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直为什么会出手?
夜孤红不知道,但齐秀英却是知道的。江湖中人所追求的东西,无外乎名利二字。
卜直怎么可以让名震江湖数十年的金枪就这样栽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后生小辈手上?只有将他击败,或者杀死,才能证明金枪的地位。
所以这一枪也就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这一枪在近在咫尺之间攻出,在夜孤红猝不及防之间攻出,这一枪眼看就要刺穿了夜孤红的胸膛。
那十七八个江湖客有的惊呼,有的怒骂,有的惋惜,但都无济于事。
但这时候却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长剑出鞘之声,声音刚发出,长剑就已经在金枪上连刺了六剑。一连串金铁交击声中,金枪终于向一边偏去,堪堪擦着夜孤红腰间衣衫穿过。
卜直握住金枪的手软软的垂下,齐秀英的剑就抵在他喉咙处。
夜孤红呆呆的看着卜直,他的眼睛里再一次充满了迷茫的色彩,他实在不愿意看见卜直的脸,也不愿意去想卜直出手的原因。
幸好齐秀英问出了他想问的话,“你这样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齐秀英的声音很冷,如同冰凉的寒冰,刺在卜直的心上,也刺在所有人的心上。
卜直叹了口气,自嘲道:“怎奈浮名累人,若是在杨会主手下,便是败了死了,我亦无话可说,却不曾想,折在这样一个年轻人手里。浮名啊浮名!有几人能看得开?放得下?”
他慢慢的蹲下身,慢慢的将金枪装进长布袋,再用麻绳结结实实的绑起来。一边自言自语道:“其实我早已打算退隐江湖,寻一处青山绿水,盘下几亩田,盖上几间屋,堂前屋后,种上青竹红梅,青竹红梅间,还要有几条小小的清泉。”
听他这样说,齐秀英眼中竟流露出一种向往之色,但这色彩转瞬即逝。
夜孤红看着齐秀英的变化,转头问道:“浮名累人,你真的能放得下这付担子?”
卜直道:“幸好我遇见了你,因为你,我才下了决心。”
“决心放下这担子?”
卜直点头。
他又笑了笑,这一次却是笑得很轻松,很愉快,应为他真的已将浮名放了下来。“从今天开始,江湖中再不会有金枪,再不会有卜直。”他将布袋斜斜挑在肩上,带着轻轻的笑容慢慢向远方走去。
夜孤红忽然道:“假若有一天,我也厌倦了这个江湖,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卜直看着远方的青山,道:“那你要记住了,我就在那青山绿水之间。”
“我记得,你房屋四周还有青竹红梅,还有流水清泉。”
“我等你。”红日还未落下,卜直的声音已渐渐远去。
他已不再有与人逞强好胜的雄心,已不愿再为虚名闲气与别人拼个你死我活。要解开这个结并不容易,但他做到了,他的确应该觉得很轻松,很愉快。
可是他的心里是否真能完全放开?是否还留有些许惆怅,些许辛酸,些许遗憾?
没有人知道,但他终于走了,很镇定,显得很洒脱。
一个人若能败得漂亮,走得洒脱,那败又何妨,走又何妨?
齐秀英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卜直离开,他的眼睛里,竟然充满了失落、羡慕。以他天下第一神捕的名号,为何还是会觉得失落?
“谢谢你,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夜孤红由衷的看着齐秀英,很真诚的道谢。
“救你?”齐秀英反问。
“我曾经也向你一样,热血、有志向、有冲劲。我只是在救我自己。”他自己问了一个问题,然后又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师父说过……”夜孤红的话没有说完,师父说过的话他还记得,却说不出来了。因为这时一杆银枪已自背后刺进他胸腹之间,银色的枪握在杨楚歌的手里。
银枪抽出,鲜血自枪尖滑落,杨楚歌的脸色突然变得狰狞。
他嘴里依依呀呀的怪叫着,疯狂的向那十七八个江湖客攻去。
齐龙子惊呼一声:“不好,会主癫疾发作了,老二老三,快制住他。”
他这一声惊呼,杨正杨缺立马随着他奔向发狂的杨楚歌。
“枪神会”三大管事之名果然不虚。甫一出手,齐龙子便以双掌牵住银枪,杨正杨缺立马分袭杨楚歌两侧。杨正杨缺本是孪生兄弟,二人一起配合至今,可谓早已达到天衣无缝之境地。一探手,双双同时扣住杨楚歌脉门,指掌齐飞,便已将杨楚歌死死扣在手下。
被制住的杨楚歌依然状若疯癫般大吼大叫着,仿若困兽一般。
“你们想杀我,你们都是坏人,都想来害我,都想图谋我的财产,霸占我的家业。哈哈哈哈……我要统统把你们杀干净,我要你们都死!”杨楚歌嘶吼着。齐龙子满脸怒色,重重在他昏睡穴上一击,才教他平息下去。
这也是夜孤红最后听到的声音。
他已经软软的倒在地上,鲜血还在不停地流,他整个人都已因痛苦而痉挛扭曲。他虽然已痛苦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可是他心里却还是在呼喝,不停地呼喝。
楚楚在流泪,也不知是悲哀的眼泪,还是感激的眼泪?抑或是幸福的眼泪?
现在他的酒意已被冷汗和鲜血冲淡,清醒使得他的痛苦更加剧烈,更难以忍受。他若是能晕过去,或许可以少受些痛苦折磨——晕厥本就是人类自卫的本能之一。
但他却还要努力挣扎着,不让自己的眼睛闭上。
因为他要看着她。
楚楚也在看着他,看着他的痛苦与柔情,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冲了过去,扑倒在夜孤红身上。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勇气,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在那一瞬间里,她几乎已不顾一切。
楚楚的眼泪还在流,眼泪滴落在夜孤红的脸上。这一滴滴少女的泪珠,竟仿佛拥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让他觉得身上的痛苦,竟然慢慢减轻了。
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微笑着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