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当我垂垂老去,意识模糊,将要离开世间的时候,能不能,能不能再看到你。
牵着我的手的你。
王盟收拾房间的时候偶尔从抽屉里拿出一条项链,挂坠很朴素,是钥匙的形状。他叹了口气,把它收在手心,指尖轻轻地婆娑。
黑瞎子有一条同样材质的项链,挂坠是一把锁。
王盟把它带到万里外的异国他乡,就算分手以后也没舍得扔掉。它就这样躺在抽屉深处无人问津。
和它相配的那把锁,大约早被丢弃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了。黑瞎子就是个这样的孩子。王盟都能想像到他删照片烧日记的样子。要断就断个痛快,干干净净。
只是钥匙和锁这样互相依存的关系,失去其中一方,另一方的存在就不再有意义。
钥匙如果有灵,不知道会不会难过呢。
黑瞎子的城市也有西湖,只是不是杭州那一个。
王盟偷跑出来第二天的傍晚,他们牵手沿着湖堤慢慢走,水面吹来的风有潮湿的凉意。夕阳染得湖面一片金黄。
“明天我没法出来了。”黑瞎子说。
王盟抿了抿嘴,有点难过:“可是我想见你,一起吃早饭好不好?你说的锅边我还没吃过呢。”
“那好吧。但是不能说话,不可以被认出来。因为店在我家楼下,邻居会看到。”
“真是的,干嘛要说那么扫兴的话啊。”
真的到了第三天早上,王盟和黑瞎子面对面吃着传说中的锅边,看对方那张陌生人一样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后来他想,是不是那个时候陌生人一样的相对,就注定了不会有什么好结局。他们手牵手一路狂奔,自以为逃脱得了命运和世俗,实际上不过是飞也似地扑向了那个既定的bad ending。
那天黑瞎子先一步走了,王盟没有看他,仿佛真的是陌生人一样。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进碗里,那一点点水声淹没在小店里嘈杂的人声中。
一场提前演练好的离别。
后来,当王盟已经能平静的,甚至调侃地说出这一切的时候,他慢慢把他们的故事讲给室友听。室友双手交叉啧啧有声,表示这样的神经病肯定是个射手座。
王盟笑疯了,问他为什么。
室友表示,你对他傲娇一下,射手马上就会上钩了。你不但对他这么好,还他女马全世界追着人跑,不甩你才怪。
草啊!王盟仰天长叹,动手把室友胖揍了一顿。
揍完室友的那天晚上,王盟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21岁的摸样,白T恤短裤,看起来就像个高中生。他推开一扇门,看见黑瞎子背对着他玩电脑。
王盟想喊他,可是发现自己身体不受控制自己在行动。他感到自己躺倒在床上,听见自己懒洋洋的声音:“黑瞎子,过来嘛。”
哦,想起来了。王盟简直想笑,要不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的话——这是他见黑瞎子的第二天,傍晚从湖边回来之后的事。他记得他们本来打算滚滚床单,后来忘了发生了什么没有滚成。
“不要我要刷b站——”
看,反应都是一模一样的。
说起来,上天让他做这样一个梦,不会只为了让他把一切回想起来吧。
“喂喂,恋人都躺在床上了还要坚持刷b站,真是注定孤独一生的节奏啊!”王盟听见自己这么说。
这句话让他想对自己比中指,然后奇迹般地发现做到了。他想像自己从床上坐起来,发现也做到了。
哦,换玩家操作模式了吗?
这是要弥补遗憾的意思吗?
“黑瞎子。”王盟试着叫他。
“怎么了?”
“做吧。”王盟有点自暴自弃地脱光衣服,从背后抱住了他。
黑瞎子嗷的一声转身把王盟按进床铺里,用床单乱七八糟地把他裹起来,他两只乌黑的眼珠目不转睛直勾勾地看着王盟的脸,生怕随便乱瞟看到些不该看的。
王盟简直哭笑不得:“干什么啊,没见面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怎么突然就有了节操啊?”
“等我们结婚⋯⋯”黑瞎子把头埋进王盟肩窝里,软软的头发蹭着他的脸颊。
“等我们结婚,你三十五岁以后,拍过几个不错的片子,放下工作去英国念个硕士,比较文学之类的。我们有一间看得见康河或者泰晤士河的公寓,有很大的书房,铺了厚厚的地毯,下午会有阳光洒进来,整个书房都是泛着金光的橙色。你下课回来做功课,屋里有一只小猫,再过几小时我就会下班回家⋯⋯”
怎么啦,这么纯情。现在不做三个月我们就分手了你知道吗。王盟想笑,想调侃他,可他知道说出口的话这孩子要别扭。所以还是算啦。
就算,这只是梦境而已。
所以他只是抱住了他,摸了摸他的头发。
22岁,王盟依旧和黑瞎子隔了整整一个太平洋。
冬日已经过去,用不了多久,大地上就会是满满的春光。
而那时,黑瞎子就能和那过去的一年一起,永远地埋藏在光阴深处,被白雪覆盖。
王盟的室友少年A,20岁射手座,是个不折不扣的猫控。拜他所赐,王盟的微博时常被疯转的奶猫刷屏。
“自带腹黑属性的猫系少女最萌了QvQ!”A这么说。
喂于是你到底控的是猫还是软妹子啊?!
王盟的22岁就这么平静地过着。可是生活啊,你永远没法预测下一秒发生的什么,就会从此让谁留下一辈子的烙印。
直到很久以后,王盟都没能忘记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他刷着微博随手点看一个猫咪的相册,A背对着他打游戏。
小猫软软的蓬松的毛被摄影师拍摄的非常有质感,好像就在手下可以触摸到一样。王盟看着看着那些小爪子和粉红的鼻头,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对坐在背后的A喊:“黑瞎子,我们养猫吧!”
⋯⋯
啊。
王盟把转椅转过去,愣愣地看着A。A带着耳机全情投入WOW,什么也没听见。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长条状的光晕,橙黄的,很温暖。他又一次地想到了那个未来,一个洒满阳光的书房,一只软软的小猫,还有⋯⋯
啊,原来他还在影响着我。王盟想。
但他的心里是没有怨恨的。因为无论今后任何一个年月,他再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约定和心底一点悸动,不远千里飞到另一个人的城市。不可能牵手走过很长很长的湖堤,舍不得碰买给自己的马蹄糕,悄悄装作陌生人只为在长辈眼皮下一起吃一顿早饭。还有一对的项链,锁给你,钥匙给我。和黑瞎子有关的东西他都不想丢掉。美好的,想起来还隐隐的开心。
他突然很想和所有失恋过的人们聊一聊。问问他们是不是也这样,那些感情会带着一点点遗憾和珍惜,在措不及防的时候至沓来。
好像说每个人的爱情,追溯到最后,总关乎梦或者爱或者一些纯粹时光的美好事物。所以我是没有怨恨的。因为它是那么、那么好。
亲爱的,我没法再陪你走下去了。可我相信,在未来,在我生命的尽头,在再也没有时间的时光里,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因为生命它呀,百川到海,殊途同归。
亲爱的,亲爱的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