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二)
2.
首先感受到的是微凉的风,带着竹叶清香以及初阳的气息;接着,便是淡淡的可沉心定气的香味。
“自在,起来喝点水。”珈楠徐步行至床边,在自在身边坐下,扶着自在靠在自己身上,取了竹筒水壶贴近自在的嘴巴又拉了自在的手放在水壶上:“这是七叶早些年间汇了天地间灵气收集的露水,有固本培元之效。”
水,稍冷,入口清甜。
“七叶到底刀子嘴豆腐心。”珈楠见水入自在口中,经这灵水滋润,自在神色确有好转,便开口道:“自在,回来已经有七天,接下来的打算可有想过?”
“打算?”自在放下水壶,擦了擦嘴角。
“还记得朱角么?”珈楠边伸手将自在唇边的水痕拭去边问道。
“那个喜欢将头发绑成个马尾,整日里喜欢穿着红衣到处乱跑的?”自在回想起当年上松仙人仍在,朱角到哪都鸡飞狗跳,上松仙人并不妄加指责任其逍遥。
“正是。”珈楠点了点了头:“朱角自师父飞升后便寻了一处山灵水秀之地,这些年来勤修不缀略有小成,自在可愿去上一去?”
“这……”自在迟疑。
“自在,你此间这般毫无意义,不若去往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珈楠劝道:“如今你满是迷茫,心中空虚,易入歧途,及早切断此孽缘才是正途。”
“确实……这心中空茫是想也想不明白,道也道不清楚,只觉每天混混噩噩,很多事情实在是莫名其妙、难以言清,只执念在脑中盘旋,挥之不去,根深蒂固。”自在慢道:“并不是没有想过,与他之间的事,若缘无有,就此放手才是上策……尤记得上松仙人飞升前殷切叮咛:‘自在呐,汝须记得,天命如斯不可强逆。’那时却辜负了上松仙人一片心意,只觉得这老头平时难见踪影,难得有个正经仙人模样,竟是飞升而去,从此再见与否,端看有缘。不想这却是对我的提点与警醒。”
“说起来,当日之事我与七叶不在未得知究竟发生何事,自在可否告知?”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在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我遇上了注定成劫数的人。”
珈楠见状一愣,欲言又止,只静静坐在一旁。
屋外有风吹过竹间,“沙啦”“沙啦”声此起彼伏。
“珈楠,自那时我与他相遇,我便知我再无渡劫可能。所做所为都是心甘情愿。”
“当时发生了什么?”
“……”
“自在?”
“一切皆是心甘情愿。”自在低下了头,倚在竹床上,阳光自窗隙中钻了进来,为之披上一层淡淡的微光。自在的声音很低,珈楠却听得清晰:“当年上松仙人飞升之时,曾对我有所嘱咐——须在某时某刻至某地。于我有莫大关系的事将出现在那里,我命中注定之劫数亦由此而生。”
“此事倒末曾听你说起过。”
“当时我并不放在心上。”自在继续道:“彼时将上松仙人最后的嘱咐作了耳旁风,现在想想,实则都是金玉良言。”
“自在……”珈楠闻之微微一动,双目朝自在看去,见自在神色自若,又道:“那么,当时究竟情况如何?”
“虽当时并不将此话放在心上,不知为何竟未忘记。当时正值七叶研制了新药‘回暖’,我随手取了几粒在手中把玩,就在小小药丸在手心里滚动之际,猛得想起来了,仿佛上松仙人直接在我的耳边诉说,而接下来的行动就如同被催促一般——我在所说的时刻到了所说的地点……然后,遇到了那个人。”自在的声音带上些颤抖:“那个人……那个人,如果不是因着上松仙人的话语,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我是决计不会遇上的……”
“虚无族的那位……”
“便是了。”自点点了点头,手下意识的握成了拳:“他当时身受得重伤,因浓郁的血气引来无数嗜血蝶,更有黄泉的引魂使待在一旁,只等他生机断绝。”
“连地府都牵涉其中。”珈楠讶然——这倒是末曾料到……
“他身上全就有着天地间不可消融的持着怨念,又加上怀有身孕逆天,自是无可救药再无生机。”自在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握紧:“不知为何,我看着他便只觉得这世间一切都比不上他重要,我即刻向引魂使讨要他的命理之局,看可有一线生机以期救他一命。然,他竟只有此世一生,我若错过再无相见之期。我从未遇到这等之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他因牵动伤势痛苦不堪,我想至少将他的痛苦减轻一些就伸手准备将他身上的无数怨魂抽走。不想,他,冷着脸、嘴角带血、眼睛却是明亮得很,缓缓拂开了我探向他的手,一字一顿道:‘你我之间没有干系,无须你多事。’”
“……倒是与众不同。”珈楠淡道。
“面对他,我决定,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将他留下来。”自在道:“无论是什么样的代价。眼睛,力量,身体,血液……乃至……一切……引魂使收下了代价,但他的孩子,我救不了。他醒来之后,一言不发便起身离开。我跟在他后面,一直跟着,直到,他把我送给……世上总有这么一个人。若你们尚未相遇还好,你不知有他,他不知有你,不过毫无干系;若你们相遇,他喜你则喜,他悲你则悲,他乐你则乐,他忧你则忧。若他不知你这般,最多不过是自演了一场独角戏,若他知你这般,却可使你直坠阿鼻一世不得翻身,就算剜心剖腹亦不能有半点回旋。珈楠,无怨亦无悔便是如此。”
珈楠眨了眨眼睛,眼前的自在太过虚渺,不知为何,自己竟连伸出手去一探真实与否的勇气都没有。
过了良久。
“我明白了,自在。”珈楠起身步向自在:“现在,好好休息吧。”
“?”
龙精木的香味无比浓郁,自在恍惚中想起:对了,龙精木确实可平心定气,若执之太过,则可致人深眠。
“关于虚无族的那位,我会妥善处理的。自在,希望你再次醒来时,真正自在。”珈楠的声音听上去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很是坚定。
“珈……楠……别……”自在感到身体无比沉重,有巨大的拉力在将他拉入什么地方。
“暂别了,自在。”
珈楠的声音变得遥远,自在隐入了深沉之睡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