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空有志,此生恨少年。
如烟 〈二〉
“师傅,可否停一停。”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行,车轮从碎石上碾过,发出咕碌碌的响声。
秦越人掀开帘子,同车夫道:“离开京城已有数个时辰,山路多颠簸,兄弟们也应累了,何不在此地停一停,歇歇脚?路之后再赶罢。”
那赶车的听了,将马鞭抽得更响,连声道不可。
“大公子,您自沧县进京,如今十有一年矣,未尝远游,日夜为京都仙乐浸,怎晓得这世道大不如前,乱着哩!”赶车的斜过眼看看身旁的秦越人,瞥见其脸上挂着疑惑神情,便猜中了他那好主子的心思,猜中这秦大公子想听这事。不多时果真得了允,于是咳嗽几声,便不再管着这嘴儿,接着往下道。
近年来西北战事不断,流民千万,圣母神皇出兵收复失地。军备开支过重,一下子害死了不少人。前阵子天灾频繁,收成不佳,就连江南那块风水宝地都产不出多少粒米,民食不果腹,还得养着官家人,不免的动了异心,以至山间盗匪猖狂。
“西北战事不断?”秦越人皱起眉,天灾他是晓得的,西北的消息倒没听过多少。他虽知道西域诸国愈发的不服管束,迟早会闹出点儿事,但未曾想过竟会出兵侵犯中原,不给武则天一点颜面。
“您当然不晓得咯!圣上前阵子大败楼兰,破鄯善,诛贼人数百,本以为西北就此安定下来,哪想贼心不死……这不还打得轰轰烈烈!!”
赶车的道:“西北诸国怕是全忘了昔日的恩情,匈奴破城时一副乞儿模样,就盼着咱圣上赏他们口饭吃。匈奴退了,一回头就……啧啧啧……圣上迟早收了那西北国。”
这声音大得最后边的家伙都听见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赶车的仿佛得了一剂猛药,愈是说愈是起劲,嘴皮子一上一下翻得极快。秦越人认真听上一会儿,只觉得头阵阵发疼,便闭了眼休息片刻。期间,谈笑声不曾收敛,话题渐渐地从讨论时下之事,演变为咒骂忘恩负义的西域人上来,用词粗鄙至极,不堪入耳,令一向家教良好的秦越人更为头疼。
秦越人摇头,叹道:“造孽。”侧过身,目光扫了后头的家伙们一圈,最终停在李白身上。
他的友人不知是犯了什么毛病,死咬着牙,脸上无半点血色,惨白无比,很是吓人。秦越人只觉喉头一紧:“停一停、停一停、先生……太白先生……”
见着他慌忙跳下车,三步并两步的朝自己奔来的紧张模样,李白的手在腰间别着的佩剑剑柄上轻轻摩挲几下,嘴角牵了牵,似语非语。甫一开口,便硬生生地止住了秦越人全部的动作,微微颤抖起来。方才还在侃天说地的伙计们立即停了嘴,瞅着僵在原地,面露一丝迷惘之色的秦家大公子,双手交叠在胸前,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可待了有一阵子,也没见着秦、李二人有其他动静。
“李先生,”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了,“您和大公子方才是怎么了?”
“无事。”李白淡声道,架着马调了个头,径自到队伍后边去了。而秦家大公子则还堪堪站在原地发怔。
“大公子,您快回到车里罢,”不多时,发话的仍是赶车的,“还要赶路呢。”
“是啊,还要赶路呢。”伙计们都附和。
秦越人垂首,默了。好半晌才开口:“还是歇一歇吧。”
“可是公子……”
“无妨。话也说够了,歇一歇,喝点水,总归是好的。”
说罢,他动了动,至李白身侧,摸出身上的帕子递上,对着马上的友人道:“用这帕子擦一擦罢。山间大风,别染了风寒。”
李白这才发现自己生了一身冷汗,接过帕子在脸上,在脖颈胡乱地抹了把,随后收入袖中。看了看转身正要走的秦越人,不知为何心里多了份心虚,手就这样不知觉地探了过去,从秦越人耳畔拂过,轻触到他脑后系着的发带。手指一勾,牵了下来。
青丝垂落,秦越人回首望马上的友人。 李白心中暗叫不好,企图把扯落的发带重新系回去,但又有什么法子呢?这条轻飘飘的带子已缠在了他指间,连连解释是系歪了。
“谢谢。”秦越人从他手中接过发带,又看了李白一眼,重新将头发扎好,回到车上。
李白心中生出的心虚感则更深了。
傍晚时分,好不易赶到了个有人烟的地方,李白又恢复了平日一贯的模样,笑嘻嘻地凑到秦越人身旁,围着他转,教秦越人揉揉眼睛,愈发地觉着白日见到的苍白着脸,待他冷淡的家伙并非李白本人。
秦越人吁了一口气,那双星眸里闪着的光顿时柔和下来。
“李某是多金贵的一个人呀。不过是有些心绪不宁,竟让大公子挂心了一早上。”李白笑着,轻咳一声,“我进京之前可曾行遍天下,经受历练,可不会说倒就倒。”
又道:“公子如此在乎李某,李某可是得开心的蹦几个来回?”
说罢他还真的这么干了,将秦越人逗弄得发了笑,在之后的对聊也软了声线,失了以往的清冷样儿。
“前些日子本是阿缓任性,硬是朝先生发难,不曾料到先生竟愿意陪我到地方来……太白先生可知做王爷僚幕比待在我这儿待遇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