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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邪』孤城(重发,长篇,民国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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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百度,顺便声明。
1.此文是在盗八出来之前就写得差不多了,此处的瞎子是作者脑补的瞎子,要是跟盗八的人设有冲突……(就杯具了
2.此文是民国架空,背景是上海,但作者不是上海人,如有bug还请海涵。
以上。以下放正文。


1楼2011-11-16 10:59回复

    吴三省吐出一口烟,点亮第三根火柴,火光一跳一跳地映在他脸上,看不出阴晴晦明。吴邪听到他对自己说:“大侄子,交给你一个任务。从现在起,我把这个人交给你,你要保证他的安全,直到他离开上海。”
    吴邪全然不知这人的来历和底细,他那时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完成这个艰难的任务。
    在繁华喧闹的上海,要藏匿一个人并不困难,但要是这个人刚刚刺杀了南京的警龘察总长,又受了如此重的伤,这事就另当别论了。他皱起眉头,现在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怎么在巡捕房的眼皮子底下把这人弄到医院去治伤。
    “现在天色暗了,先去你住的地方。”吴三省提醒吴邪。
    吴邪的家离苏州河并不远,从河岸上走大概也就是两里多地,但这个人伤成这样,还能不能走路都是个问题,更何况不被人察觉地走回吴邪的家。
    但这个人挑战了吴邪的想象力——就像他以后经常做的那样。他双手勉力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船头。吴邪见他像是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不由伸手去扶,却摸到那人背后一片湿漉漉的,还带着从身体里流淌出的温热。
    吴邪搞了三年地下工作,亲眼见过各式各样的死亡,但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像这个人这样,流了这么多血还能站得住,而且那人除了脸色苍白了些,神色却是十分平常。
    吴邪小心翼翼地扶着那人的肩,他能感到那人背后血液在无声地涌出,只因那人穿了一件黑色的褂子,在昏暗中看不出来。他轻声问那人:“兄弟,还能走么?”
    那人低沉却有些虚弱无力的声腔里居然还带着笑意,他用一口麻溜儿的京片子对吴邪说道:“没事儿,走吧。”
    北平人,爱笑,超强的忍耐力,这就是吴邪对黑眼镜的第一印象。
    吴邪带着人走在长长的弄堂里,平时只需要几分钟就走完的两里多路,现在看来竟如此漫长。夜色将他们吞没了,偶尔飘忽而过的人影亦如纸片一般单薄。吴邪像寻常的朋友那样轻轻搭着黑眼镜的肩,他们身后是吴三省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身旁的人竭尽全力地平稳着呼吸和步伐,只有吴邪能看见,一滴接着一滴豆大的汗珠从这人脸上掉下来,狠狠砸在地上,在尘土中晕出一个又一个墨色的斑点。
    弄堂的尽头是一堵高墙,左侧有一扇不起眼的门,灰扑扑的十分寻常——这就是吴邪的家了。他把人扶进了家门,点上煤油灯,才看见那人穿在里面的白马褂已经被血染了个七七八八,刺眼的红色渐渐爬到了那人的腰侧和胸前。那黑眼镜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咬着牙把黑短褂脱了下来。吴邪看得眼皮一跳,那人背后已经全部染成了暗红色,不少地方血液已经开始干涸,而新鲜的血液仍在不断涌出。
    这人身体里到底有多少血……吴邪一边在心里暗暗感叹着,一边挽起袖子找出医药箱,麻利地给那人止血。
    直到这时吴邪才确切地知道,这人背后中了三弹,都不致命,但子弹留在伤口里面导致伤口无法自动止血,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这人就会血尽而亡。
    吴邪边用棉球擦拭着黑眼镜伤口的血液,边对吴三省说道:“这种伤我弄不好,他需要一个医生。”
    吴三省见黑眼镜死不了,沉吟片刻,又摸了摸手中的怀表,还是开口:“大侄子,这事你关照一下,我还有别的事。”
    吴邪不禁有些恼怒,他的三叔一向是很忙的,这他很清楚,但眼前是一个同志的性命,他觉得三叔在这个关头上离开未免有些冷酷无情。但他也想不出什么理由非要吴三省留在这里,毕竟吴三省承担着整个上海地下党的组织工作,他还要为很多别的问题头疼,时间一分钟掰成几分钟都不够使。于是他站起身,默默地把吴三省送到门口。
    然而吴邪并没有想到,吴三省走之前,在昏暗的灯光中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留下一句话:“黑眼镜是个天生的特工。大侄子,你要谨慎些。我说这话完全没有根据,但……谨慎些总没有坏处。”
    


    3楼2011-11-16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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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邪并没有把三叔的话放在心上。他从来不怀疑组织里的人,对同志的绝对信任是一个地下党除了信仰之外最坚不可摧的坚持。上海对他来说不是销魂的不夜之都,而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举目是沦丧的国土,每时每刻都在呼吸充斥着杀戮、阴谋和欲望的空气,除了信仰,同志就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东方海平面上露出了半个月亮,月光很是昏暗,遮遮掩掩地覆盖在这一片平房上。巷子里,吴三省的身影显得有些飘忽,吴邪目送三叔离开了弄堂,关好门,转身去看瘫在椅子上的黑眼镜。血已经勉强止住了,但伤口需要马上处理,他不仅需要医生,而且需要盘尼西林。吴邪忖度着,医生也许好请,可是盘尼西林是战场上急需的伤药,已经被列入了管制物资的清单,一般人不仅搞不到,甚至连问都不能问,否则很容易被当做间谍处理,就连黑市也被日本人下了大力气端掉了。这下吴邪犯了愁,没有药,就算有再好的医生也治不好黑眼镜啊。
      这边吴邪苦思冥想,那厢黑眼镜沙哑着声音开口了。一开口还是带着笑意,一口低低沉沉的京片子:“你是吴三爷的侄子?”
      吴邪见这人恢复了意识,松了一口气,用不太标准的北平话答道:“嗯,我叫吴邪。”
      那人笑了,声音还带着气,听起来十分虚弱:“吴邪,天真无邪,呵呵,真不错的名字。”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心思开玩笑,这种人吴邪倒是头一回见,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革龘命乐观主义”吧。
      吴邪见这人伤重,喘得厉害,开口想截住这人的话头,“同志……”
      “别叫我同志,”黑眼镜打断吴邪的话,笑着指了指自己,“无业游民一个,另一个身份在军统第八局情报处档案室里,属于机密。”
      吴邪觉得这人的态度有点吊儿郎当,像是把这种事当做儿戏。他不禁皱了皱眉,说道:“你……不该告诉我这些的。”
      黑眼镜又笑了,却因为身上疼得厉害,一口气没提稳,说话有些喘:“我的意思是,咳咳,我这次在上海执行任务直接受军统指挥……与吴三爷无关,与你更没有关系。”
      吴邪沉默。他想,做间谍工作到底和地下工作不太一样,间谍往往是以假面示人,任何时候都不肯卸下防备的——看来黑眼镜就是这种人了。他知道黑眼镜说这话大概是一种保护,心里却仍然产生了一种不被信任的挫败感,酸酸涩涩的。
      “我不是不相信你……”黑眼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笑着慢慢说道,“我身边的人都会很危险……”
      “我知道。”吴邪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是他在保护这个人,他心里也因此产生了一丝欣慰——能保护暗中抗龘日的同胞,即使不能承认彼此是同志,他也是甘之如饴的。只是现在这人受了重伤,虽然暂时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也必须马上治。吴邪踩着一地柔柔的灯光,走来走去地又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一个人——那个人在上海滩能耐很大,也许有办法找到医生和药。
      “我去给你找医生,你呆着别动。”他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冲出了家门,冲进了上海的夜色中。


      4楼2011-11-16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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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
        吴邪并不喜欢夜里的上海。这东方巴黎的夜从来没有纯粹的黑,光影浮动中酝酿的是蠢蠢欲动的隐秘欲望,如苏州河上经年不散的腥咸气息,若有若无的,不断撩拨着脆弱的人心。
        吴邪从黄包车上下来,上海国际饭店很是富丽堂皇,在黑沉沉的夜空下发散出明晃晃的灯光,远看上去好像是佛光降临一般辉煌灿烂。他去过了那个人的公馆和百乐门,这是他跑的第三个地方。他知道那个人晚上大多数时候是会出来应酬或娱乐的,他也在国际饭店外面的停车场里看到了那个人的车。但以他的身份,吴邪根本进不去国际饭店,他只能在饭店外等着,等着饭店里某个饭局或者舞会散场。
        他站了许久,从国际饭店的大厅一眼望过去能看见各国的时间,花式繁复的挂钟指针不紧不慢地滑动了一下,才八点,要算起来正是酒饭正酣之时。吴邪叹了口气,他不是个急性子,但夜风很凉,他出来时又忘了披外套,就这么站在风里,不多时就觉得手脚冰凉。
        国际饭店门口人们来来往往,大多是社会名流和国际友人,吴邪光看女士们样式繁复的旗袍和长裙就觉得眼花缭乱,什么紫色祥云纹,什么金丝如意襟,还有许多他没见过的,也叫不上名字的衣饰花样。女士们都打扮得高贵漂亮,迈着矜持又轻松的步伐从吴邪面前走过去。吴邪觉得颇为养眼,对寒冷的感觉也没有那么强烈了。正看着,忽然一个人步态生风地走出来,站在国际饭店的门口停住了,用一种天然的风度与一个仆从样的人交谈着。吴邪眼前一亮,他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那个人很显然也看见了吴邪,他对扈从挥了挥手,径直朝吴邪走了过来。
        那人穿着颇为正式的西装,却没有扣上外套的纽扣,甚至衬衣领子也是微微敞开着,在温暖的灯光中颇有一派端庄却风流的暧昧。吴邪每次看见穿成这个样子的解雨臣,都会觉得这人就是上天派下来颠倒众生的——只可惜了那许多为他倾心的姑娘少妇们。
        “怎么,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地方么?”解雨臣松了松领带,对吴邪微微一笑。
        “我是不喜欢这种地方,”不出意料地,吴邪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他不太喜欢那味道,“小花,我想请你帮你我一个忙。”
        “嗯?你说。”
        吴邪咳了一下,凑得离解雨臣近了些,在他耳边低声道:“我需要请一个医术好的外科医生,还要搞到消炎的药。”
        “你要盘尼西林?医生倒是没问题,可……现在医院里开这药都是要追查去处的。”解雨臣皱了皱眉,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也有些棘手。
        “我知道。但是现在救人要紧,我也是实在想不到办法了……总不至于去医院偷吧?”
        “你的身手,偷也偷不出来呀。”解雨臣笑道,“你这次要救什么人?”
        “……我不能跟你细说,但是这人是跟汪伪对着干的,这次刺杀叶蓬受了重伤……”吴邪再次压低了声音,说道最后,近乎耳语了。
        “警龘察总局局长叶蓬?”解雨臣有些惊讶,随即会意,“行了我明白了,我帮你想办法。你什么时候需要医生?”
        “越快越好,最好今晚。”
        解雨臣沉吟片刻,似乎是有了主意。他对吴邪点点头,笑道:“站久了吧?先回去吧,我晚点去你家找你。”
        吴邪得了解雨臣的保证,一颗心略放下。他与解雨臣告了别,从国际饭店往回走。秋风刮过脸,很有些凉,吴邪一路迎着风,兜着手,形容略有些瑟缩。
        远远地望着一片黑的弄堂,拐了几拐就进了熟悉的那条小巷,小巷最深处,木框窗子里透出些昏黄的光来。吴邪一时还未转过弯来,想了一想才意识到,这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不再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掏出钥匙开了锁,推开木门,昏黄的灯光下,那人还瘫在椅子上,胸膛一下一下微微起伏着,怕是又昏过去了。吴邪心里一沉,走到那人跟前俯下身去想看看状况,却听见那人轻轻说道:
        


        5楼2011-11-16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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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3
          黑眼镜的伤渐渐痊愈,吴邪和他相处得也越来越融洽。黑眼镜伤好了大半,就坐不住地往街上逛,回到吴邪家就讲些街头轶闻、坊间八卦。他讲起来并不冗长,也不聒噪,看来是很清楚吴邪并没有多少时间和耐心去听这些东西。而吴邪本来对这些东西半点兴趣都无,几天过去,竟也开始时不时与黑眼镜玩笑几句,寻个乐子。
          转眼一个礼拜过去,吴邪照例是早晨七点到了店里,泡了茶老神在在地坐在店子里看书。最近生意越来越差,这一天下来竟只卖出去三本书,好在一天无事,他也乐得清闲。傍晚的时候,店里刚要关门,来了一个带着帽子穿着长衫的顾客,胡乱翻了翻书,问了价格又嫌贵,匆匆地走了。吴邪干这行,眼力好歹还不错,看出这人不是常人。那人走后,他把那人弄乱的书归置整齐,又抽出那人问过的书,若无其事地翻看起来。
          这一看之下,吴邪整个人都僵住了。
          天色十分阴沉,吴邪匆匆回到家,面色亦十分阴沉。他没心思像前几天那样与黑眼镜和善地打招呼,甚至没有心思去看黑眼镜特意准备的蹄花汤,而是径直走上了楼梯,把电台搬到桌子上飞速组装起来,戴上耳机按下开关开始发报。
          滴滴答答滴滴,吴邪皱着眉,一下一下按着发报机上的键,经过加密的信息变成长短有序的声音,再变成无形无色的电波,从这一点发散开去,飘荡在空气中。
          一片静谧中只有电台滴滴答答的声响,间或夹杂着沙沙沙的杂音。楼下的人没有上来,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调频、发报,他完成得驾轻就熟,他已经在书店里译好了电码,发报只是把情报传递出去的最后一步。发完之后他便关了电台,收好缠成一团的电线,又把电台拆开分别藏好。做完这一切,他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仿佛过了很久,四周一片静谧,一时间狭小的阁楼上只剩下了他的呼吸声。吴邪任眼角溢出的那一点湿润划过脸颊,落进耳边的鬓发里。他看到了少年时的朋友、学校里的同学,他看到自己与他们一起,漫步在西湖弯弯曲曲的湖岸上。正是夏日午后,阳光很好,整个世界除了蝉鸣,就是他们交谈的声音。极目所望是一片波光粼粼,一层层的荷叶在微风里轻轻摇摆着,好像学堂里老师演奏的柴可夫斯基的钢琴曲。
          然而遥远天际传来一阵雷声,模糊浅淡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从包裹着自己的黑暗中惊醒,回到了这个污秽浑浊的世界。
          吴邪抬手揉了揉眼角,起身下了楼。楼下的黑眼镜正靠在桌子上,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吴邪。吴邪装作没看见一般坐下来,不知道自己勉力维持的神态有没有扭曲。
          黑眼镜见吴邪拿起了碗筷,什么也没说,只无声地微笑了一下,也拿起了碗筷。
          一顿饭吃到一半,只顾埋头沉默吃饭的吴邪呆愣愣地看着黑眼镜递过来的汤,有些茫然地接过来,凑到嘴边却没有喝。
          “小三爷,有些事,最好还是别多想。”黑眼镜笑着看了吴邪一眼,接着一口喝完了自己碗里的半碗蹄花汤。
          “啪嗒”一声,吴邪端着的汤还是被他放了下来,连同手里的筷子一起。
          “……杭州的组织被出卖了,他们全部……几乎全部被捕了……”
          他微微低着头,喃喃地说着,自己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这对他来讲也不是那么重要。
          “……宁波战事吃紧,也快撑不住了……”
          “我有好多朋友在杭州……杭州沦陷之后留下来的……”
          还活着的,都留下来了,以另一种方式反抗。
          可是现在,都死了,或者,生不如死。
          “……杭州的组织被破坏,电台也不能用了,任何从杭州发出来的消息都不可靠了……”
          “可万一有活着的人求救,我们也只能置之不理了……”
          雷声渐渐响了起来,轰隆轰隆翻滚在云层中,一道闪电划过,像是要刺破这浑浊的天幕。刹那间,吴邪的脸被闪电的光映得惨白。屋外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屋内却是一片惨淡的寂静,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8楼2011-11-16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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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救不了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眼镜才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所能做的,就是防止日本人利用杭州来破坏上海,我知道。”
            “你是不是见过很多次?眼见着他们身陷绝境,你也明明可以去救,但为了大局,你却什么也不能做……你是不是经历过许多次?”
            黑眼镜扬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你是不是,也这样被抛下过许多次?他们也能像你一样活过来,是吗?”吴邪转过头,眼神有些失焦。
            黑眼镜看着他,不置可否地笑道:“他们会理解的。”
            又一道闪电划过,雨点终于落了下来,先是淅淅沥沥的,继而就变成噼里啪啦的声音,涤荡着天地之间一切的污秽和不堪。豆大的雨点敲打在窗子上,发出爆竹一样的声响。一片风雨飘摇之中,吴邪只觉得自己徘徊于天地之间,凄迷彷徨无路可寻。眼前的人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黑影,怎么看都看不真切。
            那天发过电报之后,吴邪好几天都闷闷不乐。他拼命给自己找事情做,好让自己不去想杭州的乱况,若实在没什么事了就坐在一边发呆,一呆能呆上好几个小时。黑眼镜只在一旁看着,从不多说一句。终于有一天,吴邪从店里回来,坐在桌前准备吃饭时,他递了一张广告单子给吴邪。
            “京戏?”吴邪看着上新戏的单子,微微皱了皱眉。
            “小三爷看戏么?”黑眼镜一手支着下巴,打量着吴邪的神色。
            “看得少……你哪里来的单子?”
            “街上捡的,”见吴邪眉头又紧了一分,补上一句,“小三爷放心,我有分寸,没招惹来什么人。”
            吴邪看黑眼镜毫不在意的样子,脑子一转就明白了:他八成已经跟军统那边接上了头。
            “按理说,我只是负责你的安全,不限制你的行动。但你别把军统的人招到我这里来。”吴邪的语气沉了几分,“你也看到了,我这里有电台。”
            黑眼镜见吴邪把他的行踪猜了个通透,倒也不隐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没人知道你这里。自去年上海区被76号端了之后,现在要在上海找到军统的人比大海捞针还难。”
            军统高层有人落水,连带着军统天津站和上海区被汪伪和日本人来了个连锅端,在老板戴笠着手组织上海区情报网重建之际,祸不单行,又有高层落水,军统在上海的势力可算彻底玩儿完。
            念及此,黑眼镜嘴角微微扯出一个凉凉的弧度:“要不然,我现在也不会在小三爷这里。”
            “怎么,小三爷不信我?”见吴邪盯着自己,黑眼镜歪着头笑着看向吴邪。
            倒不是不信,76号在上海血洗军统那事自己是知道的。确实,他也曾疑惑,这人是执行军统的任务,怎么最后轮到三叔来收尾。现在经他这么一说倒是很清楚了。
            ——军统现在自顾不暇,已经没这个实力在上海掀起什么风浪来了。
            吴邪摇头,叹口气:“怎么会不信你,但我实在没什么心情看戏。”
            他闭上眼,靠在椅子上,杭州那边就够他闹心的了,最近三叔又忙得几天见不到人,一堆情报压在他手里送不出去,偏偏又不是什么特别紧急的情报,日本人对电讯的监测密度还是很大,他不敢随便动用电台。吴邪觉得自己愁得都像老了十岁,哪里还有心情出去消遣。
            突然两根手指落在自己眉间,有些粗糙的指腹轻抚按压着眉间的“川”字。
            “小三爷,你这眉头皱得这么紧,亏待的可是自己。还是出去走走的好,天大的事儿也不是愁能愁出办法来的,行乐要及时。”
            吴邪睁开眼,就看见那人满是笑意的脸,有些调侃,有些轻浮。不知怎么的,被抚摸过的地方微微有些发热。他有些慌张地避开那人的手,低头去收拾碗里的饭。
            黑眼镜见吴邪避开他又不搭腔,倒也不恼,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支着下巴看着埋头苦吃的吴邪。
            墨镜下慵懒而锐利的目光扫过吴邪的脸——五官周正,眉目不算特别俊,带着精明的书卷气,还带着一种让人由衷感到温暖的和气。摆在人堆里,算不上特别招眼缘,却也是让人不可忽视的角色,而他此刻不算斯文的吃相又让人觉得这人十分平和好亲近。
            


            9楼2011-11-16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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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不适合错综复杂的地下工作,一点都不。
              他温和书商的表象下掩藏着一种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执拗和善良——真是要命的特质。吴邪很聪明,但太通透太明显,几乎一眼就能看穿。
              黑眼镜笑,吴三省倒是怎么放心让吴邪管一部电台。
              “……出去转转也好。”吴邪饭吃到一半,放下了碗,带着几分妥协说道。
              黑眼镜挑眉,这是答应一起去看戏了?
              “不过……”吴邪转向黑眼镜,“现在巡龘警满大街巡查,还有日本宪兵队,你这样……”
              黑眼镜嘲讽地咧嘴笑道:“呵,他们认不出我来。”
              吴邪上下打量他一眼,这人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马褂,黑色对襟短褂再加上黑裤子,神态也是在沦陷区常见的神态——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带着放纵的麻木,扔在人堆里打着灯笼都不一定能找出来,但问题是那副墨镜太扎眼。
              见吴邪盯着他那副墨镜,黑眼镜会意,笑道:“青帮也有人爱什么时候都戴着墨镜儿的。”
              吴邪见他不愿摘下墨镜,一想青帮那帮毛头小子也喜欢戴着墨镜横行霸道,倒也不勉强黑眼镜,点点头算是说定,于是继续埋头吃饭。
              黑眼镜也终于不再看他,优哉游哉地开始享用自己亲手做的菜。
              ——再难吃也是自己亲手弄的,总是很有成就感的。
              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微笑,黑眼镜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那神色不像是在吃饭,倒像是在回味什么隐秘的幸福往事。
              开戏就在第二天。那晚天气很好,风有些湿润,却不很凉。吴邪答应了和黑眼镜一起看戏,便早早关了店门回家。
              拉开门,那人已打点好了一身行头,吴邪冲他点点头,说:“那这就走吧。”
              黑眼镜却拉住了吴邪的手,笑道:“小三爷,换身儿行头吧。”
              吴邪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袭蓝灰色半旧长袍,虽颜色不太光鲜,却也整齐。袖子半拢住手,白色的中衣卷在袖口,平添了几分儒雅的书卷气。
              他疑惑地看了黑眼镜一眼,难道这身衣服不合体吗?
              那人放了他的手,从阁楼上寻摸出一套西装来,塞进他怀里:“打从第一天我们见过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小三爷穿西装衬衣。既然小三爷给我面子请我看戏,索性就再满足我这个要求吧。”
              吴邪面皮一抽,敢情这人打蛇随棍上,连看戏的钱都省了。他摇摇头,说道:“既然是看京戏,我看这身挺合适。”
              黑眼镜笑嘻嘻地把吴邪按到椅子上,自己则靠坐在桌子上:“此言差矣。人靠衣装马靠鞍,既是你我出去约会,小三爷如此一表人才,要有光鲜的行头才行,这样也衬得我有面子。”
              那时与后来不同,约会二字没有发展出什么特别的意思,所以吴邪也没表示什么异议。他只是觉得这黑眼镜油嘴滑舌的,做这些没什么意义的举动,让他感到有些奇怪。
              他哪里知道,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黑眼镜正在生死关头挣扎,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了穿着白衬衫的吴邪,他恍惚间觉得地府大概不会收他了,上天给了活路。
              说来奇怪,他本是个没什么忌讳的人,也从来不信什么命运。刀口舔血的人,不得不将生死看轻一点,这样哪天栽了也不会太不甘心。但那次,他竟然信了“命不该绝”这几个字。
              于是一直记着,一直念着,想再看一看吴邪穿衬衣的样子。
              磨不过死皮赖脸的黑眼镜,吴邪最终还是换上了衬衣西裤,随黑眼镜出了门。
              他并不是不喜欢这身,而是觉得,穿着西装去看戏……总是有点不对味。
              不过被黑眼镜这么一闹,本来沉甸甸的心情也渐渐变得轻松起来。两人沿着黄浦江悠闲地散着步朝戏园子走去,一路还不时聊上几句。
              黑眼镜很健谈,见多识广,说话又知道进退,吴邪跟他聊天觉得甚是愉快。尤其是那些军统的趣闻轶事,那人毫不顾忌地拿来就讲,那些故事本就是秘闻,被黑眼镜添油加醋这么一讲,更添了许多滑稽的色彩。
              


              10楼2011-11-16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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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天津站的站长王子襄,本来是个西医,在特务处(注:军统前身)干了没多长时间就死了,你知道是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
                “这人喜欢搞研究,没事就拿自己试药,结果有一回试药把自己给毒死了。”黑眼镜轻笑着说道。
                “……”吴邪面皮抽了一抽,终于按捺不住,“噗嗤”一声,也不顾形象,捧着肚子大笑,“哈哈哈,这死法也太……”
                黑眼镜见吴邪笑得开心,也跟着笑起来,边笑边搂住了吴邪的肩,说道:“但他做出来的药真不是盖的,无色无味,中者立毙,死因都查不出来。”
                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在吴邪眼前晃了晃:“就是这个,小三爷要不要试试看?”
                吴邪当他是在开玩笑,忙摆手道:“别,我还想留着命娶媳妇呢。”
                “小三爷,你这么相信我,就不怕哪天我在你的饭菜里加上那么几滴?”
                吴邪摇摇头,笑容收敛了不少却没有完全消失,神色是淡然却坚定的:“我相信你,我不喜欢疑神疑鬼。”
                黑眼镜本来是调笑着的,不知为何却也瞬间收敛了笑容,又瞬间再次笑了起来:“唬你的。这东西是给自己留的,被逮的时候用。”
                要不是威逼利诱的手段太可怕,谁愿意落水当汉奸。
                他亲手制裁过军统内部的叛徒,他知道这些人往往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叛变的。
                若说军统内部的酷刑他还受得住,日本人的那一套他就真的说不准了。他没有把握在日本人那种极端的酷刑之下严守秘密,即使他清醒的时候可以,难保日本人不会用催眠等等手段来达到目的。
                吴邪侧过头看着黑眼镜的笑容,不禁想问问他,说起这种事情,他心里真能如面上这般轻松?
                但转念一想,他们是什么交情,虽说吴邪信任他,但他们也没好到交心的地步。这人总是笑着,甚至没有麻龘醉药做手术也能笑着生扛下来,一副天塌下来他都不在乎的样子,但人心真能强大到这个地步?
                那不成了妖怪了。
                想来想去,他搞不懂黑眼镜,只好轻轻叹了口气:“生逢乱世,生和死,有时候就是一眨眼的事情。虽然你我的命都不是自己的,但……还是好好珍惜吧。”
                生逢乱世,又有谁的命是自己的,谁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说到底,虽然做地下工作是自己的选择,可是要没有这场战争,他大概早就开始自己心向往之的教书生涯了吧。平日里上课教书,闲暇之余还能研究研究拓片和古董,自己的日子也就算满足了。
                说白了,吴邪并不是个觉悟很高的人,他也有过解放全人类的高尚梦想,但亲眼见着许多人在生存和良心的泥潭里挣扎,又觉得那个梦想似乎遥不可及。
                三叔说,他呀,就是爱瞎想,心智又不够成熟,所以对信仰没有那种虔诚的坚定。
                但他愿意去相信,凭着一身才干和一腔热血,他和千千万万个与他相似的人,终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即使不能实现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也可以使黄浦江上少一些浮尸,学堂里多一些孩子。
                所以他无比相信三叔,相信身边的每一个同志,因为他在他们身上找到了精神的寄靠。他也很坚定地相信,黑眼镜是“他们”中的一员,虽然他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甚至连长相也不甚明了。
                ——尽管还是不知道的好,可他难免也会好奇,那个人墨镜下的那双眼睛是什么样的。
                黑眼镜见吴邪一直盯着自己瞧,不禁笑了,凑近一步握住了吴邪的手,在吴邪耳边低声说道:“小三爷,再盯着我瞧……可就误了戏了……”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吴邪浑身一个激灵,面上紧了一紧,就觉得手上力道一拽,黑眼镜竟就那么拉着他的手,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他走得并不急,甚至有些悠闲,吴邪跟上他的步伐,想把手抽出来,却觉得手上的力道随着他的挣脱渐渐加深。
                吴邪见挣不开,索性不挣了,黑眼镜这人性子有些奇怪,他这几天已有领教,不过反正他不会把自己怎样,也就随他去了。
                黄浦江长长的江堤一眼望不到头,江上时不时有点着灯的船悠悠地浮水而过。有些咸湿的风吹过耳畔,带来一阵清凉的舒爽。吴邪信步走着,稍稍落后黑眼镜一点,神色如常地与他说笑着,手却一直被黑眼镜轻轻握着。两人贴得并不近,手也不是握女孩子的握法,故那姿势不甚狎昵,反而有种光明磊落的亲近感。
                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一对极要好的朋友,携手在灯火明灭的江堤上漫步,闲谈。


                11楼2011-11-16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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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的戏园子会在前排最好的位子留下嘉宾席,给前来捧场的各界大拿。此时嘉宾席里正中偏左的桌位上坐着一个人,柔和的灯光下,精致的侧脸俊美无比,举手投足间有着谁也模仿不来的天然优雅。
                  不是解雨臣是谁。
                  吴邪知道解雨臣不仅喜欢听戏,更是名伶二月红的关门弟子。他平时常去听戏,上海的大戏台小园子,没有他不熟的。兴头上来了,他甚至还会去台上客串几出。程砚秋的徒弟打首台,他来听这出新戏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与他同一张桌子,左手边坐着的人,却让吴邪皱起了眉头。
                  山口和治,日本在沪侨民治安保障会会长,说是侨民组织的头,暗地里却做些倒卖情报甚至暗杀的勾当。三叔一直派人监视着他,但现在上海是日本人的地盘,山口又跟日本军部交情很好,所以他在上海为所欲为,谁也不能拿他怎样。
                  小花怎么跟这个日本人混在一块了?
                  吴邪只觉得脑子有点混乱,又怕是自己看错,又认真看了几眼,那人确是山口和治没错。
                  小花不仅跟他坐在一桌,好像还时不时侧过头与山口闲聊几句,看样子,他们似是认识,且关系不错。
                  还没等脑子反应过来,脚已经朝着嘉宾席迈开了步子。
                  他想,小花家是搞实业的没错,小花是不主张抗龘日没错,但他不相信小花会跟这种日本人搅在一起。倘若是日本商界的人也就罢了,偏偏这人又是个搞情报的黑社会,干的是上不了台面的湿活,不过就是凭着军队里的后台在上海为非作歹,于情于理,小花不该跟这人有交情!
                  然而正当他慢慢走近嘉宾席时,却被一个人拉住了胳膊,回头一看,是黑眼镜。
                  “小三爷,你喝多了,走错地儿了。”黑眼镜依旧是笑着,声音却有几分意味深长。
                  嘉宾席上有几位已经看了过来,虽说戏园子本来就人来人往,但吴邪那个惊诧又恼火的样子看着确实不同寻常,不像看戏的,倒像生事的。
                  吴邪渐渐冷静下来,知道此时不能冲动,却也无法等闲视之。只能握紧了双拳,一言不发地回到后排,却再没有心思看戏,只盯着嘉宾席上那张俊美的脸。
                  而解雨臣却似乎一直没看到吴邪,头也不回,只带着欣赏的笑容听着戏,还时不时跟山口说笑两句。
                  吴邪咬牙愣愣坐着,只觉得胸口闷得要窒息,不,他绝不相信,绝不相信小花会跟日本人有关系!
                  打吴邪他们旁边传来一番压低了声音的交谈,那上海腔软软的,声音也不大,却字字敲进吴邪耳朵里,敲得吴邪眼冒金星。
                  “我刚刚才发觉,解家公子也来了。”
                  “听人家讲,这出戏在北平首演的时候,二月红都去捧场了,解家公子哪能不来捧场呢?”
                  “这解公子和红二爷……有啥关系?”
                  “侬不晓得呀,解公子是红二爷的关门弟子,最小的那个。”
                  “还有这一层关系唷。”
                  “不是我讲大话哦,梨园行就这么大,有啥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我还听讲,解公子前几年被红二爷扫地出门了!”
                  “怎么还有这桩事情?”
                  “听说……听说是因为解公子跟日本人有交情……侬看他旁边坐的那个,不就是个日本人么?”
                  ……
                  旁座的人说了什么,吴邪也没听下去,只僵直地坐着,脸色十分难看。就这么呆坐了半晌,连戏散场了都不知道。
                  黑眼镜瞧着吴邪僵硬的表情,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继续惬意地听戏嗑瓜子,直到戏散了场,方拍了拍吴邪的肩:“小三爷,该走了。”
                  吴邪“噌”地站起来,黑眼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解雨臣正微笑着与山口和治握手道别。
                  黑眼镜伸手去拉吴邪的胳膊,却见吴邪攥紧了双拳,低低地骂了一句:“妈的。”
                  这是黑眼镜第一次听吴邪骂人,他带着有些玩笑意味的笑看着吴邪,听吴邪咬牙切齿地说道:“小花也真委屈自己,还跟日本人周旋。”
                  


                  13楼2011-11-16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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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眼镜笑了,敢情他恼的是这个。他随手抓起一把瓜子,又任它们从指间滑落:“小三爷,你还真是信任那位少爷啊。”
                    吴邪却摇头:“我只能这么想,我情愿他是与日本人虚与委蛇。”
                    即使小花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使小花做的很多事他不喜欢,他做的许多事小花也不理解,但他们毕竟是三年的好友。如果不这么想,他大概会受不了。
                    人与人的缘分很奇怪,有的人明明才认识不久,竟让人有种认识了很久的错觉。小花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吴邪记得三年前,他来到上海投奔三叔,头一天便在繁华的街头迷了路,天阴沉沉的,周围的人行色匆匆,一眼望过去竟觉得很是萧瑟。不知站了多久之后,有人拍自己的肩膀,转头一看,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公子哥,还没等他开口,那公子哥就问他:“哥们儿,迷路了?”
                    后来吴邪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迷路了,对方也只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人的际遇就是这么奇怪,原本以为只见过一面再无交集的两个人,竟很快又见了面。
                    第二次见面是一个月之后,三叔安排自己在徐家汇开了家书店,开店第三天,小花踏进了自己的店门。
                    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直到后来,吴邪对他的称呼从“解先生”到“解雨臣”再到“小花”,两个人就那么渐渐熟了起来。知道他爱唱戏的不少,但真正听过他唱戏的却只有寥寥几人。吴邪便是其中之一。
                    虽然知道小花一直没有表明过反龘日的态度,但吴邪觉得自己明白小花心中所想,也理解小花的苦衷。
                    ——毕竟那次自己找上小花,他二话没说就为黑眼镜找来了医生和药。不只那次,小花明里暗里帮过他多少次,数也数不过来。他从未向小花表明过自己地下党的身份,但他相信以小花识人的本事,应该也猜到了八九分。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急着撇清关系,反而一如既往地帮他,这份心意,吴邪亦是非常了解。
                    因为家中的关系,小花不可避免地与上海的日本人多少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但小花绝不会掺和进日本人的情报网。
                    绝不会么……可吴邪不是没见过小花对家族的维护和对人命的漠然。
                    地下工作的准则之一,对战友绝对信任,对除此之外的一切人保持谨慎的怀疑。
                    不能再想下去了,吴邪按住桌子,已经开始头疼了。
                    按在桌子上的手被另一只手覆盖,只停留了一瞬,便把他从纠结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再不走,一会儿出什么事儿可就麻烦了。”耳边是黑眼镜带着笑的声音,话里有话,语气却十分淡定。
                    三年的地下工作经验让吴邪一下子警觉起来,环顾四周,人们正在陆续离开戏园子,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小花已经走了,黑眼镜却看着山口和治的方向,嘴角扬起一个颇为玩味的笑。
                    原来上面还派了人来收拾这个山口啊,上海又要起风龘波了。
                    黑眼镜不经意抬头看了看二楼看台一个黑暗的角落,一直坐在那里的那个人已经走了,看来只是来踩点的,没打算下手。
                    小小的山口和治竟要戴老板出动手中的王牌,看来南边的战事已经紧张到一定的地步了。
                    突然间,他开始期待那个一旦出手从不失手、代号为“麒麟”的人,会怎样拉开这一场好戏。
                     


                    14楼2011-11-16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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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5
                      从戏园子回来,吴邪做了个噩梦。
                      梦里是一片废墟的闸北,炮火和枪声轰鸣不断,充作背景音,但吴邪双目所及,却空无一人。
                      不远处的尸体还是温热的,在刺骨的冰冷中还冒着白气。破碎身体里的血液流淌成蜿蜒的形状,直流到自己脚下。
                      恐惧,死亡的恐惧好像幻化成了实体,堵住自己的口鼻,恐惧得喘不过气,简直要窒息。
                      深冬的冷风从黄浦江上刮过来,阴沉沉地抚摸这一片废墟。
                      在炮火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居然还能听见枪上膛的声音,然后有人扣动了扳机。
                      看着血液从身体里流出来,汇成蜿蜒的画。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1937年的深冬,那场惨烈的战斗。
                      他在梦里眼睁睁看着上海陷落,看着自己的血液流淌出来,与烟尘混合在一起,渐渐变成黑色。
                      慢慢地转身,看见黑色的血液流淌到开枪的人脚下,费力地抬头面对那人的面孔,时间定格在那一刻。
                      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静谧,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吴邪转过头,冷森森的月光洒在窗边,映出一个剪影。
                      有人坐在窗边,安静地抽着不知道哪里搞来的烟。烟头一明一灭的,还有烟雾缭绕在光点周围。
                      “做噩梦了?”黑眼镜低沉的声音从窗边传过来,而且难得的没有笑。导致吴邪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那声音不属于黑眼镜,而是沿着月光漫进来的。
                      “嗯。”吴邪的双脚在地板上划拉了几下才找到鞋。他在一片昏茫中跌跌撞撞地走下阁楼,想要洗把脸定一定心神。
                      拧开水管,哗啦啦的水声没能把吴邪从梦境中解脱出来,反而让他陷得更深了。
                      水很凉,哗啦啦地流淌着,多像人的血。
                      吴邪双手抓着水池的边沿,双眼无神地盯着水流,只是做个噩梦而已,怎么会怕到这个地步?
                      其实怕的不是噩梦,而是梦里浸到骨髓里的恐惧和冰冷,夹杂着让人绝望的无力感。
                      杭州的事情,这段时间累积的疲劳,还有怀疑着解雨臣的心理负担,终于让吴邪感到无力,甚至濒临崩溃。
                      黑眼镜也下了楼,斜倚在楼梯扶手上,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吴邪苍白的侧脸,突然心里一沉,又慢悠悠地浮了上来。
                      像黑夜中如豆的灯火,明明灭灭地飘摇着,找不到落点。
                      他看着着吴邪紧蹙的眉头,墨镜中,吴邪苍白的侧脸是灰色的,散发出一种沉静的美。
                      这个会因自己无力拯救同志而无声哭泣的吴邪,这个一个人承担着繁重的情报传递工作的吴邪,这个会选择坚定地相信朋友的吴邪。
                      迄今为止刀口舔血的生活无数次提醒着他,形势没有余地供自己软弱。所以他毫无感觉地杀人、欺骗,不择手段地获取情报,也无谓自己的生死,被背叛也能一笑而过,直到变成现在这样,表面热络,心里却冷得像北极。没有人生下来就没心没肺,但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然而面对着偶尔软弱的吴邪,他却想把这一套说辞丢到九霄云外,去他妈的责任,吴邪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战争。战争毁去的何止是家与国,还有明亮鲜活的人心。吴邪这样的人就该一世平安喜乐,天真无邪。
                      哈,黑眼镜无声地笑了笑,手放在心脏的地方。
                      ——还在跳,还会替他人操这份闲心,该说“糟糕”还是“还好”?
                      他掐掉烟头,走上前关掉龙头,拍了拍吴邪的肩:“小三爷,别想太多。”
                      吴邪被他拍醒过来,眼睛里还有迷茫。定了定神,随手抹了把脸,问道:“你没睡觉?”
                      “唔”,黑眼镜笑,“今儿的戏太好看,一定要好好回味一下才行。”
                      吴邪点点头,知道这是骗人的鬼话,不过也没说什么。这黑眼镜一向神秘兮兮的,问什么怕是也问不出来。
                      两人上了楼,黑眼镜没去睡觉,反而又在窗边坐了下来,迎着吴邪疑惑的眼神笑道:“小三爷,入秋了,地上凉,去床上睡吧,我再抽根烟。”
                      


                      15楼2011-11-16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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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这就是朋友罢,”黑暗中,解雨臣微笑了一下,吴邪却看不清,“但人都是自私的。我帮你做那些事,是因为你想做。我也有自己必须去做的事。”
                        吴邪被钉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解雨臣之所以是今天的解雨臣,这中间经历过多少事我也无法同你讲清。总之你有你的道路,我也有我的,我不指望你同我一样,你也别勉强我。”
                        解雨臣说着这话的时候是微笑着的,还是那样风流俊美,吴邪却觉得他的神色那样单薄难看。
                        见吴邪神色僵硬,解雨臣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拍拍吴邪的肩:“我们还是朋友。对了,作为朋友提醒一句,住在你家的那位眼睛兄今天出去见了什么人。无论如何,现在日本人还在通缉他,叫他还是小心着些。”
                        也许他不知道,黑眼镜要出去做什么、和什么人联系,吴邪是管不了的。
                        “吴邪,谢谢你。”解雨臣留下这句话,转过身,沿着苏州河堤走了。
                        谢什么,谢我相信你?吴邪无力地看着解雨臣渐渐模糊在黑暗中的背影,连骂娘的心情都没有。
                        这就是小花的答案吗?自己所有的信任就换来这么几句话吗?呵,小花是说得出这样话的人,但为什么自己还是觉得小花有没有言明的缘由?
                        寂静冷清的夜里,回答他的只有脚下苏州河安静流淌的汩汩水声。
                        吴邪推开自己的家门,被潮湿的空气腐蚀得发绿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屋子里灯还亮着,幽幽地映着一室清冷。
                        桌上是一人份的饭菜,黑眼镜坐在桌旁,嘴里叼着烟,不紧不慢地吞云吐雾,烟雾缭绕中神色看不太清。
                        吴邪一愣,才意识到他光顾着满世界找解雨臣,忘了还有人在家做了饭等自己回来。
                        “抱歉……”吴邪下意识地挠头。
                        黑眼镜笑着摆摆手,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刚才我又热了一下,现在还没凉透,赶紧吃吧。”
                        被他这么一说,吴邪还真的觉得饿了,也顾不得不好意思,坐下来拿起筷子。又想起来什么,扭头看着黑眼镜。
                        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黑眼镜开口道:“我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的。”
                        见那人毫不在意的样子,吴邪索性放弃了继续道歉的念头。既然对方都没说什么,自己也没必要如此婆妈。
                        “对了,你家快没米了。”黑眼镜胳膊撑在桌子上,吐出一口烟。
                        “唔,那我明天去买。”吴邪点点头,嘴里还塞着饭菜。
                        “天儿凉了,给自己加床被子吧。”
                        “嗯,柜子里有,等下我给找出来。”
                        “河边湿气重,夜里黑,堤上又没个遮拦,能少去还是少去。”
                        “……”吴邪放下手里的碗筷,费力吞下嘴里的饭菜,转头看着黑眼镜。
                        黑眼镜只是笑。
                        “你……”
                        “我在想,”黑眼镜低头又吐出一口烟,微微笑了,“小三爷,要是跟日本人有交情的是我,你会不会满世界发了疯地乱转,找我问清楚呢?”
                        吴邪瞧着黑眼镜风轻云淡的笑,竟从里面看出一丝无奈。不知怎么的,心里一沉,隐隐从黑眼镜的话里觉出什么来,如香烟的烟味一样撩拨着他的心。
                        好像知道这人是什么意思,却又不敢细想。
                        吴邪愣了半晌不知怎么搭腔,倒是黑眼镜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我说笑呢,我要是跟日本人有交情,吴三爷早宰了我扔进黄浦江了。”
                        黑眼镜还是退了一步,放过了吴邪,也许是放过了自己。
                        吴邪扯出一个不能算笑容的笑容,拿起碗筷,埋头继续未完的事业。
                        黑眼镜斜靠在桌子上,一口一口抽着烟,神情懒散,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吴邪。头一次觉得,看着他在吃自己做的饭,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就那么笑着看着吴邪,直到他再次放下碗筷,黑眼镜才又开口:“吴邪,我要走了。”
                        吴邪一愣,方才记起,三叔要自己保证黑眼镜的安全,直到他离开上海。
                        


                        17楼2011-11-16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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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7
                          正事谈妥了,吴邪觉得自己也就没必要继续耗在解雨臣的办公室,加之他还在为自己那点儿心思暗自尴尬,站起身想要道别,却被解雨臣抢了先。
                          “也到饭点了,一起去吃个饭怎么样?我做东。”
                          解雨臣的微笑大方坦荡,可中间终究还是带了些陌生的客气。
                          解雨臣的手腕,叫多少不知内情的人竖起大拇指,又叫多少晓得内情的人想起就不寒而栗。一张面皮千変万变,人前笑得是客气又坦荡,三分和气七分算计,人后一双眼冷冷吊着,动一步想九步,大风大浪走过来,身上压着泰山也不曾稍变颜色。他年纪轻轻,又是北平来的海漂,却仍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在尔虞我诈的上海滩站稳了脚跟,这其间的种种情由,怕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他此刻露出的笑容,正是人前常见的、却绝不在吴邪面前显露的那种笑容——完美无缺的精致里带着些意味深长。倘若对方是个心无城府的人,绝对会把这种笑容当作好感,继而被勾着带着产生一种朦胧的信任,然而现在对方是吴邪。吴邪也并不是多老谋深算,他甚至可算得善良天真,但解雨臣的这个表情和表情之后的心思,他见得太多了。
                          吴邪只觉得心头有些钝痛,一场三年的友谊,到底是生在这里养在这里,终究还是沾染了这里的味道,三分精致,七分脆弱。然而亲手撕开这层温暖面纱的是自己,是他先开始利用小花,又怎么好怪小花。
                          “好。”点点头应下解雨臣的邀约,吴邪转头去看另外的两人。
                          黑眼镜露出一个笑容:“花儿爷赏脸请客,我自然却之不恭。”
                          张起灵站起来,一双幽黑的眼直直看进吴邪眼睛里,微微点了点头。
                          既是解雨臣请客,地方自然是解雨臣定。吃饭的地方并不远,就在解雨臣公司的斜对面,一家杭州饭店。
                          饭店不大,却甚是精致,带着些杭州的温润气息。吴邪三年不曾回杭州,对杭州菜甚是想念,一时把那些让人惆怅的心思抛在了脑后,食指大动起来。
                          那厢黑眼镜吃得悠然自在,解雨臣吃得文雅客气。
                          “这道宋嫂鱼羹算是杭州的名菜了,这道菜是以鲜鲈鱼肉加火腿丝、笋丝、香菇丝熬出来的。上海没有新鲜鲈鱼,这道菜味道有些老了,不算佳品,不过也吃得。”解雨臣指着桌子中间的鱼羹,笑着对黑眼镜介绍。
                          黑眼镜笑道:“没想到花儿爷还是食家。我记得花儿爷是北平人?倒是对杭州菜如数家珍。”
                          解雨臣也笑:“对,我家住北平。不过吴邪是杭州人,我与他上杭州馆子的次数多了,自然也晓得一些杭州菜。”
                          吴邪一听说到了自己,插口说道:“小花是少爷,自然也懂得享受。我在杭州长大,对吃的都没那么多心眼呢,小花才吃过几回,就如数家珍了。”
                          解雨臣笑着看了吴邪一眼,替他舀一碗鱼羹汤,边舀边说:“我吃席可没少吃,生意场上混的,谁不懂些美食之道。”说完把汤递给吴邪,“小心烫。”
                          吴邪倒是不客气,说了句“谢谢”就接了过来。
                          黑眼镜嘴角一歪,笑起来。这花儿爷是拐着弯的敲打自己呢,争风吃醋争到饭桌上来了,倒也有趣。再看看吴邪,他全然不知左边和对面暗潮汹涌,自顾自低头喝着鱼汤,甚是享受。
                          解雨臣喜欢吴邪,吴邪自然看不出来,但黑眼镜是看出来了。但是他觉得自己有点奇怪,解雨臣喜欢就由他去,自己跟着闹什么闹。他虽然对吴邪挺有好感,但到底不像解雨臣这样,花许多别样心思在吴邪身上。他打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不属于上海,完成任务就会离开。在上海留着什么牵扯,对谁都不好。
                          这时,一直埋头沉默吃饭的张起灵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就往外走。
                          吴邪忙抬起头,说道:“哎,你去小解?我同你一道。”说着也跟了出去,留包厢里两个人继续明里暗里你来我往。
                          掩上包厢的门,跟着张起灵走到饭店的后院,见张起灵手揣在衣兜里,兀自站在连廊的柱子下,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
                          


                          22楼2011-11-16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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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起灵盯着吴邪,幽黑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回去吧。”
                            吴邪回过神来,点点头“嗯”了一声,抬脚朝饭店里走,张起灵跟在后面。两个人回到吃饭的那个包厢,黑眼镜和解雨臣却是冷了场,一个若有所思地盯着墙上的画,一个悠闲自在地嚼着花生米,见到吴邪和张起灵推门进来,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唤了一声:
                            “吴邪。”解雨臣笑得俏皮。
                            “小三爷。”黑眼镜笑得狗腿。
                            吴邪面皮一抽,有种抬脚把这俩人踹出去的奇怪冲动。忍下了这股冲动,看着吊儿郎当实在不像地下党的黑眼镜,想起张起灵刚才的话,心里一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十分不是滋味。
                            他是三叔交到自己手里的,三叔信他,自己也就信。
                            可要三叔不信呢?
                            ——三叔对谁都留着心眼,信谁才有鬼了。
                            吴邪心里小算盘一刻不停地打着,噼里啪啦要把他的脑子炸出脑浆来。一顿饭吃得七零八落,最终还是没有结论。
                            走一步算一步吧,黑眼镜再不可信,总不至于是日本人那边的。再说,反正这人不久也要离开上海了。
                            这一张桌子上各怀鬼胎的四个人,只有吴邪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浅些,一顿饭吃得颇不踏实,另外三个却很淡定,张起灵是眼观鼻鼻观心,那两个酒足饭饱之际还能品评一下一桌饭菜。末了黑眼镜还笑嘻嘻地吴邪说道:“小三爷,杭州菜真不错,改明儿我去杭州,小三爷可一定要招待我呀。”
                            吴邪面上笑笑,心道你龘他妈不是都要走了么,以后天南地北的鬼才知道在哪里。
                            解雨臣看一眼怀表,第一个站起来:“吴邪,我还得去公司,就不招待你了。晚上的地方你们知道吧?”
                            吴邪点头,黑眼镜很专业,消息灵通得很,再加上这次宴会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黑眼镜很容易就探得时间地点。只是苦于日本军方派了人保护,混不进去而已。有了解雨臣帮忙,事情就好办了许多。
                            “那好,晚上就在虹口见吧。”
                            四个人在路上分了手,解雨臣回了公司。吴邪目送解雨臣穿过人流和车流消失在街对面,回头对一黑一白两尊大神说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黑眼镜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一手勾住张起灵的肩膀,另一手就往他怀里探。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挡开他的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纸,伸手递给吴邪。
                            吴邪一边伸手去接,一边在心里咂舌,张起灵这一眼可谓锋利如刀,黑眼镜却丝毫不为所动,表情动作肆无忌惮,虽然此人脸皮之厚他已多次见识,但再见到还是会觉得拜服。
                            “这是什么?”
                            “饭店的平面图。”黑眼镜放开张起灵,笑嘻嘻地凑过来,“小三爷可得记牢这个,跑路方便。”
                            吴邪点头,将图收进怀里,说道:“你们有没有什么需要但是搞不到的东西?”毕竟黑眼镜是个通缉犯,张起灵又不太跟人打交道,自己可以给他们准备一些装备。
                            “我们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是自己趁手的家伙。”黑眼镜说着,看一眼张起灵,张起灵也点点头,意思是让吴邪不用操心。
                            吴邪见他们二人成竹在胸的样子,心知他们想必是做了万全准备,谋定而后动,于是说道:“那好,我先回去,咱们晚上五点饭店见。”
                            说罢与二人挥手告别,在人群中走出百十米远去,再回头看,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吴邪抬起头,看了看解雨臣办公室的窗户,又看了看徐家汇繁华的街道,叹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进刺杀的活动,除了兴奋感之外,还有些茫然。一切都已经谋划好了,吴邪甚至想象不出失手的可能,黑眼镜他们连饭店的平面图都能搞到,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但是他心里总有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不安,想来是听三叔的念叨听多了,变得和三叔一样疑神疑鬼的。
                            他听三叔说过,有很多行动是在最后一刻发生一些谁也想不到的变故,最终全盘失败的。他不是搞行动的,三叔在做什么也很少跟他提起,但这句话三叔却说过很多次。
                            


                            24楼2011-11-16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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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邪摇摇头,回过神来,现在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由不得人犹豫。更何况现在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
                              第一件,就是转移电台。
                              吴邪的电台是自行组装的那种,功率有十瓦,组装起来只有差不多一个婴儿大小。原来的电台体积大,功率还小,抗干扰能力差,吴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研究了三天三夜,用前线好不容易缴获的德国货做了点改装,制造出这种体积小功率大的电台,转移时也不容易被发现。后来他把上海的另外三台小功率电台也做了改装,自此上海形成了一套电讯网,情报工作的安全性和效率顿时就提了上来。
                              吴邪有的时候会开玩笑地想,这全得归功于张起灵,要不是自己憋着一口气跟他较劲,学业也不至于这么扎实。他甚至想过,等不打仗了,就去学校教无线电,再开一家工厂,专门生产民用无线电台,一年赚他个几万大洋,吃穿不愁不说,还可以住公馆,买辆车,再配个司机,天天开车教书去。当然,他是决不能做万恶的资本家的,有他一口吃的就有工友一口吃的,赚来的钱除了自己花点,剩下的全都分给工友,共产主义嘛。
                              当然,这一切肖想的前提得是不打仗,可眼下战争结束遥遥无期,自己的美好未来还得等很久。有的时候吴邪甚至觉得,自己有生之年,这一天根本不会到来。
                              东北沦陷九年,华北沦陷三年,日本人在上海滩头横行霸道,国军在长江沿岸一溃千里,这场仗,越打越叫人绝望。吴邪偶尔也会怀着浪漫的理想主义去想,中国的出路在哪里?可睁眼是满目疮痍,一年年国土沦丧,哪里有什么余地谈出路?多少年谈主义、谈政治,然而到了存亡关头才明白,国仇家恨不是自己人拿着刀子一下下扎在心上那种沥血的痛,国仇家恨是一把文火,心气在焦躁和绝望里慢慢烧着,希望一天天被磨尽,到最后心血熬成了灰,只剩下无力的软弱的恼怒,于国无用,于己伤身。
                              电台抱在怀里,沉甸甸的,才让吴邪多少觉得有些安心。
                              明里暗里,文的武的,日本人千方百计,只有一个目的,想叫中国人臣服,乃至绝望。吴邪想,至少自己是没有资格绝望的,一口气尚在,哪怕真的把心熬成灰,哪怕将大好年华困死在上海,哪怕豁出一条命去,决不妥协。
                              此番如果顺利得手,自己的家估计是回不得了,得到三叔那里避一阵风头。吴邪拿定主意,拿衣服包裹住电台和密码本,塞进一个小皮箱里,烧掉留着蛛丝马迹的文件,又理了理衣服,深吸一口气,落好门闩,走出了家门。


                              25楼2011-11-16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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