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去见夏叙玛(Shasuma)或者温妮尔(Wingnil)。”他以思想直接命令这充当口舌的凡人，不过意志在到达这人类头脑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左右两位祭司会接见漆拉王爵。
最终，门外的脚步声向右转去，温妮尔愿意接见那名人类了。片刻之后，水晶的左边明亮起来，仿佛阵阵波涛泛出涟漪。夏叙玛，另一名男性从水晶深处显影。
“还算不错，那一位没把我们之间串门的权利给一并剥夺掉。”夏叙玛唏声调侃。他编织的形象是一名成年男性，连声音也比阿伊诺更为低沉。
“你还没被罚够？真是贱骨头！”温妮尔，那名女性不知何时闯了进来，“难道你忘记了我们被剥夺形体和力量本源的痛苦？看来，应该让血色的莲花在你的心口上再开一次。让它的根须挖出你的心！”
“我们已经没有心了，薇妮（Winni）。”夏叙玛压低声线，让语气充满威胁，“你不是在见客吗？有时间溜出来？”他故作惊讶，露出个轻薄的表情，“这么快就谈完了，不像你的做派。”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啰嗦？”
“这是事实，阿伊诺可以作证。”夏叙玛松开了他支在胸前的手，全部指向天空方向。
“别这样，夏叙玛。” 阿伊诺有点惊悚这个同伴竟然如此戏谑地使用宣誓的姿态，“别向那个人求证，这真的好吗？”
“你也太胆小了，我还没念他的名字。”夏叙玛抱怨道，“你老是觉得他会用眼睛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可就算这样，他能干什么？亲自降临再次惩罚？不会的，他的力量会让这个世界崩溃，这是他本体绝对不会亲降的原因。”
“我知道这个。”阿伊诺撇过脸，发现温妮尔已经退回自己那边去了，“但是你知道，那一位和我们不太一样。他的力量只存在于灵魂中，肉身形体对于他来说不过衣饰，可以穿着，也可以脱下，直接以灵魂姿态游走世界。”
“那也必定是虚弱的。”夏叙玛言语变得坚定锋利，声音如坚冰坠地，“没有肉体就不能掌控物质，也不能凝聚力量，这一点谁都一样。这样一来，就算他知道我们的计划又如何？坚持干涉就必须以这个世界的物质编织形体，为灵魂铸造模样。一旦他将力量注入这个世界的物质，哪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都会成为束缚他的枷锁。这是他绝对不能忍受的。亦或者，退一步讲，他真的来了……”夏叙玛声音变得很轻，轻到无法捕捉，让阿伊诺有种他打开思想之门，以意志直接交流的错觉，“你觉得外面那些障碍能拖住他多久？一个小时顶天了。他甚至可以直接绕开那些来到我们面前，摧毁我们却不会惊动门外守卫。所以，你的担心完全多余，该来的躲不掉。在他干涉这件事之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阿伊诺沉默不语，他心里始终有个结，冥冥之中搅动思绪——灵魂之主绝不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坐视不管，他一定在用某种未知的方式影响这个世界的运转，影响他们，那种东西就像他们在培养容器时自主诞生的灵魂一般不可控制。
“阿伊诺，你来一下！”温妮尔有些气急败坏地出现在水晶里面，“我觉得那个漆拉一直在说谎，我拷问他，但是他的思想关得很紧，我需要你的帮助。”

惊讶之色溢于言表。“怎么了？”阿伊诺感受着温妮尔的怒意，就像雷恩海水一样喧嚣，“那个人类出什么事了？”
“他弄丢了我们的希望。”温妮尔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让他去风源办的那件事，搞砸了。而且，而且他竟然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
“控制一下情绪，薇妮。” 阿伊诺闭上眼睛，仿佛盐落入水中一般融化。他脱离自己的水晶，像一片飘荡的雾气，进入温妮尔的那块。整个房间在一种逐渐散发的幽蓝光芒中被缓慢照亮。四周极静，静到只能听见蜷缩在大厅中央的那个人类的心跳，平静，缓慢，却有一丝断断续续的悸动。
“你都做了什么？薇妮。”阿伊诺察觉到那人类刚刚承受了难以言述的痛苦，心跳才会如此失衡。

“我……只是……控制了……”
“他的心跳？”阿伊诺的嘴巴长大了，“你难道还不明白，人类受不了这种折腾？再来一次他就会死。”
“死了也没什么，一个没用的废物。”温妮尔依然不平，但是口气却没了刚才那种咄咄逼人。
“没脑瓜的才是废物。”阿伊诺一棍子结结实实地抽在她嘴上，“漆拉非常聪明，比你弄出来的那些行尸走肉不知道强多少倍。如果你喜欢你的那些个榆木脑袋，以后就让他们替你做事，除了执行命令以外什么也不懂，一旦遇上突发事件就立刻傻眼。”
“我就是要这种的……”温妮尔执拗而张狂。
“……来彰显你的智慧？”
怀疑横亘在两者之间，强大、尖锐、冷漠。
一层看不见的涟漪从温妮尔身上漾出，在水晶中迅速扩散，所过之处，水晶表面浮现出金色的纹路，燃烧若火，它们如同在天空舞动的极光，空灵、虚幻，精光四射而又遥不可及。某种超越人耳听觉的嗡鸣声从金色纹路上传出，在空气中迅速传播，阿伊诺侧过身，避开攻击锋芒的尖端，突然发现那个凡人已经缓过神来，正盯着他们，苍白的面容上挂满错愕的表情。
“控制你的情绪，温妮尔！” 阿伊诺咆哮，“你打算让个凡人围观我们争执斗殴？”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她。
尽管有着诸多不满，温妮尔还是竭力平静下来。“你来问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丢了那件‘宝贝’，我们恐怕要在这牢笼里一直禁闭到灭亡。”
“我尽力。”阿伊诺回答，看着她消失在水晶深处。
房间里的光线再度黯淡下来，从绚丽的金色变成幽暗的深蓝。“看着我，一度王爵漆拉。” 阿伊诺轻声命令。他让意识的触手延伸出去，像缠绕房屋的常春藤一般爬进对方的思想，“不要抵抗我，就不会伤害你。我想知道，你在最后看见过什么……”
流动的风，旋转的棋子，以及……一片黑暗……有东西在黑暗中转动，吱吱嘎嘎，形如车轮，渐去渐远……
突然，某种痛苦包围了阿伊诺，就像从天而降的火流灼烧着心脏。他的意识被生生驱赶回来，那种力量甚至擦刮着水晶的边缘发出尖锐的哨鸣。不，这种感觉……就像……就像……他像凡人一样喘息，狼狈地躲进水晶深处，舔舐着被火焰灼痛的伤口。
这件事暂时没必要再查下去了，是他阻止了我们的追踪，那只看不见的手书写着谁都无法猜度的至高天命。
他将意识传播开去，很快，另两位祭司同意了他的决定。

“到时候由不得他，我们可以毁灭他的灵魂。”温妮尔的眼睛在水晶深处闪现光芒，好似两颗冰冻的星星。
“恐怕不会那么简单。”阿伊诺绞紧双手，“你还记得他出生不久之后的那个小意外吗？我们曾经‘失去’过他一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那时应该是死了，报信的使者没有说谎。但是一周之后另一个使者却带来消息——他活了过来，在冰封的荒原上，在没有任何其他人接近的情况下自己活了过来。”
“当他的啼哭声传来的时候，我斫下了那个说谎的凡人的头。”温妮尔冰冷地接过话题，优雅地比划了一个斩首的姿势。“为什么要提这个？
“你们真的认为那个报信的使者在说谎吗？说谎对他有何好处？”阿伊诺凝视着同伴的眼睛，从中搜寻着疑虑和迷惑。
“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讨论的。”温妮尔扭开视线，很显然对精神捕捉十分不适，“他不可能再回来抗议。”
“这就是重点。” 阿伊诺向后退了退，几乎紧贴在水晶的边缘，当他的形体接触水晶表面的一瞬间，倏然划过一丝金黄色的细线，“我们比谁都明白，已经确定死亡的肉体是不能够再活过来的，这是我们的魂力本质所决定的。我们的魂力可以修复肉体，但前提是那具肉体还拥有生命，一旦对方已死，再多的魂力也无用。这种情况下若要复活，就必须更换活着的‘容器’，而且时隔不能太久。否则灵魂已经散去，就算拿来容器也无用。当时已经时隔一周，你觉得一个婴儿的灵魂还会驻留在已经死亡的身体里完好无损吗？”
“这不可能。”迷惑爬满了温妮尔的面孔，“就算是我们中的生命之神伊尔弥瑞（Elmirë）全力维护也做不到。赐予生命或许有可能，但是编织灵魂，这超越了我们的权限。如果要强行为之，就必须牺牲自己的一部分。”
“但是他可以。唯有那个人可以，这是他独一无二的天赋，也是他赠予每一个生命的天赋，而且无法分离——灵魂和生命无法分离。”
“你的意思是，那一位重新给了他生命之吻，两次生命之吻？”夏叙玛早已收起了他的笑容，神情如冬日的湖面一般严肃。
“说不定是三次，三次重复赐予灵魂和生命的火焰，会给予他同我们的灵魂相等的力量。如果是这样，我们根本没办法毁灭他的灵魂。”
“我的天。”温妮尔极不自然地抽绞着手臂，“我们又赋予了他那样的灵魂回路和天赋？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只是最近考虑这件事的时候才想到。”
一时的沉默，三位白银祭司谁也没打算先开口。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不愿意直呼灵魂之主的名字，而是简单地叫他‘那个人（the other）。’“我们该想个办法应对此事。”温妮尔不愿服输，“他可以摧毁我们，但是让我们心甘情愿地接受失败的命运，同这个该死的世界捆绑在一起，一无所有地走向最终的那个点，不可能！”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我们已经一败涂地。阿伊诺悻悻地想，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冷静，冷静，薇妮。”夏叙玛嘴角撇出笑容，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这仅仅是安诺（Ano）的猜测，不是还没证实吗？”
“难道要他把我们踩在脚下，才开始匆忙应对？”
“当然不是。”夏叙玛变得阴郁而冰冷，他的力量开始缓慢流动，不觉之间，整个房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变形，完全与世隔绝，“我的想法是，可以把三件事——吉尔伽美什，丢失的‘零’和那个带来麻烦的西流尔一并处理，以防万一。”
“这个可行。”温妮尔疑惑地点点头，阿伊诺却沉默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灵魂之主，你的选择会是什么？下一道至高天命又会如何书写。
(第一部分完毕，说明一下：灵魂之主可能代表的并不是我们所理解的善，善恶这种东西只存在于凡人的理解中，而非诸神和与诸神同类的强大精魄。至于善神和恶魔，只是人本身对他们的定义，他们自己不会如此形容自身。)

二
白银祭司的房间里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幽蓝火焰。这冰冷的光辉照亮漆黑的石壁，却不能驱散任何暗影，相反使它们愈发黑暗，形同深不见底的海底深渊，始终飘荡游走着无数鬼影。
这里是‘水’的国度，与之相关的一切魂术都和水相关，但这也只限于自由的凡人。对于祭司们，他们除了对于‘水’有着超乎寻常的控制力外，还有一些只属于他们自身领域的魂术，无法传授的天赋。
“他还真是听话。”水晶在温妮尔形体的四周散射出光芒来，深蓝中带着一些孔雀绿，仿佛洋流一般不断回旋变换。这些繁复艳丽的色彩预示着‘海之女神’心情不错，一扫数天前‘零’的丢失带来的沮丧和恼怒。
“谁？”阿伊诺闭着眼睛，随口应答。
“西流尔呀。我刚下命令，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丢下了他怀孕的妻子。”带着一丝得意，温妮尔大幅地滑过整块水晶，就像游弋在海洋中的鱼群，她的裙摆漾起一层层松石蓝波纹。“就算其他两个变成麻烦，至少已经解决了一个。可如今真是不比当初了，天天忙着填补漏洞。喂，你在听吗？”
“在。”阿伊诺侧过脸,追逐上对方的目光，“他敢不服从吗？一大家子的性命都捏在你手上。他们应该没忘记你对尤图尔做过的事。”
“这是他们自找的，欺骗者的下场。”温妮尔不喜欢被注视，所以绕到了身后，一缕带着光泽的发丝像水母的触手一样扫到了脸上。“还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一下，关于漆拉，我始终不放心他。”她捋开那些闪光的发丝，把它们扬到背后，纤细如同无数光线，“夏达（Shada）已经同意我的意见，对他进行灵魂收割，以确保他的——忠诚。”
漆拉，阿伊诺回忆着那个人类的面容:长发柔顺，亮如熔银，眼瞳淡灰，清澈似水，过于精致的脸庞上总是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哀伤，恬静仿佛月华。他曾经是最优秀的一个，可是现在……他会出卖自由交换权力亦或是生命吗？阿伊诺有些犹豫，“你们都商量好了，那还要来问我干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安诺（Ano）？”温妮尔蹙起眉头，嘴角上扬，“这是你的领域，我们两个即使知晓如何实施也无法做到得心应手。一旦失败，那个后果……你不希望他死吧？”
“我才不会关心一个人类的心情。”阿伊诺用她说过的话回应她，“别总是用死亡威胁凡人，薇妮。当他们决心赴死的时候，你会发现你所有的许诺都像是笑话。”
这次轮到温妮尔被错愕惊掉了下巴。“我觉得你最近有心事。”她凑过来，近到如果是凡人可以嗅到对方呼吸的地步，“这不像你，你究竟知道什么？”

“自由。”阿伊诺双眼闪闪发光，“你可知道自由的真意？你还记得灵魂之主给凡人的赠礼和他们最终的结局吗？”
与那自由一并降下的，便是死亡。
一只看不见的嘴巴说出话语，声音轻柔地传遍水晶，温妮尔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伸出两只手抓住阿伊诺的肩膀，“安诺（Ano），你没傻到要去追寻凡人的结局吧？有多少人类痛恨这样‘礼物’而千方百计地逃避。我们能够虏获那么多傀儡，也是多亏了灵魂之主这项赠礼的存在。我们不想失去你。”
如果这时有人闯入的话，就会看见一幅非常奇妙的景象。两位祭司额头相抵，悬浮在深蓝的水晶之中，优雅仿佛脖颈交缠的天鹅。
“不会的，我不会去追逐那结局。”至少现在不会。
“一度王爵漆拉觐见。”使者的声音打断两人继续低语。阿伊诺睁开眼睛，扫掉温妮尔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你已经传令于他了？他知道要面对什么吗？”
海之女神纤长的睫毛轻轻下垂，脸上挂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微笑。“看来他想通了。有多少人能拒绝青春永驻的诱惑？”
“是嘛？”阿伊诺侧目凝视自己的同伴。他很清楚温妮尔的脾气——骄傲，甚至是傲慢，完全不计后果。她非常擅长控制形体和设取封印，十二天神中无人能出其右。至于夏叙玛，力量之神，不仅仅是他以强大的攻击力占据巅峰，更重要的是他对‘力’的组成的理解。那是一门精妙的学问，繁复恍若女子绣花。
然而，每当涉及精神领域，他们就会求助于自己。‘智慧’和‘生命’是十二神祗的领域中最为神秘，最难掌控的两项，稍有不慎就会招致失败。
“想通最好。”阿伊诺低吟，“我把话说在前面。待会儿他要是有任何反悔，都会带来无法预计的变数。”
“这怎么讲？”温妮尔眯起眼睛。
“灵魂收割，实质上就是把他的一部分灵魂编进你的体内，这会带来生命的共享和无法预计的思想共鸣。换句话说，就是不仅仅你可以直接命令他，他的情绪也会反过来影响你，你们两个能够看见对方的心——绝对的毫无保留。当然，他不一定能读懂你的思想。而且……而且这个过程需要绝对的信任，他要向你完全敞开灵魂，任何细微的情绪变化都会搞砸这个仪式。”
“他会死？”
“不仅是这个。灵魂之主曾强制命令过‘灵魂收割’是邪术，一旦失败，施术者会受到‘禁断’之罚。并且，如果他终有一日厌倦了永恒的生命和无限的青春而选择死去的时候，你无法阻止，同时会尝到死亡碾压的滋味。所以，与其是他想清楚，不如问一下，你想清楚了吗？”

惩罚让温妮尔犹豫起来，她像只水母那样荡开，带起一阵光与影的变换，“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人类。”
“那就不用安慰，直接弄晕他。”夏叙玛只有一半的影出现在水晶里，看起来诡异又恐怖，“只要他的情绪是平稳的，就没事。是不是这个意思？”
阿伊诺惊讶之余，点头肯定。
幽蓝的火光下，房间的布局已经被力量之神完全改动。原本只是蚀刻在水晶上的金色纹路已经像自然生长的植物一般蔓延到整个石壁上，它们延伸出的触须在石门上打结，形成一个个相互纠缠的漩涡，空间被封闭起来，同外界完全切断。漆拉安静地躺在地面的正中央，似乎睡着了。有人脱掉了他精致的外袍，只留下一件轻薄蔽体的亚麻长衣。他的双手叠在胸前，十指交叉。胸膛微微起伏，呼吸缓慢而有节律。
“这样可以吗？”夏叙玛言语中多了一丝志在必得。
阿伊诺放松思绪，让自己的感知延伸出去。透过魂力，他的意识穿透了漆拉的躯壳。一切都是静止的，甚至有些迟滞。唯有人类的心脏，不知疲倦地跳动着，击打着胸腔内壁，昭示着生命的存在。
“你喂他喝了安魂草？”
“一些热汤。我没想到他连早餐都没吃。”夏叙玛闭上眼睛，开始吟诵咒语。金色的藤蔓开枝散叶，从石壁上逐渐向地面生长，一个巨大的力量之阵出现在房间中央，而漆拉就是那正中央的核。“他的身体需要保护，这样应该能在灵魂离体的一瞬间不至于死去。你说对吗？”
他怎么会对这个仪式如此熟悉？阿伊诺有些惊恐地看着下方缓慢转动的力量之阵，每个细节都恰到好处。“为什么是温妮尔做收割者而不是你？”冰冷的话语像风一样传出，带来怀疑。
“这是她的意思，我只是助手。”力量之神展露笑容。
他们两个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阿伊诺回望温妮尔，她已经甩掉了那层用来装饰灵魂的虚伪外壳，而以自身灵魂原本的模样：一团漆黑冰冷的液体，包裹在灵魂之主强行给予的‘恐惧’和‘黑暗’的外衣之下，不断地发出尖锐的啸声。
她也已准备完毕。

“从现在开始，你们必须完全按照我的命令行事，不可有丝毫的违背。”
轻轻的，仿佛鱼儿跃出水面一般，阿伊诺脱离了他在这个世界中真正的外壳，带着一个虚幻如少年的形骸踏进旋转的力量之阵中央，每一步都泛起一朵小小的涟漪。准备摄魂，他以手势提示一旁的两人——夏叙玛沉进了水晶深处，接着，炫目的金色自水晶中发出。他应该是直接将悬浮于整个‘心脏’之上的那枚黄金瞳孔移到了水晶的上方。力场再次加强，将整个地区都屏蔽起来。这个行为除了有保护作用，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形成时间和空间的断点，抹去所有人对于这段事实的记忆，除了漆拉自己。
温妮尔也离开了水晶，她像一团浓厚的乌云，盘旋在漆拉上方。
不要太近！阿伊诺用指尖划出一面完全由魂力编织的金网，隔开上方的温妮尔和躺在下面的漆拉。“别碰他。”他警告道，“否则全都完蛋。”
金光流转，映照着漆拉沉睡的面庞，此刻他的皮肤如同白银熔铸，泛出淡淡的光泽。他将像个魂兽一样失去自由。阿伊诺感到一丝奇妙的哀伤，我竟然开始同情起人类来了？他把这个想法甩出脑袋，伸手贴上那凡人肉体的胸口，紧紧按在心脏部位。（这里说明一下：西方古老的信仰体系中和神秘学中，心脏又被称为灵魂之居。并不是大脑哦。所以我才如此设定。）一些细密的金色丝线从他的手掌中生长出来，像蜿蜒的河流一般咬进漆拉的身体。
也许是感受到了不适，那具身体开始出现反抗的迹象——
“起。”阿伊诺不想出什么岔子，突然释放了数倍的魂力。一些朦胧的，闪烁着珍珠般光泽的物质渐渐在漆拉身上方凝聚体，就像突然遇冷的水蒸气一般自空气中显现。那是一个虚幻的人影，有着无数的色彩，但是凝神细看，却又一点颜色也无，灰蒙蒙的。
阿伊诺轻柔地抽取这团雾蒙蒙的东西在指间编缀，动作快到烁光留影。很快，一个颜色更为浅淡稀薄，但是却一模一样的人形出现在旁边，就像是刚刚那个人影的完美复制品。“好了。”他自信地露出笑容。
摄魂，这个技巧对任何一个白银祭司来说并不是难事，但是从中抽取一部分，在不影响主体的情况下编织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副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因此灵魂收割这个魂术就变得非常危险，任何一丝差错都会导致仪式失败。
阿伊诺直起身，把灵魂的主体推回漆拉的身体，然后，撤去了隔绝的光网。那个稀薄的副本仿佛听到了召唤，朝着温妮尔的本体飘去。
“接纳他，薇妮。用你的力量包裹他。”
旋转于地面的力量之阵开始长出立体的幼芽和嫩枝，它们缠绕上从漆拉灵魂里取出的片段，裹成一个蚕茧，送进属于温妮尔的漆黑本体。随着最后一片金叶没入乌云，整个仪式宣告结束。
可以撤阵。阿伊诺命令道，然后像他刚刚离开时那样，重返水晶。

他累了，需要休息，不仅仅是刚才消耗了不少魂力，更因为一些异样的情绪，本应不存在的情绪。他躲在一片黑暗之中，回忆着刚刚摄魂漆拉的过程，泛起一丝恶心。那个灵魂明显在反抗他（如果没有安魂草，将会反抗得更加厉害，以致无法割裂编织），在他手指间扭动，如同一条滑腻的鱼。这感觉在更早的时候——那时的他还没有被剥夺肉体，永远困在这座监牢中——几乎天天都会感觉到。
只是从未在意……
直到，直到灵魂之主摄魂他们：心脏被挖出，制成黄金瞳孔。原本的肉体在圣炎中化为灰烬。‘恐惧’和‘黑暗’成了两件牢不可破的外衣紧紧包裹着他们的灵魂本体，阻止他们轻易地附灵在任何一个凡物的身上。这种恶心感就变得挥之不去。
他用我们剥夺别人的手段来对付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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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到此结束，下面该是吉尔出场了。因为是祭司视角，没办法换许多场面，见谅。

三
我应该相信谁？
阿伊诺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他被孤立了。他信任漆拉，却给他带来那样的结局。所以自那件事情之后，他几乎不再过问其他两人的事，只是专注于‘白讯’的发布。
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反正都是胡乱折腾。灵魂之主的真正用意绝不在此。
即便这样，许多消息仍然像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飞进他的耳朵——浆芝的试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能够直接制造没有灵魂的完整肉体。新的侵蚀者出现了，一男一女，都将成为强力的武器。风源的普什图居然抛开十年前的那次两国间的冲突，再次派出信使。并且将更多的权力交给了执掌政局的女王西鲁芙。
看来‘零’的丢失对他的打击很大。不知道瓦格纳什（Vagnash）和吉萨塔（Gisata）作何感想。
白银使者带来了新的消息，新诞生的王爵将来‘心脏’朝觐。
新诞生的王爵？漆拉呢？他敲开了温妮尔的水晶。“你们觉得我很多余，是吗？”阿伊诺的突然闯入令温妮尔变成了一条受惊的小鱼，“更换王爵这种事情也开始瞒着我了？”
“怎么会，不是还没来得及嘛。”海之女神突然变成了一个被发现秘密的少女，手足无措。“最新的一度王爵你知道，除了那一个还能是谁？至于二度、四度、五度、七度，都是新人，我来介绍一下。”
“漆拉呢？你别忘了你做过什么。”阿伊诺提醒。
自信感一瞬间回到了温妮尔的身上。“我还以为你在担心谁呢。他没事，只是被降级了。我还没蠢到忘记那个仪式，自讨苦吃的地步。”
“那就好。”阿伊诺旋身，伸手触摸水晶内壁。
“不打算见见新人吗？”温妮尔歪着头，“他们可都快赶到了。”
半点迟滞落在前脚。“除了吉尔伽美什，谁也不见。还有，吩咐下去，给他准备一杯安魂草，就兑在他喜欢的东西里面。”
“想干什么？”温妮尔露出一副邪性的笑容，让她的脸突然失去了平衡的美感，变得异常狰狞。“你又对他感兴趣了？”
“我想触摸他的心。”阿伊诺扭过头，“当然。你行你来。”

尴尬的气氛再次冻结了两人之间的空间。片刻沉默之后，温妮尔做出让步，“我会安排他们去做，不过……第一次觐见就昏睡过去，他不会怀疑吗？”
“控制好时间、地点，就不会。在十字回廊附近安排一个房间吧。”名讳智慧之神的白银祭司吩咐，“我想，你和夏达也希望看看他的心。毕竟，他的许多发展都超出了我们的预计。”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的。阿伊诺之前只是通过使者的汇报知道一些关于他的状况：一些难以置信的东西出现在了他的身上。数年以前，他就期待着与之会面。但事到如今，紧张感竟然出现在自己心头。四象极限，夏叙玛的一个突发奇想，造就了目前这个凌驾于亚斯兰整个历史的最强王爵。
他是个怪物，是对于凡人来讲，还是我们。
“一度王爵吉尔伽美什觐见。”白银使者的声音在十字回廊间回响。
请进。石门随着邀请应声打开，一道微光照亮了阿伊诺的双眼。正门中央，有个修长优雅的身影缓步进入，脚步轻捷胜过雪花飘零。‘thefair’, 阿伊诺脑海里冒出了这个词，差点把它喊出口。
来人眼瞳湛蓝，就像最深的矢车菊。一头金发仿佛笼罩在灵魂之主的神光中，熠熠生辉。光洁的皮肤自然地泛着一层珍珠母的光泽，洁白柔软。除了束住长发的金属头环，他没有佩带任何其它饰物。铂金相间的华丽长袍柔顺地贴附在身体上，恰到好处地显现出流畅的躯体线条，边缘镶嵌着白鼬皮。
他走到房间正中，单膝下跪，面孔掩在垂落面颊的金发之中。一层淡淡的，超越人类视觉的光辉从这健壮的肉体上散发出来，彷如银色雾霭。
“吉尔伽美什参见白银祭司。”
“请起。”阿伊诺凝视着眼前这个他们一手创造出来的奇迹，缓慢地、难以察觉地释出思想的触手，围拢在他的四周。他能感觉到生命在这身体里流动，这是与魂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力量，来自灵魂之主的恩赐。

今天来的迟了点，抱歉，谢谢各位支持。
我这个人喜欢修改原作的世界观，这个也请见谅。
我不打算把漆拉写成恶人，毕竟完全向着祭司的是傻瓜，漆拉不会这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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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起。”阿伊诺凝视着眼前这个他们一手创造出来的奇迹，缓慢地、难以察觉地释出思想的触手，围拢在他的四周。他能感觉到生命在这身体里流动，这是与魂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力量，来自灵魂之主的恩赐。
他会赐予你三次生命之吻吗？死而复生的孩子。如果是那样，你将成为我们亲手制造的最大威胁。
阿伊诺想把触手扎进他的身体，但是理智阻止了他。因为他发觉吉尔伽美什也注意到了什么，湛蓝的眼瞳里飘过一丝黄金细线。
“一度王爵吉尔伽美什。”阿伊诺收回意识，平静地降下旨意，“念你是新进王爵，特许在‘心脏’暂时居住，直到选好宫邸，修缮完毕。”
“谢，白银祭司。”吉尔伽美什起身，湛蓝的双眼无惧地对上水晶中投下的视线。一瞬间，那种恐惧的震慑感包围了阿伊诺。透过遥远的时光，他仿佛再次感受到‘那个人’投下的目光——端坐在毁灭之环最高的石柱上，四周环绕着九位头戴王冠者，一身无染灰衣的灵魂之主——向他宣布审判之词。
……汝等囚禁灵魂，摆弄邪术，罪无可恕。吾诅咒汝等永囚水晶，直至汝等参悟自由的真谛。行刑……
你到底是谁？吉尔伽美什。
石门关闭的轰鸣声唤回了他的思绪。吉尔伽美什已经离开房间，跟随使者前往住处。或许，今天晚上就能得到答案。阿伊诺退回水晶深处，把自己的感觉传递给其他两位祭司，征询他们要不要一同参与。
“让所有的王爵全都留下。”夏叙玛提出修改意见，“而且，每个人都给予安魂草，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
“正合我意。”
‘心脏’的地宫内从来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分，有的只是滴水铜钟的鸣响。当午夜到来时，阿伊诺将他编织好的魂术施放到整个‘心脏’范围。这个魂术不会改变任何物质的形态，但却会产生一种迷惑人心智的功效，任何未经他允许的生命，都无法出入此地。
随着魂术展开效应，阿伊诺，白银祭司中的‘智者’离开了他的水晶屏障。像一缕雾气，轻轻飘荡在十字回廊西侧的一排房间之间。
“听好了，带他去那个有水帘的房间。”他事先已经命令白银使者。但是现在，他对所有新进王爵都有些兴趣，打算去看看他们。
所有房间的第一间里是一个穿着秘银甲胄的男子，他身材魁伟，心思却很烦乱，正盯着面前的那杯牛奶发憷，看样子对今天的留宿有些不安。阿伊诺感受到他身上压制得不算严密的魂力，很快知道他的名字叫费雷尔。
折过一堵墙，另一个房间里的主人吸引了‘智者’的目光。这也是名男性，修长的体态仿佛黑豹般矫健，柔顺的黑发如同午夜墨色的河流在背后披散下来，盖住光裸的上身。他似乎有心事，两只手支着下颚，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平视前方，像极了某种野兽捕猎前的模样。不知怎的，阿伊诺觉得他有种特殊的美感，就像一些毒药发作时产生的翩然幻觉。他面前的杯子已经空了，药力正在体内起效。
“二度王爵幽冥。”温妮尔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活下来的两个侵蚀者之一。他很漂亮，不是吗？”
“你的又一件玩具，不是吗？”阿伊诺推开她，越过一扇石门，来到另一条长廊。
这里的房间布局很特别，除了三位祭司的房间，其它的房间都不在一条线上，因此，就算每个房间都住着人，也彼此不会撞见。
在第三个房间里，阿伊诺看见了熟悉的身影——银发，黑衣，安静地蜷缩在长塌上。他喝过安魂草有一阵子了，表情平静安详，精致得仿佛大理石雕刻的人像。“他怎么也来了？他可不是新人。”
“他的职位是新的。”温妮尔如是说。
‘智者’摇了摇头，朝着吉尔伽美什的房间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