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师傅本不会死，苏陌用刀在他身上割出的口子甚至只流出一缕血丝，可苏家下毒。灿如夏日冉阳的九环刀上是见血封喉的毒。
宋辽赶到时，师傅已死于苏陌刀下，他抬眼看向苏陌，眼里是滔天的怒火，他甚至还未杀苏家一人，师傅将他支开了。
苏陌只是笑，眼里腾起水雾，黑瞳如洗。终于狠力向宋辽一刺，刀在未碰到他时哐当一声落地，眼泪狠狠落下。可他看不见她流泪的眼。她杀了师傅。
如果他能肯抬眼看看她，看她的表情，那么她的死或许就不那么令人哀伤。
可惜世间容不下如果。
“苏陌，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我等着。”
五
我最后一次看的苏陌，在宋辽住宅的外面。青石铺造的小路，月光明明朗朗，像他九岁那年他牵着她的手，孩子露出的笑脸。
她终于忍受不住，蹲下身子，手捂着脸，哭出声来。
“喂，你迷路了吗？”
我九岁那年遇见他，是天大的恩赐。
“我叫宋辽。”
他牵起我的手，我想和他这样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苏陌，真是个好名字。”
在梦里，他唤着我的名字，一直一直。
“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我等着。
"苏陌，我很喜欢你。“
"嗯，我也是。”
六
苏陌死在师兄刀下。那一夜月光出奇的好，血落到青石板上有滴答之声，像开春的第一场雨，柔而轻。
师兄杀了她后边便不知所踪。
我想起苏陌以前写在纸上的的句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突然感到无力，人们总是忘记它的上一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生与死是最不可抗拒的东西，无论你爱还是不爱。
时光是把最锋利的刀，在比回忆还漫长的岁月，无情刮骨，终将忘记你的容颜，模糊你的身影。

贰
【君一回眸使我思君暮与朝】
这一年她十六岁，是女子一生最美好的年华。
她遇见他，在京城纷飞的大雪里。
他突然在拥挤的人群中冲出死死抱住她，眉眼如墨。鼻息呼在她耳畔，酥酥麻麻。
“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
她惊讶回头，红了脸。伸手欲推，他却已放开她，有一瞬的失神，向她道歉。
她匆匆离去，往前走着。回头看，他正望着她。英俊淡漠的眉眼，眼神温柔。
这一年他二十。
他常常出现在她花季的梦里。
纷飞的大雪，远处山势雄伟似兽起伏奔腾的脊。他有着好看的眉眼，浓黑的眼似一滩化不开的墨。她穿白狐裘的影，是他眼里的一弯月白。
第二次见她，是三月后，他与公主大婚的前夜。
冷湖碧月，他一身酒气。
她提了灯笼，衣裳是天水碧的颜色。皎皎月色衬她貌美如花。
他突然冲过来抱住她，将她紧紧拢在怀中。灯笼啪地掉在地上。
她抬眼看他，他的一双黑眼被酒气熏得迷离。
突然，一滴温热落在她颈上，顺着颈缓缓滑下。她愣住，他已开口，浓浓的鼻音：
"阿楠……”
她眼泪突然涌出，狠狠推开他。
再见他，是他与公主的喜宴。比血还艳上几分的大红衬他面如孤雪。
她询问，他垂眼，伸出的手最终停在她面前半寸处：”她是我在江南遇见的女子，与你……很像。“
她缓缓攒出一个笑。
"我找不到她了。”
现在，她抚着初绽的杏花。低眉，忆起那场大雪。他眼里的温柔。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你永远不清楚自己爱的是哪一个，直到你开始思念他。
直到遥远的过去成为史书的浓墨重彩中淡淡的一笔。

叁
带我走，好不好？
他第一次见他，她像这样说。怯怯的目光，似水柔弱的身姿。
他动了恻隐之心，将她留在身边。
你养了一头虎，好友这样劝他。
他不以为然，看她在浓浓树荫下展颜一笑。
半响，他伸手将她额前乱发拢于而后。
我的人，我还不清楚么？
终于，在那个夜里，他向她举起刀，凛然的刀光映亮了她的眼。
他看着她，笑着，如他们初见。
她突然丢了刀，扑在他怀里。
主上让我杀了你，可是，她吸了吸鼻子。我舍不得。
他抚着她如绢丝的发，
那就留在我身边。

肆
【青山不改，却为君白头。 】
青山，石墓。
穿白衣的女子执一支杨柳立于碑前。
眉睫静楚，笑若温玉。
她将柳放下，眼里映出一弯新绿。脑海里还是初见那人的情景。
柳色新，青青拂岸。他站在树下，等人的姿态。白衣翩翩，恍若谪仙。
她步步生莲花，手绢于无声中摇曳坠地。
他捡起，追上，水般的温柔样在眼里。
你看，这样的相遇最是温柔也最是俗套。
可她偏偏记得深。
就像这杨柳，年年都有。可回想起，不还是那年印象最深的么。
此后，一切如繁花绽开又凋零。开时美艳，凋时寂寥。
然后，他死了。
她才晓得她是前朝王爷。
她甚至记得匕首插入他胸间的每一个细节。
血溅了出来，落在衣上，似点点红梅焚皓雪。将她的衣也染红。她连哭都忘记了
她折了垂柳插在他墓前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遇见你。你已经不在了，执念却还缠着我，至死方休。
这么多年，这么长的日夜，时光让她害怕。
害怕突然有那一天，她睁开眼，忘了他的容颜。
我所记住的他，连幸福的滋味都在少去，回想起来最深的，只是拼命想记住他的感觉。
时光太匆忙，匆忙的回忆消逝也再留不住。
我再也找不到树下的男子。

伍
那只紫蝶缓缓在她指间展翅，像一簇烟花映在她眉眼间。
足下，万千花开。
紫衣紫裙，艳丽不可方物。她抬眼望他，盈盈笑着。
“你来接我回家么？”
她笑容艳如海棠，让人想起千年的九尾。
他点头。
“我来接你回家。”

陆
夜凉如水，月华甚浓。
“阿萤是妖，你晓不晓得？”她嘴角抿的慎重，幽幽的灯光，悠悠的落英。
他笑：“我自然晓得。”
她拨弦，音若泠泠珠玉。她笑得眉眼弯起，映出天上那弧满月。
像千百年前一样，在满弧的月下，她笑着拨弦，如花的颜。
那时她是妖，他是仙君。他在古林里遇见她，她弹一张七弦琴笑得妖娆。
故事简单，无非是谁遇了谁谁又招惹了谁，谁爱上了谁谁又负了谁。
这是他的劫。他这样说。
她不屑一顾。活该。
他见她失态，在诛仙台上。
她一只妖不知使了何法混进九重天，一路跌跌撞撞跑来。青丝错乱里一张绝色的脸
她颤抖着嘴，话都说不稳当：“他们怎么舍得……将你伤成这样。”
他在她怀里喘着气，唇间缓缓抿出笑意。
“你来了？”
她点点头。
他笑得愈发开心。
从她面前翻下诛仙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看她眼泪从眼眶涌出，一路洒下来，冰冰凉凉。
最终她寻到他，红着一双眼。
“傻子。”她将脸贴在他额上，眼泪再次淌下来。
他笑着：“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柒
“阿辽，我来看你了。”她扶着石墓，柔荑如玉刻，食指关节，一层薄茧。
——那是敌军突然来袭，顷刻间燃起的火苗是空旷草原上唯一的色彩。熊熊之火若万千红莲第次绽放，花蕊是无数哭喊。阿辽牵起我的手，温暖的，安静的。
她弯腰，手捂住脸，指间漫出大片水泽。
——他如墨的眉眼映出火光，像红花石蒜开在眼里，绚丽的，凄凉的。
——他说：“你要活下去，好好地活着。”
——他捂住我的眼，透过指间，我看见他的眼，温柔的，决绝的。
——再次醒来已是荒地，他的尸首靠在青石上，雪亮的匕首插在他胸口，血流出来，鲜红的，妖异的。
“阿辽阿辽……”她停止哭泣，将头靠在石碑上。
就像隔着无尽的时光找回了昔日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