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一月的香港,天气不能再好了,阳光明媚又不太热,是一年里最让人舒服的时段。李柏翘坐在电脑前,对着一份邮件轻轻叹气。
“拍警迅这种事情,一年三次会不会太浪费时间了点?”还有很多报告书没写,好几个案子没结的O记督查如是评价道。虽然这阵子天下太平,他们手头都是一些琐碎的诸如小混混喝多了打群架这样的案子,但,案子是没有大小之分的,硬要把什么都分个轻重高低的话,李柏翘也会很干脆的表示,再小的案子也比让他在镜头前花一整天时间念台词来的重要。
“也不是这么说,至少让香港市民看到我们警队精英个个丰神俊朗,可以为警队形象加分,还能提高警校招生率……”作为旁观者,粗玲的着眼点很是客观,一连数出好几条优点来。“对了,听说去年隔壁重案组有位督查拍完警迅后,忽然就多了一大批女生想加入警校啊。”
“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Peggy从厚厚一沓警队刊物中抽出一盒光碟,“喏,当时出于好奇我还多留了一份。”
忙着重新部署工作计划,李柏翘略为抬头瞧了一眼封面,很是不能理解:“跟之前拍的那些有什么不一样?况且做警察不是闹着玩的……”
“话是没错,可当年阿静不也是为了追立文才进PTS的吗?虽然最后人没追到,但现在阿静也是位很能干的Madam啦。”区振基摸着下巴回忆道,忽然灵光一闪:“其实柏翘你要是不喜欢上镜的话,可以让立文去啊,反正那小子一天到晚坐不住,放他去片场岂不是正好?”
“对啊对啊,钟Sir长那么帅,要是代表我们O记去拍警迅,一定不会输给隔壁重案组的!”三个月前刚来O记报道的新丁Esme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插上一句,声音里带着含糊的兴奋之情。
“哦,你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李Sir不够帅咯?”紧跟在她身后,同属于新丁的飞仔一本正经的为自己的上司抱不平。
“不不不是啊李Sir,我绝对不是说你不帅!只是钟Sir平时跟我们走得比较近,所以大家都习惯开他玩笑的了……”
见Esme绞着双手不停解释,李柏翘失笑道:“好了,我没那么小气,不过你们两个要是再不回去好好工作,我可能会重新考虑你们能力评估的分数。”
话音一落,两位新丁面面相觑,终于一起露出了洗心革面的表情,一溜烟的跑回座位上埋头苦干起来。
交代完手头的工作,粗玲、Peggy和振基也各自忙开。李柏翘把喝残的咖啡倒了,洗干净的杯子被放了回去,桌子上很干净,还留着先前Peggy翻出来的那盒光碟。李柏翘顺手拿起来看,封面上的人物有着一张深具魅力和亲和力的长相,右下角的介绍栏里印着一排小字:总区重案组高级督察——卢天恒。
李柏翘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如果换成是立文,不知道那家伙会得意成什么样子,估计隔三差五就会拿出来在他面前炫耀一番,毕竟从前的立文总是会因一点小事就咋呼半天。精力充沛,好像总也用不完,对于这一点,李柏翘都觉得很佩服钟立文。
可是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李柏翘摇摇头。进兴的案子影响太大,钟立文归队后这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远不够用来平息一切。这时候曝光率太高对立文来说绝非是件好事。
李柏翘这样步步为营的替钟立文考虑着将来,作为当事人的那个家伙却乐观的要命,刚出院便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拒绝了李柏翘提出的暂时搬回去同住的建议,一个人在外租了屋,索性那地方并没有离李柏翘家太远,总算满足了点儿他那无处安放的“保护者”心态。
想到这里,李柏翘抬腕看表,十点了,早就过了开工时间,钟立文却迟迟没有出现。昨天好像听他说过晚上有份报告要赶,难道是忙到通宵所以睡过了头?李柏翘敲了敲桌子,决定再过半个钟头算对方迟到。
十分钟后。
资料上的内容李柏翘几乎完全没有看进去,他一直在惦记着迟到的钟立文。就跟养了头小猪似的……
大概犹豫了一秒钟,他放下笔,摸出手机,才刚摁下一个数字键,就听见门外一片嘈杂,还有钟立文兴奋的叫声:“喂喂喂,今晚Happy hour,我请客!有惊喜送给大家!”
李柏翘松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将手机放回口袋。
很快,钟立文便风风火火的跑进李柏翘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到写字桌上,语气里掩饰不住地兴奋:“柏翘!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
李柏翘抬起头,便是钟立文居高临下凑过来的一张脸,为了故作神秘而瞪大了他的眼睛,长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这本该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奈何对住生活了那么多年,李柏翘早已对此免疫。
“阿文,从桌子上下来好好坐着,还有,进办公室要敲门。”端坐的李Sir交叠了手,撑住下颌,语气根本不是责备,反有点无奈的意思——这家伙,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吧。
“又没有外人在,不用那么认真吧?”钟立文瘪瘪嘴,乖乖的拖过一张椅子,仍然是吊而郎当的坐在李柏翘的办公桌前。
“等等,你手怎么啦?”只一会功夫,李柏翘便眼尖的发现了钟立文手上缠着的纱布。
“哦,刚才在路上抓了个行迹可疑的小混混。”钟立文腆着脸挤出来一个最最无辜的表情,“个衰仔看上去畏畏缩缩的,我和泉叔都没想到他居然敢袭警,所以才一时大意……”
“又是一时大意?你每次都是一时大意,我很怀疑你究竟有没有小心谨慎的时候啊钟Sir!”李柏翘把桌子拍的砰砰响,他当然比谁都清楚钟立文是个热血男儿,但他实在没想到,鬼门关前走过一遭,钟立文的热血不但丝毫未减,还有升温的趋势。
“那大不了下次换个借口咯……”
“你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啊?”
“没有~我说今天早上不该吃糯米鸡的……对了,刚才抓贼的时候你猜我遇见了谁?”
李柏翘只当钟立文是在扯开话题,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耐烦表情,抓过一沓报告书飞速翻着,嘴上敷衍道:“谁啊?通缉犯?”
“……是通缉犯我早就去胡Sir那里邀功啦,还会坐在这里跟你吹水吗?”钟立文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那神情是在说,像你这样的聪明人怎么还不明白呢?
“是Bobby啊!”
“Bobby?!”这个答案实在出人意料。李柏翘诧异的张大了眼睛,终于明白钟立文这一大早的亢奋是从何而来。他和Bobby在PTS时结下兄弟情谊,多年不见都会时常挂念,更不用说立文跟Bobby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发小。
“没错,咱们PTS04级A班的精英终于能重聚了!”钟立文得意的扬了扬眉,“今晚happy hour,我在酒吧定了座,记得准时出席啊李Sir!”
李柏翘望着滔滔不绝的钟立文,嘴角露出半个微笑,他有些模糊的想道,立文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了?这种感觉说不上好,但也不是不好。一种隐痛,哪怕李柏翘并未身处其地,仍然能从卧底归来后的钟立文的身上感觉到。这种疼痛他无能为力,只能等立文慢慢自己舔干伤口。
“柏翘?”
“嗯?”
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到的是钟立文不无担心的脸。“怎么突然发起呆来?”
“哦……”李柏翘回过神,耸了耸肩,“我在想早点把报告写完,可以准时下班去喝酒嘛。”
“说得对,那我也先出去做事了……啊,对了,差点忘了这个。”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钟立文又折返回来,利落地拿出了装礼物的袋子。“给,陈记的凤梨酥,之前听Madam花提过她爱吃这家店的点心,今天刚巧路过所以就顺便带了一盒回来。”
李柏翘看着那盒点心,微微眯起眼,故作凶相道:“无缘无故对我老婆这么好,你什么居心啊?”
“你少无聊了。”钟立文翻了他一个白眼,接着又很认真地看着他:“你呀,都是快要当Daddy的人了,别一天到晚只顾着工作,有时间多回家陪陪Madam吧,孕妇是要哄的,不然很容易心情抑郁的你知不知啊?”
“哇,你当过孕妇吗,这么了解?”
钟立文哼了一声:“我这叫做有常识。总之,这盒点心你带回去,记住说是你自己买的,OK?”
李柏翘看着钟立文黑亮的眼睛,笑了。用比平时轻了一度的声音说道:“多谢啦,阿文。”
钟立文冲着他眨眨眼,没再说什么,将点心摆到桌上的时候,视线扫到一盒光碟,出于好奇便拿了起来。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李柏翘抬起头,发现站在对面的钟立文脸色不太好看,正想问他怎么了,但在那之前,钟立文已经咬牙切齿的开口了:“这败类居然是警察???”
对于这没头没脑的指控,李柏翘实在觉得满心的莫名其妙。“什么败类?你在说谁?”
“他咯!”钟立文黑着脸,手指戳在那盒光碟的封面人物上。
“卢天恒?”李柏翘疑惑的皱起眉头,“你们认识?”
“不认识。”即答。
“不认识你怎么说他是败类?”钟立文答得理所当然,李柏翘听得目瞪口呆。“你知不知道他是重案组的高级督察?诽谤警务人员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才没有诽谤!高级督察的私生活也可以很堕落很糜乱!就连胡Sir这样的高级警司,同我喝完酒后还偷偷开车呢!”钟立文的满腔不平终于爆发出来,顺便还拉了一个人下水。
“……你小声点,那么激动干什么?”为警队形象着想,李柏翘连忙将人好言安抚,一边又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要是胡Sir知道自己出于好心陪卧底在外的下属过生日,结果对方只记住他酒驾的行为,一定会气出胆囊炎……
李柏翘一瞥眼,看到钟立文还是气呼呼的样子,不由摆出大人的模样语重心长的说教起来:“立文,你是不是跟人家有什么误会?这个卢警官看上去不像你说得那么不堪……”
“柏翘,人是不能只看外表的!”
李柏翘看了钟立文两眼,小酒窝、长睫毛、……暴脾气,于是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人确实不能只看外表……”
“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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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总区重案组内。
“好空虚啊……”同样的话,卢天恒一天之内说了十七回,坐在他身边的阿占不安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司。
“LoSir,你该不会还在想着那位神秘人物吧?”
卢天恒没有做声,只是长叹了口气,略带忧伤的望着他的下属,这意思等同于默认。
阿占干笑两声,尽量做出一等明朗的表情,开解道:“其实之前我跟阿Ben都跟你分析过了,那天凌晨酒吧只剩下三桌客人。一桌是你,一桌全都是女人,还有一桌呢,是个男的。根据酒吧老板提供的证词,那群女仔是隔壁写字楼的OA,那名男子跟我们一样,是位阿Sir。”
“没错。”阿Ben把椅子滑到他们身边,附和道:“全都是女人的那一桌,经过LoSir你逐个排查,已经全部洗清‘嫌疑’。眼下唯一还没调查过的,就只剩下第三桌……”这句不经意的推导触动了阿Ben的心机,他抬起头,语气诚挚,隐含着鼓动的意味:“我说LoSir,你要不要尝试一下,换个调查方向……”
“换什么换?!我喝得再醉也会分男女的!”
两人均被卢天恒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连忙噤声。阿占咽了咽口水,还是忍不住道:“可是LoSir,你看看你的眼眶,淤青到现在还没消,边个女仔喝醉酒还有这么大力气揍人啊……”
“我都说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了!”冷冰冰的纠正完这句,卢天恒的表情又无限柔和起来,目光凝于远处,一周前那个凌晨所包含的美好意味,他可以回味很久。
“她力气大不大我不记得,但我记得她睫毛长长的,嘴角有点翘,笑起来还有酒窝,而且皮肤也很滑……”就连生气揍人的样子也很可爱。可惜在酒精作用下,对方的样貌像是叠了层柔镜似的,除了那几个戳中卢天恒萌点的特征外,竟再也想不起更多有用的信息。
想到这里,卢天恒心里一阵大的难过,勉强维持住的平静差点崩溃。偏偏这时候景博又带着犀利妹去了澳洲度蜜月,身边连个排忧解闷的对象也没有。
人家说情场失意,官场得意,卢天恒就是最好的例子。虽然Professor King不在身边,疑难杂案破起来困难不少,但前阵子重案组还在四处搜查的疑犯今天一早居然被隔壁O记的同事撞上,直接替他们押回了总区警署。空手捡了个大便宜,但卢天恒却不怎么高兴,案子一结,他连个转移精力的地方都没了。
为了缓解上司内心的这份悲凉,阿占和Ben对视一眼,拍了拍卢天恒的肩膀,道:“LoSir,不如晚上我们去喝一杯吧。”
卢天恒感激的看了他们一眼,默默点头——今晚兰桂坊,不醉不归。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