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中)
八点三十九分。
这已经是郑允浩第十七次抬头看表。俊秀和昌珉早已经去学校,偌大的客厅不免有些空洞,看了看端端正正摆在盘子里的火腿和煎蛋,轻轻叹了口气,要起身倒掉。
金在中突然从楼梯口拐出来,还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样子,一转身踱进浴室。
允浩忙不迭地站起来端了盘子,满脸陪着笑,“今天怎么这么早?要去店里吗?我再热一下早餐。”
一脸迷蒙地探出头,带了满嘴的牙膏沫,费力地到处张望,仿佛刚刚看到允浩般,点点头,重又伸回去,水声哗啦。
郑允浩多少有些发怵。
小心翼翼地拉椅子倒果汁,在中面无表情地坐下,掂起刀叉开吃。允浩就坐在他旁边,神情紧张地看着在中的嘴唇翕翕合合。
然而谁都没有说话,听得到钟表在墙上滴滴答答。郑允浩终于忍不住。
“吃水果吧?”
没有人回答,讪讪地伸手拿了只橘子,慢慢剥皮,忽然突兀开口。
“昨天一点多回来的,昌珉说你已经睡了,怕吵醒你,所以就……”偷眼看在中的脸色,柳眉杏眼都低垂着,看不出什么情绪,允浩在心底呼了口气,定定神继续说,“谁都没有见着呢,连东海都没见着,说是有新人,要不什么时候咱们一块儿……”
“我说……”一直埋头苦吃的在中忽然抬头,手里还叉着半片火腿,仍然木着一张脸,语气平淡,“昨天有人打过电话,码头的人。”
允浩一愣,轻轻放下还未剥好的橘子,双手指尖交握着搁在桌面上,微微蹙眉看着在中。
在中把那半片火腿送进嘴里,缓慢地咀嚼,吞咽,从容开口,声音清晰而冷淡。
“说是死了人,刚调过去的警卫。好像说事故调查报告什么的急着报上去,要你签名来着。”
允浩的神色越来越专注,在中对着他笑了笑,端起果汁呷了一口,轻轻皱眉。
“太甜,以后不要买这牌子了……你又不在,那边又催得紧,正好那孩子过来吃饭,所以……”
允浩腾地站起来,直直地盯着在中。
在中抬头,茫然地眨了眨眼,允浩的双手紧握着桌边,拳上骨节突显。
压抑了许久才开口,眉头紧皱声音低沉,眼神却依然柔软。
“何必要这样做呢?你明知道他对俊秀……”
在中低了头,自嘲般地一笑,起身抽了一张纸巾,擦嘴,揉成团,一扬手扔进墙边的废物箱,双手撑上桌角,慢慢地凑近了允浩的脸。
湖水般透亮的大眼睛里,落满秋霜。
“这不是不可避免的吗?应该早就知道的吧,你。”
清冷得金属一般的嗓音划过耳际,允浩的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逐渐黯然。良久,累了般,缓慢而无力地坐下。
应该早就知道吧,从把那孩子调到身边的那一刻起。
没有什么清晰的计划,更谈不上蓄谋,却自然而然地就那么做了,从千万人中选出他来,聪明能干,见多识广又了无牵挂——自己不正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吗?
带到家里来,见到俊秀——这也在自己计划中吗?
微微地,觉得嘴里有些发苦。一夜未眠,头开始隐隐作痛。扯动了神经,整个身体都觉得酸楚。弓着身子低了头闭上眼用双手撑住,却仍是一阵阵的晕眩。
这样的郑允浩,疲惫衰老。
在中的眼睛里有波光闪过。
那种话说出来是会伤人的吧,可是我们每天又在做着什么呢?
静静地坐下来,把最后一块橘皮剥掉。
已经如此,又何必留什么退路。你,我,难道还妄想着会上天堂么?
掰了一瓣橘仁,无声地递过去。
上不了天堂又怎么样,不是有那么多哥哥陪着你吗?大家始终在一起啊,还有,我。
——所以,索性就这样吧。
抬头,看见那橘瓣,片刻,终于接了过去。
原本纯白,最终坠落,每天有多少人会这样经过,世间的每一个人,不也全是如此?别人你我,不全是自己性命,自己抉择,又怪得了谁去?
入口,慢慢咀嚼,大瓣的橘仁瞬间裂开,难以忍受的酸辛溢满口腔,用力咽下去,允浩几乎要呛出泪来。
钟声嘀嗒。
……
“……韩庚哥呢,回来了么?”
“……快了吧。抽个时间,大家见一面吧。”
“……嗯。”
……
“……会更辛苦吧,以后。对了,没有庆祝,俊秀好像很不满啊,要不过几天……我是无所谓的,是应该先去告诉希澈哥……”
“……在中?”
“?”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俊秀和昌珉知道。”
无论如何。
“……嗯。”
那孩子也不会说的,没有人会说,放心。干净的终究干净,这世上要救赎的,唯有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