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生回到房间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和平时相差无几,都是将被夹在厚厚词典里的那张薄薄的信纸轻轻拿出来。
自从进入大学之后,既是为了照顾越来越忙碌的学业,同时也是回避似乎一早就知道真相的爷爷的调侃和偷窥,陆生渐渐开始习惯在快入夜时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内写信。每次也都会带上一本大词典,学习查阅的同时也将信纸小心地夹在里面,这样便不用担心信纸因为过薄而产生皱缩。为了防止下午闭馆时老师将他驱赶出去,偶尔他还会特地用上自己的“畏”隐匿自己的身形。
而且也不仅仅是学业和避开神出鬼没的前任总大将的原因。对陆生而言,图书馆空无一人时的那份寂静,反而使得他能够更加清晰地回忆起过往的一切。
——十年。
即使时光岁月流逝,仍旧在脑海中清晰回荡的声音。
——我给你十年。
当周身全部陷入一片寂静的时候,在回忆中响起的声音仿佛就能穿透时光般,隐隐约约在耳边响起。这样,就仿佛那个人正伴随在自己身边,用仍旧清朗的目光静静注视着自己,捉摸不透地露出一丝淡淡的笑。
在不知不觉间便有些沉迷于那份寂静所引动的回忆,和略显缥缈的想象之中,陆生便就这样渐渐地成为了图书馆的常客。
这样写信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呢……
等到再会的时候,或许也会继续像这样通过写信进行来往吧。毕竟远野和奴良组相隔还是太远了一些。
这样遐想着,不知不觉有些出神地露出笑容,陆生轻轻地把信纸放到桌上后,便拉开了桌上的另一个抽屉,拿出里面被普通礼品盒那样的纸盒包裹的一件东西。
是陆生几天前在大学里做的,样式颇为古朴的一盏灯。
木头的框架上被涂了黑色的漆,按传统形式来说应该是纸门那样的纤薄材质的地方被换成了坚固许多也美观许多的玻璃,在灯光下看来晶莹剔透。可以想见,如果能够放蜡烛进去的话,必定也会是十分漂亮好看的。
刚开始陆生还没有太在意这件东西,做好之后也只是简单的收在抽屉里。不过先前听了加奈的一番话后,他才猛然想起这件东西,并且也猛然察觉到其实送信过去的同时还可以捎带一些东西过去。
怎么没有早一点想到呢。
为这个主意而略略有一丝兴奋的陆生,既是在小小地懊恼自己的不懂变通,也是在欣喜着这个好主意的出现及时。
“……对了,还可以加上这个。”
小心地把这盏灯放在桌子的另一边,陆生小小地沉思了一会后,伸出手,把另一边的另一个抽屉给拉开来,拿出一个散发出明亮橙黄色光芒的玻璃瓶子来。
瓶子里隐约可以看到萤火虫那样的东西飞舞着。这些小小的,萤火虫似的光芒似乎原本在沉眠着,在陆生拉开抽屉时都还是一片黯淡。不过当陆生拿起瓶子的时候,这些不知为何物的小小光芒就仿佛醒了过来,开始不断地飞舞起来,散发出似乎越来越明亮的光芒。
而且略微有些奇异的是,随着这些光芒被惊醒并飞成一片,房间里竟然还隐隐变得温暖和干燥了起来。
现在风雪交加,奴良组这边都这么冷,远野地处寒冷的北方,一定更冷吧。
这样思索着不知不觉间露出有些高兴的笑意,陆生小心地把瓶子放在桌上后,轻轻将旁边那盏他自己做的灯的顶盖取了下来。
这些萤火虫似的光芒,是他前些天去四国那里拜访时,在附近的山中捉到的。听玉章的描述,那些光芒似乎是来自那附近的一座死火山,本身就带有很强烈的火的精气,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较接近所谓的精灵或是有着意识的鬼火。但是现在这些光芒都还处于正在进化出意识的阶段,所以尚且都还不具备形体,意识上也只有普通生物的一些本能反应。
不过,因为它们本身所具有的精气属火,加上力量并不强大,这些萤火虫似的光芒也可以用作取暖。四国的妖怪们,在寒冬之时似乎就经常会去捕捉这些飘飞的流萤般的光芒。
小心翼翼地旋开瓶盖,陆生将瓶口扣在被取下了顶盖的灯上,手轻轻拍着瓶子,将那一片小小的光芒驱赶进灯中。
“好了。”
迅速盖上顶盖后舒了口气,陆生笑着打量加入光源后的效果。那点点光芒仿佛真的萤火虫般在灯里盘旋飞舞,橙黄色的光芒透过玻璃,显得晶莹而耀眼,还带着丝丝的暖意。
对于整体效果感到十分满意的陆生,又一次情不自禁地露出少见的有些出神的笑容。
还未将信送出,思绪就已经先到了远方。
“也差不多了呢。”
静静端坐在奴良组的会客厅内,聆听着窗外风声的冷丽,在听见风声中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抬起头来,正好看见陆生拉开会客厅的门,另一只空出的手上提着一盏散发出明亮的橘黄色光芒的灯。
屋子仿佛在一瞬间就更明亮了几分,冷丽几乎是立刻就被那盏灯散发出的温暖明丽的的光芒,以及那些萤火虫般的光点盘旋翻飞的轨迹吸引了视线。
“抱歉,让你久等了啊。”
这样笑着将灯放在桌上,陆生向着冷丽微微点头问候的同时把信从怀中取出,放在那盏明灯的旁边。
“并没有久等啊。而且,写给铸铎他的信,可的确是需要多花点心思,注意一下用词和内容才行的哦。”
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婉笑容,从中午将信带到奴良组后就一直等在奴良组家大院的冷丽,用袖子微微掩面,视线重新移回到陆生身上。
“那个是?”
“前段时间我做的灯……想请冷丽你把它和信一起,带给铸铎。”
这样说着的陆生露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
“诶~这样啊。”
听到这一番话的冷丽似乎眼眸顿时亮了起来,而后带着略显意味深长的笑容,看了看陆生后又开始细细打量起那盏灯来。
“挺不错啊……能够寻找到这样的东西。我会好好地帮你把它带给铸铎的哦~”
“那真是谢谢了。”
对冷丽略显得意味深长的调侃坦然一笑,陆生脸上的谦和笑容在冷丽看来,和几年前相比已经隐隐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
一向细心而敏锐的冷丽,在几年间和奴良组的来往中,很早就注意到了奴良组三代目除开外表身形的变化之外,那谦和微笑之下微妙的变化。原本客气与和善拘谨居多的笑容,在此时此刻已经更多了一份坦然和执着。
那是作为奴良组三代目、百鬼夜行之主的,一种超越了原来那个行侠仗义潇洒不羁的奴良组少主的气度。
“你知道为什么,铸铎要让你这样等待十年吗?”
忽然觉得某种感慨的情绪涌上心头,看着眼前面容和气质都已经逐渐成熟起来的青年,冷丽忽然微笑着淡淡开口,依旧温婉的声音里带上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深远。
并未预料到冷丽会突然问出这个他一直也在思索的问题,陆生略微错愕,随即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一下子寂静下来的会客厅里,窗外夜风冷冷呼啸的声音清晰可闻。而灯里的那些流萤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也渐渐停止了盘旋而停驻在玻璃上,微微放出光芒。
寂静了许久之后,平静而略带感伤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在等我追上他吗?”
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追逐的那个身影。
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向往的,那个作为导师而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身影。
随着岁月的流逝,收到的回信的增多,陆生越来越恍惚地觉得,记忆里面那个清朗的少年般的身影,仿佛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向着他轻轻招手。
——我等着你。
就仿佛在说着这样的话语一样,轻轻招着手露出一如既往略显淡漠的浅笑。
若是有一天能够追上那个身影,并肩而行的话,那么所有的现实中的距离,哪怕是从远野到奴良组这么遥远的距离,都不算什么了。
隐隐觉得内心的某种情绪如同暖流般静静流淌,泛起波澜,陆生微微眯起眼睛,再一次地露出了笑容。
而听到这一句话,又看到这一个微笑的冷丽微微愣住,随后也同样流露出略显得欣喜的笑容来。
“……我会替你好好传达的。”
灯里的那点点流萤也仿佛感应到房间里淡淡萦绕的、这份欣喜和坦然的情绪一般,轻轻闪烁着,散发出温暖的橙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