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缘重逢
天色渐暗，风暴平静下来。凌雁秋一个人，和身下那匹老马，依旧在四顾茫然的天漠里兜兜转转。
　　身子太重，像是被抽离了所有力气一般，凌雁秋身子一软，跌下马来，登时就清醒了三分。她抚了抚头，努力的看清了此时身处之地。
　　竟然就是那天和素慧容躲避乌鸦群时停留过的洞窟。
　　往事一点点浮上心头，只是这次，曾经在她身边紧紧躲着的那个人不在了，一切恍如过往云烟，而她的心也空落了一大截。
　　身上的刀伤已经结痂，但是一有大动作仍旧拉扯得人生疼。看了看周围，凌雁秋发现了异常。那龙门两块石碑，已经被雨化田移走了，而两块石碑原来遮掩着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个窄小得只容一人出入的井口，黑黝黝的望不见底。更诡异的是，洞口有散落的血迹，看干涸程度是刚刚有人留下的。凌雁秋心里腾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思虑了一会，她栓好马匹，决心下去一探究竟。顺着那条窄窄的井口，一路下攀，岩壁层叠凹凸的构造使得她下去并不费力。过了许久，终于到了井底，抬头看井口已经只有一巴掌大小。
　　井底一侧有个通道，凌雁秋拍拍身上的沙土，走了进去。通道极窄，要稍稍低头才能通过，越往里越黑，渐渐的就伸手不见五指了。四下摸索着，她似乎走进了一个人工建造的暗室，四周都是石壁，空间也变得稍稍宽敞了。
　　看来自己猜测得没错，这龙门石碑下面，掩藏的竟然是大白上国宫殿的密道，既然如此，那散落在井口的血液岂不是有什么人出入？
　　渐渐地由密道进入了宫殿正道，依旧是一片漆黑，凌雁秋只能凭着感觉摸索岩壁前进，心中后悔之前没能记一下宫殿的地形。跌跌撞撞了一会，前面忽然出现了莹莹的绿光。
　　顺着绿光出现的地方赶去，转进了一个大厅内，凌雁秋发现正是和雨化田打斗过的宫殿，绿光来自于殿内四条金龙身上镶嵌的夜明珠。
　　殿内并不安静，细细的流沙正从四面八方散落下来，发出诡异的流动声。看样子这殿内被黄沙完全吞噬只是时间问题。
　　凌雁秋不敢大意，每走一步都细细留心周围的动静，生怕这宫殿里藏了重重机关。
　　轻轻一身响动，凌雁秋后退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物体。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迅速转身抽剑指向身后，剑尖锋芒处反射了夜明珠的光辉，映出了一个苍白的脸庞。
　　竟然是她！
　　素慧容

半躺在地上的素慧容，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凌雁秋忽然想起自己对她说过，如果打起来，把自己藏好，若躲不过，下辈子投一个好人家，如今却一语成谶。尽管眼前女子曾暗算与她，但是不知为何，她从来没有后悔当日救下她。
习惯性地慢慢靠近素慧容，她想清楚她究竟是死是活。
未等她近前，眼前人身子微微一震，慢慢睁开了眼睛，只是那目光暗淡无神，脸上也是没有一丝血气可现。

拼命往来时的通道跑。素慧容无力地搭在凌雁秋背上又昏迷了过去。凌雁秋没时间思考后果，现下只要两个人都出去，总比埋在这阴森地下强百倍。

三、重见天日
　　呼吸着越来越稀薄苦涩的空气。凌雁秋终于艰难的跑出了通道，回到了开始进来的井底。
　　此时再看井口，已经漆黑一片看不清出口。凌雁秋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井口越往上越窄，她和素慧容两个人怎么上的去？
　　脚下的流沙越积越多，素慧容软软的靠在凌雁秋怀里，似乎连一点气息都没有了，凌雁秋有点心急，她不停地思考着上去的方法，却毫无对策。
　　洞口窸窸窣窣的，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凌雁秋？”
　　“赵怀安！是你？”
认出是赵怀安的声音，凌雁秋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快点拉我出去。”
　　“你坚持住”洞口人影退了回去，不多时，放下来一根用衣服碎片连接成的绳索。凌雁秋定了定神，将绳索紧紧绑在了素慧容身上，对赵怀安说“拉吧。”
看着素慧容一点点被拉了上去，凌雁秋才跟在后面，顺着岩壁攀爬了上去。

终于，两人重见天日，凌雁秋感到浑身乏力，也顾不得理会赵怀安，在地上躺了好一会。赵怀安看见被救上来的素慧容，疑惑不解，却什么都没问，他知道凌雁秋要做的事，向来不让旁人干涉。
　　三人休息妥当，天色已经是全黑，再看向刚刚出来的井已经被流沙全部掩埋。凌雁秋转身探到素慧容还有气息，安心了下来。赵怀安骑着马，牵引着后面马上的凌雁秋和素慧容两人，回到了最近的驿站。
　　在驿站里找了一个房间，凌雁秋将素慧容在床上放好，自己也无力的坐在了床沿边上。这才发现身上的伤口复又裂开，血染红了她身上的一整片衣服。
　　赵怀安看见伤口，恼怒凌雁秋的不在意。
　　“这么说，你冒着生命危险进了一趟地宫，就是为了救这个细作？”
　　凌雁秋避开赵怀安的目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良久才逼出一句“多谢。”
　　“谢什么，我欠你一条命，，，”赵怀安摆摆手。
　　门口突然响起叩门声，赵怀安应了一声进，来者正是顾少棠。
“二位，又见面了”
顾少棠一进来满面春风，然而下一秒看见素慧容却是脸色大变。
　　“她怎么还没死？”
　　“我不知道原因，不光是她，雨化田可能也活着。”凌雁秋甚是无奈。
　　什么？几乎是同时地，赵怀安和顾少棠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既然如此，还帮他留着这个细作有什么用？”顾少棠对于有人能在她手下幸存这一事格外愤愤不平，袖中飞镖隐隐若现，随时准备出手。
　　未等凌雁秋阻止，忽然听得一声叹气。
　　“顾大侠的飞镖真是厉害，要不是我穿了罩心甲，早已是你的标下之鬼。”
一直昏迷的素慧容醒了过来。第一眼，便对上坐在她身边的凌雁秋，后者却将眼神撇向了别处。素慧容不禁微微失望。

屋子里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没想到雨化田竟然早就对龙门发生的一切成竹在胸，不免有些气垒。此时雨化田死里逃生，下次再有这样绞杀他的机会简直是难上加难。

“今天还是小痛，等到了明日后日，就会越发痛不能自持。”素慧容看着凌雁秋疑惑的目光，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七日之内没有解药，你便会缩骨而亡，这毒药就叫做寒冰七日散”
“是了”凌雁秋没有丝毫惊讶，反倒是笑了。
“早该想到你即使不捅死我，也会在匕首上下毒才对，这样一来，不管你下场如何，总可以拖个人垫背。”
　　顾少棠一个剑步上前，冷冷的扼住素慧容的脖颈。“说！解药在哪，不拿出来我就杀了你！”
　　“杀了我你更加拿不到。”素慧容不卑不亢冷冷对上顾少棠的凌厉杀气。
　　“你想要怎么样？”凌雁秋皱眉问到。
　　“很简单，你不准离开我，什么时候我可以行动了，我就保证你可以拿到解药。”
　　“谁知道你到时候是否食言?”顾少棠并不相信素慧容。
　　“我保证，只要你们不杀我，凌雁秋不会死在我之前。”素慧容把每个字都咬的很重。
　　“再说了，你们要对付西厂，但是现在我尚且不能自保，又如何会再害你们。”
　　此时一旁的凌雁秋并没有因为中毒影响，反而像局外人一样催促赵怀安他们。“行了，你们两人尽快去京城通知风里刀他们，不用管我。”
　　顾少棠只好愤愤的收回手，末了不忘提醒素慧容一句。
　　“你记着，要是你敢害了凌雁秋，我顾少棠别说对付一个西厂太监，就算是皇帝老子给你撑腰我也要灭了你。”
赵怀安用眼神示意将凌雁秋和顾少棠支出去，在离房间很远的角落，才开口说到。
“这素慧容的言语不可全信，我和顾少棠只能先走一步探探虚实，你留下来再从她身上套些消息也好，只是万事小心。”
　　“你中的毒我会帮你打听打听的，我看这毒并没有这么可怕，只是有人如今想保住自己性命故意夸大而已”顾少棠也顺口安慰凌雁秋。
　　“素慧容这边，我自有分寸，你们去往京城不要轻易动手。”凌雁秋嘱咐道，她知道赵怀安是借故不让她再掺和雨化田的事。
赵顾两人答应了凌雁秋，也不多说，处理了白天身上留下的伤之后，各自回房间休息。凌雁秋是同素慧容同住一间。

　　夜深了，凌雁秋看看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当即把剑放在了桌前，自己去了头上网巾打算在桌上匍匐一夜。
　　“你，，，不来床上睡么？”素慧容挑挑眉，极为不解。
　　“我这样睡，习惯了。”
　　“可是，睡在桌上会着凉，况且，你身上的毒是寒性，再染风寒会更加严重。”素慧容不甘心就这么被拒绝。
　　“素慧容，你可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什么原因才会在一个屋子里。”凌雁秋不习惯素慧容还用这样哀求讨巧的口气跟她说话。
　　“我当然记得了，你要是这么快死了，我这个废人怎么活？”素慧容不高兴地努了努嘴犟到。
　　凌雁秋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别过头去不理素慧容，闭眼睡自己的觉。
素慧容自知无法，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左手还有一点知觉。于是摸出了怀里凌雁秋给她的匕首，从地宫里逃出来的时候这把刀也跟着她出来了。细细抚摸着刀上干涸的血迹，那是凌雁秋的血。却让她有种心安的舒适感。刀把上磨损了不少漆皮，握起来却仍然很舒适。她细细感触着，看向睡着的凌雁秋，那人只留给她一个瘦小的背影。
素慧容无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说到底，凌雁秋近日遭受这些苦难，她脱不了干系。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赵怀安和顾少棠就早早起来备好马匹向京师进发，走之前只跟凌雁秋远远的打了声招呼。江湖侠士，总是没有那吟游诗人珍重道别的雅兴，因为一旦生死相隔，再想起这些依依惜别的场景，岂不是更加痛心。
　　用过早饭，凌雁秋和素慧容也离开了驿站，向东边京师方向前进，东进嘉峪关再骑马走一段长路，就到了甘肃镇，大明北部边防重地，也是一座热闹的城镇。
城中往来商队络绎不绝，其中异族样貌的更是不在少数。与此相比凌雁秋和素慧容并不怎么引人注意。凌雁秋打听到了城中颇有盛名的一位大夫，当即策马去往医馆。

接下来每两天一更一章一千，有缘江湖再见，无缘离人自便。

七、苦药糖人
　　医馆内堂，大夫为素慧容诊脉之后沉思片刻，说道
　　“这位姑娘想必是从高处坠落，颅内积血，导致气虚血瘀，脉络阻闭，半边身子失去濡养，故而暂时瘫痪。若想恢复必须要好生调养才是。”
素慧容眼睛一亮追问
“请问大夫，我要几日才能自由行动？”
　　“这个，，，若是调理得当十日之内便能下床走动，若是不按照医嘱好好吃药，今后怕就要留下残疾了。”
　　说完大夫打量了一下眼前这面容清秀姣白的女子，似乎觉得有点可惜。“我这就开几付通血化瘀，调理内息的方子给你们，回去好生吃药，四日之后再来我这里复诊。”
　　“谢谢大夫。”凌雁秋领了药方道谢，在药铺抓了药之后便扶着素慧容离开。
　　在城内寻了个客栈住下，凌雁秋扶着素慧容在床上躺下，为她解开发髻，任凭墨色发丝披散，又扶她到床上坐好。
　　做完这一切，她面无波澜地捋平身上的衣皱，坐在桌旁，细细酌酒喝上了。
　　素慧容看着那个人，在身边的时候总是给她一种很暖心的错觉，离远了却还是那么不染风尘的模样。她不知道自己在凌雁秋眼里究竟是怎样的不堪，看见凌雁秋迅速离开他到一边酌酒，于是没来由地生气了。

“凌雁秋，你喝什么酒？你身上的刀伤还要不要好了？”
　　凌雁秋没听见一般，反倒是戏谑地对她说“良辰美景，你要不要来一杯？”
　　“用不着，你不要因酒误事就好。”素慧容还未气消。
　　凌雁秋觉得素慧容似有不满，看了素慧容一眼。也对，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在自己面前伪装身份唯唯诺诺了，语气也变得呛人了起来。
　　想归想，凌雁秋还是下楼去提药，素慧容被气得不轻，可是凌雁秋一走她又觉得心中空落起来，以前也经常独身一人却只觉得自在，如今这是怎么了？
　　晚上，熬好汤药的凌雁秋坐在床沿喂素慧容喝药。素慧容并不怕皮肉之苦，可是尝到这汤药却是一阵恶心，几欲呕吐。
　　见状凌雁秋像是早料到，放下汤药，从怀中仔细摸索一阵，竟然掏出了一个糖纸包裹的小糖人，递到素慧容面前。
　　“小时候我也最怕吃药，阿姐就会给我买城里最好吃的糖人，刚刚出去见到了，便买下来，给你。”
　　素慧容看到凌雁秋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心中已经是吃了蜜糖一般，呆呆望着不动了，凌雁秋看着奇怪，便试探着收回糖人。
　　反应过来，素慧容一把抢过糖人，目光却又回到凌雁秋身上。
　　凌雁秋喂她一口口地喝下药，她的眸子空灵干净，里面是羞涩发呆的自己，要是能一直这样被她看着多好。
　　直到药喝完了，素慧容还是直愣愣地盯着，没注意到凌雁秋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看什么呢？”说罢还往自己身后瞅了瞅，“难道是我脸上沾了什么？”
素慧容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转开目光，却忽然听到了碗打碎的声音。

素慧容很熟悉凌雁秋的背面，她总是习惯躲在她身后埋头胆怯。可是如今离得如此近，她却觉得遥远，中间横亘了一道看不见的沟渠，她看不见也跨越不了。
　　艰难的挪了挪身子，她知道凌雁秋的身子此时冰寒，只想尽量靠近一点点好驱散她的寒冷，又怕动静太大让凌雁秋以为自己在搞鬼，几番犹豫间，凌雁秋似乎已经睡着，她轻轻触动也再没有什么反应。便大胆的用一只手挽住了凌雁秋的腰，隔着衣物触到她柔软的腰腹，再把头埋在她的背上，轻轻拾取凌雁秋身上清新的香气。
凌雁秋实在是太累了，脑袋一挨着枕头，便像是一颗千斤重的石头落进水中再也拔不起来。这是她连着好几天来睡得最安稳舒服的一觉，梦里面好像有什么融融暖意自她身后蔓延开来，极为舒服的传至全身，让她把之前的疼痛都忘却了，一夜好眠。

“什么药材如此稀缺？”素慧容不安地问到。
　　“就是那百年何首乌，乃是宜气补血，大回元气的珍品。若说珍稀，在中原地区也并不少见，可我们这边境小城里哪有这种名贵中药，平常百姓也是一般用不起的。”
　　“城里当真买不到这药？”凌雁秋像是嗅到了蛛丝马迹一般追问到。
　　“老夫我还能骗你们？商队偶尔还是能带几株这何首乌过来，只是我无力收购，最后都被总兵府的大人囤积了去，留作军用。”大夫捋了捋胡须。
　　“若是用不起会怎样？”素慧容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腿，难掩失望之情。
　　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大夫急忙纠正道。“这样，老夫替换一种普通药材进去，只是如此，姑娘的伤情恢复怕是要至少半年光景了。”
　　素慧容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凌雁秋环着手在那边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吐出一句。
　　“就这样吧，大夫，有劳你给我们换一味药，开个方子。”
　　原来，自己的伤好与否在凌雁秋眼里，怕是无关紧要的吧？可是比起自己成为残废，更让她不能忍受的是一旦伤好她和凌雁秋就要分离的事实。
凌雁秋对着素慧容叹了口气，示意自己去拿药，转身把大夫扯进了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