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凉飒飒的，让人误以为盛夏仍在，摇着田间的篱笆迟迟不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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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从何时起，小陶习惯在春渡殿等待从上书房归来的小殿下，无论他是否会来。起初是因为小朝的邀请，帝姬突然领来一位清俊的少年，在小朝的衬托下，更显少年的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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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陶急慌慌地替阿慎系上松开的扣子，余光瞥见他颔下豆粒大的汗珠，拎了帕子轻轻拭去，笑盈盈地打趣，“等阿哥害了寒气，就知道艰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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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枝末节，原本也有人替她周全。直至及笄前，小陶还憨傻的以为，落叶会在主人午憩时，悄悄堆成一座小山。积雪会在一夜间自觉地消融，辟出一条悠长的小径。御寒的袄子会在夏至到来前，尽然有序、平整的在箱匣里躺好，她将这种种都视作理所当然。可是物件怎会自己运作呢，显然是陆衡在幕后‘指点江山’、规划小陆府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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逡巡一圈，才依依作罢，“我看看，这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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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抬头，撞上一片黄橙橙的落叶，它先是擦过阿慎的圆顶小帽，后落在二人中间，堪堪半步、险些踩碎。俯身拾起，递到稚子手中，“如此完整的叶子，丢进泥地里太过可惜，不如、压在书中，待其干了水分，请先生题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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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渡殿为了迎接小殿下的到来，辰时便如风轮水车，一个劲儿地转，四方小院里闹哄哄的、不曾停歇。严苛地像科考时的判官，精挑细选每一道食材，连同洒在蒸蛋上的葱末、香芹都切的规整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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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箸夹起笋丝，“快尝尝。”期待他的评赘，亦如畴昔衡哥儿将热气腾腾的鲫鱼汤推到我面前时，我只垂涎鱼汤雪白，不知他‘日夜兼程’的忙活了多久——如此鲜美的鲫鱼，大概是日出江上的第一杆吧。

【章业三年的秋天，金秋的晖光透过长廊暖洋洋地泼洒在王侯身上，这是稚幼的王侯第一次见到久闻盛名的陆巡抚，策英彳立在上书房南侧的台阶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位一路从福建风尘仆仆赶回燕京的重臣，聆听着他的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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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巡抚，此事对我来说不难，可是为何我要帮你？【少年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他在打量着陆衡迟来的许诺，天家的权利不过是王侯与生俱来被赋予的，他不需要去攀比，自然会有人拱手送上。那又何必朝这位曾同君父有过龌龊的臣工下注呢？陆衡与他实属想得不同，无周将军的一身匪气、也无嘉瞻又侠的居身自傲，却够聪明、够大胆，能在十四年的绍武风云全身而退，他的利用和算计全都藏匿在这幅温和皮囊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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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罗家的年轻王侯不得不承认，陆衡的砝码足够诱人，他下了台阶伸手替陆师拂去了肩上落叶，周全了这份谢礼。】您放心，话我一定带到，我的母亲也会替您多加照拂…秋意渐寒，您勿忘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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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策英至春渡殿时，豆大的汗珠已然滚落在下颔上，他往陆陶身前凑去，极为听话地配合，少年不免又想起方才之事，借着秋日落叶问道。】旧闻陆巡抚楷书一绝，策英还未曾有幸见过，不如待其归京，请巡抚大人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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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渡殿内的紫檀如意纹马蹄桌，外罩着蓝缎销金卓帏，桌几上正摆放着一叠叠精簇细肴，琳琅满目地等候着客人的挑选。策英将笋丝撇开，先舀了一勺嫩葱蒸蛋，又夹了一筷银鱼，并着珍珠饭一道吃下。】怡娘娘，蛋羹好似淋了几滴香油，鲜香嫩，还是旧时滋味。只是笋丝…策英是一贯不爱的。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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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的云雁总教小陶想起陆衡、流连福州，甚至是更遥远的江宁。诚然，陆陶很难在四方的天里看见它们，但凡听见羽翼拍打的声响，哪怕再细微扑朔，她也会警觉地抬起头，试图委托它们将思念带出宫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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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陶明白，她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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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学会识字了，用绵软清甜的声音，在小陶身边诵着诗词。忽然声止，含糊不清地念下‘茱萸’二字。在稚子面前，母亲的耐心被无限放大，小陶轻握阿甜的手，在她掌心温柔地比划，一壁又领她纠正字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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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插茱萸少一人’是怎样的情愫？被阿甜的追问，打得措手不及。帝姬的聪颖使得她觉察静谧的空气里，有刹那的迟疑，她借日光打量这位唤作‘额娘’的人——素来和蔼的额娘，似乎遇到了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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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某一日阿甜十分想念额娘，可额娘却不在身边，’未等说完，帝姬像只受惊的小兽，飞扑到怀中，死死地将人环住。‘额娘，开玩笑呢。’目光落在铜镜中、帝姬朦胧的背影上，她是这样软、这样小，我便成了她唯一的灯塔，而她也是我的宽慰和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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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一时兴起的建议，怎料歪打正着，“阿慎，见过兄、见过陆巡抚？”衡哥儿博学，王维的佳作我曾也在他跟前朗朗上口的背过，那时候不明深意，一味的摇头晃脑、应付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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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陆巡抚的字大不如前了，阿慎莫要嫌弃才好，”并非有意贬损，当真是少了早年的风骨与锋芒。为心境使然，加之绍武十四年的一场无妄之灾，笔力也有失从前，“阿慎既想要巡抚题字，仅凭所谓‘旧闻’，阿慎觉得巡抚是怎样的一个人，可堪替殿下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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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涉及兄长，不免多思多虑，阿慎早慧寡言，与旁的公主阿哥向来不同，“为何不喜欢？可愿与怡娘娘说说原由？”

【大内的神武门历经百年，依然不动如山，它总是坚挺地屹立此处，任凭风雨来袭，每逢下学，策英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拉拽着兄长的衣袖，去神武回顾往昔。尚且稚嫩的王侯在不断质迫自己选择一条崭新的道路，他的礼教、他的忠诚，让他不愿做手刃亲缘的罪人，也不愿冒天下大不韪，策英只能心甘情愿得的被皇城禁锢。而这些前朝的旧事他也只是在旁人嘴里零零星星听过几句，以至于少年对陆巡抚的了解也只有一些只言片语，他需寻求更多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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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起，策英越发沉默寡言起来，松下堂的不平不公都不会牵动他的情绪，启祥宫的春渡殿就成了王侯躲避世俗的另一个桃源，在这里，他无须恪守一言一规，无须顾及旁人眼色，爱恨嗔痴皆由他自己做主。】怡娘娘，难道在春渡殿策英已经不能拥有自己喜好了吗？【他放下了欲加银丝牛肉的手，一板一眼地恭敬回答。】您若和母亲一样，喜欢听话地、乖巧的策英，那我也可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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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巧，今日下学恰逢陆巡抚回京述职，策英有幸见上了一面。【许是在这座四四方方的紫禁城生活的太久，他愈发厌倦起来，四所檐下的雀鸟来去自如，让他业颇为艳羡墙外的生活，而陆陶的善意、陆衡的许诺，让策英不介意朝这对陆氏兄妹做一个顺水人情。】巡抚大人让我问您安，说他一切都好，请您无需记挂；又听闻怡娘娘您诞下公主，特送来了两个亲手制作的磨喝乐，给公主玩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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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渡殿灯火明晃晃的有些刺眼，策英眨了眨眼睛，挡住了那将落的、酸涩的泪珠。】陆巡抚为人，策英如何觉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君父如何评价、后世如何评价。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信陆巡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