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青木河。我是小叶子，常常陪我玩的是亮亮哥哥。
小叶子其实不叫小叶子，她的大名叫叶凡。亮亮哥哥其实也不叫亮亮哥哥，他的大名叫凌晨。
叶凡为什么要叫小叶子呢？因为有一天亮亮哥哥对叶凡说：“你就像一片弱不禁风的小叶子。”
亮亮哥哥为什么要叫亮亮呢？因为有一天小叶子对凌晨说：“你的名字好奇怪，好像在说到了凌晨的时候，天呼啦一下亮起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把两只胖胖的小手并在一起，举得高高的，然后啪的一下放开。由于力气用得过猛，摇摇晃晃差一点跌倒。
亮亮哥哥噗地一声笑出来，伸出手来揉揉我的头说：“傻透了。”
青木河很小，并没有很多与我同龄的孩子。亮亮哥哥比我大一岁，但长得比我高也比我瘦。他理着短短的平头，皮肤晒得黑黑的，不大说话。但他愿意陪我玩。
很多时候亮亮哥哥都坐在河边埋头做着他的木头模型，而我奔奔跳跳地穿着我的花裙子在小树林里穿梭，一会儿就满头大汗浑身是泥，手里捧着一大顿狗尾巴草和不知名的小野花。
我把草和花编成花圈戴在头上以后，我就开始坐在亮亮哥哥身边看他做模型。当他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做一个我喜欢的小动物模型，做完以后往我手上一扔，漫不经心地说：“诺，给你。”
我把每一个模型都收集起来，工工整整地放在我的床头上，这样我每天早上醒来就可以第一个看到它们。
它们真是很漂亮。早晨的阳光洒在上面，像是多了一双双透明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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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一天亮亮哥哥对我说，他要走了。
我问：“走是什么意思？”
亮亮哥哥说：“就是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
“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不可以。”
“为什么？”
“你的爸爸妈妈会生气的。”
“不会的，我偷偷跟你溜出去，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再回来。”
“我爸爸妈妈说，这次我们走了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可是亮亮哥哥没有看到，他已经走远了。

那天中午阳光很好，我窝在我的房间里看一本堆满灰尘的古书，就听见妈妈欣喜激动的声音：“凡凡！凡凡！你考上世中了！”
妈妈冲到我的房间里来，手里拿着薄薄的一张纸，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悦。
我的心很大力地一跳。然后我轻轻地放下书，走过去和妈妈拥抱。
哦，多好，平凡的叶凡也考上了全市闻名的世中，可见辛苦的付出也不是没有回报的。
我却突然想到，如果当初我们没有离开青木河，来到C城，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或许连高中都没有考上，只能在一家肮脏的小餐馆做服务员洗洗盘子打扫卫生，被没有礼貌的客人大声斥责。然后胡乱嫁人，早早地生儿育女，在家里做全职妈妈。
我闭上眼睛。当我想到不愉快的事情的时候，我都会习惯性地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里，我什么都看不到，自然也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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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教室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他。开始我并没有认出来，可是他的眼睛实在是像极了一个人。我低下头去，心咚咚直跳，还是不敢确认。
他身边围绕着许多好看的女孩子，她们围绕着他嘻嘻哈哈地说笑，快乐得我心里微微发酸。直到有一个女生叫他：“凌晨，这个礼拜六你有没有空？我和一帮姐妹去K歌，算你一个咯！”
“好啊。”他笑着，伸手去捏了捏那个女生的脸。
我握紧拳头，鼓足勇气走到他们面前。哦，应该说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们都抬起头来看我，表情奇怪极了。他看着我，笑了：“妹妹，你要什么？”
他没有认出我。
我说：“我是叶凡。小叶子。”我看着他的眼睛，希望他记起些什么。
“小叶子？”他挑起眉毛，“是指不起眼的意思么？”
女生们尖声地笑起来。
我轻声回答：“不，小叶子就是小叶子的意思。”说完我就扭头走了，因为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眼泪。
我以为他会记起我来的，哪怕只有一点点。可是他没有。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和凌晨又开始一句话都不说了。我很想问问他记不记得以前在青木河的日子，可是他每次看到我的时候，只是笑笑，然后就走过去了。
凌晨的成绩并不好，听说他父母交了很大的一笔赞助费学校才录取他的。而且他上课睡觉，喝酒，抽烟，还和校外的小混混打架，有无数个女朋友，已经彻底地无可救药了。
这些都是我听老师们说的。我觉得很难过，很想大声地告诉他们凌晨不是这样的人。他又聪明又善良，会在没有人和我玩的时候陪着我，还会做好看的木头模型，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可是我看见凌晨迎面朝我走过来。他的右手搂着身边一个女孩子的腰，脸凑得很近地和她说话。那个女孩子脸微微地红着，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甜蜜。
我拔腿就跑，直到我确定没有人在注意我了以后，才停下来轻轻地喘口气。
上帝作证，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第一次模拟考试，我只考了全班第九名。我很沮丧，因为我真的很拼命地在念书，希望有一天可以在人才云集的世中求得一席之地。可是我最近精神一直很恍惚，复习的时候书上的字会不知不觉地模糊起来，变成一个个七歪八扭的图形。我觉得自己奇怪极了，好像变成一个我一点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那天我在学校呆到很晚，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不停地复习复习。我不是很想回家，虽然我知道爸爸妈妈对我的成绩并没有太高的要求，可是我想象着他们失望的眼睛，心里那么那么难过。
我止不住地想起了凌晨：他现在在哪里呢？他会不会因为考得不好而难过呢？
我叹了口气，慢慢地收拾我的书包准备回家。
出校门的时候天已经很暗了，小星星一颗一颗地堆满天空。我背着我的书包走在路上，心里有些害怕，很想闭上眼睛，可是我鼓励自己：叶凡，你不可以害怕哦，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有几个摇摇晃晃的人走了过来，他们手里都拿着几个酒瓶，大声地谈笑，言语间夹杂着粗话。我很紧张，想要躲到墙后去避开他们，可是那几个人已经慢慢把我围了起来。
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靠近我，笑着说：“哟，小妹妹，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不如陪哥哥们去喝两杯吧？”说着就要上来搂我。
我吓得脸色发白，正想大声呼救，却突然像被定住似的再也不能动。因为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凌晨。

学校里不知道为什么开始传我和凌晨的谣言。有一次我亲耳听到一个女生说：“那个叶凡哦，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其实最那个。你看吧，这不和凌晨勾搭上了？也不用脑子想想，凌晨有一百二十个女朋友，哪能轮到她？”
其他的女生发出一阵哄笑。
我悄悄地离开了，没有让她们看到我。
其实我心里，真的是一点愤怒的感觉都没有。那个在背后议论我的女生，虽然看上去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可她一定也是个被伤了心的女孩子。掉进了爱情漩涡里的女生，都是这个样子的。
我发誓我不要像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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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找我谈话。她很年轻，说话轻轻的，脸上有温暖的笑容。我一直很喜欢她，可是我没有想到她会做这么俗气的事。
她说：“叶凡，老师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听话，乖巧，成绩在班上也是名列前茅的。你不想失去这一切，是不是？”
我一点也不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很不礼貌地盯着她看。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语气让我有些不舒服，好像沾污了某些很美好的东西。
她继续语重心长地说：“你应该知道凌晨是个什么样的男生。他已经是没救的了。老师不希望你与他之间有什么是非，这对你的前途没有帮助。”
我讨厌透了这些大人们自以为是的说法。他们有什么资格说凌晨没救，好像都觉得自己是道德模范，便可以随随便便对别人妄加指责。我被自己冲动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我没有争辩什么，而是低下头说：“老师，我和凌晨之间真的没什么的。”
老师说：“我希望是这样。你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不要学那些坏孩子装时髦早恋，懂吗？”
坏孩子。早恋。
这两个词重重地撞击在我的心口上。我奔了出去，在墙角落里悄悄地吐了。
那天我回到家，对牢镜子仔细地端详自己的脸。我觉得自己好像有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这种变化让我害怕。我想闭上眼睛，可是我不允许自己这么做。那一刻，我从镜子中看见自己的眼睛里闪过许许多多我一直逃避的东西。我知道自己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个秘密与凌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对自己说：叶凡，其实你没有你自己想的那么无辜。
也许是因为流言蜚语的关系，凌晨在学校里又开始不理我了，甚至连笑都不再对我笑一下。老师们终于不再找我麻烦了，同学们也对我日益疏远。也许他们觉得我是个有心计的女孩，但我很疲惫，不想在乎，也不想解释。
我只是很用功地读书。我不知道我除了读书，还有什么方式去打发漫长的时光。但我好像又变回从前的自己了，书上的字也不再是奇奇怪怪的图形了。上个礼拜的单元测试，我还考了全班第二名。
只是我知道，我还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很多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我开着我床头的小灯，一个一个地抚摸凌晨送给我的木头模型，还有那个上面刻着花纹和小叶子的小盒子。一种陌生的孤独像潮水一样包裹住我，没有沉溺，却也无法呼吸。
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迅疾而不经意地进入我的世界，可是我永远住不进他的心里。

后来我才知道，他又要走了。他在学校的功课跟不上，闯下的祸又太多，学校勒令他退学。他已经办好了退学手续，要到南方干活去了。那天唱歌给我听，其实是在与我用这种方式告别。<?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我问他：“你这次走，又要多久呢？”
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有缘的话，我想我们一定可以再见的吧。”
他看着我，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小叶子，你答应我，以后你一定要勇敢起来。这个世界苦痛太多，你总要一个人承担。”
我仰起头问：“你不放心我吗？”
他说：“是的，我不放心。”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开学第一天，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凌晨笑了：“傻丫头，我是想留给你一个好的印象呀。你只需要记住以前好的我就可以了，现在的我太坏了，不认识也罢。”
我说：“为什么，我要记住亮亮哥哥，我也要记住你。”
凌晨只是摇头，不说话。
我知道他没有说实话，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只是我们谁都没有说出口。
凌晨突然说：“你不是一直想回一趟青木河吗？这次暑假，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我为难地说：“可是我爸爸妈妈不一定会同意。”
“不能去就算了。”他坏坏地把头撇到一边，一副吃定了我的样子。
我坚定地说：“我去。”
“不反悔？”
“不反悔。”
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无论他要我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他去的。

于是我做了一件有生以来最坏的坏事。我瞒着爸爸妈妈，在暑假的第一天，收拾好了行李和凌晨一起踏上回青木河的火车。<?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我留了一张纸条在客厅的桌子上：爸爸妈妈，我回青木河了，过两天就回来，请不要为我担心。
我希望他们不要生我的气，我真的只任性了这么一次，我想应该是值得被原谅的吧。
青木河真的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很多农家的房子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高楼大厦，还有新建的工厂和柏油马路。只有青木河还是老样子，甚至那棵老柳树也在。
“都变了。”我说。
“是啊，连我们都变了，”凌晨很抒情地说。
他指着青木河旁边的小树林，对我说：“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你老是穿着一条脏兮兮的花裙子在树林里跑来跑去，整天采些没有用的野草和野花。”
我不服气：“你也不是整天研究些没有用的烂木头？”
他哈哈大笑：“不过我送给你的那个首饰盒，真的用了我好些日子才做成的呢。到现在我都认为那是我最成功的作品了，不过你应该早就不知道把它丢到哪里去了吧？”
我突然脸红了，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没有，我把你送给我的所有的木头模型都藏得好好的呢。”
他惊讶地挑了挑眉，然后很臭屁地说：“那是当然的啦！我的每一件作品都是值得收藏的呢！”
我忍不住笑了。我喜欢看他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模样，那是我没有的活力和勇气，所以只是看看也好。
他看了看表，温柔地说：“小叶子，我得走了。”
很多年前在青木河边与他告别的场景似乎只是昨天。如今旧日重现，痛楚就像当年一般剧烈而直接，没有伪装的余地。
我硬生生地憋回眼泪，笑着说：“可是我不想看着你走。”
凌晨把我的身体转过去，用双手轻轻地捂住了我的眼睛：“闭上眼睛，闭上眼睛你就看不见我走了。”
我闭着眼睛问他：“是要说再见了吗？”
“是的。”
“亮亮哥哥，再见。”
凌晨慢慢松开了捂着我眼睛的双手。我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可是我没有哭，没有回头，也没有睁开双眼。我就等在那里，等我再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我看到了几米的《星空》里的一句话，突然就想起了凌晨。<?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但我永远会记得那年夏天
最灿烂、最寂寞的星空。
我想我一直都没来得及跟凌晨说一句谢谢。谢谢你，凌晨，谢谢你在每一次离别的时刻，都轻轻地为我闭上眼睛。
【完】

我去明明在文档里看上去没有那么长啊 发出来一看肿么那么多？！-口-

沙发给11 @完美小姐爱吃鱼 这篇文就当作给十一的生贺吧 最近要考试吖实在没空写新的了【泥垢】 而且我觉得这文和11很配哟都是呆萌呆萌的 =V=

@完美小姐爱吃鱼 亲爱的喜欢就好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