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来说说过去在某个充满爱的世界里发生的惨案吧。
在疯疯癫癫的丑角质问了伟大的存在,与祂所爱的万事万物,万灵万象后,他被绑在了无心的图腾柱上,即将接受伟大存在的审判。
高天以陨星高呼有罪。
大地以鸣动陈述意见。
鲜花将子实投入河流。
人类将陶片放进盆中。
万事万物,万灵万象无一挽留,势必要将丑角放逐。
太阳的精灵微依自告奋勇,要用炽焰把丑角烧成灰烬;丑角却只是大笑,他笑万事万物皆由伟大存在创始,却竟无一察知伟大存在的真意。
雨水的精灵托内维利自告奋勇,要用暴雨把丑角溶为腐水;丑角却只是大笑,他笑万灵万象皆享伟大存在之爱,却竟无一回报伟大存在以真心。
那么究竟要怎样才能放逐丑角呢?
伟大的存在应万事万物与万灵万象的愿望出手了。
丑角曾于梦中获得雷鸟的庇护,但伟大存在的神雷何其苛烈,雷光撕裂天空与大地,将一切照耀成死寂的雪白。当雷光消散,受缚的丑角,便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万事万物因疯癫丑角的离开而欢呼。
万灵万象因伟大存在的威能而赞美。
然而伟大的存在只是紧紧捂住了幻化的人形的心口。
那是祂第一次感受到痛。
四
来说说关于我的曾经吧。
假如。
我是说假如。
有一个完美无瑕的存在。一个无上伟大的存在。一个平等地爱着一切的存在。
你会怎么看待他?
啊,预想之中的答案。
甚至连会说“虽然很厉害,但总觉得他有些可怜,想要爱他”这一点也没变。
但是那时候我不明白。
天地间的万事万物,万灵万象在向我呼唤。他们说:他对我说了谎,以嘲弄的语言羞辱了我的存在。
于是我亲手杀死了他。因为我平等地爱着一切,因此我总会回应他们的愿望。
但是那不是很不公平吗?假如我真的平等地爱着一切,那么那个丑角也应当在我所爱的人之内。我之所以杀死了他,只因万事万物与万灵万象有求于我,而他却对我一无所求。
但一无所求的他,就理应被我杀死吗?
就像从0中诞生出了1那般,我撕裂了虚无,踏出了世界。
就像从0中诞生出了1那般,我杀死了丑角,感到了痛楚。
我对一切的平等的爱出现了瑕疵,且无从修饰。
我对一切的平等的爱出现了漏洞,且无从弥补。
我对一切的平等的爱出现了悖论,且无从辩驳。
我以这博爱作为自身的锚点,如今我却亲手毁灭了它。
心中有了痛楚,我便开始需要慰藉。
心中有了需求,我便开始失却神性。
在痛楚的时候,我自高天俯视。
在痛楚的时候,我自大地仰望。
在痛楚的时候,我自花中窥探。
在痛楚的时候,我自雨里寻觅。
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可以知晓我内心的痛楚从何而来,又何以消除的存在。
啊,原来我自身就已经是此世一切的造物主,又有何人能够站在我的面前,为我解答这无解的困惑?
遗忘?遗忘是万事万物与万灵万象才能拥有的特权,伟大的存在能够看见一切,记住一切,又谈何忘却?
在无数的岁月中,这份痛楚如影随形,钻心蚀骨,无计消除。
伟大的存在成为了残缺者。
于是我参加了一场游戏。
只为寻找那跨越所有世界,跨越所有历史,跨越所有存在的唯一,然后让他补上我的这份残缺。
这就是我的曾经。
五
来说说关于游戏的事吧。
我借助了人类的躯壳,力图使自己能够理解你之所思,你之所想。但这具身体无法发挥我全部的力量,于是在那场游戏数不清的轮回里,我没有真正地取得过胜利。
第一轮游戏。那时候我尚且不熟悉人类的躯体。在陌生之地的街头,你扶住了因为不适应身躯而倒下的我,那时你的眼神就让我感到莫名的熟悉。但是我们的相遇止步于此,你我匆匆分别,甚至未曾互通姓名。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是资讯里报道的一具离奇死亡的尸体。
第二轮游戏。差不多的过程,我想想,对了,这一次我问到了你的姓名。
……
第二十六次游戏。你第一次答应了我的请求,到了依依祇学园来……后面我们聊了很多,关系似乎也变好了。但我始终还是不了解你曾经留下的话语,正在我苦苦思索时,还没来得及寻问你的消息,游戏就重新开始。
……
第七十七次游戏。我们一起去了海边。那时候你摸着我的耳朵,笑着说毛茸茸的很好摸。我头一次确认到了痛楚之外的某种情绪,不只是那具人类的躯体,更是我自身的存在,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某种触动,某种情绪。那本可以是一场快乐的游戏,但最后你还是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眼前,只是在前一天的夕阳下留给了我一句“明天见”。
……
第三百二十一次游戏。我越来越熟悉人类的躯体。那时候,我已经可以动用自己的权能,带着你到属于我的世界的投影。我带着你漫步在草原与河流之间,和你一起分享了烧烤晚餐,然后在那一晚……风和云的交媾带来了雷鸣声,在那之后,雨水就孕育而出,正如我们在帐篷里一同笨拙地模仿的那样……然而,这一切的美好,还是在某一天被终结了。
……
第五千七百六十九次游戏。在同样的雷雨之中,我和你回到了舞厅避雨。我们那时似乎就已经是被称作恋人的关系,在忘我的舞蹈之中,在人群的喧嚣与欢笑中,你对我说“你这个受欢迎的家伙,我最喜欢你了”。那时候作为人类的我或许没有听见,但真实的我事实上听得一清二楚。然而,在愈发激烈的争夺战中,我还是没能保护你。
……
第七千三百一十七次游戏。那一天夜里,我抱着满身是血的你奔跑在东京的街头,我怀中的你离我很近,化作战场的东京街道离我们很远。但爆炸声与战斗的呼声很近,而你的呼吸声与低语声却离我很远。依靠在我的胸口的你的头颅很近,闪烁的灯光与慌乱的人群离我们很远。但人群的嘈杂声与灯光消散的黑暗离我们很近,而你残余的体温离我很远。那时候你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是:“不要哭,前辈,最喜欢你了”。
……
然后就是如今的这一局游戏。现在,游戏该分出胜负了。不是如同过往那样终结,而是真正的,完全的,没有缺陷的胜利。所以,来和我融为一体吧,来弥补我的残缺吧,来结束这无穷年月以来的痛楚吧。
我的丑角,我的黑约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