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屠苏醒转之时，日已黄昏。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桌上已排开四道精致小菜。红玉端了粥推门而入，笑道，“公子的气色看起来已是好了许多，只要细加调养，很快便能完全康复了。”
屠苏望向红玉，见她的眼中满是关切的温和笑意，便抱拳道，“多谢姑娘照料，有劳了。”
红玉掩唇笑道，“百里公子这倒变得越发客气了。公子还像以前一样，称我红玉即可。”一边说笑，一边递给屠苏一卷书册，“公子五行属火，如今体内却水息纵横，主人命公子先行修习土系术法来压制。”
“师尊他……”屠苏接过书册，顿了一顿，改口道，“为何一直未见师尊？”
“主人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外奔波，为公子寻找压制水息的方法。”红玉看屠苏似乎心有郁结，便笑道，“公子不必忧心，主人修成仙身已有数百年，寻常妖物伤不了他。”
屠苏眼神黯了一下，才轻声道，“屠苏何德何能，要师尊如此操劳。”
红玉转头望向窗外，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大概他只是……不安吧。”
屠苏讶然看去，却见那艳丽的红衣女子望着窗外新月，似是出了神一般，眸光莹莹，似喜似悲。
饭毕，红玉收拾了碗筷出门。天色已晚，月上林梢，红玉怔怔地望向天际。紫胤紫胤，这十年来，你虽不说，我却知你一直在后悔当日没有阻止他。只是，后悔又如何？若再来一次，你依然会顺了他的意，任他解封下山，三日散魂。
当那孩子跪在你身后，眼神坚定地说，心之所向，无惧无悔，愿求仁得仁，复无怨怼，你虽口中说着要与掌门商议之后再行定夺，我却知你心下已然应允。不是不愿拒绝，而是拒绝不了。那孩子甚少要求过什么，但是他的每一个要求，你都拒绝不了。
天墉城下那一战，你若出尽全力，如何会拦不下他？只不过，当看到那孩子手握焚寂，剑尖平稳，遥遥指向你时，你终是决定，放他离开了。
只是，你也会有后悔之事，所以不惜一念而逆天，令他重生，所以才会不安，担心着付出如此大代价才换来的相守，何时会被上天收回。
如此，是否也是入了执念？修得仙身又如何？太上忘情终究并非无情，只是尚未遇到让自己动情之人而已。自从看到紫榕林中你执意要带他回昆仑山，我便已知你之执念所在。
这世间痴儿，终究不止红玉一人。
只是，你的痴，你的执，仍是不肯分一星半点予我。数百年相伴，终究只换得你一句去留随意。但即便如此，红玉依旧不悔。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我都会在你身边，若待哪日，能换得你回头一顾，我便……死而无憾了。
屠苏靠在床头将烛火挑亮，便翻开了那本书册。第一页上三个大字，叠岩术，下面是咒语及施放方法。屠苏看了几遍，便试着念出来。只听轰的一声，几块大石头凭空落下，将桌子砸了个稀巴烂。屠苏盯着堆在一起的石头盯了半晌，翻了下一页。有攻击性术法就应该有恢复性术法吧。
一个无量净土对着桌子念出去，一片光闪过，没有任何反应。屠苏摇摇头，又翻开下一页。
飞沙走石。屠苏念完咒语才猛然醒悟过来，但是已经晚了。屋内顿时狂风大作，尘沙弥漫，屠苏被呛得不住咳嗽，只觉头脑昏昏沉沉的。蜡烛早已灭了，火石也不知被吹到什么地方去了。屠苏干脆地用被子蒙上头，不管了，先睡觉，明天再收拾。
紫胤披着月色落至谷中，收了剑，正要回自己房间，习惯性地向左边房间看了一眼，突觉不对劲，推开屠苏房门，立时屏住呼吸，抬袖挥开四处飞舞的尘沙，将门窗统统敞开，指尖飞出一点火焰将蜡烛点上，看到床上的百里屠苏将自己整个儿蒙在被子里蜷成一团，不禁皱了眉，上前把被子拉开。
红玉也出现在门口，望着屋内的惨状一时说不出话来。到处都是一堆一堆的沙石，除了床以外的所有东西全被砸得千疮百孔。几块大石头立在屋子中央，下面可怜兮兮地伸出一条桌子腿。她掩住口鼻走进屋内，“这……百里公子的术法天赋当真了得……”
紫胤望着昏睡过去的屠苏轻声道，“他现在魂魄已是仙魂，术法修为自是天份极高。只是身体尚虚，便施放中级术法，当真胡闹。”一手抚上屠苏身体，发觉触手冰凉，不由面色一凝，俯身将屠苏横抱起来。
红玉一惊，“主人？”
紫胤转身向屋外走去，“他真元损耗过剧，体内水息无所抑制，已然混乱冲突。你去将古钧唤醒，命他将此处收拾一番。”语毕脚下再不停留，抱起屠苏向屋后温泉而去。
Chapter 4
屠苏醒来之时，四下里一片寂静。他坐起身子，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透过窗子照射进来的刺目阳光。屋外传来阵阵虫声鸟鸣，却更显清幽。
他环视了一下屋子中央的桌椅、靠墙安静立着的木柜，抬手按住额头。虽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他依稀记得，那天晚上似乎把这房间砸了个稀巴烂啊……
苦思片刻无果之后，屠苏放开手决定不再管这些小事。起身略微活动了一下滞涩的手脚，一推开门，蝉鸣之声便瞬间放大了数倍闯入耳中。
夏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少年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走进屋外的阳光里。微风拂面，细草清新，桃花翩跹，漫天纷飞，如斯美景令人心胸都为之一亮，原本还有些昏沉的头脑也渐渐清醒起来。
这几日以来，待在这样一个幽雅清静的地方，又有人把他的生活起居料理得无微不至，他似乎是什么都不用想，但心里却总感觉空落落的，甚至还总有一丝莫名的不安萦绕不去。似乎，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紫胤和红玉现下似乎都不在谷里，屠苏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随意坐在一棵树下，懒懒地靠上身后的树干，抬手拈起一片落花，淡淡的粉色，小巧可爱。脑中忽然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叫苏苏谷不好听么？那……便叫桃花谷好了……”
桃花谷……苏苏……
头又开始痛了。屠苏无力地按住额头，闭上眼，脑中却又出现了一个蓝衣白发的身影，灰蓝色的眸子静静凝望着他。
“……紫……胤……”屠苏轻喃出声。
远处的天空中光芒一闪，一道紫色剑光划过天际。御剑归来的白发仙人远远望见树下的少年，正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心出神。他的身上还穿着几日前自己为他在温泉运功驱寒后换上的白色睡袍，长长的黑发散在身后，与白色的衣带缠绕着在轻风中起伏。不知想起了什么，在一地落花中，少年忽然轻轻勾起唇角，牵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黑发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起头望向空中。一瞬间，漫天飞舞的剑光落进他的眼底，点亮了某种不知名的神采。
蓝衣白发的仙人飘然落地，万千剑影收归为一把淡紫色长剑，光华耀目，细长的剑身正兀自龙吟不绝。他走至屠苏面前，俯身伸出手。
黑发少年怔怔地握住他的手站起身来，任由他牵着走，目光却始终不离他手中那把泛着荧光的紫色长剑。许久，才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唤了一声，“师尊？”
“嗯？”紫胤微微侧了侧头。
“我……想学剑……”
紫胤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仍是片刻不停地继续向屋子走去。
没有得到回答的少年失望地抬起头，却听得紫胤的声音传来，“先回去用些饭食，下午再学。”
吃过饭，屠苏按紫胤的吩咐穿好衣服，转而去对付他那一头长发。好不容易编好了辫子，直累得出了一身汗。
紫胤推门而入，手中执一柄长剑递向他，“此剑名为‘流光’，切记善待。”
屠苏应了一声，双手接过剑。右手握上剑柄，左手下意识地并指轻轻拂过剑锋，一种熟悉之感油然而生，似乎他天生便该如此握剑一般。细细看去，只见剑身色作青碧，泠泠然似有光华流转，剑锋藏而不露，蓄势待发，不禁赞了一声，“好剑！”
紫胤面色不动，眸中却含笑意，按了少年的肩命他坐下，解开他缠得乱七八糟的发辫，一手执了梳子重新梳理通顺，细细编好，在尾部灵巧地收了一个结。
收拾停当，屠苏起身问，“师尊，可以了么？”见紫胤含笑微微点头，便迫不及待地出了屋子。
白发仙人随之步出屋外，抬头望去，阳光之中黑衣少年卓然而立，右手持剑斜斜划过身前。剑在手中，整个人的气势顿时为之一变。
——屠苏恳请师尊赐教。
耳边似乎响起少年清冷的声音，紫胤顿住脚步，眼前情景恍惚与多年前天墉城下那一场对决重合为一体。
他曾无数次见过少年仗剑傲立的身姿，却没有哪一次能如此一般深刻地印在他心中，难以磨灭。
“……师尊？师尊？”
带着些疑惑的声音将他自回忆中唤回，见眼前的少年正望着自己，目光中掺杂了些许担心。
“无事。”紫胤微微摇了摇头，上前几步，目光略略扫过屠苏持剑的右手。显然，屠苏虽记忆尽失，但潜意识中对剑术的印象还在，握剑手法与之前别无二致，拇指甚至依然会习惯性地微微扣向内侧。
讲解了御剑之术的要诀之后，紫胤便命屠苏自己练习。屠苏慢慢琢磨着，不消两个时辰便已能绕着桃花谷飞上几圈了。紫胤微微仰头望着他，静静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屠苏险险地落近地面，跳下剑，眼中满是兴奋，“师尊，我飞的怎样？”紫胤望向他，眸中柔和，“不错，学的倒是极快。歇歇再练罢。”
少年嗯了一声，便在紫胤身旁坐下，轻轻摩挲着剑身，不经意地问道，“师尊，这御剑之术我学的如此之快，是不是以前便曾经学过？”
紫胤沉默，半晌才吐出两个字，“不曾。”
屠苏闻言，惊讶地转头望向他，“师尊不是说，御剑术乃是最基本的剑术么？”
紫胤默然良久，久得屠苏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方道，“昔日你身怀凶煞封印，唯昆仑山清气可暂为压制，我命你不得离开昆仑山。因此我传你剑术，却唯独未传授御剑之术。”
屠苏一愣，“封印？”
紫胤叹息一声，“此封印将煞气封于你体内，发作之时可控制你之神智。我知你不喜待在天墉城，却仍是将你禁足。想来，你心中也是怪我，才会私逃下山。如今封印既解，我便传你御剑之术，你若想离开这里，尽可自由来去。”
屠苏一惊，抬眼望向紫胤侧脸，却见白发的仙人闭了眼，长长的雪色睫毛微微颤动，似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屠苏心中莫名地便是狠狠一痛，不由自主地伸手覆上紫胤垂落在身侧的左手，轻轻握住。那只手在他的手心里挣动了一下，便安静下来。
“师尊，我……不会再离开了……”

Chapter 7 江都出游
第二日，屠苏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还是一贯不变的景象，一如在这里的每一个清晨。耳边传来鸟鸣声，却更显寂静。
紫胤他……怕是又不知去哪里了。屠苏默默叹了口气，起身穿衣。昨天发生的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好像做梦一般。
他推门而出，却意外地看见紫胤正从厨房里出来。他没有穿一贯的蓝衣，而是只着一件白色单衣，如落雪般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手中端着一盘点心。抬头望见他便温和地问，“醒了？饿了罢，饭马上就好，先来吃些点心。”
紫胤走过屠苏身边，一边牵起他的手向主厅走去。
直到被紫胤引着在桌边坐好，看着他将手中的点心放在桌上，然后又急匆匆地向厨房走去，屠苏才回过神来。拈起一块点心细看，只见色泽如玉，清香沁鼻。屠苏小心地咬了一口，入口滑而不腻，有淡淡的甜香。
紫胤端着食盘回来，把一个个碟子放在桌上。看着琳琅满目的各色菜肴，屠苏不禁再一次傻了眼。紫胤在对面坐下，见他还在发愣，眸中不禁带了笑意，“还愣着做什么，还要为师喂你不成？”
屠苏回过神来慌忙道，“弟子不敢。”
饭吃到一半，看着屠苏心不在焉的样子，紫胤忽然叹了口气，“可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做这些东西？”
屠苏一僵，轻声道，“弟子只是觉得，如师尊这般仙姿风骨，怎会理这些凡尘俗务……”
紫胤筷子轻轻磕了一下碗沿，视线望向屋外，“许多年前，为了照顾一位挚友，曾经学了一些……”
紫胤的思绪似乎飘了很远，屠苏也不敢打扰，只好闷头吃饭。半晌，紫胤转回视线，望向屠苏，又接了后半句，“后来，带你上了昆仑山，见你吃不惯中原的饭菜，便又学了一些南疆风味。”
少年蓦地抬头，“南疆？”
紫胤沉默不语，屠苏却又追问道，“我的家乡是南疆，那我的父母呢，可还健在？”
紫胤垂了眼，道，“他们在你幼时便去世了。”
屠苏“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心中却暗暗推算起来。师尊曾言我是为了了却一桩宿怨才导致重伤失忆的……如果这个“宿怨”是跟我父母有关的话……红玉说师尊曾是天墉城执剑长老……
一对夫妇因某些原因遭人追杀不幸身亡，留下幼子孤苦无依，拜天墉城执剑长老为师，数年后艺成下山，手刃仇人为父母报仇，自己也受重伤而失去记忆……
似乎是极为常见的江湖段子，却也没有丝毫漏洞，一切看起来都极为合理。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心中总有这种异样的感觉……
“屠苏？”
少年猛地回过神来，看到紫胤正看着他，灰蓝色的眸子里平静无波，不禁面色一红，“师尊，我……”
紫胤开始收拾碗筷，“我刚才问你，今日可愿随为师出去走走？”
“真的吗？”屠苏不禁喜上心头。
“在这谷中时日久了，总不免感觉烦闷，”紫胤看他开心的样子，面色也柔和了几分，“今日便带你去附近的江都城看看。”
两人御剑落至江都城郊，慢慢向前步行而去。走不多时便已看到高大宏伟的江都城门。入了城，紫胤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便说要考量一下屠苏的剑法。
少年看着眼前的侠义榜，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紫胤翻了翻榜单，伸手揭下其中一张，一个阵法闪烁，两人瞬间被传送到另外一个地方，面前是几只赤蝎。紫胤负手立于一旁，让屠苏独自对敌。剑舞流光，不过片刻，胜负已分。紫胤面色虽未变，眼中却有欣慰之色。
两人回到侠义榜前，紫胤又挑了一张揭下，这次对战的却是三只蜃妖。那蜃妖挥舞着大钳，吼叫着冲上来，与屠苏战在一处。屠苏流光剑过，带起一片泠泠水光，对蜃妖的伤害却极小。如此战了数十回合，少年额上已现了一层薄汗。
紫胤在旁观战，不禁出声提醒，“蜃妖力大，须分而击之。”屠苏会意，长剑一转，狠狠地削在蜃妖大钳之上，却只听“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竟是坚如铁石。少年心念电转，反手丢出一个炽炎术，那蜃妖痛叫一声，向后退去。
得了诀窍，再战起来便轻松多了，但仍是极耗体力。消灭两只蜃妖后，屠苏以剑拄地，急促地喘息着。而最后一只蜃妖又挥舞着大钳扑了上来。屠苏举剑正欲再战，右手却被人握住。耳边响起紫胤轻轻的声音，“这一式名为太虚剑，看清楚了。”话音落时，少年手中长剑已被人带着挽起一个极凌厉的剑花，剑气冲天而起，瞬间将面前的蜃妖化为齑粉。
回到侠义榜前，紫胤看着少年有些泛白的脸色，不禁心疼地抬袖擦去他额角汗珠，“是我太心急了……”手腕突然被握住，紫胤略有些惊讶地望向屠苏，却见他低着头，眉毛微微蹙起，似乎很是挫败。紫胤不由出言安慰，“蜃妖本就麻烦，不必过于自责。”
屠苏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松了手，眼中神色渐渐回归幽深，低声道，“弟子……冒犯了。”
他只道屠苏是因斗不过蜃妖而气恼，却不知少年心思，实是郁结于二人差距之大，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才能及得上师尊之一二。
紫胤轻轻活动了一下被屠苏捏得有些发麻的手腕，听得屠苏低声道，“弟子……想去前面看看，不知师尊是否愿意陪弟子一起去……”
他抬起头，却看见少年正有些局促不安地望着他。紫胤叹了口气，拉起少年的手，“走吧，你也累了，我带你去前面吃些东西。”
屠苏乖乖跟着紫胤向前走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侠义榜，却无意间看见旁边的排行榜，那第五名上，正是“百里屠苏”四个大字。
Chapter 8 焚寂初现
江都出游之后，回到谷中第二日紫胤便又去寻抑制水息之法，临出门前叮嘱屠苏若是闷了可以在附近四处走走，但必须由古钧陪同。
屠苏盯着面无表情的粗壮剑灵，禁不住默默扶额。这样远古土著一般的人物，走到哪里都是万人瞩目的焦点啊。
百无聊赖之时，屠苏偶然间发现桃花谷主厅下居然有一个地下室，不由好奇地走了进去。这里没有一点灯火，却有幽幽清光照亮一室。
原来这里是紫胤的藏剑室，满室幽光正是各式长剑所发。能被紫胤收藏的，随便一件拿出去都是足以引起腥风血雨的绝世神兵。屠苏一件一件的看过去，突然看到了一对火红双剑，他认出那正是古剑红玉。剑身闪烁着微弱的光亮，似乎在静静调息。
有师尊在，到底是如何厉害的妖物才能令红玉伤成这样？屠苏百思不得其解，默默站了片刻，又向前走去。
自一进入藏剑室，他便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循着感觉慢慢走进最深处，他终于看到了，是什么在召唤着他。
一把暗红色的长剑，静静浮在空中。与梦中洞穴里的那把一模一样，只是，剑尖处已经断掉了一截。
少年怔怔地盯着那把剑，如着了魔般慢慢伸出右手。
“焚……寂……”
手指甫一接触到剑身，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剑身周围泛出一层蓝幽幽的光芒。
屠苏猛地回过神来，收回了手。显然，剑身上被下了封印。
古钧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屠苏最后看了一眼焚寂，乖乖跟着剑灵回到了地面上。
仰躺地草地上，屠苏的脑子里还是藏剑室里那把暗红色长剑。在剑上布下封印的，是紫胤吧……是为了……不让人接触到它？……还有红玉，为何会受如此严重的伤，害得他现在只能天天对着那个土著剑灵。
一想到古钧他就有些烦闷，索性想个法子甩了他，一个人出去散散心。
御剑而行不过片刻便已到达江都。屠苏寻了个无人的角落收了剑，先去侠义榜练了练身手。太虚剑他已练至纯熟，三两下便能轻松解决妖物。
不觉已日过正午，屠苏抬袖擦了擦汗，慢慢地向闹市走去。
“屠苏哥哥？”
屠苏诧异地回过头去，一个翠绿衫子的少女正略带些惊讶地望着他，一下子跳到他面前，“屠苏哥哥真的是你！这么多年都没有你的一点消息，小乖还以为……”少女扁了一下嘴，又开心地笑了起来，“屠苏哥哥终于回来了，小乖好高兴！啊对了，无双姐姐还不知道呢，我得赶快去告诉她！无双姐姐见了你一定高兴！”
少女笑着跑开了，远远地回头招了招手，银铃般的声音传来，“屠苏哥哥等我哦！”
屠苏一头雾水地看着少女跑远，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想继续往前走，一个小贩凑了上来，“公子，要不要买些东西，我的货可是江都城里独一无二的！”
屠苏扫了一眼，不过是些头花发饰一类的小玩意儿，懒得搭理，径直往前走去。谁知那小贩却一路紧跟上来，“公子啊，一看您就是不懂得如何讨女孩儿的欢心，您与刚才那位姑娘许久未曾见面，久别重逢，当然应该送些女孩儿家喜欢的东西做见面礼不是……”屠苏忍无可忍地转身，那小贩还在絮絮叨叨，“您看这根发簪，以紫晶石细细打磨而成，配刚才那位水灵的姑娘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打发了小贩，少年手里握着那根紫晶石发簪，脑中想象着用它束起紫胤的如霜雪般的长发，不由微微笑了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与紫胤淡然清冷的气质极为相配，不由自主地便买了下来。
忽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那位仙人师尊，少年便向闹市外走去。折转身的一瞬间，不经意地一暼，不远处有一个面容俊秀的青年似乎在怔怔地望着自己。屠苏没有在意，走至一个无人的角落，唤出流光，御剑而去。

hapter 9 误会迭起
陵越突然觉得阳光亮得有些刺眼。初时只是有所怀疑，而在那人转头的一瞬间，他便立刻被那张熟悉得深刻的面容刺得眼睛生疼。一时间，那些曾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前尘往事纷纷翻涌着浮上心头。他想出声唤他，喉头却梗得不能言语，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年消失在人群中。
直到一道清洌的剑光冲天而起，陵越才回过神来，想也不想便唤出承影御剑急追而去，丝毫没注意到下面一片哗然的人群和“剑仙！剑仙！”的惊呼声。
陵越尾随着前方黑衣少年的身影，脑中那利剑锋芒般少年坚毅的面容与方才那淡淡一瞥重合为一体。少年解封之后与师尊那惊天动地的一战他全看在眼里。那时的他，隐身在山门外一块大石的后面，看着自己的师弟手执焚寂，目光坚定，剑指苍天，看着师尊默然转身，少年对着师尊的背影深深跪拜，看着玄衫少年下山而去，再不回头。
三年之约。
如今陵越已守了三年又三年。尽管他知道斯人魂魄已散，轮回不入，却还是固执地守着那个约定，等待着少年从远方回来，再唤他一声，师兄。
陵越思绪纷乱，却始终紧紧尾随，不消片刻便见少年落至一个山谷中，便也随之下落。
少年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站定，转身抱拳道，“这位兄台一直尾随至此，不知有何见教？”
陵越上前几步，轻声唤，“师弟？”见少年不答，不禁又上前几步，右手颤抖着缓缓伸出。
直到指尖触上少年的面颊，感受到少年的温度，才终于确信这不是一场幻梦。陵越不禁眼眶微润，狠狠将少年抱进怀里，“原来晴雪姑娘真的找到了重生之术，太好了……”
少年的身体猛地一颤，陵越却因情绪激动而忽略了，他稍稍放开屠苏，环视了周围一圈，笑道，“这便是你与晴雪姑娘的定居之处么？”
少年喃喃了两个字，“晴……雪……”
陵越却并未发现屠苏的异样，“当年蓬莱决战后，晴雪姑娘曾经去过天墉城，她说已将你的魂魄以玉横收藏，下决心踏遍江山寻找真正的重生之术，到如今不过才十年而已竟已成功。只是，师弟你既已重生，为何不回去看看我与芙蕖？我说过，要你做我唯一的执剑长老，你可还记得？”
陵越稍稍拉开自己与屠苏的距离，这才发现他的异样，“师弟？”
少年两眼茫然，口中喃喃，“……晴雪……芙蕖……玉横……”蓦地双手抱头，痛苦地蹲下身去，“我不知道……”
陵越又惊又急，“师弟，你怎么了？”一边俯身想察看屠苏的状况，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了一声，“陵越。”
“师尊？”陵越抬头，惊讶。
紫胤刚刚回来，便见到这幅景状，急忙上前查看，见屠苏无甚大碍，只是情绪激动，方才放下心来，命古钧将他送回房间休息。
在床上躺了一会，屠苏渐渐安静下来。只是心里又如何能平静？刚刚陵越所说的话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他虽然没什么印象，但心中隐隐约约地知道，陵越所说，句句是实。
我……百里屠苏……竟是一个早已死去之人……
晴雪……对这个名字，无端地有一种亲切之感……就是那个女孩么……
紫胤紫胤，为何不肯告诉我真相？为何要编那些重伤失忆之类的鬼话来骗我？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屠苏猛地起身，他一定要亲自去问问紫胤。
找遍整个桃花谷，却都不见紫胤与陵越的影子。屠苏正在胸闷，无意间瞥见不远处有淡淡的荧光闪烁。他走上前伸手轻轻一触，有微微的灵气波动。
竟是……隔音结界……
呵，就这么怕我知道真相么……
屠苏后退几步，怔怔地站了片刻，唤出流光，瞬忽消失于天边。
“……竟是如此……”陵越心下怅然，良久，方才小心翼翼地问，“不过，这样瞒着师弟，真的好么……”
紫胤望向远处，许久才开口，“我也不知。只是，不想他因此而心怀愧疚，更希望，他能从此不再耽于往昔。逝者已逝，但他还是个孩子，不该背负如此沉重的过去。”
陵越沉默许久，突然单膝下跪，“师弟之事，弟子作为师兄自当尽力。但师尊仙体抱恙，实在不该如此劳心费神。恳请师尊随弟子回天墉城静养。”
紫胤默然阖眼，“陵越，你回去吧，屠苏之事，我实在放心不下。”
“师尊！”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
“那，弟子可否去看看师弟？”
紫胤轻轻点头，“去吧。”
Chapter 10
屠苏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此刻他脑中思绪纷乱，只是想远远地逃开。
不知行了多远，才收了剑降在一处不知名的地方。似乎是在一座山中，青石嶙峋，花木纷繁。风中隐隐有幽幽乐律飘来，断断续续，时隐时现。
“琴声？”屠苏摇头甩掉脑中纷乱的思绪，循着乐声向前走去。
沿着崎岖不平的山石小路走了半晌，眼前忽然出现一条山涧，对岸一位蓝衣少年席地而坐，形姿纤秀，眉目安静，眉间一朵兰花刻印。少年膝上横一张七弦琴，信手拂过，悠悠乐声潺潺流出。
万籁俱静。唯有琴声和着偶尔一两声鸟鸣，却更显清寂。屠苏觉得心里的烦乱一点一点被琴声洗去，渐渐变得平和。
如此静立良久，竟不知时光流逝。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少年慢声吟道，手下却是不停，“兄台许久不曾离去，可是对这琴曲有什么感悟？”
屠苏听得问话，才发觉日已偏西。向那少年抱拳一礼，“感悟说不上，只觉阁下之琴声如经历风霜后之沉静，看尽人世后之淡然，令人闻之心寂。”
少年停了手，第一次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哦？兄台莫非也是此中高手？”
“我对琴艺一窍不通，言语有不到之处，望请见谅。”
少年微微笑道，“我不过是行至此处，兴之所至，随手拈来一曲，也能引来这般有缘之人，委实有幸。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屠苏默然转身，“今日之缘，明朝逝水，姓名何须介怀。”
“……”少年一顿，忽而大笑，“兄台当真洒脱！既如此，我也不再强求。天色已晚，兄台还是快些下山罢，露宿山林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屠苏默然不再言语，转身下山而去。
随手挑了几个音，轻轻按下琴弦，少年望着屠苏消失的背影，眸中笑意渐渐加深，“体内煞气纵横，还能如此不萦于怀。此人，着实有趣……”
屠苏赶到附近一个小村子的时候，夜色已深。
也罢，今日便在此歇息一晚吧。屠苏想着便向客栈走去。
此时的客栈大堂里，闹得正欢。
“你们……嗝……谁……敢偷老子……嗝……的东西……不想混了……”
客栈老板看样子都快哭出来了，“真的没人见过，我说你就别闹啦，客人都被你吓跑了……”
那人醉醺醺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老板的鼻子，“你这老板……嗝……是怎么当的……老子……嗝……在你这喝酒……东西丢了……不找你……嗝……找谁……”
客栈老板正苦着一张脸敢怒不敢言，突然看见屠苏，便像看见救星一样跑过去，“这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住店。”屠苏刚说了两个字，那青衣男子便跌跌撞撞地向他扑过来，屠苏稍稍往旁边一让，竟然没躲开，被他一把抓住前襟，“你……是不是你……嗝……偷了老子的剑……”
屠苏皱着眉头看着这个酒气熏天的人，想挣开那人的手，谁知那人力气竟然大得惊人，死死抓着屠苏的衣领，“你要住店？”他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便嘿嘿笑了起来，“这位……小哥，我看你也不是一般人儿，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那人不由分说拽着屠苏出了客栈，指着远处隐隐约约的一座高山说，“看到没，我家就在那座山的山顶上，我的剑丢了回不去了，你送我回去，今晚住我家，如何？”
屠苏无语地看着那人清亮得没有一丝醉意的眸子，默默扶额。
“不收钱的。”那人看屠苏不说话，又加了一句。
屠苏叹了口气，唤出流光，那人立即眉开眼笑地跳上剑。屠苏冷冷地甩过去一句“掉下去我可不管”。御剑升空。

Chapter 11
青鸾峰顶，一个野人模样的少年正在崖顶焦急张望着，突然大叫道，“爹，你可回来了！孩儿正打算去找你呢！”看了看屠苏，又挠了挠头，“爹，这是谁啊？”
云天青跳下剑，打了个呵欠，“我的剑丢了，所以让这小子送我回来。”
野人呵呵笑着挠头，“是这样啊，那真是谢谢你了。我叫云天河，这是我爹云天青。你叫什么名字啊？”
屠苏话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莫名地不想再用百里屠苏这个名字，“韩云溪。”话一出口自己也是一怔，这，是梦中那个男孩……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呢……
云天青已脚步虚浮地向木屋走去，“傻小子，让云溪先住慕容小子的房间吧，反正他现在也没空过来。”说完自己又嘟囔着，“慕容小子要是知道我又把他的剑弄丢了，脸铁定比锅底还黑……”
天河拉着屠苏跟上天青，“爹，你又喝这么多酒！”
“老子这不是借酒浇愁么……”云天青懒懒地答。
屠苏站在树屋里，从窗外望去，感觉极是新鲜。他从来不知道在树上也可以建房子。
天河一边整理一边笑道，“这是紫英的房间，不过他不经常回来……”
屠苏心跳漏了一拍，“紫胤？”
“嗯？”天河转头望着他，“是紫英啦，慕容紫英。你认识他？”
屠苏这才长出一口气，“不认识。”
“哦。”天河拍了拍手，笑道，“紫英爱干净，所以这房间我经常打扫的。你睡吧，我走了，有什么事再叫我。”
“多谢。”
这一整天奔波下来，屠苏困倦已极，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
“爹！吃饭了！”
片刻，云天青出现在门口，斜靠着门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又是野猪……死小子，你吃了这么多年也没吃腻啊！”
“啊？怎么会腻啊，野猪很好吃啊！”云天河又想用油乎乎的手去挠头，被天青一把抓住，“行了行了，真跟你小子说不通……赶紧去叫云溪小子下来吃饭！”
“哦，知道啦！”
看着天河跑开，云天青晃晃悠悠地到瀑布边掬起水洗脸。突然听得天河大叫，“爹，你快过来看啊！”
“死小子，大清早的鬼叫什么……”云天青不耐烦地上到树屋，“我说你……”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屠苏，后半句话便咽了下去。
“云溪小子怎么了？”云天青看着屠苏昏迷不醒，面色苍白气息微弱，急忙拉过他的右手，并指搭上腕脉，“哇！这小子身体怎么这么凉！”
天河在一旁急急解释，“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一上来就看见他这样了……感觉就像……”
天河忽然住口不说。天青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说就像当年的望舒寒气侵体吧。”他摇了摇头，“望舒寒气毕竟是来自于望舒剑，来自于外物，但这小子体内的寒气却像是来自于身体内部，随内息流转而滋生。”
他放开屠苏的手腕站起身来，“这小子是怎么回事，明明五行属火，体内却水息纵横，火息几乎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那……那怎么办？他不会有事吧？”
云天青沉吟了一下，“你先帮他运功驱寒，我去找找看当年我和夙玉的药方还在不在。”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哝着，“要是师兄在就好了，这种小事肯定难不倒他……”
屠苏醒来时已是夜晚，感觉全身暖洋洋的，像在温泉里泡过一样。
他下了树屋，天河正在熬药，看见他便跳了起来，“云溪你醒了啊，好些了么？今天可真把我和爹吓死了！”
屠苏抱拳道，“多谢二位相助！”
“少跟老子这么客气！”云天青一手执着酒壶仰头往嘴里倒， “怎么跟那慕容小子一个德性，老子最看不惯这副正儿八经的模样！我只问你，你这一身的寒气是怎么来的？”
屠苏默然，半晌才答，“我也不知……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天河惊讶，“你是从哪里来的，家里还有什么人，都不记得了？哎呀！”
“死小子，少说两句！”天青敲了天河一个暴栗，“云溪小子，不记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没地方去，就住我们这儿吧。”
“承蒙相救，不胜感激，不敢再多做打扰。”
“不打扰不打扰，人多热闹嘛。”天河把药倒进碗里端给屠苏，“我大哥玄霄可厉害了，他肯定能治好你的病的！”
天青斜靠在一块大青石上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那是，我师兄的羲和阳炎可不是吃素的，这么点寒气不在话下！”
Chapter 12
屠苏站在树屋的窗前向外望去，夜色下的青鸾峰更显静谧祥和。
“……人生百年夜将半……对酒长歌莫长叹……嗝……情知白日不可私……一死一生何足算……”
循声望去，云天青正躺在一块大青石上，对月独酌，一脸哀怨。
天河从屋里伸出头来，“爹你又想大哥了吧！”
“师兄一走就是这么长时间……呃，谁说我想他了，傻小子给老子闭嘴！”
“哦……”
过了许久，许是再听不下去云天青一个人的长吁短叹，天河从屋里出来，递给天青一张纸。
下一瞬，云天青跳了起来，狠狠地在天河头上敲了一记，“傻小子！你怎么不早说！”
天河委屈地捂住头，“是爹让我闭嘴的嘛！”
云天青气结。不过他没功夫跟这傻小子计较，一个人拿着那张纸眉开眼笑上蹿下跳，“敢把我扔下这么长时间，哼，回来一定要好好跟他算算帐……”
天河不知死活地接了一句，“爹你准备怎么跟大哥算帐呀，你又打不过大哥……哎呀！”
“叫你给老子闭嘴听到没有！”
屠苏不禁失笑，这一对父子，还真是活宝，跟他们住在一起肯定不会闷……
不过，爹，大哥，师兄……这家人的称呼还真是奇怪，而且，天青跟天河看起来更像是兄弟而非父子……
不知那位玄霄，又是怎样的人物……
屠苏这么想着，突然便感觉心里空了一块。
紫胤……
独自跑出来这么久，不知他怎么样了……
翌日清晨。
“什么？你要走啊？”
屠苏点头，“我……还有事要办……”
天河笑着挠头，“哦，这样啊，那你办完事一定要回来看我啊！”
“一定。”屠苏这才发觉不见了天青，“为何不见天青前辈？”
“爹他听说大哥要回来，高兴得一晚没睡，早上起来就不知又干什么去了……”天河突然想起什么来，“对了，等你办完事一定要快些回来，那时大哥也该回来了，他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的！”
辞了天河，屠苏御剑离开青鸾峰，急急赶回桃花谷。
在桃花谷上空盘旋了几圈，见四下里寂静无人，屠苏才落至谷中收了剑。他此次只为取出焚寂，至于紫胤……他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索性不见的好。
下到藏剑室，一直走到最深处，焚寂依然静静悬浮在空中。此刻它就像是感觉到主人的心思一般，正在兴奋不已地轻轻嗡鸣颤动。
屠苏也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兴奋与焦灼，有什么正在催促着他拿起这把剑。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触碰剑柄，却被蓝色幽光轻轻弹开。
差点忘记了，剑上面还有紫胤布下的封印。
屠苏闭上眼，稍顷睁开，右手腾起黑色煞气，猛地握住剑柄。蓝色幽光骤然大盛，然后慢慢消散。
屠苏取出焚寂正待细细端详，剑身上骤然发出柔和的绿色光芒，一个轻轻的女声在脑中响了起来。
“苏苏，如果你再次拿起这把剑，就说明仙人师父已经成功令你重生了。虽然我已经无法看到，但还是好高兴好高兴……
“我说过，苏苏跟其他事情，我永远会把苏苏放在最前面，所以，能有这样的结果，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曾说，我想陪着苏苏，陪你走过很多很多地方，看不同的城镇村庄，帮一帮那些遇上困难的人，一起走，一起看……
“如今，虽然已无法再实现这个诺言，但我会默默地祝福苏苏，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连同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绿色光芒渐渐消失，只余下玄衫少年站在那里，如失了魂魄一般。

文中默认紫胤=紫英，雷者误入。

至18，明天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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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倒师尊！ 推倒师尊！ 推倒师尊！ 推倒师尊！ 推倒师尊！ 推倒师尊！ 推倒师尊！ 推倒师尊！ 推倒师尊！ 推倒师尊！ 推倒师尊！ 推倒师尊！

Chapter 29
两人御剑落于桃花谷后山温泉边，屠苏终于忍不住问出一路的疑惑，“师尊，我们为何要回桃花谷？”
紫胤上前几步，一手平伸于温泉之上，微微闭起眼睛。不多时，水面上出现一圈圈涟漪，一颗红色的珠子破水而出，落入白皙掌心。
紫胤转身将珠子托向屠苏，“此乃火灵珠，中皇山地气阴寒，于你身中水息有害无益，带上此物方可保你不被寒气所侵。”
少年接过火灵珠，细细看去，只见其中光华氤氲流转，托在手中便觉火灵充沛，温暖异常。如此灵物，想也必是十分难得。
屠苏何能……令师尊如此劳心竭力……
紫胤看他神色，便知他又在胡思乱想。微微叹了一声，道，“走罢。”率先御剑而起。
行至半途，紫胤忽然御剑下落，屠苏不明所以，也跟随而去。
“你们，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前方一女子持刀而立，与几个道士模样的人对峙。
“小姑娘不识好歹！那可是妖，当心要了你小命！”
屠苏这才看到，那女子脚边卧着几只小猫一般的幼妖。
“是妖又如何？它们不但不曾害过人，反而曾经救过我。倒是你们，杀了人家父母不说，连这么小的也不放过！”
“哼，妇人之仁！是妖就该杀！”
紫胤上前几步，挡在那女子前面，道，“这位道友，据我所知槐妖性情温顺，轻易不会伤人，道友何以不分青红皂白任意杀戮？”
为首的年轻道士上上下下打量了紫胤几眼，“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化妆成白头发就真把自己当神仙啊！告诉你，我们可是七十二福地之洞宫山门下弟子，识相的就赶紧让开，别挡着小爷斩妖除魔！”
紫胤面上丝毫不动，“人分善恶，妖亦有之。六界生灵皆为平等，不可因非我族类便欲除之而后快。”
几个道士互相看了看，大笑起来，“这又是哪里来的歪理邪说？什么六界平等，简直可笑！”
“你这家伙，连人跟妖都分不清楚，还敢穿着道袍出来招摇撞骗！让小爷我告诉你，什么叫做斩妖除魔乃人间正道！”
那道士话音一落，手中长剑斜斜挽了个剑花，便向紫胤刺来。
剑至中途，那道士只觉眼前一花，忽听金器交击之声，一把血红色断剑架住了自己长剑，只微微一震，长剑便脱手飞出，虎口酸麻。
几个道士愣了一下，然后大叫着一齐挥剑冲了上来。屠苏眸中蹿起丝丝血红，挥手一个太虚剑把那些道士砸得七零八落，沉声喝道，“还不滚！”
那几个道士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屠苏紧紧握着焚寂，闭眼努力压制翻腾的煞气。
那女子的声音响起，“多谢二位相助！在下滑飞凤，请问二位尊姓大名？”
紫胤微一摇头，不发一语，拉了屠苏御剑而起。
屠苏正自用尽全力压制煞气，忽觉唇上一暖，浩然清气徐徐渡入。
少年身子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睁眼，望着紫胤近在咫尺的面容，不由浑身僵硬。
面前的人儿双眼微闭，如染了寒霜般的长睫轻轻颤动着，掩去了下面一泓秋水，屠苏怔怔看了半晌，静静闭了眼睛。
片刻之后，察觉到少年体内煞气已渐趋平息，紫胤才后退两步，望着少年有些潮红的脸，“可好些了？”
“……好、好多了……”屠苏扭过头去，稍稍拉开与紫胤的距离。只怕自己那震天响的心跳声会被那淡然如玉的仙人听了去。
紫胤看着屠苏有些异常的反应，心下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问，只拉了少年的手，一同向中皇山而去。
两人方到达中皇山上空，便觉有异。原先漫山遍野的妖物竟然无影无踪，整个中皇山死一般地空旷寂静。
屠苏眸中是掩不住的惊讶，“不过数月而已，怎会变得如此？”
紫胤闭了眼睛，许久方才睁开，“昔时中皇山受女娲神力庇佑，灵气充沛，方才引来诸多妖物在此散修。如今地气异变，灵力散失，如冰巳一般稍有道行的妖物便陆续离开，另寻他处修炼。”
“只不知，女娲神力何以会一瞬间衰退至此……”
屠苏听得此言，刹时又忆起鬼界三途川的那一段际遇，不由黯然。
紫胤微微皱了皱眉，“无须伤神，此处没有，我们去别处寻便是。”说罢便举步向前走去。
走了几步，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紫胤僵了一下，站定，却不言语。
许久，屠苏闷闷的声音传来，“师尊，你的伤……”
“……已无大碍。”
“……师尊骗我。”少年的声音竟似有些赌气。
紫胤叹了口气，转身轻轻拥住屠苏，“何须骗你？眼下寻到冰巳，解除水息才最是重要。”
少年将头埋在紫胤颈窝，半晌才道，“我不想寻冰巳了。”
紫胤抚着少年肩背的手顿了一下，“为何？”
“如师尊所说，六界生灵皆为平等，不可因我一己之私而夺取其他生灵的性命。”
“……”
“我如今的愿望，便是四处走一走，踏遍山川万里，看尽江河风光。师尊……可否陪我一起？”
“……好。”
Chapter 30
不觉日已黄昏，两人便寻了一处城镇落脚。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县城，红叶满城，暮色渐合，一户户房子上空正升起炊烟，三两小童在阶前玩耍，一派安定祥和，远离江湖喧嚣的岁月静好。
走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屠苏恍然四顾，“这里……很熟悉……”
紫胤微微点了点头，“我倒忘了，这是安陆县，你下山后也曾来过。”
屠苏讶然，“师尊如何得知？”
紫胤微微闭了闭眼睛，雪色睫毛轻轻颤动，“红玉曾将你们经历之事一一告知于我。半年间便能行遍海内，有如此多的际遇，想来，我确实不该将你禁足于天墉。”
屠苏轻轻握上紫胤的手，“师尊……”
紫胤不再言语，抬眼望见路边有一家客栈，便拉着屠苏走了进去。
客栈老板看见两人进来，搓着手笑道，“两位客官，今天客人多，我们这儿只剩最后一间客房了，您看……”
紫胤微微点头，“便如此罢。”
小二一边领着两人去客房一边搭话，“两位也是来参加明天的比武招亲的么？滑家大小姐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而且文武双全，滑家世代经商，更是安陆首富，所以这次比武招亲还是吸引了好些人来的……”
“……”
小二自顾自说了半天，见二人都不搭腔，才讪讪闭了嘴。
奔波了一整日，两人均是有些疲累，用过饭便叫了小二送进热水准备沐浴。
屠苏手握着火灵珠坐在窗边，怔怔地望向客栈外越来越暗的街道。屏风后淅淅沥沥的水声传入耳中，少年脸色一红，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一晚的桃花谷温泉中，氤氲的雾气，飘散在水中的如云长发，以及那片刻的柔软触感。
“在想什么呢？”紫胤擦着头发自屏风后转出来，一眼便看到屠苏正在发呆。
少年一惊，手里的火灵珠咕咚一声滚落到地上，转头望了紫胤一眼又急忙扭过头去，“没、没想什么……”
紫胤走到屠苏面前，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和有些发红的耳廓不由奇怪，“怎么了？”
额头突然被抵上，刚沐浴过的紫胤体温不再如平时一般低，淡淡的暖香萦绕在鼻端。屠苏只觉脸上烧得厉害，慌忙推开紫胤，跳起来向门口跑去，“我、我去叫小二来……”
紫胤怔怔站了片刻，终是微微叹了口气，披了衣服出门下楼而去。
已是深夜，四处静寂无人，整个城镇都已陷入安睡。
紫胤立于一棵树下，全身斜斜笼在月光之中，长发如银瀑倾泻而下。
“……数百年时光，我本以为，世间人心于我，已澄透如镜……”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却越来越不懂他的心思了……”
“……”
天空忽然飞过一片乌云，将月色遮了大半。紫胤闭了闭眼睛，“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片刻沉寂后，一个身影自黑暗的角落中慢慢走了出来，“哈，就知道瞒不过你，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啦！”
滑飞凤笑着跳到紫胤面前，“喂，还记得我么？今天咱们见过面的！”
紫胤微一点头，“姑娘为何深夜在此？”
“我啊，我是逃婚出来的……家里非给我安排比武招亲，我就跑出来了。你功夫那么好，教教我好不好？”
“……贫道乃修道之人，四处云游，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
“没关系啊，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嘛！对了，可不可以问一下，你到底有多大啊？看起来好年轻的样子，可是眉毛头发又全白了……”
“……”
紫胤回到客栈时，房中却寂静无人。白发仙人微微皱了皱眉，转到屏风后。
水早已凉透，少年靠在木桶壁上浑身冰凉，已昏迷过去。
紫胤将少年从水中抱到床上，催动火灵珠。一瞬间红光大盛，炽热炎息源源不断地涌入屠苏体内。待得少年体温渐渐回复正常，才收了手。
屠苏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师尊？……”
紫胤轻轻为他掖了掖被角，“累了便睡罢。”
少年却紧紧攥住紫胤一只手，固执地不肯闭上眼。
紫胤侧躺下来，将少年拥入怀中，屠苏这才放松下来，将脑袋埋在紫胤胸前蹭了蹭，随即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怀中少年的呼吸渐趋平稳绵长，紫胤侧着望着少年安静的睡颜，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虽不愿为一己之私而伤害其他生灵，我却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如此日复一日，直至万劫不复……

有点疑问，“凭窗而立的仙人长发如金墨般纯黑”这一句中的金墨是黄铜粉末，不是黑色的。是打错了吗？

至32，晚上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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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字母君出没

Chapter 39
神魔之井。
满眼触目惊心的红，双方都似乎已是杀红了眼一般，到处血流成河，宛如修罗地狱。
所谓神界，却也不过如此。高高在上的神在这般喋血战场之中，不是一样命如草芥？
忽然嘭的一声巨响，战场上空爆出一蓬金色的火花，两个身影迅速分开，各自退入已方阵营。
“杂碎终究是杂碎，”重楼向下扫视一圈，不由冷笑一声，“敢来魔界撒野，本座还以为你们得了始祖剑能有多大长进！”
伏羲冷哼一声，手腕一振，金色长剑光芒大盛，“重楼，莫要狂妄太甚！”
“狂妄？”重楼大笑，目光冷厉如电刺向对面的天帝，“你若想找死，此后六界变五界，须怨不得本座！”
伏羲微微蹙眉，下面的情况他自然也看在眼里。神魔双方原本实力相当，今次他本想凭借始祖剑的力量一举歼灭魔界，然而纵是强大如天帝，却也有料不到的情况。
众神养尊处优数万年，表面虽是风光无限，内里却早已朽烂不堪。长期以来渐渐滋生的劣根性在这生死搏杀中展露无遗，胆小怕死者有之，互相推诿者有之，明争暗斗者亦有之。而魔界，多的是不怕死的魔将，个个悍勇无匹，以一当十，兼之训练有素，军容整肃。相比之下，高下立判。
忽然，伏羲目光微微一凝，盯住天空中渐渐靠近的一个人影。
那是……焚寂！
屠苏茫然飞近，眸中燃烧着赤红火焰。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尸横遍野的战场更是彻底激发了他拼命压制的煞气，吞噬了最后一丝理智。此刻他的脑中只有翻腾不息的杀意，以及用焚寂之火毁灭一切的欲望。
重楼看到屠苏不由一怔，他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
而伏羲已御风而起，始祖剑长吟一声，破空刺向黑衣少年。
生擒焚寂，此一剑，他志在必得！
屠苏血红的眸中升腾起噬人杀意，举起手中暗红色长剑直直冲向那道金色光芒。
两道光芒相交，剑气激荡，地动山摇。
时间似乎忽然静止了一刹那。
始祖剑上金色的光芒如水一般慢慢流向焚寂，将暗红色的剑身紧紧包围。
黑衣少年如折翼的纸鸢一般自空中坠下。
重楼伸出一只手，遥遥将少年接下，送入魔军阵营之下，冷笑一声，“哼，神界向来以天道自诩，却也只会玩偷袭这种把戏！”
伏羲握紧始祖剑，没有理会重楼的嘲讽，脸色难看至极，“襄垣！为何欺瞒于吾！”
一阵沉默。昏迷的黑衣少年手中焚寂之上金光流动，渐渐现出一个冷峻男子的身形，“若非如此，吾怎会有机会回到魔界？莫忘了，吾乃剑之始祖，天下众剑皆可为吾所用！”
伏羲没有说话，脸色越发难看。
襄垣冷哼一声，“尔等灭吾全族，吾怎会为尔等卖命！”
重楼大笑，“伏羲老儿，本座劝你还是速速滚回神界去罢！”
伏羲一言不发，沉默良久，终是微微一挥手，众神将如潮水般退回神界。
此刻，青鸾峰上，白衣红发的男子负手立于崖边，目光远远飘开去，微微舒了口气，“结束了……”
远远传来少年清亮而略带一丝焦急的声音，“爹，这都好半天了，紫英怎么还没醒啊！”
“傻小子，你急什么！让他多休息一会有什么不好！”云天青懒懒的声音传来，“若不是他感应到焚寂煞气，非要闹着去魔界，师兄也不会下这么狠的手……”
玄霄微叹一声，回身向树屋走去。
轻轻推开门走到床边，望着床上安静熟睡之人，良久，玄霄伸手将遮在那人雪色眉眼上的几丝乱发轻轻拂开，复又转身出门而去。
——师尊……
——谁在……叫我……
黑暗中隐隐浮现出一个高挑的人影，渐渐走近。
——师尊……师尊……
——是……屠苏……么……
玄衫的少年慢慢走至他的身边，嘴角噙一丝笑意。
——师尊……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
少年轻轻执起他的一只手，放于胸前，眸中是满满的温柔。
——今后……弟子愿长伴师尊左右……生死不弃……
——……好……
一枚淡淡的吻如蜻蜓点水般落于他的额头，少年的身影越来越淡，他惊慌地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抓住那渐渐逝去的身影，然而，掌心中却只剩下空气……
那人的温度还清晰地留在额上，却再寻不到玄衫少年坚毅的身影……
——屠苏……屠苏……
沉睡中的人在梦中紧紧皱了眉头，一只手伸向空中，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是徒劳。
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伸在空中的右手，温柔的抚慰令他如此安心，渐渐又沉睡过去。
Chapter 40
灰蓝色的眸子缓缓睁开，没有焦距的目光漫散开来。
毫无意识地躺了半天，紫胤轻轻动了动右手，一个什么东西被啪的一声碰掉在地上。
正在旁边柜子里翻找着什么的云天青回过头来，“哈，小紫英醒了？”
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紫胤微微侧了侧头，这才看到，那黑衣少年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似在望着自己，又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听得天青的话，少年才回过神来，怔怔地问了一句，“师尊，你醒了？”
紫胤撑着身子坐起来，急急问道，“可有受伤？”
“无事。”屠苏淡淡道，“神魔之战已平息，如今再无他事，弟子想要陪着师尊留在青鸾峰上……”
“屠苏……”紫胤怔了一下，随即微微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被忽略的某只已大叫起来。
“喂，我说你们两个，当老子是空气啊！公然打情骂俏的！”
“天青师叔！”紫胤急忙截住云天青的口无遮拦，不自在地别过脸，动作稍稍有些急躁地起身下床，推开门下了树屋。
“紫英你醒啦！”精力旺盛的野人正在砍一堆木头，一眼看到紫胤便扑了过来。
“天河，”紫胤微微侧身避开熊扑，望向那一堆木头，“你这是在干什么？”
“啊，爹让我做一张桌子！”
“桌子？”紫胤疑惑，他四处看了看，这才发现空地上不知何时新起了一座木屋，“这是……？”
天河挠挠头，“紫英你都睡了好几天啦，这屋子是昨天刚建的，给云溪住。”
紫胤讶然望了屠苏一眼，“何须如此麻烦，我与屠苏共用一间便可。”
“可是云溪他说……”天河还没说完就被屠苏接了过去，“师尊伤势仍须静养，弟子还是不要打扰师尊的好。”
“……”
天河看看两人都不说话，有些纳闷，讷讷开口，“那个，云溪不需要去睡一觉么，昨天晚上一直守着紫英，都没怎么休息吧？”
黑衣少年微微摇了摇头，“我想陪着师尊。”
紫胤沉默片刻，走至悬崖边站定，许久，方才微微侧了头望向身边跟来的少年，“确实无事？”
屠苏唇角勾了淡淡一抹笑意，“师尊便是不信我，也该信重楼罢。”
“……”紫胤几不可见地微一摇头，目光远远着于云凇雾海之上，不再言语。
此时虽是夏日，青鸾峰顶上却是温暖宜人，并非酷热难耐。及至晚间，更有凉风习习，轻柔拂面，令人好不惬意。
只是，纵然景致再妙，各怀心思的两人，又如何有心情观赏。
天光渐渐暗淡下去。
远远的传来一声呼唤，“紫英，云溪，吃饭了~~~”
白发仙人侧头望向屠苏，轻声道，“回去罢。”
“嗯。”屠苏轻轻应了一声。
紫胤便要如往常一般拉了少年的手，屠苏却不着痕迹地避了开去。
紫胤微微怔了怔，随即唇角泛起一丝几不可见的苦笑，转了身向木屋走去。
少年望向那渐渐远去的清冷背影，眸中神色一番疼痛，一番挣扎。
夜，已深了。树屋中，紫胤坐在床上，倚在窗边侧头望向天边皎皎明月。
月明星稀，空气中暗香浮动。后山上天青师叔种的那些凤凰花，大概又开了罢。
紫胤怔了片刻，又望向远处那座新搭建的木屋。小小的窗口严严实实地拉着帘子，烛光透出，在屋外的地上印下一片温暖的橘色光芒。
少年的身影忽然映在窗帘上，一刹那又消失了。
这么晚上，屠苏在做什么，怎么还不睡……
想起今天白日的种种，白发仙人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或许，你有你的理由罢……既不愿告知于我，我便也不再勉强……
此劫能安然度过，已是上天仁慈……如今，唯望你余生平安顺遂，莫要再有什么苦痛了……
忽然一个白色身影映入眼帘，紫胤不由惊讶，玄霄师叔？这么晚了，为何还没有歇息？
白衣红发的男子静静来到新搭建的木屋前，抬手轻轻扣了扣门，片刻，门开了，玄霄闪身进去，门随即关上。
紫胤越看越奇，虽然知道如此窥视别人实为无礼之举，却还是忍不住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帘上映出的那两个身影。
深更半夜，玄霄师叔不去陪着天青师叔，找屠苏有何要紧之事？……
过了许久，玄霄都未出来。
忽然，烛火灭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Chapter 41
玄霄一直都未从屠苏房中出来。紫胤等了半晌，终是靠在窗边昏睡过去。
仙本是极少需要睡眠，可如今的紫胤身体实在是太过虚弱，每日必须吐纳养息。
第二日醒来，屠苏又已静静坐在他的床边，依旧是昨日那种空荡荡的眼神，若即若离的态度。
紫胤无奈，却也只能随了他去。
如此这般过了十余日，紫胤终是有些耐不住了。少年虽日日伴在他身侧，几乎是寸步不离，却又始终保持着距离，淡淡的言语，谨慎的动作，两人之间再也没了以往的亲密无间。有的时候他甚至感觉，那黑衣少年虽然就在他的身边，却又似乎离他好远好远。
紫胤站在崖边微微闭目思索片刻，终是寻了个理由支开屠苏，一个人向正在木屋边欢乐烤野猪的天河走了过去。
“紫英，”天河抬头，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野猪还没好，再等一会儿。”
“天河，你可知屠苏回来那日的情形？”
“那天啊……”天河微微侧仰着头，努力回忆着，“那天大哥去了魔界，然后傍晚就带着云溪一起回来了啊……”
“那，他们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没有啊！”棕发少年抬头奇怪地看向他，“大哥一回来就带我去林子里砍树，说是要建新的木屋给云溪住，云溪就在你床边坐了一天一夜，我和爹喊他吃饭他都不理……”
说到这儿，迟钝如野人也不禁有些纳闷，“紫英你问这个干嘛？”
紫胤微微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若不是在青鸾峰，那便是在魔界发生了什么事。而知道魔界之事的，便只有玄霄师叔了。
想到这儿，白发仙人不由眼神一黯。
当夜，紫胤依旧靠在窗边，毫不意外地看到那红棕长发的男子又一次推开了屠苏的房门。
这十数日以来，玄霄师叔日日深夜都会到屠苏房中，直至黎明才出来。
只不过，紫胤注意到一个细节，只有前三个晚上玄霄是敲了门的，后来便是直接推门而入。
什么时候，他们两个的关系变得如此亲密？……
莫非……紫胤心头划过一丝恐惧，让他的心都紧紧绞了起来。
他决定，第二天一定要问个明白。
翌日清晨，四人围坐在桌边。紫胤望着身边的空位，微微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屠苏起得一天比一天晚，睡的却是一天比一天早。对此，玄霄只淡淡地一语带过，“他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
而这一日，竟是几乎到了中午才露面。
紫胤望着少年有些苍白的脸色，不由担心起来，“到底何事？”
屠苏微微摇了摇头，“师尊，我……想离开青鸾峰。”
紫胤的呼吸窒了一下，“为何？”
少年闭了闭眼，“……六界广阔，男儿何须滞留此一方天地。”
“……”紫胤沉默片刻，忽然出手扣向少年右手腕脉。
屠苏一惊，急忙后退两步，紫胤的指尖堪堪滑过他的手腕。
少年脸色刹时变得煞白，顿了一下，突然转身跑开。
紫胤怔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虽只是短短一瞬，那冰冷如腊月寒冰的温度，却是任谁也无法忽略。
那……已根本不是人该有的温度……
“紫英。”白衣红发的魔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开口唤他。
紫胤怔怔转过身去，“为何……会这样？……”
玄霄低沉悦耳的声音里蕴着一丝掩不住的疲惫，“你既已知道，我便不瞒你了。”
“屠苏他，在神魔大战时被伏羲所伤，后虽有重楼与襄垣及时救治，伤势有所好转，但那水息寒气却再也无法抑制，如今已是完全吞噬了他体内的火灵。”
“……”紫胤闭了眼，没有言语。
“我每夜以羲和阳炎配合火灵珠为他驱寒，他全身血脉才不至于冻结停滞，但这个法子，却也是越来越不管用了……”
紫胤寻到屠苏的时候，黑衣少年正站在后山的凤凰花田中出神。
感受到那人清冷的气息渐渐靠近，屠苏微微侧了头，淡淡一笑，“师尊，这花，叫什么名字？”
白发的仙人向前几步，立于屠苏身侧，望向四周那一大片如霞似锦的花海，“凤凰花。天青师叔种下的……是玄霄师叔最爱的花。”
“来了这么久，我竟不知，后山还有如此景色。”少年远远望去，目光中是无尽的不舍。
“屠苏……”紫胤望着少年苍白的脸色，不由心中一痛，一手扣住他右腕脉门，想要将灵力传入他体内，却被挣脱开来。
“师尊。”屠苏冰凉的双手轻轻将紫胤右手握于掌心，十余天来第一次认真地直视着他灰蓝色的双眸，“我求玄霄前辈帮我瞒下这件事，便是不想你再为我担心劳累……师尊的身子，再经不起折腾了……”
望着少年认真坚定的神色，紫胤眸中痛色愈深，“一定有解决之法……你不会有事……”
屠苏轻轻摇了摇头，将一样东西托于掌心。
“……”紫胤怔住了。那是火灵珠，只是，原先充沛的温暖火灵已是几乎消失殆尽，赤红光泽也黯淡下来，珠子上更是出现了几条细微的裂纹。
“玄霄前辈昨夜为我驱寒，运功过度被羲和阳炎反噬，也受了内伤，”少年微微苦笑，“如今师尊既已知晓，我再离开青鸾峰也是毫无意义。”
少年忽然双臂环住紫胤，将他拉近自己身前，“弟子如今唯一的愿望，便是能在师尊身边多留一刻……”
屠苏双臂收紧，轻轻拥住怀中的人，感受到那人明显有些乱的呼吸吐在自己颈侧，悄悄吻上那人的雪色长发。
“师尊，便让我在这最后几天，好好伴在你身边……”
清冷的白发仙人僵立片刻，终是微微闭了眼，双手轻轻抬起，略略环上少年纤瘦的腰身。
火红火红的凤凰花自两人脚下延伸出去，远远开至天际，开到荼靡。
Chapter 42
“……那夜，天河三人在望舒的指引下闯入禁地。在那里，他们初次见到了玄霄师叔……”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被封于玄冰中的他……”
树屋中，紫胤靠着木墙坐在窗边，一边叙述着那些久远得蒙了尘的往事，一边轻轻抚着少年墨黑色的长发。
屠苏枕在紫胤的腿上，静静听着师尊的故事，偶尔抬眼望去，却见那白发仙人的目光自窗口遥遥拉长而去，不知散落于何方。
“……在居巢国，我与天河他们大吵了一架……那时的我，尚且执著于除魔卫道，护佑众生，却不知，神鬼妖仙皆为众生……”
“……天河一箭射落琼华，自己也受神力反噬而双目失明……”
紫胤微微顿了一下，低头看去，少年却已不知何时昏睡过去。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上少年冰凉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侧脸，久久徘徊不去。
木门忽然被推开。紫胤微微抬眼，“玄霄师叔？”
白衣男子默不作声走近榻前，手指轻轻一抬，桌上光泽黯淡的火灵珠已飞至他掌心。
“师叔！”紫胤不由一急，“你已受内伤，还是莫要再动用阳炎之力了！”
玄霄淡淡瞟了他一眼，“若不运功驱寒，他怕是连今晚都熬不过。你，可舍得下？”
“……”紫胤微微闭了眼，紧紧皱起的眉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挣扎。
玄霄轻叹一声，手指一动，至阳炎息已催动起火灵珠的灵力，源源流入屠苏体内。
时间静静流逝，火灵越来越弱。终于，随着一声细微的响动，火灵珠碎为齑粉，轻风一过便散得无影无踪。
玄霄撤回阳炎之力，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身子微微晃了一下。紫胤不由担心起来，“师叔？”
“无妨。”玄霄摆了摆手，离开了树屋。
刚关上身后的门，玄霄便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周身隐隐环绕起阳炎之气，眉间朱砂也瞬间变得鲜亮。
强行运起凝冰诀压下周身暴涨的炎息，玄霄微微叹了口气。
紫英，师叔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天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自树叶的间隙透入，斑斑点点地洒落在窗台上。今日的晚霞格外灿烂，将少年苍白的脸颊映得都似乎有了一些血色。
怀中冰凉的身体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师……尊……”少年微微睁开眼睛，吃力地唤了一声。
“我在……”白发仙人将少年揽在自己臂弯之中，轻轻拂开他额前的几丝乱发。
少年望向紫胤，黑曜石般的眸子已失了往日飞扬的神采，“对不起……若是我没有……赌气跑出桃花谷……或许……便不会累及师尊……”
“……累及？”紫胤微阖双眸，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若是以我一命，能换得你此生安乐，我定会毫不犹豫……”
“不！”屠苏似是被狠狠刺了一下，双手猛地抓住面前紫胤的右臂，似要用尽全身力气，“答应我……不要再去寻什么重生之法……屠苏不想……再拖累师尊……”
少年停下来重重喘了几口气，又急切地说下去，“屠苏此一生……已经历了两次重生……代价实在太大……咳咳……”
紫胤急忙轻轻抚着屠苏胸口，“你好好休息，不要再说了……”
屠苏却恍若未闻，只急急地说下去，“这次死去……师尊还是忘了我吧……就当……从来没有过一个……叫百里屠苏的徒儿……”
“……怎么可能忘掉……”紫胤微微闭了闭眼，语气有一丝颤抖，“永远……也忘不掉……”
少年的身子颤了一下，目光死死地盯着紫胤，似要将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死死地刻在眼底，刻进心里。
渐渐地，那双眸子似是再也支持不住，慢慢地合上了。
“屠苏……”紫胤轻轻唤了一声，少年却没有丝毫反应，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紫胤望向窗外，向来平静无波的眸子中却闪现出点点莹光。
静寂许久，耳边忽然飘来少年轻轻的喃喃，“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永远和师尊在一起……永远陪着师尊……再也不分开……”
少年忽然用力抓住紫胤的手臂，强撑着坐起身来，将头轻轻靠在他的颈侧。
“一直以来……都是师尊在照顾我……可是屠苏……不想师尊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也想……让师尊幸福……”
少年的语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轻飘飘地散在风中，倏忽消失不见。
“……师尊……我是……真的……喜欢……你……”
紫胤怔怔地靠在木墙上，一瞬间，似乎忘记了呼吸，只机械般地抚着少年冰凉的身体。
颈侧游丝般的呼吸渐渐弱下去，最终消失不见。
许久，紫胤才微微动了动唇，“屠苏，我……”
余下的话语消失在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中，白发仙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终于支持不住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