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幕】
时间：十四年十月十九
人物：爱新觉罗存芳（4）、陈继玄（1）
地点：宫城
宝王矫诏起事，而贤王驻于京郊而不得入，投鼠忌器，加之不忍涂炭，一直僵持不下。礼王得文妃信，知其已被抓，又逢皇帝心腹携其私印及口谕出逃，得知遗命，与入京查探的贤王心腹陈继玄相见，将心腹及信物交与助其出京，并率下属神机营、镶白旗等众抗意不遵，称事有蹊跷，不肯从。
然终因于京中力单，不敌。濒败之际高呼宝王所为疑点诸多，不肯屈顺。称其戕害兄弟手足，德行有缺、狼子野心，决计不堪大位，而自己此刻亲眼见到皇父亲笔遗旨，传位贤王，此明主名顺当立。今虽迫于贼威就死，仍不为从。遂饮恨自害。
（礼王见到皇帝心腹得知传位于贤王的口信，知道后路已绝只好拼一把，但可惜打不过。没办法了是报复也是逼迫直接自我了断，死前顺便恶心一下对手，同时心存侥幸如果贤王能入城了再给自己方+一点点筹码，即并没亲眼看到过的遗旨。）

【目所及处，惟见四合昏黯，乌色稠密，沈沈如墨。而麾下神机营及镶白旗诸军士皆持炬整装，列阵以待，火光如龙蛇蜿蜒，烈焰腾跃，霜甲冷胄，而照锋刃森然。映彻夤夜中，竟恍若白昼。然若非时势逼迫，骨肉手足之间，原不至刀兵相向，戈矛凌厉，——锋芒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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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速整军。【向副将赵彦布令时，终于收回了望向宣武门处的目光。正是西砖胡同礼王府所在，今时主君独携妇远徙，止遗府兵百许与心腹寥寥，伴守稚子妇人。浑然孑然伶仃、杳无凭倚。馀众妇孺，显然尽已皆是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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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时我闻皇父口谕，又见私印，虽有喜色，但却仍要叹天意弄人。时局之瞬息万变，不过短短数日，虽则已去信直隶，盼贤王兄速归，但就只在这一日之间。若贤王兄听我劝谏，肯留驻京中、若我早得讯息，连夜传至他处......仿佛茫茫荒漠中觅得甘露的奄奄旅人，待到要饮，却已蒸腾作空。终究晚矣、晚矣！宝王竟敢执兵于中宫丧仪之际，号清君侧而起势作乱，足见圣体已近危殆。而显王也困于内廷，便是通天的神通造化，也再不得施展作为。此时宝王一人独大，若束手无为，则与就擒待毙无异。何况既知贤王兄有名，当为正统，他也好、附为党羽的礼王也罢，距乾清宫那座至尊之位不过半步之遥，今时此刻，又怎忍得不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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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人安置了传信心腹，思虑再三，正待开口作谋划后手，——却不期然望见侧畔帐前，妻子含忧的双眼。】......别怕，盘盘。【抬手示意她趋近，为她紧了紧身上的白狐轻裘，又拢住她沁凉生寒的双手。】我一定护你周全。【却绝口不提早先为将她带离府中时，不顾她不忍不解，而弃稚女幼儿于不顾的狠绝无情。昔日太宗独携妃长孙共历玄武门之变，飘摇之际，仍为她安危忧心。而我虽不堪比太宗之神武，亦无纵横捭阖之才，却有他相同之心。只盼着护佑我妻安然无事，哪怕时局崩摧，此番最终功败垂成，也必竭尽所能，护她不涉尘埃祸乱、远离风波。】⠀
宝王敢以清君侧之名为乱宫中，实在颠倒黑白！本王今见圣上亲笔圣旨，传位贤王。然宝王之举，实为逆乱之行！为止贼祸、挽势于将颓，诸将士，可敢随我共平此乱，迎回嗣君，重振朝纲，成就大业？【耳畔是如山呼应，战声如雷似鼓，激起人心中满腔热血。剑指前路，沉声道】——传我令！攻城门！

【起初，是丹砂般的暮色。后来，密炬高烧，接替了暮色，燃起数行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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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直觉得宜里恒像位写山水的诗人、或者如意馆的画家，无意摄政的王侯。总之就是那般文气，哪怕后来他又去了许多地方，领下征伐的军功，我再望向他眼中，那种清如水的文气也不也不曾漶淡。就像绕扬州城的河水，也永恒的毓养过他。又或说，是照徹过桥边红药的月亮，也一直落临在宜里恒的鼻梁上吧。悬在空中的素月，凄白、温柔、幽冷，像把刻骨的恚刀，却因为刻骨而使人无法甩手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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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着血气的风从他鬓影间倏忽穿过，我在这阵风里仰头望向他，那道属于的眉边陈疤早淡了。与后来朝内群雄的角斗造成的伤情相比，似乎已经不值一提了。可偏偏，还有我记得。从文妃处归来的那天晚上，我的手落在他的眉骨边。血凝成痂，斑驳串成一道枯墨般锈迹。那时分，觉得心像一枚裂果，痛攥出苍白的苦水。道是少年夫妻、两小无猜，可礼王妃……禹尔照水给他带来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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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水愚驽，未能延嗣、未能封衔。到如今，他要作党臣、登高履危，我也未能助力神器的更易，成为缀于帐后的无用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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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为什么，就算是这般无用，也想做他的嫡妻。就算是赘笔，也想留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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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不用护我周全。【被握住的那双手，是否在发抖。遐处火光太盛，蛰得眼皮倏然红透。】做你应做之事，勿要因后方事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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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天命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起初我期梦罴，叩首观音无用。贵重如天子呢？药石祷尽也无用。既然索求天命无用，我信宜里恒自己挣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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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凉的手，从他掌中抽出。月光又照在礼王玄色的袍角上了。笑了笑，凝睇着他，推了一把。眼如莲上水。】去吧。

【这是我一生中仅余的，唯一珍视的宝物。自微末时相扶相伴，至显名时仍为柔软的这片目光，终其一生，我只渴求她在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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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不过赘累，虽仍流连她在掌中时的余温，但那素白的手已离去了。——是啊，我也当就此离去。那阵微不可察的颤抖仿佛是她的不舍，又恍若是从前我每每将离京时，彼此相隔分别之际，她总要佯装的坚强。迎着她含笑的眼，留恋、愧欠、——...不舍。我的妻子，我的盘盘，我渴望将一切世上最美好之物捧在她前，惟盼得这份霁容笑颜永在，永不必沾染俗烦。她分明眼中含笑，我却好似被一道并不存在的泪光灼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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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收掌作拳，肃容向她身后侍立的士官。】你携五百兵士，护送信使、印玺，随王妃一道随后。烟火旗语为令，如若见闻，则立刻动身与陈大人会合出城，将此物交予贤王殿下，不得有误。【陈继玄为贤王兄心腹，今番潜匿入城，才有早间我二人晤会。密谈数时，愈显此战之刻不容缓。在此之前，宫中生变，我与恩特恒虽不曾围困内廷，但也知情势紧急。眼见京中九门、禁中内宫皆告戒严，而内宫更仿佛铁桶一般，难知内情。是以能得额娘传信，实在已是意外之喜。若能内外应合，再兼遗命正名，一切困境便可迎刃而解。我业已做了万全打算，如若功成，盘盘随信使至京郊，自然有贤王庇护，可得尊荣显贵。若不然、......我也绝不容她有半点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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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目下之事安置妥当，旋即翻身上马，要随军奔赴去处。而将去时，御马挽缰的手一滞，——终究不曾回头。】

其实我还有一贴

【宜里恒自小就比我高，如今他骑在马上，只得痴痴地仰颈而望。这般的费力的仰望，幼在扬州时最多。禹尔府的门楣再高，也拘不住里头无人照眷的小姐。一刻钟能窃行到瘦西湖，几文钱能摇橹至小金山，盘盘就这般独坐在小金山的风亭上。纭纭来客于斯俯瞰着广陵，赞叹琼花、江柳，无人发觉有个扎双鬟的女儿，正踮足仰望着亭上那枚叶舟似的月亮，还幻想着天下无贰的这弯月，也能将她载到烟波很远处的帝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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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这样多文士词客，皆说此地好，便也不缺禹尔盘盘一个了。扬州自然好，汤包剔透，点心玲珑，狮子头圆滚滚，可这些东西是禹尔府的，我无法拥有。幼失怙恃的小小闺阁，总要候着，饥馁许久才能分到。知道京中有表亲，便日日望着念着京城，直至立春时节，族中一封信抵檐铃，真将照水渡至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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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仰望的终于不再是月了。是比我高许多的哥哥。他这般高，却肯弯下腰来与我说话，坐下与我同食一盒果子。我刚来到京畿时就已经明了，我从不曾拥有过扬州，也永不可能看尽北京，万象无主，皆是照鉴水中的流影。除却乐意坐在我身旁的那个人，我什么也没有拥有。可真的只要他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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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本以为我能一直拥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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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动第二十七次帐帘时，还是那般仰望着他。故往熟稔的背影渐行渐远，变成一团乌色，被无穷月色拉得极窄，不知什么时候倏然凝缩成一滴墨、凝缩成无数点星火里的极模糊的一颗】宜里恒【尾音急促地收束，才惶急地发觉，真的怎么也望不见他了，向前奔过几步也望不见，我又猛地将手抄笼回袖中，可颤巍巍摩挲十指之间，哪里还残留有一丝丝离人的体温呢？！】殿下……

宝王持兵闯宫，竟还敢自号“清君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于此城门前僵持多时，阵前屡有劝降诱退之声，无非是以所谓“大势”所望。哂笑之余，又是嗤骂。】宝王竟于国母丧仪之上行此悖逆之举，实为不孝不义，弃兄弟情分，丧德失道，狼子野心，岂堪大位！本王此刻亲眼见到皇父亲笔之圣旨，朱笔印玺，传位贤王，此方是明主之所应立！【如今贤王兄驻扎京外，虽有万马千军，却难有由头借机入城。于内，我弱于力单，眼前隐约已不敌将败，颓势难止。而今之计，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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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剑立指，向内宫紫禁，仰天长笑。】本王今虽迫于贼威就死，但绝不与逆匪屈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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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随的是一位难得有明主之相的主君。是否也正是这份德行操守，导致了一切成于斯，败于斯。为苍生大义而损时机、殆气数。太迟、太迟。触手可及的野望在这一刻化为齑粉尘烟，长久以来的野心、壮志、此一刻中的无望，交杂拢织成一团错综网，身后无路，前岸却已穷至歧途无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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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缢于项，饮恨绝声，杖火浮烬，幽熠靡定，寒渗髓骨，骤令心魄摧折。若此无望、若此无望——我惧贤王兄羁节于时局之擒缚，亦忧此孤身绝命之筹举，反使妻子蹈危涉险。既事已至于斯，唯以躯骸为戢，散筹荡牌，作掣胁他冲轭而进。腔中血气逆溢，汩汩如訇，风号似飚，不为之静。赵彦终踵前谕，大振哀音以彰义烈，鏖刃浴血，誓护信使与符物溃围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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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影错光摇，若走马灯之纷覆。与甘珠尔插科打诨时的纵肆无羁、额娘掷在我面上的那只青盏、恩特恒苦心相劝的忠言；沐着月光、盘盘目光盈盈，千言万语缄于无声。我渴望将她的眉心抚平，只是手上却沾满了殷红的血渍，——是我的吗？还是阵前被我斩于刀下的亡魂？——落在地上的血何淅沥而扰？胸中杂沓心声渐作消弭，穷目回眄，唯余一轮孤寒冷月，高悬夜穹。双唇张合，......却终究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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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恨阻从容。花谢月朦胧。月无穷。此时愿做，杨柳千丝，两心同。”】

【紹武十四年十月十九】
【禮亲王率下屬神機營鑲白旗等衆 抗意不遵 舉兵不敵 就死未從新主 因飲恨自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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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在这刻已被一根白绫高高吊起、缩紧，绞得疼痛难忍。脏腑间似有丛生的藤蔓爬满全身，我才知道原来人与人永远分离时未必能预知，但骨与血分离时，这遽烈的疼痛足徵明一切。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儿女们亦再见不到他们的阿玛。原来我一直瞻望着的帝京所在竟是残忍至此，这般巨大到凡庸无法承受的痛苦，也不过是史书，轻轻一掠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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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沐天恩，可聘盘盘妻之。又怎么好履素相对。”
世上若真有天恩，早知道，我就先便化作一缕风，逝入君怀。】

持兵闯宫，竟还敢自号“清君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于此城门前僵持多时，阵前屡有劝降诱退之声，无非是以所谓“大势”所望。哂笑之余，又是嗤骂。】宝王竟于国母丧仪之上行此悖逆之举，实为不孝不义，弃兄弟情分，丧德失道，狼子野心，岂堪大位！【如今贤王兄驻扎京外，虽有万马千军，却难有由头借机入城。于内，我弱于力单，眼前隐约已不敌将败，颓势难止。而今之计，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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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此刻亲眼见到皇父亲笔之圣旨，朱笔印玺，传位贤王，此方是明主之所应立！【将剑立指，向内宫紫禁，仰天长笑。】逆贼猖狂！倒行逆施！本王今虽迫于贼威就死，但绝不与逆匪屈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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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随的是一位难得有明主之相的主君。是否也正是这份德行操守，导致了一切成于斯，败于斯。为苍生大义而损时机、殆气数。太迟、太迟。触手可及的野望在这一刻化为齑粉尘烟，长久以来的野心、壮志、此一刻中的无望，交杂拢织成一团错综网，身后无路，前岸却已穷至歧途无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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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缢于项，饮恨绝声。侧畔杖火熠幽浮烬，映着扑出喉口的热血，寒渗髓骨，骤令心魄摧折。若此无望、若此无望——我惧贤王兄羁节于时局之擒缚，亦忧此孤身绝命之筹举，反使妻子蹈危涉险。既事已至于斯，唯以躯骸为戢，散筹荡牌，作掣胁他冲轭而进。腔中血气逆溢，汩汩如訇，而风号似飚，不为之静。赵彦终踵前谕，大振哀音以彰义烈，鏖刃浴血，誓护信使与符物溃围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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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影错光摇，若走马灯之纷覆。与甘珠尔插科打诨时的纵肆无羁、额娘掷在我面上的那只青盏、恩特恒苦心相劝的忠言；沐着月光、盘盘目光盈盈，千言万语缄于无声。我渴望将她的眉心抚平，只是手上却沾满了殷红的血渍，——是我的吗？还是阵前被我斩于刀下的亡魂？——落在地上的血何淅沥而扰？胸中杂沓心声渐作消弭，穷目回眄，唯余一轮孤寒玉盘，可分明天光已现。双唇翕合，却终究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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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恨阻从容。花谢月朦胧。月无穷。此时愿做，杨柳千丝，......两心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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