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清踏入水榭的那个瞬间,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闯入像是往平静水面投下一颗小石子,涟漪就慢慢的荡漾开,一点一点的将包围住这方寸之地,让其静止的平寂状态消磨殆尽。那 小女孩慢慢的醒转,看向单清的眼里却溢满了晶莹的泪水。
他叹气,走到那女孩子面前蹲下,“不要再留在这里了,对你没有好处的,陈家小姐。”
“离开了的话我就会又回到那个没有爹娘在,冷冰冰的大屋子里。我不要这样!”
“但是在这里你只能一直看着,没有人能够感知到你的确实存在。这样,不是更加寂寞吗?”单清苦笑着向四周望了望,“围绕着陈府那层青色的的水汽就是因你的执念而化成的吧,以这幅画为媒介。”说着他便将手中那幅芙蕖锦鲤图展开与那陈家小姐看。
小女孩白得几近病态的脸颊染上浅浅桃红,清亮的眼瞳中闪现出孩童特有的欢欣雀跃。她伸出手轻轻抚着宣纸上绽放的莲花,沿着墨色莲梗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画轴末尾的题款上,是纤细娟秀的“怀亦”二字。
不知道从几时开始,小怀亦发现自己的眼前常常会出现一些模糊的画面,每日里只能呆在自己房间里无事可做的小女孩,在百无聊赖中便开始花上大量的时间去试图看清那些只是一闪而过的场景。
当她最终看清那些画面都是远在数百里外,自己心心念念的双亲的脸。没有一个词能表达出小怀亦此刻的欢喜。
只要闭上眼,静下心把自己沉浸入那片无穷的黑暗中,她就能看到自己双亲每日里的音容笑貌,清晰得就好像她就在他们的身边。只要闭上眼,她就不再是个被人遗弃,而仿佛再度成为那个日日承欢膝下,为人宠爱的陈家掌珠。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朵一朵的重台红莲逐渐燃起,将这片粘稠的黑暗点亮。小怀亦满心欢喜的按照曾今见过的那个莲池把这片独属于她的世界装点起来。安静而乖巧的等着双亲来发现她,然后带她回家。
我在这里啊。
怀亦对着每个经过自己身边的人这般说着,只是从来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呼唤。所有人都只是脚步匆匆的离开。她有多不甘心,一天比一天喊得大声。结果真的在某天,有个手捧食盒穿过水榭的年轻婢女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
小小的女孩子蹲下身死死的盯着那红漆柏木镂空花卉的三层食盒缓缓地沉入幽蓝水底,疼痛与绝望铺天盖地的向她涌来,将那颗孩童稚嫩的心,冲击的支离破碎。
盛开的火焰每日里都在增多,碧绿莲梗间优雅游动着色彩斑斓的精灵也越发灵动活泼起来,这片莲池愈发美得仿若幻境,却无端的让人心慌起来。小怀亦开始害怕,她试图离开,但一次也没有能成功穿过那片热烈繁盛的重台红莲。
也许真的就死在这里了,这是她筋疲力尽的倒在水榭冰凉地上,阖起眼前最后闪过的念头。
“我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陈怀亦抬眼望住面前这个仿若已洞察一切的青年,拭过颊边晶亮泪珠低声说道,眉眼间尽是这个年纪不应有的凄然笑意。水榭边围绕着的红莲应声而动,摇曳的姿态像是在哀哀的挽留,萤火虫四散飞起,如同天边划过的流星。
单清轻轻抚过怀亦柔软发心,琥珀色的眼瞳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在呢,我带你回去。”
意识逐渐回到自己身上,单清下意识的抬手挡住略有些刺目的阳光缓缓坐起来。旁边的画卷上已是空白一片,他看见围绕着陈府的浅青水汽在夏日的暖阳中化作碧色光点逐渐消散,伸了个懒腰转眼望向仍旧开的热烈的赤红莲花,单清笑着开口:“我没说错的,你是个好孩子。”
应付完了陈家老爷几乎是无穷尽的问题,单清总算得了个空,叹着气呷了口已然微凉的汀溪兰香,润润有些发干的嗓子。那陈老爷见他如此也不好意思再缠问下去,叫来侍女斟上热茶。却听到单清忽然说了句:“令爱还是搬来与你们同住吧。”
富态的中年人略有些诧异于这句看似完全无关的唐突之语,顿了顿还是接过话头:“小女向来体弱,舟车劳顿……对她不好。”嘴上说的虽是推脱的言语,但是那略显浑浊的眼中,是与全天下疼惜子女的父母一般无二的慈爱光芒。
单清搁下手里的邢白瓷茶盏,虽说笑意未散却看得出他此刻的认真,“对孩子来说,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好的过自己爹娘的身边。”
沉吟半晌,那陈家老爷最终释然的笑起来,对着单清一拱手:“公子说的是,鄙人在此受教了。”
瘫在客栈柔软的床褥上,单清绷了一天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睡意如同玄色轻纱般轻拂过他的脸,将他逐渐领入梦境。残存的意识中是小怀亦在最后那个瞬间留给自己的天真笑颜:“谢谢你,大哥哥。怀亦今晚送你一个梦吧。”
其实我帮你不是要你回报些什么的啦……
熟悉到几乎可以闭着眼四处走动的大宅,精美的砖木石雕却中西对称结构分明,一板一眼的无趣构造。这里不是自己的家吗?单清疑惑的皱起眉,脚下却不由自主的朝后院走去。
是谁在哭泣,又是谁在低声安慰?单清思索着自家何时有了这么个几乎可以称得上“奢华”的巨大荷塘,一面眯起眼努力想看清那淡薄迷雾中的两人究竟是谁。“你不要走好不好,留下来陪着我好不好?”孩子特有的纤细声线此刻正在苦苦的哀求着,那哭腔听的人心疼。
单清的心莫名的就像揪着一样痛起来,仿佛正在那里抽泣的人就是自己。他弯下身子,试图将这种不知从何而起的委屈不舍从身体里驱除出去。很难受啊,单清死死的咬着唇,朝那影影绰绰的水榭慢慢走去。
他的视野里最后只剩那一个有着比火焰还要鲜红的长发的身影,以及那句无比坚定的誓言。
总有一天,我会脚踏七色祥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