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相迎

【珈蓝寺谜案的疑云消散，派去顺天府前探听消息的帮闲回禀，巳时见府尹大人策马而出，领着一队官兵接信前往山寺，正将困锁在山坳荒村里的童男童女救出。只是贼首耳闻灵通，走脱甚快，灶房里的酒肉尚热，人却已不见了踪影。至于那位被系作诱饵的富察格格，在脱身后便被抬着下了山，抄小路送到一处戏水的溪涂旁，看起来只是清清白白地被石头崴脚，跌了那么一跤】
⠀
【愿愿抱膝坐在铃铛车厢暖和的榻座上，下巴颏儿和裙上绣的白眉猿人打架，韦大弃了他的红鬃马陪同，撑开膝盖伟丈夫似的坐在旁边。此刻，我心里想的是，隆成公主艳冠京华，韦叔公又是那么一个三分冷峻四分漫不经心梦女八千的男子，怎么就生出了这样一个跌跌撞撞、拳比脑大的韦郎呢？】
⠀
【车停下，缎帘掀起处露出八字天壤，韦大便跟着向外挤，忙叫住他】愿愿自己去就行【见他要嚷，先伸出根指头指着他鼻尖，眼仁一抬】我没说过带你，是你自己硬要跟来的
⠀
【叔公叔母得子不易，大凡明镜指照、力所能及的，无论雅俗文武，皆乐得将大郎赶去上架试试，因而养得他同我一般性情，没什么不想的。韦大被牡丹刀嗔了两句，不敢靠前，却犹耸臂僵持着，因此也只好对牛弹琴地同他解释道】富察府百年人家，门阀厚重，规矩必然也多。富察姐姐才遭了变故，又来这许多生人，说没古怪，骗傻子也不信呀
⠀
【留下他守着香车思索对策，方朝朱门绣户的富家官邸前去，也正应了方才信口许下的「而愿愿仙姿玉貌，嘉仪得体，当然同富察姐姐平日相与的朋友无甚分别」，不需多费口舌，便唬住了当门卧守的一对白玉石狮，得以秉受上宾之礼，被一簇糊涂仆妇引领到了去桂斋】
⠀
【到门前，神荼和郁垒正坐着摆捋人参须子，将我捧却的描金拜帖仔细端详了几番，对那富字的五个窗大生疑心， 絮絮地念起来】你们莫猜了，这确实不是富察姐姐的私帖，是我昨夜押晒了栀子花拓印的

（九六儿打帘外传信时，富察胜汝正在文房石边，捧着张氏送来的乐春图琢磨长题，说来古怪，她不立蕉园，蒙童时起，也因阿玛的授令上着家塾，未尝有过露才扬名的机宜，近日却请托之门频频，缄默的小杨氏依旧柔顺，急躁些的布耶楚克却大肆指画起来，“昨个张氏、今个陈氏，明个又不知是什么氏，四九城哪有这么多辟拂肱骨、里老豪绅，九六儿眼睛不亮，又无辩才，去桂里数你最没用处”，胜汝笑着打发她去拿夹袍、花鞋、玉簪棒儿去，婢女们如何不知家格格性情从事，口上虽诸多牢骚，却也不敢偷懒手里活计）
⠀
我又是个什么鲜香饽饽，要是同我说上一句能长寿十年，这样你们便都可陪我长岁百命了，（她见九六儿仍怏怏地，真像是事不得力，八九分的歉疚着，又劝慰道）九六儿做得没错，若是来人十万火急，哪里有功夫甄辨纤微，咱们讲行义，来处便不那样紧要了。
⠀
（未几，绣阁内间轱辘辘地推出一件木制轮椅车，上头丽人常装，却已是十足富贵，一件粉黄百蝶衬衣，两鬓相间的美玉松石、水晶帽花俱是时兴款式，耳边各带一串红宝石米珠的坠子，蛾眉淡扫，愈发衬得娟娟可爱、端庄准正，面上无甚病色，只是左跖似乎仍不方便，行路仍要仆妇们推助着。“这是我们三格格”。胜汝才抬睛打量，见那人月神玉骨、锦装华服，绝非寻常来历，娇养下的好女儿本可正大光明，又为何昧心诳语，她不解，只是陈氏未有言在先，她倒是也不急于戳破，端看着来人一对乌丸紧随着自己，上上下下打满三圈，才终是笑道）
⠀
少小姐可看仔细了吗，我脸上写了什么字？
⠀
（待布耶楚克将花案布满大小盅的果食，点燃鹅梨香，替好鲜花与新茶，她才向下人表示出对待客之道的满意，复殷殷地，朝那貌美的小陈催请一番）
⠀
桃胶雪莲子最宜七分热，要不要边吃边说呢。

【原想富察姐姐应是额前敷贴着药帕，卧睡在拔步床内嘤嘤作泣，少顷，一阵翻转水车似的碌碌响动，竟然将富察本尊春风如沐般地摇曳出来了。那日颠沛流落其脸颊的草木碳灰，早已凝结成浓淡合宜的粉黛铅华，勾勒她两弯稍稍朝花钿倾斜着的柳叶，至于那好心肠的贼匪布置的红头纱、鸳鸯盖，倒很不必要小心翼翼地从人身周摘剥离下来。依愿愿看那，富察姐姐这样的好容颜，当是不惜红绿销金地点缀，拿出愿愿妆匣里最为奢美的簪花插戴满头，才能与其樱红的颜色相得益彰】
⠀
【观赏美人如剔肥蟹，正咂摸到螯钳时，不防那人神采奕奕地一问，不加掩地拢肩娇娇而笑，又大言不惭地扯谎话道】久仰三小姐芳闻，可惜一直不得引荐相识，今日恰逢姐姐需人嘘寒问暖之际，便想来结个善缘
⠀
【惟明堂的归宿顺应赌约落入不知内情的富察彀中，是为对她急中存智、救人救己的应许和筹赏，明镜不是论资排序、苛察出身的社结，而堂众行事颇遵章法，怎及我的脚程风生水起，已经吃上人家的桃胶了。看来，为明镜甄选继任者的重担，为富察三娘解清前因的善任，实在非愿愿我莫属】
⠀
自打做广府糖水的张媪被几个不知食味的假老饕气得病，日久没有吃过合口的桃花脂泪了。原想着我…咳，原想着要有一位饮子侠仗义出手，狠狠教训他们一顿，没想到愿愿的口福在这里
⠀
【话毕，手背探了探碗盏，贪凉还觉它热，故而先拿了一旁笑开口的剥皮橘子吃】对了，那日西水河边人多手杂，慌乱之中，姐姐可曾捡到个银扳指？状似大巧不工，上头刻着字的那种

（巨室的膏润、儒林的陶染，颐养出来道德、言行精整有序的少三格格，且在一片泥金豹的穗须背后，笑意亦如这朗庭秋意，递渐为浓）
⠀
陈小姐拳拳盛意，自非那些别有用心之徒。（出身京门有些名望的人家，迎来送往、虚比浮词，在此生涯间不过常谈，再绮赡流华的文采，也未必可抵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小陈氏音声振振，像是不加拣择、兴来疾挥之说，反教她不忍轻渍）
⠀
家中还有玉兰糍粑、桂花糖藕糕、钿花月饼，比前门大街的茶食店更具风味，你就捎带回去，以魇馋吻罢，另叫九六儿给你些清心益气的药丸子，这个是拿给媪媪吃的。
⠀
（嫣然语落，再到来人俏生生地一问，她微微愣住，发间步摇也柔然垂滑下来，晃动着烁烁晶彩。珈蓝寺一行如梦初醒，她原本是为扶困济危而挺身，全无乘间取利、逾阈争荣的私欲，且因这尚未出阁便搅入江湖中事，近来不免流言蜚语，又教宗老们难作，种种皆非富察胜汝所愿，虽请托之人确实诚心正意，不疑有假，但悬思未解，她也决计不能率意而为）
⠀
是有这么一回事。（胜汝低下头，瞧那纤玉之上依旧是往日的紫宝石，不见那枚大巧不工、意味深远的银戒，沈思了片刻。布耶楚克却已下意识扫过妆案上的奁盒，她已遵循三格格吩咐，将那首饰妥帖安放，几日过去，三格格事忙无心参看，她也有些遗忘，直至今次造访的陈家格格再次提起，她才如忆海拾遗）
⠀
只是我年少无才、不敢拥私，如今不过替人看护，待寻得机遇再作归还。（性情所铄，她只得这样决意，那日结盟长老匆匆离去，尚不及推辞，如今再要寻得那人身影却是不易，对于这些民间帮派，胜汝知之甚浅，至多只在寺中偶遇过几个牵马的义从，往往不及攀言便被长辈们哄散开了，而这陈小姐虽同处闺阁，却似盘踞万象，饱看大千，或可从她这里习得一二真经，胜汝心想）
⠀
少小姐也听过惟明堂？你可知，胜汝若想拜谒堂主，此行应往何处？

【富察胜汝娴熟人情，通晓诳语玩笑与弦外之音的边界，将寻常却不庸常的家用零嘴儿数落个遍，恰似她的耳、她的颈、她的腕，一处处总要点缀上些什么，用以彰显阀阅之家配享的铺张堂皇。妙就妙在，花糕果饼较之鲍参翅肚的肥腻，总算清新可口，且将那生气媪媪的喜怒包囊其中，贴心地抚恤着——若没有再后妄自菲薄的一番话出来，你是很有资格为入幕之宾，在陈园的金山珠海中荒唐几日的】
⠀
年少无才，不敢拥私，这便是富察姐姐对自己的评价？可我却以为，倘或有一日你身处险境危情，也定能临危不乱、谋定后动，想到能安然脱身的两全之法……我是说倘或
⠀
【且说数月之前岁晏时清，山下茶寮渐也人迹寥落，独韦郎一心专笃，整日里捧着案牒发呆。韦叔公与公主为不使心血萧条，将半幅明镜托付于愿愿掌管，另半幅则虚位以待勘破珈蓝寺谜案的功将。我却忘了，富察胜汝不同愿愿我一般，有个天生地养、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学士爹爹，与一位异族王裔的神秘阿娘，在接受大千万象的教育之前，她首先是长孙与蔡邕的学生。端详了她几回，眼睛笑了笑，煞有介事地打起佛偈】
⠀
姐姐所说的惟明堂并非海外之地，看来却是咫尺如壁
⠀
【见她听得用心，更觉谐趣，恼则恼矣，却不能如同学堂的夫子，痛心的长辈一般，说出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忠告，就连片刻前的失望，也被一个确凿可行的念头所取代】你要是觉得受之有愧，意在物归原主，也不必苦候机缘，寻觅什么堂主，只请女侍姐姐将那戒指取出来，交予我吧
⠀
【只因说得信誓旦旦，绝非趁人之危，利用富察不知其情便阴私夺取，而是霁月光风的明抢。摊开掌心，露出一枚不知何时放入的，镶嵌着莹红宝石的宽大戒指，雀跃自得道】我有两个，戴起来更漂亮

（太平茶根自蒲蛮，却喉韵纯正，颇有鲜润，她啜饮之余，陈三愿已是分风劈流，将其矜恃任作的本性呈表净尽，较富察之谦光，小陈氏独张异帜，衔着闺阁中几乎匪夷所思的「豪粗」，公然地登场了！稀罕的是，少三格格于这些邪门曲教好像格外有兼容之度，甚至去桂斋里几个慎事的也毫无嫌忌，反而愈发殷勤。高论过后，她仍雕被礼仪，遇时而笑，只是眼里光采似与适才不同）
⠀
圣人讲，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我虽年弱力微，不抵先来者的柄授之功，也知受人之托，当尽完璧归赵之责。
⠀
（陈氏之语草蛇灰线，但裱糊在戏谑之下的意欲，怕是比冷暖相知的情愿更真些，此刻胜汝回想前事，那日珈蓝宝殿挨山塞海的人头里，不见她影迹，怎会如此从容笃定地向自己讨要信物，甚至也可不差毫厘背出戒指细事，及觉那人的原本，却也未因来人的小小播弄而饮恨不平）
⠀
况且陈小姐既做不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要教胜汝如何以诚而应，放心交予你呢？
⠀
（富察胜汝的手指朝杯盏边那龙须木棉雪花皮纸的书刺指了一指。说来惭愧，富察门名清望，几不能见这样炫目的耗用，尤其与陈大学士闻名的浪掷相较，陈三愿指关如璧，又纤细灵巧，却如她所言，翠榴青金、珊瑚猫眼，各类华彩皆宜添色，其貌不扬的惟明戒却黯淡无华，分明不与其明亮的心性相匹，其中大抵有其奥妙，而出于喜好钩陈稽隐的耐性，她也是不厌其烦地再效投桃报李的经典，和风拂柳般地）
⠀
这戒指你拿不走，但若是妹妹舍得赐教，胜汝自愿任许你一物，以免你白跑一趟。

【富察胜汝守拙之余，已将愿愿儿的做派与惟明克允的礼义之道划清界线，在不自知中履行起堂主的天职，侦破了我兼容并包的阳谋。我慢吞吞地将最后一块裹着白网的橘子食尽，暗在心里戳破了那个也没那么想的妄想，引着她回想往事】
⠀
姐姐可曾细想，那天珈蓝寺里奉香拜佛的檀越信众，缘何个个对山房的异动如此关心？那化缘的癞头僧人和赤脚游医并非恰巧经过，就连担挑着白菜豆角的菜贩儿也有他的来历。至于愿愿我么，本应轻骑快马赶至城郊，却不巧地比姐姐的锦囊妙计晚到了一会儿……可是，无论匪徒的刀下是谁人，我们都有十全的把握令她毫发无伤。有意静观其变，一来事出有因，二来也是为探清他设局的本意，并非存心置你于险境，我想你能明白的
⠀
【韦郎不耐烦看人脸色，却对公主与韦叔公的喜好观察入微，适才信誓旦旦点评，富察小姐细声慢语、眼波温柔，最是公主悦赏。陆五伯口风甚紧，吃了我三五盏功夫茶，才肯将她里应外合的始末相告。至于他人，七嘴八舌的，好话坏话，都未及眼前人的顾虑、犹疑到坚定真切可见，他们的笔墨糊涂潦草，不会画人。抿了抿嘴，作势伴着指头喃喃】
⠀
比起戒指，愿愿儿更想要的是一个朋友，她也能明白的吧……
⠀
【侍立的随从听的目瞪口呆，早被机警的大丫鬟搡出几步外，此刻又闻陈小姐索要笔墨，恐再生孽，直待自家格格点头，才取来一方笔墨，如侍奉她一般替我研开。少顷，写好了一张记载明镜茶寮方位的愿字帖，推了过去】
⠀
姐姐去长亭驿，找一个摸骨画像的瞎子带你上山，若他敢敲你的竹杠，便将这帖子给他看就是。还有呐，昔闻贵府老太君有尊菩提佛冠，饰以一枚硕大浑圆的南海奇珠，届时还望姐姐不吝赠以。明珠虽贵，来替孙女儿交个朋友却没什么不值，端看姐姐如何游说啦

❀。°✿·。*.✿· °。·♫ Time After Time 君と出逢った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