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天津站的站长王子襄,本来是个西医,在特务处(注:军统前身)干了没多长时间就死了,你知道是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
“这人喜欢搞研究,没事就拿自己试药,结果有一回试药把自己给毒死了。”黑眼镜轻笑着说道。
“……”吴邪面皮抽了一抽,终于按捺不住,“噗嗤”一声,也不顾形象,捧着肚子大笑,“哈哈哈,这死法也太……”
黑眼镜见吴邪笑得开心,也跟着笑起来,边笑边搂住了吴邪的肩,说道:“但他做出来的药真不是盖的,无色无味,中者立毙,死因都查不出来。”
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在吴邪眼前晃了晃:“就是这个,小三爷要不要试试看?”
吴邪当他是在开玩笑,忙摆手道:“别,我还想留着命娶媳妇呢。”
“小三爷,你这么相信我,就不怕哪天我在你的饭菜里加上那么几滴?”
吴邪摇摇头,笑容收敛了不少却没有完全消失,神色是淡然却坚定的:“我相信你,我不喜欢疑神疑鬼。”
黑眼镜本来是调笑着的,不知为何却也瞬间收敛了笑容,又瞬间再次笑了起来:“唬你的。这东西是给自己留的,被逮的时候用。”
要不是威逼利诱的手段太可怕,谁愿意落水当汉奸。
他亲手制裁过军统内部的叛徒,他知道这些人往往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叛变的。
若说军统内部的酷刑他还受得住,日本人的那一套他就真的说不准了。他没有把握在日本人那种极端的酷刑之下严守秘密,即使他清醒的时候可以,难保日本人不会用催眠等等手段来达到目的。
吴邪侧过头看着黑眼镜的笑容,不禁想问问他,说起这种事情,他心里真能如面上这般轻松?
但转念一想,他们是什么交情,虽说吴邪信任他,但他们也没好到交心的地步。这人总是笑着,甚至没有麻龘醉药做手术也能笑着生扛下来,一副天塌下来他都不在乎的样子,但人心真能强大到这个地步?
那不成了妖怪了。
想来想去,他搞不懂黑眼镜,只好轻轻叹了口气:“生逢乱世,生和死,有时候就是一眨眼的事情。虽然你我的命都不是自己的,但……还是好好珍惜吧。”
生逢乱世,又有谁的命是自己的,谁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说到底,虽然做地下工作是自己的选择,可是要没有这场战争,他大概早就开始自己心向往之的教书生涯了吧。平日里上课教书,闲暇之余还能研究研究拓片和古董,自己的日子也就算满足了。
说白了,吴邪并不是个觉悟很高的人,他也有过解放全人类的高尚梦想,但亲眼见着许多人在生存和良心的泥潭里挣扎,又觉得那个梦想似乎遥不可及。
三叔说,他呀,就是爱瞎想,心智又不够成熟,所以对信仰没有那种虔诚的坚定。
但他愿意去相信,凭着一身才干和一腔热血,他和千千万万个与他相似的人,终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即使不能实现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也可以使黄浦江上少一些浮尸,学堂里多一些孩子。
所以他无比相信三叔,相信身边的每一个同志,因为他在他们身上找到了精神的寄靠。他也很坚定地相信,黑眼镜是“他们”中的一员,虽然他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甚至连长相也不甚明了。
——尽管还是不知道的好,可他难免也会好奇,那个人墨镜下的那双眼睛是什么样的。
黑眼镜见吴邪一直盯着自己瞧,不禁笑了,凑近一步握住了吴邪的手,在吴邪耳边低声说道:“小三爷,再盯着我瞧……可就误了戏了……”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吴邪浑身一个激灵,面上紧了一紧,就觉得手上力道一拽,黑眼镜竟就那么拉着他的手,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他走得并不急,甚至有些悠闲,吴邪跟上他的步伐,想把手抽出来,却觉得手上的力道随着他的挣脱渐渐加深。
吴邪见挣不开,索性不挣了,黑眼镜这人性子有些奇怪,他这几天已有领教,不过反正他不会把自己怎样,也就随他去了。
黄浦江长长的江堤一眼望不到头,江上时不时有点着灯的船悠悠地浮水而过。有些咸湿的风吹过耳畔,带来一阵清凉的舒爽。吴邪信步走着,稍稍落后黑眼镜一点,神色如常地与他说笑着,手却一直被黑眼镜轻轻握着。两人贴得并不近,手也不是握女孩子的握法,故那姿势不甚狎昵,反而有种光明磊落的亲近感。
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一对极要好的朋友,携手在灯火明灭的江堤上漫步,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