋波颇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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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挪开堵住泉眼之石，便会被权柄浪潮一口吞噬，哪怕直面闲言恶语，心力交瘁，殿下皆只需冷眼观时局、待机谋定而动，不必顾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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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生郑重地以指摩挲起他眼角片寸弥红，欲体知他的全然哀愁，佐以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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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冲，自成为你妻子、与你共享今后名那刻起，我从未畏惧清议，也从未畏惧权斗。如今不要你匍匐，不要你沉溺，只欲助你分清“隐”与“忍”的区别，往往一念之差，便可化忍为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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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岁，他赐我缀珠云母、金磬海印，也赐我一把击碎镜花好梦的弓刀。我纳之不用，仅以一张只绘笑靥的面具来文饰丹青，于他与众王佯作以道德洁癖相标榜背后，以洁身自好之尊相砥砺，如此夫妻情愫颇为默契却蛰伏不清。我适时忆起那刀，它半身入烛，半身笼晦，刀锋于明暗相投中肆游，划破了金獬豸冠之下迷蒙腐草，昭露了以禅代之事为载录、聊赖之暇为譬喻的惺忪生机。或许该份希冀唐突，羁绊虚无，我不再是仅依偎他身畔笑谈之眷侣，也非剑指王座时泄露胆怯之累赘，倒似成为推他至危崖、退无可退之人，成为共沥礼教僭越、撰写诛伐陈书之共犯，再循心切齿地拥住他——更或许，我仍是令他满意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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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正值得失毁誉关头，若打不破，才会真正沦至“入海算沙”、事无一可为的地步，可我知晓，你最想当号令这盘散沙的主人。成者得四纪于兹，天下会称宝王为匡时救世之才；败者得归骸骨，藏荒地，落得个无裨社稷之庸名，不过，【转而不再喟叹，笑谑里携含微察，仿佛将劣果也已预见。】且任后人一点一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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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他投注一脉真挚神汇，不经片刻犹疑地笃息，弗需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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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成败，覃勒此心，始终为你保真。

【在这大雪浃天畿的蝉语，楼迥若银阙，却倏忽遁入香云结梦，筑造起昔年东风荡飏，细柳垂金缕的海市蜃楼。在摇荡的晴波里，远岫绿了又青，丝雨如尘，笋迸苔钱高升，幽禽调舌催草木鬖鬖，瞻望年年，慢与她携手，共赴云衢，甚可睥睨天下。又见畴昔波波碌碌赚得声名鹊起，晚遘盗船，起防于海，再逢楚越之急，策马平疆，淌过剑刃树山，于高句丽的星闱上反客为主，以其之道还之彼身。惊心悲魄的旧事在此时卷曲、泛黄、残破、消损，忳郁的旧貌幽暗于恍惚杳冥之中，至于今朝孝子贤孙聚于肉山脯林，偶闻背后的肆言詈辱、与曾握掌中的无上权力交臂失之的鳖懆更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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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缓缓沈慢的宽慰的词句里，逐渐拨开轻柔鲛绡，又若一泓冷泉激浊灵台，从荡开的涟漪里浮出一面镜子，揽照晦暗无余。挈壶宣夜，大昕已在眼前，血脉精气奔涌腕下，熙载从未停滞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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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惧于旁人攻瑕指失，或是馋谤、短毁，却恨这自生时的不公，若霾云层层，笼罩扳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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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也曾于上书房寻求破点，误将雪霜凌烁，风雨洗磨当作膺此重任的抡才塑骨，却在臣工率职至流水朝宗的假象里厘清成王败寇的静谛。乾乾翼翼的责躬引咎、百舍重茧又如何，不过成全一桩父慈子孝的镜花水月，再以我的血汗为他践极后的声名多一笔锦上添花。或许曾经的竭蹶时形，尽是他们逋负的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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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明智审后，我的野心踈略与大逆不道尽数暴露在这方不过绮疎、朱扉一隔方圆的静室内。珠玉橱匣无声，尚不可探究儆惕几何，但覃勒却已剖开一颗真心奉上，佐以坚誓，将潢池弄兵禀成体国经野的必经之道、诛凶殄逆济人宁乱的黼命之业。我想，她已不止是这区区贵邸亲掌中馈之人，亦不可仅以宝亲王贤德福晋之称蔽之。在经年的并肩而行之中，她早已成我可依可信之人，根枝交融为一体，永矢弗谖。情不自禁，眉稍缓平而光影含笑，抬手抚上她玉颊，凉若凝脂，应在朔风里忧心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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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有你携手，这一路风雪也不再冷寒彻骨。无论来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成王败寇都好，期你无悔、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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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起身踱步窻牖前挺立。抬手推开，院内灯火憧憧，映照眼底烈火灼然。斑驳冥色，玉英已歇，一别瞻阴，眼前似生出彤云斐亹的幻象，为那荒烟蔓草地镶上一蓬暗金。我要以这皇舆周天，亿兆黎庶做梯，来攀胜巉岏，拿浮生一切孤注一掷，与天游戏一场，挣个由我亲造的万世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