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平卧的男子身材颀长，宽肩窄腰，相貌英挺，气质和煦，深紫色的卷发随意地披散在枕头上颇有几分魅惑，偏偏眉心似皱未皱，带出几分忧郁来，翘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更是平添了几分精致，听见门口的动静，男子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却没有睁开眼睛。
进来的是个看上去年龄大概只有十岁左右的女孩子，扎着团子头，样子很是乖巧，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手肘支在塌沿上盯着男子看，“嗯，真好看。”女孩子笑嘻嘻的声音很清脆，“魔君大人难得这么安静，要不要……”一双软软的小手抚了抚男子的脸颊，“小小的轻薄一下呢？”
男子终于睁开眼睛，睫毛刷过女孩子手心的时候带来一阵痒，“胡闹。”皱着眉呵斥一声，姜承的语气终究是带不出多少怒意来。对于一个花了几乎全部修为来给他凝魂的家伙实在是发不起脾气来，尽管这年龄或许是自己好几百倍的小家伙趁着自己不能动几近“调戏”之能事。
软乎乎的像只白包子的小手却并没有缩回去，甚至还掐了掐姜承的脸颊，“一个大男人，摸摸脸会怎样？这可是我盼了三四十年才等到的机会。”
姜承无奈地又把眼睛闭上了，不闭上眼睛还能怎么样？他现在动都动不了，完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让对方尽情“鱼肉”他了。
“我今天去蜀山了，姜云凡都挺好的，你可以放心。另外，我见到他了，多年不见，他倒是也还好。”女孩静静地坐着，似乎并不很在意故人，她是不用在意的，那是姜承的故人，却并不算是她的。
姜承没有再追问什么，想来他已经是门主，又是如今武林的支柱，诸事未必顺遂，倒也该是平安。“至多再过数月，我大概也能恢复个五六分，这段时日麻烦素凌照顾了。”
“身子尚不能协调就来赶人，你果然还是过去一般的性子。”被称为素凌的女孩似乎有些不满，但终究也没有说什么，“罢了，能陪你这段时日我也该是知足了，到时候你能照顾自己，我自然会走的。”
姜承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其实这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妖魔，不是魔是妖，即便是幼时的他也可以把它捧在手掌心里的兔子，正赶上那一年品剑大会，那时候夏侯瑾轩还会来参加。

姜承是欧阳英在雪地里捡到的，从小就在折剑山庄长大。那时候欧阳家的大少爷还在，欧阳家的弟子也已经有了好几个，小小的姜承没有爹娘，即便欧阳英不曾亏待他，但是也无暇多顾，小小的姜承便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平时只是缩在角落里自顾自地练功，对待师兄们偶尔的欺负他也从不吭声，孩子们无趣也就散去了。那时候喜欢姜承的师兄弟不多，但真的讨厌他的倒也不多。姜承大概六岁的时候欧阳少爷早夭，欧阳英那时候悲痛欲绝，那时候弟子里也就姜承的年纪和欧阳少爷差不多，于是大概是欧阳英想念自己早逝的儿子，于是便多对他看重了几分。但姜承的确是聪慧的，修为内力，各路武艺，小小的姜承总是学得像模像样，加之性子本就沉稳乖巧，不难讨得大人喜欢。但弟子毕竟只是弟子，若是多得了几分亲睐便难免招来妒忌，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姜承慢慢地被几个师兄连带着其他同门讨厌了。
当然，说起姜承被讨厌的原因除了自身多了几分聪慧却少了几分讨巧以外，不得不说那几个被称为少主的团子。第一次见到夏侯团子的时候姜承大概七岁还不到，被师父领着跟着师兄去迎接夏侯门主和夏侯二门主，大人寒暄了几句就进大厅叙旧去了，姜承一直被几个师兄挡着，师兄们此时都去围着个什么东西，姜承一低头就看见被包得圆乎乎的一个红色团子，红衣衬得夏侯小团子圆乎乎的小脸更是粉嫩，姜承歪歪脑袋，想：这小家伙好像比二小姐还漂亮，还没想完，就被什么东西重重地一扑，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还下意识地搂住了撞向自己怀里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姜承低头一看，就是那只长得挺漂亮的红团子。
“不要你抱，我要他抱！”红团子趾高气昂，丝毫不理萧长风气得发绿的脸，或者还是有点怕的，脑袋往姜承身上一拱，没动静了。——有些人天生就不招小孩子喜欢，就算你再有心巴结也没用，或者是小孩子都是颜控？比起笑得一脸扭曲的大师兄，红团子非常干脆地用行动表示他更喜欢那时候粉粉嫩嫩还有点婴儿肥的小美男。
姜承抬头看看一边笑得痛苦，一边狠狠瞪着他的大师兄，也知道没人会扶他起来，默默地抱着红团子爬起来，帮他拍拍身上的雪，姜承轻咳了两声，正不知道要说什么，红团子开口了，声音又软又糯，当真像是甜甜的糯米团子，“我叫夏侯瑾轩。”几个师兄也都一一自报家门，小瑾轩仰着头似懂非懂地看着陌生的大哥哥们，显然还知道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能打断，只是不断地点着小脑袋，等所有人都介绍完了也没等到姜承说话，小瑾轩皱着秀气的眉头，“那小哥哥叫什么？”
对小瑾轩突然问到自己颇有些意外，本来再冷的天都能在外面练一整天功的小姜承有点被冻红了脸，“姜承。”
“嗯，承哥哥，我记住了！”小姜承的话音刚落小瑾轩就给了干脆地答复，语气甜得让别人有点恨得牙痒痒。

其实那是小姜承第二次跟皇甫卓见面，只不过第一次的时候皇甫一团子还是一个一岁多的肉团子，估计他也不记得了，比他大两岁多的小姜承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咦？这是什么，白白嫩嫩的能吃吗？事实证明小姜承特别有实践精神，皇甫小团子的小手顿时多了一串牙印，“啪！”皇甫小团子非常帅气地一巴掌甩在小姜承脸上，小姜承哀怨地瞅他一眼，小孩子真不可爱！
好在后来有乖孩子欧阳倩，否则姜承估计对小孩子会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时隔四年，再次和皇甫小团子见面，那家伙仍然一脸酷酷的神情，鼓着腮帮子让人想要戳一戳，明明想要拱手行礼结果被包得太圆弯不下腰，“姜师兄有礼。”
“见过皇甫少主。”施礼怎么摆来着？左手在上还是右手在上？谁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二十年后不管是姜承还是皇甫卓都绝对不会承认当初第二次见面连行个礼都不会还要硬撑着防止被取笑，只是二十年后总会不断不断想起，曾经的他们，曾经属于他们的岁月。
那一天姜承难得清净了一天，因为夏侯小团子显然对只比他大一岁的皇甫小团子相当感兴趣，两个团子在雪地里滚了大半天，又窝在房间里不知道搞些什么秘密活动，小姜承远远的看着，今天的心法还没有练熟但是总是提不起劲儿来，两个小团子太能折腾，生怕他们摔着。白团子啃了一嘴雪，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嫌弃地瞪了一眼罪魁祸首，“成何体统！”连姜承都没忍住，笑得呛了风，白团子马上转过脸恶狠狠地瞪着他脸色都涨红得比得上红团子的外袍，姜承假意轻咳了两声，欠了欠身，“那个，失礼。”
白团子貌似非常傲气地瞟了他一眼，扭了个身，“在下先回房休息。”
“不要嘛，阿卓。”哐当，白团子又啃了一嘴雪，“夏，侯，瑾，轩！”

小姜承随意吃了几口干粮，其实他的饭菜已经被师兄们抢得差不多了，前两天要哄夏侯瑾轩吃饭的时候还能吃上几口，今天夏侯小团子和皇甫小团子吃饭去了，不用他照顾，小姜承也吃不了几口，心里有点发闷，身后粘着个小团子的日子过得习惯了，突然小团子找到了新玩伴他只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七岁的小姜承第一次有那么一点点在意少主这个身份，他只是欧阳家的一个普通弟子，而那两只小团子是世家的少主。或许是几天都没有挨过饿了，小姜承晚上饿得有点胃疼，正想着要不要溜去厨房找找有没有剩的干粮，就传来一阵敲门声，害怕打扰其他师兄弟，小姜承赶紧去开了门，一只白团子站在门前，只穿了单衣，抱着个玉石枕头，脸蛋儿冻得通红，不断地对着红彤彤的小手哈气，皱着的眉头颇显不满，连软糯糯的声音带了几分鼻音更是招人可怜，“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皇甫少主？”小姜承有点愣了，看小家伙冻得发抖，赶紧把他拽进屋里，塞进自己的被窝里，“皇甫少主找姜承有事？”看着皇甫小团子裹着自己的被子坐在自己榻上，小姜承忍不住把手搓热了给他晤着冻得冰凉的脸，软软嫩嫩的，像是个肉包子，好想咬一口。
“唔，冷。”皇甫小团子只是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睡不着。”
“所以呢？”小姜承有点弄不清状况，歪了歪脑袋，等着皇甫小团子接下来的话。
皇甫小团子貌似非常嫌弃地瞪了小姜承一眼，“夏侯说如果晚上冷得睡不着就跟你一块睡，很暖和。你是来照顾我的，陪我睡也很正常。”皇甫小团子别开了脸，可小姜承分明看到他的耳垂红了。
其实小姜承是有那么一点点生气的，我是师父派来保护你的，不是给你暖床的抱枕，就算是皇甫小少主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不过看着皇甫小团子红了的耳垂突然有点认命了，摸了摸皇甫小团子柔顺的刘海，小姜承只好笑笑，“好，那我去打点热水给少主泡泡脚，也能暖和些，你在被窝里别出来。”
“嗯。”皇甫小团子玩了一天有点累了，窝在塌的一角，只是静静地瞧着小姜承推门出去了。其实他不是故意那么凶的，只是他有意识以来就没跟人一起睡过，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来，皇甫少主。”小姜承仔细用被子把他包好，只露出小腿以下，水有些烫，皇甫小团子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被小姜承给握住了脚，白团子的脚好小，跟他的手差不多大，“别动，一会儿就好了。”
“哦。”皇甫小团子乖乖地应了一声，果然不再乱动了。小姜承给他烫了脚，喂下姜汤，皇甫小团子表现得特别乖巧，只是耳根还是红红的。
“承哥哥，开门！”刚想早点睡下，敲门声又响了，这次一听就知道是那个红团子。小姜承突然有那么一点赌气，那小家伙有了新玩伴就把自己晾在一边，这大半夜的又是来找抱枕的？

红团子一头撞进小姜承怀里，“冷，要跟承哥哥一起睡。”红团子毫不客气地绕过小姜承，趴在床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团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小姜承的榻本来就窄，前几天和小瑾轩一起睡的时候就要把他搂在怀里才能勉强够睡，好在小瑾轩并不是天天缠着他，有时候晚上累了，小姜承把他抱进客房的时候就睡着了。但小姜承的榻根本睡不下三个孩子，一时间小姜承眨巴眨巴眼睛也有点傻了，“夏侯少主，姜承抱你回去睡？”
红团子委屈地瞅着小姜承，香甜的声音里带着点睡意，“不要！”
小姜承又为难地看了看白团子，白团子干脆钻进被窝里，面朝墙不理他，他才不要走，明明是他先来的，凭什么夏侯一来他就要走？姜师兄是欧阳伯伯派来照顾他们两个人的，凭什么夏侯就能窝在温暖的被窝里，他就要一个人睡？
小姜承觉得有点头疼，连着饿了一天的肚子也有点疼，小手摁了摁上腹，小姜承觉得耐心都要被磨光了，小少爷就是难伺候。
似乎听小姜承好一会儿也没有动静，白小团子又抿了抿唇转过脸来，“姜师兄，会冷，赶紧上来睡吧。”白小团子的小脸有点红，在墙边缩成一团，像是怕冷的小松鼠，莫名的让小姜承酸疼的神经放松下来，“所以请两位少主赶紧回房休息。”
白小团子被小姜承的逐客令弄得有点下不来台，当即就掀了被子蹦下来，单薄的身子有点瑟瑟发抖，“不睡就不睡，我这就走。”皇甫小团子从小就接受严格的少主训练，父亲要求他必须要克己守礼，即便是一年也难得有几个玩伴，姜师兄虽然比他不大几岁，但是这还是皇甫小团子就是觉得姜师兄非常的温柔可靠，不会像其他的孩子那样碍于他少主的身份除了怕他就是巴结他，可是姜师兄只喜欢夏侯不喜欢他，要不然凭什么夏侯一来就要赶他走？
看着白团子猫一样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和倔强，姜承只觉得不但胃疼，连心都有点疼，忍不住伸手摸摸他柔软的额发，白团子立即别扭地扭头，刘海划过姜承手心的感觉比高级丝绸还要柔滑，小姜承一时竟也愣住了，两个孩子一时间就维持着这个姿势。
直到白团子打了个喷嚏，竟然在和对方冷战对峙的时候破坏了气氛，白团子腾地一下就脸红了，狠狠地瞪了姜承一眼，却被姜承一把拽进怀里，“皇甫少主，小心着凉。”
白团子一把拍开小姜承的小爪子，软糯的声音里带了点鼻音，“不用你管。”
小姜承有点哭笑不得，只好马上谦卑地低头，“是姜承错了，不该冒犯皇甫少主，还请皇甫少主赶紧去榻上休息，免得着凉。”
白团子这才扭过头看了带着微笑的姜承一眼，轻哼一声，然后迅速钻进了被子，像是很不满刚刚暖烘烘的被子变冷了，白团子皱着眉，有点趾高气昂，“姜师兄快来陪我，还是冷。”
姜承叹了一声，无奈地朝他正瞪着大眼睛生气勃勃的夏侯团子，觉得还是哄好别扭的皇甫团子是目前的当务之急，“那夏侯少主？”
红团子没动，只是耷拉着脑袋，看起来颇像斗败了的小公鸡，“算了，反正你们都‘喜新厌旧’，我去找二叔去！”

“好了，看来你的功力已经恢复了小半，魔力也可以运用自如了，魔君大人，恭喜。”女孩儿给姜承把脉，慢慢地将所有工具收拾好，才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嗯。”姜承活动了几下僵硬的身体，感激地笑了笑，“谢谢，既然我的魔元都已经重塑完毕，想来那个魂片也……”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那种关头你竟然还分力量出去凝聚那个魂片？还记着将力量同自身分离，反正他也是蜀山弟子，就让他一起去死不好？”女孩儿把一个玉坠一样的东西几乎是砸在姜承身上。
姜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坠子贴着自己的胸口戴好，“谢谢你。”
女孩儿似乎有些泄了气，颇显疲惫地挥挥手，“好了，早饭放在外面灶台上，一会儿你自己吃了吧，我走了，你的力量毕竟还没有全部恢复，被人知道了你还活着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你还是自己小心为上。”
“我知道。”姜承自顾自地打理头发。姜承的头发仍是微卷的紫发，如今花了好大功夫梳起来，发尾却还是软软地落在肩膀上，当年皇甫卓就偏爱摆弄他的头发，却怎么也没法梳得利落。衣柜里放着一套白蓝色衣装，和皇甫家初级弟子的服侍很相似，姜承看着有些发呆，也不知皇甫门主现在如何，虽然听说他没事，只是想要亲眼见一见。

“累了一天了，休息吧。”皇甫卓默默地吃完了面条，看见姜承在整理他的衣服，轻声道。
“呵，皇甫少主当真是体恤下人。”姜承回身一笑，温柔得差点闪瞎了皇甫卓的眼睛。
皇甫卓轻咳了两声，又把架子端了起来，“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就不怕我公报私仇？”既然双方都已经明确对方身份，皇甫卓也懒得再遮遮掩掩，要报什么仇姜承自然是知道的。
“为人奴仆者，自然是唯主人之命是从，若是，”姜承放下手上的衣服，弯腰凑近皇甫卓的脸，“若是小人有什么不妥，还请皇甫少主调.教。”
“胡闹。”皇甫卓皱了眉，上身向后仰着，看着姜承带着点邪魅的眼睛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多年不见了，姜兄变化颇大。”以前姜承可不会和他开这种玩笑，以前的姜承是什么样子的呢？皇甫卓一时间觉得有点不真实，手悄悄地向前够着，似乎触摸到对方的手能让他安心些。
姜承也不介意，“怎么？见皇甫少主年纪轻轻，竟是认识姜承的故人吗？”姜承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姜兄。”皇甫卓颇有些懊恼地看着姜承，姜承只是微微一笑，轻倚在桌沿上，皇甫卓顺势胳膊支在姜承腿上，“姜兄可是真的不认识皇甫了？”
姜承没有说话，怎么可能不认得呢？“皇甫兄休息吧。”
皇甫卓看着姜承深沉的眼睛，只觉得心中一惊，反手扣住姜承的手腕，“你刚答应过，要做我的贴身小厮，不会反悔吧？”
姜承也一愣，手缓缓地放松下来，只是有些仓皇地转开眼睛，“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与我有故的人已不多了。”
皇甫卓有些狼狈地放开姜承的手，“是啊，你该去看看他们。云凡现在在蜀山，应该生活得很好，厉岩去找你了，也不知道是找到哪里去了……”皇甫卓的声音有些抖，只是断断续续地和姜承说着。
姜承觉得心有点疼，他和皇甫卓从未开始，就已结束，即便到了今日，可还剩下些什么？“我到底是魔君，你是皇甫门主，这比当年我是欧阳弟子，你是皇甫少主的时候更加的不合适，你应该明白。”
“说到底你还是在记恨。”皇甫卓掩面苦笑，他何尝不后悔，如果当年他不是顾忌身份，姜承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如果当年他能站在他身边，如果他能与他生死同命，如果……如果他愿意不做皇甫卓……
“我没有。”姜承静静地走到窗口，看着外面漆黑一片，“姜承一直都很感谢你，皇甫…少主。”
其实姜承是喜欢皇甫卓的，皇甫卓也喜欢姜承，他们都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连他们自己都记不得了，然而他们也比谁都清楚，这份感情有多不该。只是那时候的姜承以为他们都可以付得起代价。

其实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在姜承十八岁那年的品剑大会上，姜承曾经告白过。那时候皇甫卓还叫姜承“阿承”，姜承的告白简单得让人头皮发麻，“我喜欢你”四个字差点把皇甫卓震得心都跳出来了，皇甫卓只是怔怔地看着姜承的眼睛，只说了一句，“姜师兄，请你注意身份。”
姜承再也没说什么，皇甫卓无疑已经给他判了死刑，之后几天他们很少见面，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皇甫卓叫姜承“姜师兄”，姜承叫他“皇甫少主”。姜承曾经后悔过，何必要说破呢？他们一直那样下去也未尝不好，至少他们还可以离得很近很近，几乎接近心的距离。皇甫卓喜欢他吗？姜承不敢多想，反正再想也没意义，一个是皇甫少主，一个是欧阳家弟子，皇甫卓说得清楚，“注意身份”，即便没有了这层身份又如何呢？姜承孑然一身无牵无挂，难道让皇甫家的独子也同他一样终身不娶吗？姜承有段时间是很后悔的，或许不该说破让那个人为难，当然前提是，皇甫卓还有那么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在乎他。
姜承自小便是出挑的，清俊的样貌，聪慧的资质，温和的性子，即便为人有些内向沉默，在师门与一众师兄弟关系也不好，但却很得女子喜欢，后来缠着他的小师妹们才渐渐疏远了，起初他都没有在意，后来听一个小师妹发牢骚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欧阳二小姐对他有意。自从大少爷夭折以后，欧阳倩是欧阳家唯一的孩子，作为欧阳家唯一的女婿身份地位自然不用说，当然姜承最终和欧阳倩的结合并不是因为这个，因为欧阳倩是个好姑娘，是个好姑娘就足够了。
“皇甫少主？皇甫少主？”姜承的声音很轻，像是带着叹息。
“嗯？抱歉，我走神了。”皇甫卓醒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只是想起年少的时候，阿承……”皇甫卓很想问：能不能不走？但是最后却没有出声，某种程度上说，他皇甫卓早已没有了这个资格。
“天不早了，皇甫少主早些休息吧。”姜承叹息了一声，“前尘往事，皇甫少主不必多想。”
皇甫卓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有种被血液冲荡的痛，“阿承，你想见夏侯吗？”
“夏侯兄他不是……”
“我只问你，你想见夏侯吗？”

“其实你真的不必和我一起去，皇甫家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处理。”姜承颇有些头疼地看着皇甫卓收拾换洗衣服和干粮，忍不住抱怨道，只是声音很轻，似乎还带着些心虚。
“我要去蜀山是我的事，你大可以不用管我。我皇甫卓此生唯一后悔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当初没有坚持跟住你。”皇甫卓面不改色，只是淡淡地看了姜承一眼。
“虽说我这次上山是有事在身，但是让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总归不好，不如这样，”姜承坐在皇甫卓的榻上，语气妥协得像是哄着当年的白团子，“我答应你，我去过蜀山以后就回来找你，说好了你会带我去见夏侯兄的，我会回来的。”
“不行，我说要去就要去，准备好了就出发。”皇甫卓绕过姜承出门，“快些出发，一会儿顺路还要去一趟覆天顶，现在云凡是教主，有蜀山作保覆天顶的半魔总算是有了一席之地，当年辛苦了。”
“嗯？”姜承异样地瞟了皇甫卓一眼。
“虽然当年的事我未曾经历，却也知道你为了这些半魔做了很多，如今他们总算可以安身立命了。”
姜承一愣，终是忍不住伸手从身后抱住了皇甫卓的身体，皇甫卓看起来和他差不多高，身形却甚为单薄，姜承只觉得隐约能感觉到他的蝶骨，“唉，别这样，当初的事你已经尽力了，什么都没有做错。”
皇甫卓身体一僵，好半天才缓缓地放松下来，随手合在腹前姜承的手背上，皇甫卓长长叹息了一声，“我没事，若是不想我再乱想，你就好好的。”
“师弟，你又输了。”青石落下最后一子，将棋子收了，“再来一局？”
玉书只是颇有些无奈，“掌门师兄忙于派中事务，一贫师兄忙着到处找人喝酒，草谷师姐要炼制丹药，凌音师妹和铁笔师弟要忙着教授弟子，师兄与我整日在天璇宫下棋，怪不得当年说不得让天河师侄离开一步。”玉书摇着头，把棋盘上的棋子清了。
“嗯？听师弟这意思，难道想要去陪云师侄，嗯？”青石略微偏了偏头，上扬的嘴角抿平了，颇带几分师兄的威严。
“不敢，玉书还是陪师兄下棋吧，让师弟几手可好？”玉书浑不在意地落子，刚好擦过青石尚未离开棋盘的指尖。
“下了这许多年，棋艺一点也不见涨，倒是学了耍赖的本事。”青石的语气带着些纵容和戏谑，扬了扬手上的茶杯。
玉书为他添了茶，夸张的叹息一声，“玉书棋艺不精让师兄笑话了，怕是也学不好了。”
“无妨。”一个不介意输，一个不介意赢，这棋便能天长日久地下，下着下着日子也就过去了。
“师父。”门口的小道童垂首通报。
“嗯？不是说不要来打扰吗？”青石落子带出一声轻响。
玉书倒好像很是愉快，把手上的棋子都扔回去，“无事，什么事？”
“回师叔，是皇甫门主来了，知师叔不在天权宫，便来寻师叔了。”
“哦？”玉书瞧了青石一眼，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请他进来吧。”转头便朝青石笑道：“先容师弟一会儿，皇甫门主来见我，说不定又是武林上出了什么事。”
玉书看见进门的两个白衣青年差点没认出来，皇甫卓甚至落了一缕头发权当刘海，而他身后的白衣青年只是默立，但气度不凡，气息悠长，分明是高手。若不是姜承额上的魔纹和强大的魔力，玉书几乎认不出这位昔日的魔君大人，合蜀山七圣之力才能以女娲石封印的蚩尤血脉。
“在下姜承，见过青石道长，玉书道长。”姜承平静地拱手作揖，瞧着倒是谦逊青年的模样。
“姜公子。”避开了“教主”的称呼，青石稍稍点点头，姜承身为魔君合该与蜀山对立，只是身为魔君他的确做得已经够多了。
“不知姜公子此次造访所为何事？”玉书看着青年清俊的眉眼也颇有几分感概，其实他们都没有见过姜承，他们见到的只是魔君姜世离，记得当年夏侯少主曾说他认识的姜承是如何的模样，曾经说蜀山不过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今真切地见到这人，倒是让人忍不住会想起过往。
姜承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一小块血玉的残骸，“这里面是贵派罡斩道长的魂魄，以我的一魂一魄养护之，方能不破不散，如今也过了些日子了，但魂魄逐渐汇聚，却难以找到合适的宿体，不若将此物交还给蜀山，相信诸位道长必能有所助益。”
“当年罡斩师兄以魂巩固封印，后来锁妖塔封印被破，难道他没有……”玉书细观血玉，果然其中灵力流动，颇似魂魄之力。
“当年罡斩道长数次助我，又因我以魂魄定封，姜承实不忍心，借解除封印之机汇魔力以聚，但魂魄入定许久，甚不稳定，姜承便擅自将自己的魔元注入，怕是……罡斩道长若是他日重聚成形，也要带着几分魔气了。”
姜承垂头时在眼前落下一片阴影，玉书竟然颇觉得有些不忍心，顺口安慰道：“罡斩师兄当日助你，便是未曾在意你的身份，姜公子不惜自耗精血折损魂魄助师兄重聚，玉书先代罡斩师兄谢过了。”
“魔便是魔，若是罡斩道长还在，该是也后悔当日救我了吧。”姜承忍不住低喃了一句。
“恕青石失礼。”青石顺手掐住姜承的脉门，平稳却轻缓，青石忍不住皱了眉，“恕青石直言……”
“青石道长不必劳心，姜承明白。”也顾不上失礼，姜承径直打断青石的话，姜承轻转手腕，只朝青石又作了揖，“多谢青石道长。”
“青石道长，姜兄他到底如何？是否身体有恙？”皇甫卓在一旁沉默了半响，刚刚只觉得姜承没落得让人有些心疼，直到这时才颇有些焦急。
“师兄。”玉书顺手将青石的手牵过来，“魔元重聚，虚弱在所难免，相信姜公子会有分寸的。”
“玉书道长，阿承他……”皇甫卓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愣了一下，先是涨红了一张俊脸，“姜兄他到底如何？”
玉书的眼神从两人一间游走了一番，一双狐狸眸子带了几分笑意，“皇甫少主莫急，想必以姜公子之能，便是早已知晓，玉书稍后向草谷师姐去讨几副稳固魂魄的丹药来，想来必是无碍的。”
皇甫卓只是无声地瞪了姜承一眼，指甲掐了一下姜承的掌心，“那就多谢玉书道长了。”

皇甫卓和姜承躲在御风台后面，皇甫卓看了一眼年轻人的背影，有些日子不见了，姜云凡看起来比上次壮了点，“你不出去和他说说话？”
姜承摇摇头，“不了，想来他也认不出我，若不是要将谢沧行的魂魄交给蜀山，我本是不想来的。”
“也好，”皇甫卓上下打量了一眼姜承，“如今你这副模样，出去叫人家喊爹，还不打起来？”
知道皇甫卓这是安慰，姜承抿唇一笑，“是啊，叫云凡看见我穿这一身，还以为我入赘了皇甫家呢。”
“胡说什么！”皇甫卓瞬间涨红了脸，一震衣袖，“不见就快走。”
“是谁在那里？”听见姜云凡断喝一声，姜承和皇甫卓直头疼，皇甫卓用手肘碰了碰姜承，压低了声音，“那我出去。”
“云凡，好久不见，你……”
“你是谁？我们好像……没见过？”姜云凡很是疑惑地挠头，“那个，看这个衣着，你是皇甫家的人？”
皇甫卓顿时语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忘了，其实他现在看起来还是二十岁时候的样子，“啊，在下是皇甫卓的……侄子，临行前叔叔吩咐让在下来问候姜少侠。”
“哦，”姜云凡不疑有他，很是高兴，“那皇甫大哥还好吗？我要待在蜀山不能经常下山，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他一切安好，劳姜少侠挂心了。”皇甫卓努力放下长辈的架子，轻咳了两声，“在下还有事要办，就先告辞了。”
“呵呵，”刚一下了御风台，姜承就笑得乐不可支，“原来云凡他叫皇甫门主你‘皇甫大哥’，怎么不见你叫我一声……”
“姜承！”皇甫卓涨红了脸，狠狠地瞪了姜承一眼。
“好好，是云凡不懂礼数，姜承替他给皇甫大人道歉，如何？”姜承拱手行了个礼，眼里却还是忍不住笑意。
“阿承，你这些年倒是跟谁学的？”皇甫卓也没了脾气，嘟囔了一句。
“跟夏侯兄，夏侯兄这么对付皇甫门主你，你应付不来。”姜承抬头，眼中一片璀璨差点闪了皇甫卓的眼睛。
皇甫卓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好了，我带你去见夏侯吧。”

“皇甫兄，你来……”夏侯瑾轩抬头愣在原地，“姜……”
皇甫卓刚想开口，却被姜承一拉，别过头的神情有些难堪，皇甫卓反手握住姜承的手，“怎么？夏侯……”
“姜兄！”姜承差点被冲过来的夏侯撞一个跟头，下意识地回手扶着夏侯的脊背，声音中带了些难以抑制地叹息和宠溺，“嗯，是我。”
夏侯好半天没有说什么，埋在姜承颈窝不吭声，姜承也什么都没说，只觉得胸口有点闷疼，其实他还是怕见夏侯的，他怕夏侯恨他，虽然知道他早已万劫不复，即使被憎恶也是应该的，但是还是忍不住，怕。
皇甫卓看了看被放开的手，没吭声。过了好半天，夏侯才吭声，“我以为你死了……”赌气一般地再次收紧手臂，姜承觉得肋骨被他勒得疼。
“我没事。”姜承偏了偏头，让夏侯的发梢蹭过他的脸颊，“倒是你这二十多年，到底在哪里？我曾经…我曾经问过云凡，他说夏侯家二十年前就没有你的消息了。”
夏侯笑着退开，姜承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夏侯身上穿的是道袍，脸色白得晶莹，面容却与当年无差，一头红发垂至腰间，显得几分妖艳，夏侯见姜承盯着他看，低头拢了拢头发，“姜兄，皇甫兄，快坐。”
“夏侯兄，这些年你到底遇到了些什么？”凭着姜承的修为，不难感觉到夏侯身上人的气息已经稀薄得快要感觉不到了。
皇甫卓轻咳了两声，拍了拍姜承的肩膀，“好了，你听夏侯慢慢说。”
“姜兄放心，当年我追着瑕跳崖，没想到接近魔界的入口，或者是魔气的渲染，受创的身体陷入沉睡，倒是被魔族的人把我拖了过去，过了很久我才重新苏醒，或许是被沾染得久了，我的体质渐变，只可惜身体已经遭毁，如今大概也能算是姜兄的半个同族了。”夏侯的笑容颇有些羞怯，顺手将姜承的手牵过来放在自己腿上，“我到了魔界，才知道那里生活也很艰难，水源匮乏，无论是姜兄你，还是……还是那个人，我真的为你们想得太少了。”夏侯颇有些哀伤，姜承，二叔，曾经几乎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恨过，却也真的爱过。“我也是刚刚才回到人界，那时候据说魔界与人界的联系就要永远被封住了，我也就回来了。”夏侯仰头一笑，灿若骄阳，“怎么样？姜兄如今可愿意收留我？”
姜承觉得心口被扎了一下，“对不起，终究是我的错，只是我……”
“什么都不要再说。”皇甫卓打断姜承的道歉，“不管你做了什么，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你还是姜承，还是我皇甫卓认识的姜承。”皇甫卓的手覆上姜承的手背。
“嗯。”夏侯又覆上皇甫卓的手背，“都过去了，姜兄以后只要想着怎么收留我这个同族就好，我可没有魔君大人那么强的魔力，而且身体里两股力量还经常相冲，身体虚弱得很，可是要麻烦姜兄…阿承多多照顾。”夏侯瑾轩特地加重了那个亲昵的称呼，语气中很有几分戏谑。
姜承有些尴尬地轻咳两声，“夏侯兄，我还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
“难道你不应该叫我名字吗？你我自幼相识，情分竟如此疏远？”夏侯也不慌，只是一双清澈的眸子盯着姜承，“还有，阿承你有要事不要紧，在下没事啊，你有事我们可以一起去办你的事，如何？”
“瑾轩……”
“哼，我说要跟你一起你不答应，怎么夏侯一说你就没话说了？”皇甫卓干脆截断了姜承的拒绝。
“皇甫少主……”
“叫瑾轩倒是叫得顺口。”皇甫卓干脆一摔手，转身站在窗前看外面。
靠在窗前，姜承也带了几分无奈的笑意，“从小到大你们就知道这么联合起来挤兑我，不腻吗？”
被揭穿了皇甫卓涨红了一张脸，恶狠狠地瞪着姜承，倒是夏侯瑾轩笑道：“阿承只管说，到底是要不要听我们的便是。”
姜承有些小心翼翼地瞅了皇甫卓一眼，见对方干脆转过脸不理他，轻咳了两声，“那好，我们就先回开封休息一段，准备一下再说，嗯？”

听见敲门声，皇甫卓瞟了一眼门，“进来。”
“怎么这副模样？不怕被人看了去？”姜承把餐盘放在桌上，“见你晚上没有吃什么东西，吃点吧。”
皇甫卓拨了拨发梢，扬起一张俊美的脸，如今他习惯只要在府内就把妆卸了，“无妨，怕你和夏侯看着不习惯。”
“在雕玉？”
“嗯，雕了准备送给你的，很久不动手了，手生了不少。”皇甫卓把玩着手上的玉佩，“我年少时颇爱雕玉之技，却没有雕一块送你。”
姜承挡住了皇甫卓的手，“皇甫门主公事繁忙，不必费心了。”
皇甫卓没有动，任由姜承合在自己手背上，“你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摆弄玉石的？”
“皇甫门主少时便喜欢把玩玉石，大概十三四岁的时候遇上一位雕玉的老师傅，大概就是那时候开始学雕玉的吧？后来皇甫门主接手了家族生意也多有涉及，雕玉技艺也越加纯熟了。”姜承平淡地叙述着。
“哼，阿承倒是记得比我自己还清楚。”皇甫卓把脖子上挂的玉坠摘下来塞进姜承手里，“送给你，这玉我带了三十年，你收好了。”
“如此贵重的礼物，在下不敢收。”姜承也没有将玉坠推回去，只是放在手里无意把玩，是上好的暖玉，天长日久，带着皇甫卓身上的灵气。
皇甫卓白了他一眼，“三十年前我得到一块宫廷暖玉，便想着将它雕出来给你做诞辰贺礼，没想还没完工，你就跑来和我说…说…，就没有送出手，一直戴在我身上，想着等你成亲的时候好送给你，却没得机会。”皇甫卓皱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脸色却有些红了。
“三十年前既然没送，如今又如何送了？”姜承的语气带了两分讽刺，“皇甫门主就这么肯定，在下一定会收？”
皇甫卓只是静静地瞥他一眼，“姜承，你那天曾说，会等我想清楚。”皇甫卓低着头，语气有些心虚，脸上有些可疑的绯红。
“在下以为三十年前皇甫少主就已经给了答案。”姜承只是盯着皇甫卓心虚撇开的眼睛。
“……对不起……”皇甫卓向来是不知怎样示弱的，他皇甫卓一生为人无愧于天地，只是这一次，他真的反悔了，终于有一次，他想卑微地求得原谅，因为时间越久，他就越清楚，他已经承受不了失去姜承的惩罚。
“我没有怪你，皇甫门主……”姜承闭上眼睛，心中觉得有些酸涩，“那时候是我太冲动了，不该说那些，皇甫门主就全忘了吧。”
“你喜欢夏侯瑾轩？”在姜承转身的一瞬间，皇甫卓声音木然冰冷，只是直直地盯着姜承的背影。
姜承的手握了又松，“皇甫门主说笑了。”脊背的线条僵了一僵，“此事不可再提，若是被夏侯误会了，在下吃罪不起。”
“姜承，你站住！”皇甫卓的身体激动得有些颤抖，“早在当年楼兰，我便有些许感觉，你是不是……”
“咚咚咚”皇甫卓只觉得心绞疼得脸色苍白，跌坐在榻边，“阿卓，你睡了吗？”皇甫卓无奈地扶额，揉了揉眉心。
姜承也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回头看了皇甫卓一眼，起身去开了门，“瑾轩？皇甫门主有些劳累，刚准备睡下。”
“哦，原来阿承也在，本来难以入眠，打算找阿卓下下棋，既然阿承也在，就陪我聊聊可好。”
姜承有些怀疑地看着夏侯瑾轩人畜无害的笑容，也不知道刚刚的谈话夏侯瑾轩听见没有，只觉得掌心都有些冒汗，“皇甫门主，你先睡吧，我陪瑾轩说说话。”

看着姜承脊背绷得笔直，额头都渗出不自然的冷汗，夏侯瑾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刚刚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阿卓说的话我听见了几句。”
“你听见什么了？”姜承只觉得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心涨得不下于当年撞高达，“那个，他说的……”
“他说你喜欢在下？”夏侯瑾轩截断了姜承的自欺欺人，“唉，阿承，你喜欢我吗？”夏侯瑾轩只是笑意盈盈地半抬头看着姜承。
“……”
“脸红了？”夏侯瑾轩似乎更加乐不可支，“如今倒是难得见你脸红。不想问问我的回应吗？”
“……”姜承低头看着指尖不吭声，只觉得手指有些抖，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喜欢？那皇甫卓又算是什么？说不喜欢？连姜承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你不回话我就当阿承默认了，我也喜欢你啊。”
“其实皇甫门主是说……”姜承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进了脑顶，心急火燎地想要否认自己漫无边际的想法，夏侯他一定是误会了，夏侯并不懂那种意思……
“我知道阿卓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分得很清楚，只是一直不敢和你说。”夏侯瑾轩皱着眉咬了咬下唇，语气很有些纠结。
“呵，倒是难得，你也有不敢说的时候。”见夏侯这副纠结的模样着实可爱，姜承倒也一时忘了窘迫，打趣起来。
夏侯并不在意他的打趣，只是笑着说：“阿承，如果我说了，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们还回得去吗？”夏侯笑盈盈地抬头看着姜承，语气中却不经意地加了些小心，苦笑着等着姜承的答案。
“……”姜承知道，他们回不去了。就像皇甫卓与他，终究是回不去了……
“所以啊，虽然多等了很多年，但是能知道你喜欢我，我还是很高兴。你到覆天顶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不告诉你是不是永远都没机会告诉你了，现在说出来我好受很多了。”看着姜承许久不回话，夏侯似乎意识到什么，不着意地离开姜承几分。
姜承下意识地握了夏侯的手，他怕，他怕失去夏侯瑾轩，不管是从哪个层面上。姜承的手轻轻一收，夏侯顺势靠近他怀里，姜承的手收在对方腰上，夏侯瑾轩的身体较自己瘦弱不少，自己能轻易地将他收入怀中。就这么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姜承才开口说话，“嗯，好。”
“什么好？”夏侯瑾轩忍不住笑，放心地将自己身体重心倚在姜承身上。
姜承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声音甚至有些哽咽，“什么都好……”
夏侯瑾轩的手臂环绕在姜承的脖子上，“阿承，你还没有准备好，别逞强。”姜承的脊背一僵，忍不住放松了些，夏侯的唇边泛起一阵苦笑，“阿卓说你喜欢我，其实我并不知道真假，只不过是借机赌一把罢了，看来我没有赌赢。”
“不是……”
“别解释了，我都知道。”夏侯伸手拍了拍姜承的脊背，“不用马上回答我，只要你不要疏远我就好了，别连喜欢你的资格都不给我。”
“我……好，给我点时间，我会想清楚。”

当日姜承说有要事要去办一多半都是推托之词，他只是想去找些巩固魂魄的灵药，只是在皇甫府上待得久了，大概是心平气和的修养，魔元倒是越来越稳定，当然还有一点，就是皇甫卓。皇甫卓自小便有通灵的体质，后来以剑养身，身上又有千年剑灵的修为让皇甫卓更加的灵力充沛，在皇甫卓身边姜承不难体会到魔力更加顺畅充沛，身为蚩尤后裔，姜承的魔力远比正常魔族要充沛，但是自从魔元重塑以来，姜承却时常感到难以控制，他也知晓这是灵魂分离的弊端，但谢沧行的事他实在无法不管，只是皇甫卓身上的清气似乎可以梳顺气息，如今姜承已经少有感到疼痛和辛苦了。
正在皇甫府休整，蜀山却着人来了信，说是请姜承速速前往蜀山，怕是罡斩长老凝魂之事有异，姜承本来是要一个人前往的，但皇甫执意不许，也就三人一起出发了。魔君的传送术自然不错，传送到蜀山山脚下还未等拜会，便见一道寒光袭来，姜承下意识地伸手格挡了一下，“魔君姜世离未死，速速将这等妖孽拿下！”只见一圈武林打扮围住了三人，姜承倒也不慌，冷冷地扫过众人，在蜀山山门前放肆，当真是不知死活。
“姜世离！”一道绿色的身影袭来，姜承反手架住双剑，倒是惊异了一下，“是你？”眼前这女子模样虽仍是年轻芳华，目光凶狠，像只野兽一般，但瘦弱憔悴，倒是远不若当年风韵，不是暮菖兰又是谁？
“暮姑娘？你冷静一下，姜兄他……”
“小少爷你还与这等妖孽为伍？你忘记当年瑕姑娘，夏侯门主都是怎么死的了？哼，如今见了他还这等亲热，果然是恬不知耻。”
皇甫卓就锁着眉头，有些不满地瞪了暮菖兰一眼，再开口时却不再与她说话，“诸位，在下开封皇甫卓，或许诸位对姜兄有所误会，如今姜兄已经再不涉魔教事宜，请听在下一言，诸位先放下武器。”
“少废话，今日便叫你们一起上路！”话说着，七八个人便一起攻了上来，夏侯压低声音，“阿卓，他们不是什么武林人士，早就鬼气缠身，若不治住他们，他们必不会理会你。”夏侯瑾轩目光一沉，用法术卷住一人的兵器。
“瑾轩，这到底是……”毕竟只是些凡人，姜承自然是不敢下重手，对方倒是杀意汹涌，似乎要将他们三人斩杀当场，姜承也只是应付着对方的杀招。
“稍后再与你们解释……”三人之中若是近战当属夏侯为弱，如今这一大帮人纠缠上来，姜承和皇甫卓两个将他挡在身后也难以万全，很容易被当做弱点攻击，“夏侯小心！”皇甫卓只见一人从夏侯瑾轩背后扑上来，皇甫卓翻身一刺，正中那人肩膀，只是这一下倒是露出破绽，竟被一人近身来，“呃！”那人好像突然兽化一般，长着血盘大口竟撕下皇甫卓颈侧一片肉来。
姜承一见皇甫受伤，那血液喷涌不止，一时间双眼猩红，几欲发狂，却也再也顾不得不重伤对方，一阵魔气波将众人全部震开，“你没事吧？”
“阿卓，快，伤口有毒，赶紧闭气凝神，将毒液控制住。”夏侯瑾轩急得汗都下来了，“快，不可妄动。”
皇甫一阵怔愣，倒是按照夏侯的嘱咐凝神疗伤，姜承凤眸一闪，“若你们当真与姜承有仇，冲我一人来便是了，竟敢伤及无辜，快点把解药交出来。”
夏侯在他身后拉了拉姜承的袖口，“阿承莫慌，这是尸毒，他们也没有解药，等我们上到蜀山上，再请草谷道长解毒便可。”
“姜世离，你这等妖邪之辈，人人得而诛之，没想你竟能活到今日，若你当真对昔日之事有一丝愧疚，便束手就戮，我们便可保两位少爷周全。”暮菖兰挥退众人，一双眸子在干瘦憔悴的脸上亮得吓人。
皇甫卓也不能妄动，只是伸手握住姜承的手掌，夏侯瑾轩见姜承紧锁着眉，显然对当年之事颇感愧疚，若不是还要保自己和皇甫周全，说不定当真马上引剑自戮，急忙开口道：“暮姑娘，可容夏侯说一句？姜兄他生为魔君，蚩尤后裔，无愧于魔族，无愧于覆天顶上下，便是真的做了什么，也是逼不得已，人魔相争，本就无分是非，如今人魔和平相处，姜兄念及旧日情分，不忍对尔等下手。夏侯也念及旧日我们同游的情分，旧事不愿再提，若是当真说得，暮姑娘可有把握胜得姜兄一筹啊？”
暮菖兰脸色骤变，直指着夏侯瑾轩，“你！”竟也不敢再提及当年之事，只是恶狠狠地等着他们，眼珠突出，犹如狂魔一般。
“瑾轩，你说的是什么？”姜承有些疑惑地看向夏侯，后者倒只是轻轻一笑，“无事，此间事等日后再说，阿承只需记得，你已经做到最好，不欠别人些什么，莫叫些真正的邪门歪道骗了去。”夏侯有意无意地瞟过那群人。
“今日蜀山脚下倒是热闹，诸位可愿意同去蜀山一聚？”玉书翩然而来，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众人，最后看光落下皇甫卓的伤口上，眉间微皱，倒是也不动声色，“姜公子，草谷师姐见姜公子迟迟未到，叫贫道下山来迎迎。”
“姜承惭愧，这就请道长带路。”
“正是，倒是那边的诸位朋友，可要同去？”
暮菖兰脸色大变，匆匆带人离开，倒是连招呼也没有打上一个，显然是既不愿意与蜀山有什么瓜葛。
玉书看着他们的背影愣了一下，俯下身来看皇甫卓的伤势，“无事，控制得极好，等上山去向草谷师姐讨一枚解毒药，再修养片刻即可。这是请姜公子来是有关凝魂之事，如今罡斩师兄魂魄震荡，怕是要劳烦姜公子从旁协助方可。”
“姜承自当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