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梅初解是钟情
【宋家二公子没了】
打一早儿，长沙城里就传遍了这个消息。
可也是了，这宋家二公子早年便体弱多病，终年养在府里，几乎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如今死了倒也是解脱了。真真叫人惋惜的，是他上月刚刚过门的妻子，这宋家的二奶奶。
宋府
【二少奶奶，二少爷死了，您就算不难过，在外人面前也得装出来几分悲伤啊】小丫头芍药紧着提醒。
坐在床上的女子闻言转过头，初见她的人定是要失了神，有置身画中的错觉。可也是，这原先落红阁的花魁，长沙城的第一美人儿二月红，怎么能不让人看直了眼。瞧她一汪眼波如打门前石桥下流过的汩汩一溪春水，浅浅掩映着澄澈的天空，三分浅蓝，六分碧绿，再加那一分清清泠泠的透明。揉在一起，便是女子灵动的眉眼。白皙的皮肤，小巧的朱唇，无一处不如同含了蜜盛了糖，让人自心眼往外的甜。
这宋二奶奶……现在应该称红二奶奶从床上跳下来，手指轻点芍药的鼻头【我那夫君到现在都未曾谋面几回，你叫我如何因他悲伤？】
【二少奶奶，外头的流言传的够凶了，说您克夫。您还年轻，不能因为这把自己搭进去啊，终归老太太不待见您，您就装过这几天，赶紧找个下家得了。】
【诶，我在宋家有吃有喝，干嘛要走。】二月红坐到梳妆镜前，一下一下地拢着自己如泼墨山水画一般黑乌乌的长发，倏地用篦子上下贯通着捋顺。
【我的少奶奶，您还真不准备嫁人啦？就在这守寡？】芍药急了。

GL的R18我还从来没尝试过，不过后面应该会有的，张大小姐要加油啊！

二月红可不急，抿着唇轻轻一笑，捻了片儿薄薄的红片儿覆在唇间染了个凤仙花儿的红，撂下了向芍药伸手拉她近前儿
【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芍药不明就里，如实回答。
【十三，十三，再过两年也是出阁的年纪了，赶明儿个给你寻个好人家。】
【少奶奶，您……这是什么话儿啊！】
【那我不打趣你，你也甭替我操心，等我把他家的三大炮，麻圆儿，桂花糕，枣泥云片儿，玫瑰饼……通通吃一遍再考虑那些有的没的也不迟。】
芍药无话可说了，回想二月红过门儿开始，因为宋二公子的身体羸弱，竟是连房都不曾圆，到现在还是个处子之身。除了伺候二公子吃药和探视，就见天儿的窝在绣房里头，绣花儿也好，泡茶也好，那嘴巴一时一刻也闲不下来。整日地以食为伴，日子倒也清闲自在。听闻宋二公子去世的消息，这位二少奶奶唯一一次难过便是听人家说许是要把屋里的小厨房撤走……芍药每想至此便哭笑不得。
二月红看她愣神儿，扒拉扒拉也没反应，干脆就自顾自地捡了小碟子里的桃花糖咔嚓咔嚓地嚼起来。
【二少奶奶，二少爷已经收殓了，今晚您守上一晚，明早便出殡。】门外老管家声音响起。
【不是吧——在家停灵七日，我都守了六日，守的我腰酸背疼，好不容易老太太午睡得空溜回来歇会儿，又要去守啊——】二月红小声嘀咕着，不情愿的把一身的湖蓝缎旗袍脱下，换成了素白的麻衣，又把头上的金钗取下，松松别了朵纸花。掖了手绢儿走出去，跨出院门那一刻，她脸上的神情一下严肃起来。
【嚯，二少奶奶架子够大，不差人请这是不来啊……】大小姐宋箐钰一脸的鄙夷，自命不凡的她对这个地位底下的戏子没什么好感。
【大小姐说的是，是我二月红不识抬举。不过……】二月红故意拉长了声【官人他停灵七日，怎的前六日我不见大小姐？不知是我怠慢不曾日夜守候，还是大小姐您特意挑个我不在的时辰过来走个过场，以示您高洁傲岸，不与我个戏子同流合污呢？】
话一出口，屋里刹那是浓浓的火药味儿，大小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二月红冷冷的瞥着她。
【得了得了。】三少奶奶吴杞芳是个好说话的，过来打圆场【来了不就得了，都是一家人，二嫂虽然没过门几天，不过二哥过世后，她也是忙前忙后没少操劳。大姐也出了不少力，这大家都一样的功劳。再说在二哥灵前吵嚷终归不合礼数。二嫂别站着了，过来坐。】
二月红过去，找个第二个空位坐下了。
【老二没了，你是高兴的很呐！】突然一个威严而苍老的声音响起。宋家老夫人拄着拐杖慢慢踱步进来。
【给老太太请安】灵堂里众人都慌忙起身，恭敬道。
【嗯】老太太打鼻腔里哼出来一声，径直走到二月红面前【守灵还涂脂抹粉，你到底懂不懂规律？】
坏了，忘了适才染的唇了。二月红心叫不好，脸上可是不慌不忙【老太太，夫君平日里就乐意看我打扮，今儿是他在家的最后一宿，我自然应该依他的心意。】
老太太着实被噎了一下，半天没说出话来的她心里知道二月红在扯谎，又不好揭穿，只好悻悻转身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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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红温温的笑着，眼中带点不屑地目送老太太的背影。
头七夜，按说是死者回家来道别的时辰，可这一夜平安无事，二月红心里暗笑【这二公子巴不得早些脱离这个家，哪有魂魄不肯离去之意……这样的家，真生没什么可挽留的。】偷眼借着不明不暗的月光看着堂里众人。
老太太早些时辰便回去休息了。也是这个理儿，不能叫白发人送黑发人。看那刚刚比谁喊的都欢的大小姐此刻确是睡得比谁都沉。二十七八的年纪还待字闺中。说是心气儿高，可明眼人都懂，就是嫁不出去要烂死在这闺房里头。
三少爷宋祁远倒是没睡，但他左顾右盼，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他当然应该高兴。大姐是一女流之辈，早晚要嫁出去的，充其量带走一份嫁妆。二哥死了，二嫂又不招人待见，他就相当于是家中的长子，大笔家产以后自然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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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绮姗迷路了
她堂堂叱咤风云的张大小姐，在这个错综复杂的城里迷路了。
这次信心满满的和爹立下军令状，一定要把长沙这桩生意拿下来，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连人家的古董铺都没见着，就迷路了。
【晚儿，咱们这是到哪儿了？】她悄声问旁边的贴身丫鬟。
【大小姐，您不认识路？】晚儿声音里掩饰不住的笑意。
【那怎么可能……】张绮姗脱口而出，迎上晚儿鄙夷的眼神，只好讪讪道【这次……准备工作确实不太充分……】
这时候，突然听得前面有唢呐声呜呜咽咽地响，远远的有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过来。听得是送葬的，还有一把一把的纸钱儿漫天飞舞。
【有人，晚儿，快随我前去问问。】
【大小姐，人家那可是出殡，就这么冒失……诶，大小姐，您等等我！】
眼见着张绮姗已到了队伍近前，拉住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这位姑娘，劳驾问一下，致远斋怎么……走……】
女子这一抬头，张绮姗一下就懵了，同样是女子，而且自己也是长相不俗，可面前这姑娘长得也……也太……张绮姗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正愣神呢，就听见一个恍若出尘的声音【致远斋在东南方向，顺着这儿走出去，叫一辆车，全长沙的车夫都晓得。】
一直到队伍走出去老远，张绮姗还像做梦似的，两眼发直地盯着队伍的方向，一旁的晚儿拍了她几下才回过神来。
【大小姐，您……】
【晚儿，你给我查，刚刚和我说话那姑娘，是哪一家的？叫什么名？快！】
【大小姐……咱们来这儿又不是为了……】
【还不快去！】
晚儿赶紧弯着腰逃了，同时在心里暗暗祈祷，但愿自家好美色的大小姐别在这节骨眼儿上又撞上朵桃花儿才好……
不过该说不说，这次的花儿，长得也太美了点。

等晚儿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带来了一份详细的资料。
【大小姐，那女子是城里最大的绸缎庄宋家的二少奶奶，刚嫁过去不足月丈夫就死了。您看到的队伍就是送葬的队伍。她在出阁之前是个戏子，是长沙城里最有名的青楼落红阁里的花魁，据说当时妈妈万般阻挠，觉得拿她冲喜太可惜了，可人家一句话，这二月红就爽快的跟他走了。您猜是什么？】
【什么？】张大小姐饶有兴趣地问。
【外边儿都传说二月红是看上他家的财产了，但有知情的透露，是当时上门的管家一句有吃不完的珍馐美味，二月红立即决定跟他走的。】
【听你这么说，岂不是个有口无心的吃货？】
【可不然，据说这位二少奶奶独当一面，刚过门儿不出闺房就给宋家谈成过一笔大生意。而且还是个练家子，据说嫁妆里有两根一米来长的银棍，上头还雕着龙。】
张大小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个女人了。
【如果这些都不值得一提，最重要的是……】晚儿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据说那二少爷病入膏肓，连成亲当晚都只露了一面，所以那位红二奶奶……到现在还是处子之身。】
张绮姗咳嗽两声，语气严肃【你说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
晚儿盯着她发亮的眼神一脸鄙夷。

【晚儿，你去帮我备两份薄礼，明日，我要登门拜访拜访……】张绮姗话没说完，晚儿已经把一套茶具一盒首饰砸到她怀里。
张绮姗满意的点点头，倒是晚儿，心里想着来长沙这么多日了，正经事儿没办，到现在那古董店都还没找到，自家大小姐却忙着……
一想起老爷那张脸，晚儿倒吸了一口凉气。
次日，宋府
宋老太太刚刚从佛堂出来，穿着一身考究的云纹旗袍坐在大堂里丝丝哈哈地品着热茶，面前放着一碗薏仁儿小米粥，一碟子桂花枣泥的酥饼。
【老太太，薏仁儿养胃，您多喝点。】一旁的领班丫头瓷韵捧起热粥轻轻搅拌，热气袅袅地从绘着鲤鱼纹的瓷碗中飘散。
【嗯，今儿的早饭是哪房开的？还算有心。】
【是……二少奶奶的厨房】
宋老太太眉头一皱，其实她并非有多讨厌二月红本人，只是见不得她那张国色天香的脸，也听不得她莺啼燕啭的小曲儿。
【老太太，您……要不要倒掉？】
【算了】宋老太太摇摇头【那孩子其实没做什么错事，可长了副不讨人喜欢的狐媚相。且不说她，单是这粥，一粒一粒米熬的火候恰到好处，不粘不生，若是倒了，生生暴殄天物。】
正在这时，管家来报，说外面有位小姐求见。
张绮姗着一身鹅黄色绣着芙蓉暗纹的收腰旗袍，搭着白色的镂花披肩，长长的流苏摇曳在胸前，白色的搭扣高跟皮鞋敲在地上的声音在清晨的雾气中格外的清脆悦耳。身形拔的笔直，迈着小步目不斜视地走在花园间的小径上，手中拎着刺绣的小包，俨然一副富家千金大小姐的派头【请自行脑补张大佛爷】一边晚儿拎着礼盒，恭敬地跟在身旁。

@沈归阙

这凡事有一有二就必然有三，这是张大小姐她做人的原则。今个儿是到长沙的第八天，到现在为止致远斋的门儿还都没摸着。
【小姐，咱们……】晚儿话还没说完，就被张绮姗打断了【晚儿，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宋家某个营生？】
【诶呦我的大小姐您可轻着点作吧】晚儿慌忙阻拦【老爷这次至多给您一个月的时间把这单生意处理妥当，今儿可都第八天了！】
【啊，什么生意？】张绮姗一脸疑惑。
晚儿压住心里的无奈和深深的鄙夷，耐着性子陪着笑脸【致远斋啊……】尾音故意拖得长长的向着张绮姗说。
【坏了，俺咋忘了这疙瘩事儿！】张绮姗一拍脑袋，东北口音也急出来了，晚儿终于是没憋住笑，【噗嗤】一声，赶紧回过身去捂着嘴好一阵子前仰后合。
宋家这头，确是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一桩亲事。
【老太太，她好歹也是宋家的媳妇儿。这么做……】
【宋家的媳妇儿？圆房了吗？】宋老太太瞥一眼瓷韵，不屑一顾道【世人皆知，她嫁给我儿就是做个冲喜的，结果可好，我儿还是死了。人家外头都传说她是个丧门星，狐狸精，咒死了我儿，是个祸害，就算我把她嫁出去了，旁人也挑不得理。再说了，她在咱家里除了白吃白喝还有什么用处？】
【老太太忘了，二少奶奶谈成过那笔生意……】
【她谈的？那是人家看在咱家的面子上。】宋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无论你怎么想，我非把她嫁出去不可。还是那句话，长个狐媚相，就不是那旺夫的命。】
瓷韵不便再说，只好保持沉默，她心里明白宋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吃过多少漂亮女人的苦，老了老了，这精神也有点不正常了。
【要把我嫁给一个六十多格糟老头子？你开玩笑伐？】二月红看着一脸慌张的芍药，口中不觉带了乡音。
【少奶奶，是真的，我没有开玩笑】
【没想到老太太心这么狠。。】二月红气结，定定神半晌问一句【那老头子家够我吃的吗？】
【少奶奶，够吃，您就舍得把自己卖了？！】芍药差点背过气儿去。
【不不不，我就问问，不嫁，肯定不能嫁。】

第二章 凌寒一簇胜雪香
二月红是这么打算的，她决定先以不变应万变，嫁过去之后再想办法跑。
所以当宋老太太难得对她露出笑脸商量婚事时，她也就顺水推舟的乖乖应下了。
【红儿啊……】宋老太太笑的腻人，叫的更腻人。二月红明白其实两边儿都听着反胃，索性直截了当【娘您有什么便直说，我二月红呈不起您这样。】
宋老太太也不再拿腔捏调，把婚事简单叙述了一下，尽管她不时地说【还得遂你心意】之类，但二月红听得出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这亲事，你成也得滚出宋家，不成，你也得滚。】
二月红爽快的应下了。
【我知道你是明事理的人，这致远斋老板虽然年龄大了些，不过确是个好人，他啊，会待你好的。】
二月红心里已经打算着带什么吃的了，这后半截话，她压根就没听见。

……我是进入主线剧情打boss的分界线……
二月廿一，立春日，一年之计，自此春始。
二月红老早便起来，对着妆镜一笔一划勾勒唇齿眉眼。镜中好一朵浴火的山茶，巧夺天工。
遮了盖头，被人搀扶着上轿的时候，二月红还在心里想着【这前后不到两个月嫁了两次，不知还会不会有第三次】
谁知道这第三次就不偏不倚赶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送上门来了。
张绮姗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没人说的清楚，只看见一匹枣红色骏马突然打拐角冲出，一个黑白相间的身影自马背上凌空跳起，冲着天"砰砰"两枪，迎亲队伍立时被冲散，那人跳回马背上，闪电般冲到轿子前揽腰抱二月红上马，一转眼没了踪影。
人们就又传，说这红二奶奶定是个精怪，这是有同伙来救她归巢了。
这话传到张大小姐耳朵里，她瞅瞅自己那一身黑白衣裳，指着问晚儿【你说，这色儿是个什么妖怪？】
【熊猫精】晚儿淡定的回答。

且不提熊猫精张绮姗，单说二月红，她正心里琢磨逃跑路线呢，突然就感觉轿子落地，自己一个趔趄差点滚出来，刚想掀了盖头查看，忽然就感觉一阵风掠过，再接着就有双手上来抱自己……这不就是抢亲么。
二月红在那人怀里颠簸，她凭着自己的感觉前后梳理了一下事情经过，得出的结论就是她被人抢亲了，而且这触感，分明就是个女人。
然后，马停了。
当二月红看见张绮姗那一刻，她愣住了，这女人，抢亲的时候怎么反倒不迷路了？
【我就说我们会再见面】张绮姗眯眼笑了【红二奶奶】
【张大小姐这是何意？】二月红不紧不慢地坐到张绮姗租住的小屋的梳妆镜前，一点一点的卸着脸上的妆容。她早先便听闻芍药说起这人，特地打听了一番，据说是位北边来的大户人家小姐，便也以礼相称。
【无意，不过是仰慕红二奶奶多时，不忍心让您在那么个老头子手里糟蹋了一辈子。】
【多谢大小姐美意，那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红二奶奶出这巷子，估计就得被逮回去成亲吧】
【那便不劳大小姐您费心了。】
【红二奶奶当我这是玩儿呢，把您抢出来，再眼巴巴地看着人家把您抢回去。】
【那大小姐的意思是】
【跟着我】张绮姗迟疑了一下开口，一边的晚儿明白，自家大小姐这是废了多大劲儿才把【跟了我】憋回去的。
二月红细细思索，反正她也着实没去处，再说这个女人她又不讨厌，跟着她也无妨，正好看看她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便点头算是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