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往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到寺外山下的一间小木屋内讨一碗暖茶喝，年年如此，从未迟到。倒也并不是为了贪那一口温润，而更重要的则是眼前的姑娘。
她叫阿宁，与我一样也是弃婴，但是因为是女娃，所以师傅和师兄们发现时极为尴尬，不得已之下只得寄放于山下的木屋，年岁尚小时，由每位师兄轮流照顾，大了倒也让她一个人自由自在。
阿宁给我沏了一杯茶，故作生气的说道，“和尚，你今年晚来了半个钟头，罚你多待一个钟头。”
我当时已知晓不少世事，心中自顾想道，“难道你是妓女我是嫖客不成，还按钟头算相处时间。”嘴上却也笑着说道“好，一个钟头就一个钟头。”
她突然睁大了眼睛，问，“你不怕你师傅又罚你抄五遍金刚经？”
我摆了摆手，说，“不会不会，他也就嘴上说说罢了，哪舍得罚我？再说了，敢罚我？我咧开嗓子就嗷嗷哭，他为图个清静也就随我去了。

五
师傅圆寂了，临终前，师兄们哭的不能自已，我倔强的不肯哭泣，问师傅，“师傅你死后会成佛吗？”
师傅说，“不会。”
我又问，“那会上天堂吗？”
他白了我一眼，说，“你他娘的到底是信佛还是信耶稣？”
我刚想接着问，他又说道，“别想了，我不能持戒，连一颗舍利子都不会给你留，该哪儿哪儿去吧，还想当佛二代，做梦。”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我眼眶中积淀已久的泪珠瞬间决堤，嚎啕大哭起来。

师傅死后，阿宁来找过我数次，我都闭门不见。
终于有一次，她把师兄们推倒，执意闯了进来，兀一见面，她却是愣住了，师兄们也愣住了。
后来师兄们告诉我，那一刻我坐在蒲团上的背影像极了已经去世的师傅。
她问，“你是和尚，我是什么？”
我说，“你是桃花，美极了的桃花。”
她说，“不，我是马，野极了的马。”
我说，“你是桃花马，逸尘断鞍的桃花马。”
她说，“你有病。”
我说，“对，我有病。”
她笑了起来，真是像极了浮海沧崖里的一只落难海鸟，倔强而又孤独。
我站了起来，闭着眼睛，不去看她。
她将我手中佛珠一扯，碎裂一地。
我也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她闻言，楞了片刻，随后面色苍白，也不说话，只是跌跌撞撞的冲出门外，再也不见了踪影。
我叹了一口气，心中想道，“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

七
寺内小院又长满了向阳花，枯藤上也开始泛起点点青绿，山下小城里卖糕点的声音不绝于耳，我不再身着僧袍，而是穿着布衣，坐在街边早点摊的木凳上，隔壁当铺里的掌柜见生意冷落，却是不恼，倒也自在，一个人哼着《穆桂英挂帅》。
我扔了二文铜钱在桌上，兀一起身，却听见了那句，“桃花马上威风凛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