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eanDream】
狛枝凪斗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谁的声音温和柔软的环绕在耳畔，安静地轻轻地反复诉说着什么，像催他入睡的摇篮曲。
身体头重脚轻地漂浮在水中，四周都是幽暗柔和的水波，安宁祥和的气氛衬着他的身心疲惫，像安然沉眠在母亲的羊水里。乏力的四肢随水的浮力飘摇着，只是不断地下沉，下沉，埋进水底，沉入黑暗的尽头。阖着眼睛，竟有几分安然舒适，让人想再不被惊扰地深陷其中。
【还不能……放弃！】
谁的声音？他茫然地睁开眼睛。
【我绝对……绝对！不会输给这样的绝望！】
啊……是你啊。他笑了笑，下沉就止住了。点点磷光沉浮在水面上，仿佛要结成什么缥缈的虚影。依稀是个少女模样，微翘短发、骨骼纤细，那张脸不用看也知道会是柔软而充满坚定的，正适合希望的样子。想要抓住什么似的，他朝着少女的方向伸出手。
触手却只摸到了温热的液体。他一愣，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手，上面沾满暗红色粘稠液体，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腥甜，正逐渐变得冰冷。谁的血？他感到浑身发冷，像是一阵电流从背脊上毫不留情地肆虐过，忍不住颤抖地抱住了自己。谁的血？转眼间周围青蓝色的水波全都染上了血红，眼前的少女被无数枪穿刺而过，脆弱的像被毁掉的人偶。
是啊……我记得呢。你成为希望的踏脚石的那一天。
他突然觉得想要狂笑出声，把胸口凝结的来不及倾诉的东西来不及后悔的心情来不及挽救的悔恨全都随着狂笑的气流爆发出来，好过在那份绝望之后只见到触手冰冷的尸体好过在葬礼上定定看着定格的遗像。
不该是她的。如果一定要谁死去的话……务必先从我这种没用的渣滓开始啊。
他突然觉得身体重了很多，仿佛终于沉入了水底，背部有了沉重的着落。只是双手双脚变得不自由起来，他垂眼看了看，上面已经绑上了绳索，随后意识到这点的他感到全身都很痛，右手掌心更是不断传来被刺穿的尖锐痛感。
这个事实让他忍不住有点想笑，但是嘴巴也被胶带封住就没办法像以往那样笑出来。这场景也很熟悉，周围已经逐步亮起了铺天盖地的火光，只留他独自一人躺在火海中，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可他只是冷然一晒。
这确实是我的选择，无论是当初的毫不犹豫还是现在的从未后悔。只是，如果没有那些阴差阳错的结果，就不会那么痛恨那些适得其反的希望了。
他厌倦地闭上眼睛，等待灭火弹或长枪的宣判。
谁不屈的眼睛艰辛地前进到遍体鳞伤，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为了保护其他人奉献了自己，谁让他拼上性命用尽全力想要拯救却因此机缘巧合无能为力地被导向死亡，就让这些统统都看不见听不见。
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逐渐消失了，四周重归一片寂寥。然后如同开辟鸿蒙一般，有谁的声音水波一样渗了过来。
【……呐，难得看见这样的场景，不许个愿吗？】
似乎就是近来的事。少女的声音在耳边轻轻低语，音质软糯语调轻快的样子，连句末的语气都要打个弯扬起头来对世界充满热爱的微笑。
我并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啊……毕竟，我可是非常幸运的啊。
【就算是这样，嗯……即使知道流星雨什么的没有科学性，只是人们表达的一种心愿和寄托而已，但是我觉得呢，有所寄托就是好的哦。】
真像你会说的话呢。他睁开眼睛，周围终于不再是粘稠覆盖天地的血色和金红色的火光。场景转换了。像是站在飒爽的夜空下，微微仰头便能将星空一览无余。他模模糊糊地想起这就是近来的事。深蓝色的天空如同幕布，无数颗流星齐坠，在天空中拖出一道道绚烂的长长星尾，一时间星落如雨如绽放的烟火。
【是这样吗？虽然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我希望啊……你也能和大家一样，不关才能的，普通的，期许着一些事情……什么的，不也是很好吗，我这么觉得。】
是呢……嗯，一定要说的话，我的愿望是——
————希望能永远不会消失啊。
他对着光芒的方向探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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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右手还下意识地前伸，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床头的闹钟还在不知疲倦地滴滴作响，似乎开了一宿的电视在播报大约一周后将有流星雨出现的消息。他放空着对着墙壁发呆了一阵，似乎还在回味那个梦。
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梦？意识似乎还没有完全回到他的身体里。他惯性地用左手关掉了恼人的闹钟，随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左手完好无损，并不是习惯里冰冷机械的义肢。
这个事实让他呆愣了三秒。随后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宽阔而空旷的别墅，正是他从小到大成长的所在，拥有很多回忆的地方。一草一木熟悉至极，却不是印象里岛上狭窄但干净的房间。
不应该是这里的。他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里处处透着熟悉的气息，窗明几净，似乎刚刚打扫过。可自己本来的家应该早就卷进了几年前的绝望事件被战火焚烧殆尽了才对。那么是新世界程序的新的试验产物？如果是那样自己更不会对现在的状况一无所知了……他沉思了一阵，起身翻找一切可以确定时间地点的东西。
墙角多出来的花纹是自己小时候画上去的。他梦游般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恍若隔世。随后他又翻出了双亲还在时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爱犬曾经用过的事物等等，这一切都惊心的熟悉，甚至可以说毫无疑问是自己家没错。
我在做梦吗？
留在最后检查的是确定时间的台历和自己的携带电话。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日历。
“骗人……的吧？”
他后退了两步，脊背咚的一声撞上书架，被掉下来的书埋了起来。但他却好像全然没有发觉，立刻翻出手机核对上面的时间，确定一致后就只剩倚着书架出神了。
要问为什么的话，这是三年前……自己高中复学的那天。他记得再清楚不过，那一天他亲眼看到希望在眼前陨落，彻底坠入绝望的深渊，堪称刻骨铭心。
自己回到了过去吗？或者现在的一切是梦？自己分明记得昨天晚上还和七海桑一起看过流星雨，并在她的催促下许了愿望的事。
曾经的记忆是梦，还是自己如今身在梦中？到底是庄周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自己变成了庄周？
自己的愿望实现了？自己在流星下许的让希望永不消失的愿望，在内心对没能救她那件事的后悔，如今以这种方式给了他挽救的机会？
“呵、呵呵……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起初是低低的，一点气流从肺腔攀沿而上化成细微的笑意，随后这笑声逐渐变得快意而疯狂，几分歇斯底里的偏执的激动到全身战栗的笑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仿佛要沿着气管破茧而生似的炸裂开。
“太棒了！！果然我真的很幸运啊！！！”
自己在做梦，自己回到了过去，有人专门设了这个局来针对自己，这三个都不失为可能，只是线索太少，还没办法查明到底是哪种情况。但若是抛开常理只凭直觉的话，他无法无视自己内心更向着回到过去这个选项倾斜。
毕竟如果是这一天的话……无论真假都得去搏一搏啊。他从书堆里站起身来，掸了掸积灰，没去管乱成一团的书架，转而拿起桌子上放置的一把精致小巧的左轮手枪在手里反复摩挲着。
从他的肺腔里低低溢出了笑声，衬得他漩涡般的眼睛晦暗地反射着光。
如果真的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如果能够改变过去的话……
这一次，我能够亲手除掉绝望吗？
这一次，我能够拯救你吗？

【Disorder】
七海千秋觉得狛枝凪斗今天怪怪的。
从早上起床之后整个人就变得迷迷糊糊，先是对她在程序里出现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然后时常对着空气发呆，还不断地问一些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问题。在工作上也十分心不在焉，效率比起以往低下的很，几乎可以称得上一团糟。
“班长，这份文件、”他突然用左手将一张纸递过她的方向，但是显然义肢并不能完成这太过精细的动作，随后那薄薄的一页纸就从他的手心里滑了出来，“啊、抱歉。”他愣了两秒，赔笑着伸出完好的右手去捡，重新把这份文件递到了她的屏幕前。
果然很奇怪。这已经不是他今天第一次试图用左手做些精密动作了，而且他对她使用班长这个称呼还是从未有过的事。但若是追问下去就越界了。她困惑地眨眨眼，最后还是把疑问吞回肚子里没有开口，只把视线重新投放在那份文件上，随后她微微蹙起了眉。
“……狛枝君，这份文件，搞错方向了哦？”七海歪着头，指点出了文件的几处错误，“日向君要的是关于供电设施相关的数据梳理……昨天他不是重申过好多遍了吗？”
“抱歉，凭我这种垃圾的记忆力果然还是只会添乱呢，能麻烦班长重新给我讲解一下吗？”
看着狛枝讪笑着摊开手一脸自我厌恶的样子，七海点点头，又花费时间重新讲起。可胸中的疑问却愈发挥之不去，一个念头开始在她脑海中成型。
“日向君啊，真是厉害的人呢。”狛枝突然开口了，“各方面都很全才，能做各种各样的事……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却完全没有见过他的印象，真是太遗憾了。”
“那是因为，日向君是预备学科的人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七海随口回答道。
“嗯……也是呢。”
本以为他还有什么下文，却就这样戛然而止了。真不像狛枝君的风格啊。七海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对方似乎是在试探自己套话。可是刚刚他们的对话应该没有透露什么重要的信息才对，日向君是预备学科这件事他不是第一个清楚的吗。这可真奇怪，为什么他会想方设法地打探日向君的消息呢。她思索片刻，打算以攻为守，当先抛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狛枝君要叫我班长呢？”
听到这个问题狛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讪笑着解释起来，“因为，高中时候你就是我们的班长嘛。”他又抢在七海回话前紧接着补充道，“要是讨厌这个称呼的话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
“诶？嗯，没有讨厌……只是有点奇怪……从新世界程序醒来之后你还是第一次称呼我班长呢。”
她咬了咬唇，心中那点疑惑已经呼之欲出。这不该问的，明显涉及个人隐私的东西了。而且眼前这个人不同，明明看上去极其亲和自来熟，实际上却总是在暗暗疏离着所有人，她知道一旦试图越界向他的世界靠近，他就会在瞬间将这份脆弱的距离拉开远去。
何况，她和他是不一样的，她无法看到他眼中的世界，仅仅只是个程序而已。
果然……还是不要问了吧。她垂下眼帘，对自己预见的事情感到难过又无能为力，一种窒闷的感觉包围了她。这个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一打文件掉落散了一地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抬眼，注意到狛枝的身影似乎晃了一晃。
“怎么了？”
“呀没什么，抱歉。”狛枝一手抵着太阳穴，等眩晕的感觉过去才埋头捡掉落的文件。这下又要重新归类了……他在心里叹息，嘴上却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大概是昨晚睡眠不足吧，稍微晕了一下。”
“……现在我就联络罪木同学吧？”七海却没有被这敷衍的态度安慰到，立刻打开了联系系统准备拨号。但从神态来看，她似乎咬紧了牙关在什么抉择面前犹豫不定的样子。
“不，不需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事麻烦超高校级的罪木同学啦，就算放着我这种垃圾不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狛枝一边整理着手头的文件一边试图摆手以示谢绝。
他下意识挥动了左手。左手的义肢响起一阵机械的声音，自然没能做出太过精细的动作，有些僵硬地僵在半空中。
线索已经齐了。七海在心里叹口气，既然一切都指向那个可能性的话，就不能单纯的视而不见。即使太过刨根问底会打破和眼前这个人的安全距离，但如果这个确实如她所想，是新世界程序的后遗症的话，她想尝试打破它。
握一握拳，她下定了决心。
“那个啊……你不是我所认识的狛枝君吧？”
场面为之一滞。狛枝忙着收拾文件的手停了下来，抬眼看着她，眼神冷淡里暗掖锋芒。静了三秒，随后他唇角一勾，露出一个看似谦卑的微笑。
“……为什么这么说？”
“多少感觉到了一点。”无论是从早上开始的错漏百出，还是暗暗套话透出来的对当前状况的茫然。
“那就让我听听你的理由吧？我不是狛枝凪斗的理由……”他似乎被勾起了兴味，眼里的锋芒隐晦地刺向她，似乎在探究她的话语里几分真心假意。
他在戒备。是一鼓作气地进攻挖出答案，还是先用玩笑圆过去再抽时间徐徐图之？她思考了一下，既然到了这一步不妨做得更彻底一些，于是便当机立断地下了决定。
“不是……我想你确实是狛枝凪斗君没错，但是你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狛枝君……这么说会好理解一些吗。”
静谧而危险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那双深苍色的眸子似被这话语惊得微缩，随即他便眯眼掩盖自己的失态，却挡不住在她脸上反复打量想要抓住什么线索的视线。这氛围仿佛保持了许久，又或者只是一瞬，随即狛枝缓和气氛地强笑起来，回答的咬字却冷淡而清晰。
“哈哈……你觉得，我会承认这样荒谬的玩笑吗？”
“你一定不会承认……但是我想你也不会否认。因为，如果没有被说中的话，你应该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七海抿了抿嘴，又看着他因为被窥探而隐隐流露出戒备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虽然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们是伙伴对吧？你不是独自一人哦，苦恼的地方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啊。”
坚韧的粉色瞳孔毫不退缩地凝望着他的深苍。她总是这样，毫不动摇的一往无前的，只有这样的希望才能引领他们永不堕入绝望之中吧。他在心里叹口气，颇有些感慨地弯了抹笑，打算退让了。
“……果然七海桑只是看上去迷糊，实际上真的很敏锐呢！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唔姆，当着人家的面说这样的话。”她似乎被这言论气得鼓起了嘴，活像一只被抢了过冬存粮的松鼠，“从早上开始就多少有注意到，狛枝君身上那种不太一样的感觉，和修学旅行刚开始那时候的很类似……所以我想，狛枝君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呢，这样的。”
“那么早就暴露了吗，果然我这种人还是没有掩藏的才能啊。”狛枝讪讪地笑着摊开手，声音有些低哑莫测，“难为班长一直没揭穿我呢。”
“嗯……因为我想，应该等到你自己愿意告诉我们的时候，在那之前窥探你的隐私都不太合适……”七海沉默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最后还是犹豫着开口了，“但是果然还是……很担心啊。”
她总是不善于表达的。
“如果让你担心了的话抱歉……既然猜到了，那不如继续来猜猜看，七海桑，你认为我身上是发生了什么呢？”
“狛枝君的身上没有绝望的味道，而且对日向君和机关似乎都不太清楚的样子……狛枝君。你是不是，像新世界程序那样……没有了高中以后的记忆？”
“不愧是七海桑！八九不离十呢。”他笑了笑，“更准确的说，从我的角度来看，更像是从高中的某一天醒来，突然发现周围的环境不一样了……这样的吧。”
“就是说，没有了那天以后的记忆吗？”她蹙了蹙眉，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困难的事情，“记忆出现断层什么的……我想，会不会是新世界程序的后遗症呢。果然这件事要赶快告诉大家才行，大家在一起一定能找出帮狛枝君恢复记忆的方法——”
“关于这个啊，抱歉，七海桑，”他打断了她的建议，笑得十足谦卑，“可以拜托你先对大家保密吗？”
“为什么？”她歪着头，神态十分不解。
“虽然没有什么能联系起来的证据，但我总有种感觉……这次的事和我最后有印象的那一天……我休学结束复学的那天有莫大的关系。在把它找出来之前，我想就先不给大家添麻烦了。”
他的态度似乎十分果决。于是她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补充道：“嗯，要是遇到实在困难的问题，记得我们大家都在你的身后哦。”
“谢谢你，七海桑。”他露出一丝笑容，“话说回来，七海桑，你为什么一直留在我房间的电脑里？”她本来可以出现在任意地方包括网路上的。
“因为狛枝君让人放心不下啊。”七海似乎有些沮丧地盯着自己的手，仿佛那上面有着什么足够吸引她所有注意力的东西，“想要和你多沟通交流，之类的。因为那之后，我一直都在想……如果能和你再多一点交流，那件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呢……什么的。不行？”
“当然不是！”他连忙摆了摆手，又有些疑惑地进一步询问，“那件事？”
“你曾经残忍地牺牲了自己……来试图保护唯一的希望那件事。”提起这件事，她的神情十分低落，“现在的你大概是不记得那件事的吧……但是我一直觉得，应该向你道歉才行。”
“为什么？”他感到太阳穴在突突的痛。又来了，就和刚刚那种感觉一样。强压下这份异常，他只是露出一抹稀奇的笑来，如同不能理解她的言论一样，“虽然我不记得你说的那件事，但是我做的事应该确实是贯彻了‘我的希望’吧？为什么七海桑要向我道歉？”
“我呢，一直在想……那个时候，如果我找到好一点的方法，能把一切说出来的话，能不是无力的独善其身，能够和你互相理解的话，你就不会产生那种偏激的希望了……是我没能保护你，抱歉。”
“如果这是班长你的希望的话，我就欣然接受了。但我想无论你怎么做，只要是为了希望，我的选择大概都不会改变。”他压着已经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一片雪花的眼睛，强作镇定地继续说，“所以你没必要为了我这种人改变自己的做法，只要你的行动贯彻了你的希望……对我来说就是足够美好耀眼的了。”
“是……这样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犹豫。
“就是这样啊……”他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很平常地露出一抹笑，却无力阻止这个表情的僵硬，“对我来说，只是想看着你耀眼的希望永不消……”
又一阵眩晕袭来。仿佛血液都上涌到头部，一股冰冷的感觉游走在整个身体。随即眼前又多了数不清的雪花，逐渐覆盖了整个视野，到处都是一片虚无，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耳边鸣起空荡的盲音，随即有女声焦急呼唤他名字的声音，他努力地想扯出一丝笑容回应，却不知道应该面朝哪个方向。
“狛枝君？狛枝君！！”
咚。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地倒下，狠狠摔在地上，随后最后一点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终于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只剩下那个焦急的女声回荡在房间里。
“罪木同学！罪木同学！请你快点到旅馆小屋这边来一下！狛枝君昏倒了！！”
伴随着滴滴的电子音，终端的另一头被接通了。
“那、那个……七海同学说的狛枝君，是谁？”

【Retry】
狛枝回到久违的学校时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天幕上覆压着厚厚一层乌云，半点天光都照不见，只有绵柔的雨丝一层一层，满是寒凉的气息。他挑高伞的角度，让希望之峰的标志图案映入视野中，黑白相间的十字和盾牌，已经经年不见，让他感到熟悉又陌生。
他忍不住驻了足，在校门口停留了一会，在脑内梳理了一遍接下来预备要做的事。一道人影从不远处跑过，他的余光里看见那人穿着希望之峰的校服，虽然打着伞但衣裙已经被雨水淋得半湿，手里拿着装了什么的塑料口袋。记忆和印象都告诉他，跑过去的是同班的罪木蜜柑。
如果没记错的话，正是这一天，他偶然瞥见罪木的身影并把这个消息带给了急于寻找她的七海等人，而后又加上运气加成发现了密道的存在，间接导致了最后的结局。
那种眼看着希望被绝望碾碎却无能为力的感觉，那样的痛恨和自我厌恶，已经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这一次，我绝对要亲手杀掉那样的绝望。亲手从那个女人手中保护希望。
他握紧了怀中的手枪，踏上了回到自己班级的道路。
“我回来了。”打开门的一瞬间先是露了三分赔笑。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同学们的眼神从期待转向失望，各自撇嘴扭头或唉声叹气。对他们的心态心知肚明，他浑不在意地赔着笑，虚情假意地问了一句，“好久不见，各位……这是怎么了？”
“什么啊……不是罪木啊。”九头龙嘁了一声，偏过头去。
“欢迎回来，狛枝君……但现在不是为了再会而喜悦的时候了。”七海对他微笑了一下，但柔软的声音里也难掩低落，“罪木同学下落不明了啊。”
来了。
“罪木同学？”他明知故问。
“喂，你可别说忘了有这个人了啊。”终里扯着嗓子抱怨。
他微眯眼睛，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来，随即立刻又遮掩住真正的神情，自然地摊开手：“真是巧啊。罪木同学的话，刚刚我有碰到哦。”
“诶——？？”一石激起千层浪，得到这个消息的同学们立刻像炸了锅一样询问他具体的情况。
“我记得应该是在西边地区那边吧。”彷如察觉不到周围紧盯着他下句的一双双眼睛，他又状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
装扮成御手洗的欺诈师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确定是西边地区吗？”
虽然很想揪住他的角色崩坏之处开开玩笑，但现在显然不是有那种闲情逸致的时候了。他叹口气，用了很肯定的口吻：“绝不会错的。要去接她吗？”
“嗯。那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去找罪木同学吧。”如狛枝所料的，作为组织者的七海当机立断，当先走出了教室。“必须得向她确认她为什么不来班级才行。”
众人附和着纷纷三两成群地走出教室。狛枝缀在后面静静注视着一切，最后也只是垂下眼帘，轻轻地弯了弯嘴角。
雨下的愈发大了。狛枝和七海撑着伞并肩走在校园的小道上，雨丝从伞的侧面飘进来，略微打湿他们的衣服，在浅棕的校服上留下一排排褐色的点。
“不在呢，罪木同学。”七海当先打破了两人间沉默的气氛。
“是呢……”狛枝状似无意地附和着她，然后犹如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微笑提议道，“整个西边地区还是太大了，罪木同学又有手有脚，这一会跑到什么其他地方也说不定。果然还是扩大搜索范围吧，七海同学到北边那面看看，南边就交给我如何？”
七海却没有如他所想的一口应下来。她沉默了三秒，表情郑重，微微仰头，那双柔软里带着坚韧不拔意识的粉色瞳孔逼视着他，似乎想要看透他的一切想法念头。
“……狛枝君。你在计划着什么？”
他心脏漏跳了一拍，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波澜，仍然保持着浑不在意的浅笑，只是笑得更加谦卑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啊，七海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啊。”
“刚刚，你笑了对吧？你说碰到罪木同学的时候。”七海抿着嘴，就有几分疑问和不满流露在她总是缺乏表情的脸上，她顿了一下，又开口补充道，“就像在隐藏着什么东西一样……我有这种感觉。”
“……怎么会。”狛枝的神情则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愣之后漫开一个十足诧异的笑，又有些便自我厌恶地垂下头凝视着自己的手，仿佛那上面开出了什么莫名的花，“凭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去算计超高校级的同学们呢，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啊。七海桑看到的，大概是我因为能帮上大家的忙荣幸的表情吧……”
“也许是这样吧……但是呢，虽然没办法猜到你想做什么，但我还是觉得，狛枝君有自己的目的，我们目前的行动都在你的预料之中。”七海微微歪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慢吞吞地说着自己的推测，“否则，就没办法解释狛枝君为什么要支开我了。”
支开。他笑容一僵，随即笑得更加谦卑灿烂起来：“支开什么的，怎么会！七海桑那么怀疑我有其他目的的话，那样我们交换一下，七海桑去南边，北边由我负责我也没有异议哦。”
这么轻易就松口了，显然之前的分配并不是他的目的。那么如果意在思维的反面，从一开始就做了交换的打算呢？应该不会，他确实透露出了一种无所谓如何的态度……那就跳出这个思维圈吧，如果没弄错的话，他刚刚的话目的应该是偷梁换柱。
“哪边都好……我是说，为什么狛枝君要和我分开行动呢？”无视那些迷障，她一语中的，“明明学校里预备学科闹得这么凶，一个人走很危险，明明是你叫我们来这边找罪木同学，为什么狛枝君急于甩掉我呢？”
“甩掉我之后，你打算去做什么事呢？”
果然她还是很敏锐呢。狛枝在心里暗暗叹息，没有让这份情绪展露在脸上。随即他摆了摆手，无辜地笑着，“七海桑误会我了，我把大家引到这里来纯粹是因为我真的在这边碰到了罪木同学哦。”
“……不回答呢。”七海的语气有些低落，但她仍然紧追不舍，“狛枝君到底知道些什么，为什么罪木同学会不来上课，在哪里才能找到她，接下来都会发生什么事……这些，可以请你回答我吗？”
“抱歉，七海桑。”狛枝垂下眼帘，露出一个十分真挚的笑，“这些问题我暂时还不能说，但是如果接下来的事按照我想的那样发展的话，等一切结束后我会把这些都告诉你的。现在，能不能暂时请你相信我呢？”
沉默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狛枝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在对方眼神的逼视下不退不让，深苍色直直地与铅粉色相撞，似乎在意志坚定地传达些什么。许久她终于眨了眨眼，退让了一步。
“……好，我相信你。那我们约定，你不会做危险的事，绝对会一起平安的回去，回到我们的班级。”她歪着头，郑重而诚恳地提出了要求。
她果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不出意料的，她总是这样，关心着每个人，相信着每个人，敏锐和聪慧背后总是带一点迷糊的天真和信赖。他突然有点自惭形秽于自己的污浊和谎言，但表面却渗出了笑，平稳而安静地回答着她。
“好。”
随后，他终于送走了仍带着疑问和顾虑的她，一个人走在去消灭绝望的路上了。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隔着厚重的云层远眺着遥不可及灿烂明亮的天光。
要打破江之岛盾子的洗脑性暗示视频带来的绝望，真正的御手洗亮太是必不可少的。此刻他应该正在那个铜像下的密室里才对。虽然换个场景去消灭绝望会比在对方的主场里更安全，但如果不从那里给御手洗制造逃跑的机会的话，后文就都成了空谈。
果然具体做起来还是……紧张啊。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上次有这种情绪是什么时候来着？似乎是在惊奇屋得到那份真相后的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计算着落下每一步，将视为目标的所有人一点一点拉进自己的陷阱里。

度娘说我发广告贴。生气。明天再弄。

这条走廊很空旷，只有自己的鞋跟磕击地砖的声音。触目尽是冰冷的机械灰白色，不知起始和终结，七海已经扶着墙壁走了很久，却仍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又要通往何方。
“有人吗？”
走廊里还是一片冰冷的寂静。她开口询问，寂静的走廊就回答她一波回音，这就有了一问一答，如同与自己的影子作伴，可她还是寂寞害怕得不行。
自从她被罪木同学一把推了进来，醒来之后就再也没能找到从这里离开的出口了。不，要说的话，应该从更往前的部分数起就弄不清楚情况了。先是罪木同学无端失踪，然后回来的狛枝君说目击到了她，把所有人都引导西边地区去，又支开她单独行动。
情况赶得太急线索又不足，见不到狛枝君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猜到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了。只知道他似乎要做很危险的事，而且自己摸进那间密室的时候毫无疑问听到了枪声……
然后就是他让她和真正的御手洗同学先走，自己独自留下断后了……
明明约定了不做危险的事的。明明约好了大家一起平安回去的。她略微不满地鼓起嘴，决定等下次遇见狛枝君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然后……在自己和御手洗同学回到班级和大家汇合之后，解释清楚了真假御手洗同学的事情，罪木同学也回来了，大家一起等着狛枝君回来。结果左等右等还是等不到，于是自己下决心带着同学们一起闯一次虎穴把丢失的同伴找回来。
再然后……就是和罪木同学聊天的时候，被她推入这里了。
为什么她要做这样的事呢，自己始终不是很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迫不得已吗？她回想着罪木最后的道歉，忍不住有些担忧起来。
总之，无论怎么样，得先找到出口呀……有多少疑问和要做的事，也都要从这里出去才能付诸行动。这样想着，她又向前方望去，依稀能看见尽头一道红色的铁门，顿时感到心里有了一点着落。正待走过去，她看见尽头处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狛枝君。”她愣了一下，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赶上他，“你怎么在这里……你受伤了？”
“不……不是什么需要在意的事啦。”
他的脸上和下颚都有明显的擦伤和青紫瘀痕，像是被什么猛地撞击过。她伸手触了一下，随即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他，而他只是摆着手婉拒了。明明看上去就很痛，明明一身狼狈，他还好整以暇地冲她笑。
“我和御手洗同学走了之后……在狛枝君身上发生了什么，至少这个可以告诉我吗？”
“只是普通的失败被抓……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事吧。”他含糊着，想要简单的带过，却被她按着坐下，用手帕细细擦脸上的伤口。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沉默了两秒，她还是问出了口，“之前狛枝君答应过我，不做危险的事，结束之后把你的计划解释给我听的吧？”
“……抱歉，我没想到你会跟进来的。”狛枝讪笑着，在对方眼神的逼视下连忙换了口风解释道，“不用武力的话就救不出御手洗同学啊。而且，那个女人的话……她早一点死对世界来说可是件天大的好事呢，她可是我们现在在这里的罪魁祸首哦。”
“抱歉……我对现在的状况还不是很明白，”七海有些迷惑地低下了头，“只记得我和同学们要来找狛枝君，然后我被罪木同学推了进来……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在那个女人设计的所谓的处刑间……前面的走廊啊。”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嗤笑了一声。
“……处刑？”惊讶于这个词莫名出现在这个地点，她犹豫着重复了一遍。
“就是她用些稀奇古怪的手法来虐杀希望们的事……抱歉还是让你卷进来，我本来打算在你被注意到之前解决掉她的，结果还是搞砸了，果然我是一无是处的废渣呢。”他略带歉意地望着七海，眼里埋着深深的无奈和自我厌恶，“事到如今，只能先找办法从这里出去了。”
“这不是狛枝君的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七海却摇了摇头，意志坚定地否定他，“就算再来一次，我也还会因为担心狛枝君跟着走进去，也还会和大家一起来找你，因为我们是同伴啊。”
“真像是你会说的话呢……”狛枝唇角微勾，低声呢喃着，随即在七海反应过来之前紧接着下一句，“现在这些问题先放一边，当务之急是我们怎么通过处刑间从这里出去了。”
“要经过那里吗？”
“没办法……现在我们的命运掌握在那个女人手上呢，不前进的话就会一直被困在这里。”他站起身来，面对着不远处的门，视线幽深而轻蔑，“没关系，就算有什么万一，我也绝对会保护你的希望……所以，走吧？”
“……谢谢你，狛枝君。”七海呆愣了几秒，随即眼角唇角都勾勒出了一个柔软的弧度。
在并立的两人面前，处刑间的朱色大门缓缓打开。
那个亢奋却深埋着让人齿冷恶意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久等啦！那么那么，激动人心的对超高校级的游戏玩家七海前辈外加超高校级的幸圌运狛枝前辈的处刑这就开始啦——”
“这次的处刑是生存游戏，为了公平起见我先说下这次的通关条件哦——毕竟是处刑嘛！一定要有被处刑的对象才行！所以啊……”
“……两个人最多只能活一个。”
“所以除了注意躲避机关之外，争夺那个名额也是必不可少的噗噗！并不禁止杀死对方哦！”
这一手也太无意义了些，擅长预测的她应该知道七海不是那种会伤害他人以保护自己的类型，而他自己则为了希望什么都肯付出，他们没有内讧的理由……那么反过来？是希望看他们互相推让？看到这样的场景有什么需要绝望的吗？
“现在你们的同学们正在另一边看着你们哟！大家都尊敬的班长就要那么无能为力的死在眼前了！班级的希望就要被人家的绝望吞噬了！多么绝望！”
处刑间的墙壁是陈旧的青黑，到处都有陈旧的裂纹甚至长着青苔，然而那上面格格不入的，是每三步都会挂一个的显示屏。屏幕里满是江之岛的恶意笑容。狛枝嫌恶地蹙了蹙眉，扭过头去不看这张几乎占满屏幕的脸，对对方恶意的宣告充耳不闻。
“……走吧。我们要一起回去，回到大家的身边。”她抿着嘴微笑，轻声地说。
他们迈开了第一步。
叮咚——
他的脚陷了下去。
屏幕里突然蹦出了一台老虎机，一阵摇晃后三行全都停留在7上。随后那个声音嘲笑一般地响起来：“哎呀——不愧是幸运呢！最高奖项哦！游戏免费升级成双人豪华版哦唔噗噗噗！为了满足狛枝前辈的一点小心思，专门为了前辈们推出人家特制的系统！”
屏幕上不再是那张恶劣狂笑的脸而是出现了两条颜色不同的进度条，红色的下面画着恶俗的心形，目前还是空荡荡的，蓝色的却满着，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减下去。
“如你们所见的！随着时间条的下降机关会越来越多，只有达到相应的好感度才会适量减少，在时间结束前好感度满值才能打开出去的门，否则时间结束就统一绞杀……学长们可要抓紧时间，别让人家感到无聊哦。”
不一样了。
他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像是当年空难后站在父母的尸体面前，说不出话也迈不动步子只能怔在原地呆立着，如同被世界所遗弃。
我的幸运又波及到身边的人了吗？
我……会又一次的害死你吗？
“你在想什么呢狛枝君！”
耳边突然传来女孩的喊声，手心一阵温热的触感。他怔忪地回了神，视线茫然地下移，看着自己被拉住的手。
“虽然不明白她的目的，但要好感度不是吗。”见他惊疑地看着牵在一起的手，七海咬了咬嘴唇，偏过头去隐藏自己神情里那几分不自然，“绝对不能在这里认输，我们抓紧时间，一定要把这个无聊的游戏通关！”
“……是呢。”他脸上漾开一个颇为无奈的笑，“我会协助你的……赌上我的幸运，绝对让七海桑平安无事的回去。”
“是我们两个都要平安无事的回去，哦。”
“……小心！”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地面上突然窜出一道滑行的齿轮，直逼他们脚下。狛枝果断地推开了七海，齿轮就贴着他的脚边划过，锯齿磨破了他的校服裤子。
“狛枝君！”七海连忙赶过来，却踩到了什么，机关啪的一声凹了下去，几只尖锐的箭就从后方射了过来。
“危险！”
机关一件一件接着触发，已经没时间给他反应了。然而毕竟是幸运体质，在他看清几只箭行动的轨迹之前它们已经与他擦身而过，其中有两只就贴着他的头皮擦过，只有一只扎在了他的左臂上，他下意识的吸了一口气。
“狛枝君！抱歉……”她终于赶到他面前，拔下箭来，用手帕给他包扎伤口，勉强暂时止住了血。
“不是七海桑的错啊。”他看了一眼屏幕上涨了少许的好感条，轻声安抚她，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眯起了眼睛，“接下来就麻烦你跟在我的后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两个人只能活一个……就是说现在的模式应该是单边机关触发，我们最好不要并列走呢。”
“但是，狛枝君在前面的话不就……！”
“安心吧，无论如何，我也是超高校级的幸运啊。”他站起身来，重新拉住她，“走吧。”
“……嗯。”

两人在昏暗的走廊里磕磕绊绊地前行。有着幸运体质的狛枝在前，触发的机关确实相对不多，却也隐约感觉到了节奏在逐渐加快。地刺，飞刀，陷阱，滑轮。右肩，左手，小腿，左眼。随着时间条的减少，身上的伤口在逐渐增多。只是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前进着。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躲过头顶或者脚底袭来的刀片了，这也是第二次他们遇到地刺了，侥幸躲过上次的七海这次伤了小腿。
“……哎呀，人家明明特地为努力的狛枝前辈设定了这样的系统，怎么前辈好像一点都没有意识到用途，难道是真的迟钝成一块石头啦？真是幸运的一脉相承——明明这种时候有好感度这样的设定无论是kiss还是拥抱或者是更过分一点的事都可以借口系统的锅没有问题的说——”
那个声音又唯恐天下不乱地响起。
“你好烦啊。能不能请你闭嘴呢？”忙着给七海做简单包扎的狛枝随口呛了一句。
“噗——这就是所谓的傲娇？好恶心——明明心底就在窃喜——竟然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近距离接触七海同学——其实你应该感谢人家啊，托人家的福居然可以在七海前辈面前刷好感啦！干嘛这么一脸厌弃啊，得到的幸福不珍惜可是会溜走的哦！”
“我这样的垃圾怎么会有那么不堪的肖想呢……”他低低地笑起来，“然后，我也不会如你这样的绝望的愿。”
“唔哇——出现了！被说中心思时口是心非的否定名句！”那个声音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既然前辈你这么害羞的话，真没办法，还是让好心的人家来替你做决定好了！”
随后似乎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两边地砖的侧面露出了滑轮，前面则传来吱吱嘎嘎的机械金属音。两人抬头，便看见一个中间有着人形空洞的钢板正逐渐向两人的方向移了过来，正好铺满整个处刑间的面积，上面扎满了尖锐的长钉，如同死神的脚步铺天盖地的袭来。
“狛枝君！”七海惊慌地抬头看着眼前共生死的同伴，目光有少许的依赖。
“从那中间人形的部分过去……应该没问题。”他同样紧张得几乎流下冷汗。这个随机的处刑间根本不能猜到下一秒触发了什么机关，他费尽心力，也不过是让身边的女孩比自己少受几处伤而已。
“BINGO——但是但是呢，这次是人家为你们特制的lovelove关卡哦！”那个声音一变，又一本正经地演说起来，“特点就在于，第一个人过去后立刻就会填满空隙然后加速，剩下的人是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了吧？”
“变成筛子……真可怜呢……好绝望呢……”随后低落的声音一扬，又重新变得雀跃，“撒~你们打算留下谁呢？还是来个特别的姿势呢~？”
“……七海桑。”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却用力摇了摇头。
“不行！我们绝对要一起回去，不是约好了吗！”
狛枝望着她坚定的眼神，叹了口气，像要将胸口的自我嫌恶的郁结呼出。
那个拥抱姿势的钉板已经近在眼前。
他突然一把将她拉入怀里。
七海的身高比狛枝低二十公分，凑近的时候只到他下颌处，此刻被他圈在怀里，顿时像躲在母兽怀里的小兽，有种牢牢被笼罩的感觉。鼻端全是他身上清冽的皂角味和受伤的血腥味，一种奇怪的安心感。
她埋下头去，感觉到他把右手放在她的后脑，等待着钉板平安无事的过去。
然而。
“……嘶。”背后有剧痛袭来，随即她就听到他咂嘴的声音，抱着她的手臂，不，整个她倚靠着的身躯都颤抖着摇摇欲坠，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哈哈哈哈哈哈忘了说，人家确实暗示了可以一起过去，可没有说这样走捷径会平安无事哦！”
嘲笑的声音在屏幕上毫不客气的响起，在空旷阴暗的走廊回荡着。他却已经没有余裕去听了。全身都很痛，钉板上面一定挂着自己的血肉碎屑吧，一点都不比自己当时伪造被人拷问时轻。眼前的图像也因为失血起了雪花变得模糊，他用力地眨了眨眼，似乎想要看清怀里的女孩受伤了没有。
厚重的钢板磨磨蹭蹭地滑过去，尖刺撕扯着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狛枝君……！”她喊他名字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意识。
他的背上有鲜红透过衣服，随即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沿着自己的脖颈淌进衣领，她顾不得自己背上的痛感，伸手一摸，触手皆是鲜红。
“……先，别动。”他吸着气有些费力地说着，“等这个钉板过去。”
“可是！你受伤了……！”她定睛看着缓慢移动的钉板，才发现在人形的缺口周围已经弹出一排细长的针。被他护着的自己只有背部被刺破，而他到底受了多严重的伤？
“没关系啦，比起我的幸运而言，这种程度的小伤根本算不了什么。”他费力地呼着气减少痛感，艰难地勾起嘴角对她微笑。视线余光落在屏幕上，好感度毫无疑问地涨了不少，再努力一下就能向着集满靠拢了。
还差一点，就能送七海桑出去了。
……钉板过去的那一刻，他几乎是失重地跪在地上。背部全被鲜血浸透，垫着她后脑的那只右手上满是孔洞，正在汩汩地流着血，仿佛要把血都流干一样没有尽头。
可他在笑。
“呵、呵呵、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的处刑就只有这种程度吗？这种程度的绝望……可打不倒我的希望啊。”明明几乎站不起来，他却声音沙哑地、几乎声嘶力竭地在笑，“就算是我这种人……我这种一无是处的渣滓……也绝对不会让事情都如你所愿！我绝对会把七海桑救出去！大家也都不会绝望……！”
“哇好厉害——宣言好帅气——……的，你以为本大人会这么说吗？”那个声音一番矫揉之后恢复了平静，带一丝戏谑的，她轻飘飘地提醒道，“有时间做什么宣言还是看看时间条的剩余吧？时间可没有多少了哦？”
“……不会输的。我们绝对不会输给你这样的人！”一直不插入对话的少女突然对她出了声。她也受了伤，眼睛里带着因为疼痛想要溢出却强忍住的泪水，全身上下也都是血，只是稍轻一些，还能支撑着他不倒下，“我和狛枝君，绝对，都会平安回到大家的身边……！”
“狛枝君，还能走吗？”她小心地搀扶着同伴，目光远眺着黑暗尽头的出口，不让眼底含着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再撑一下，马上，前面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七海桑，我已经走不动了啊。放下我这种没用的废物，你一个人过去吧。”他没有挪动步子，轻笑着放开了她的手，“时间已经快到了啊。”
“说什么傻话！”她却不依不饶，几乎是拖着他一点一点往前挪着，眼里的泪水吧嗒地决了堤，沿路点点殷湿了地面。她吸着鼻子，几乎是用喊出来地回答他，“不是说过了吗！不是约定好了吗！我们，绝对！要一起回到大家那里去！”
“我和狛枝君！我们两个！都要平安的回到大家那里去！所以……不要放弃！”
“锵锵——~恭喜恭喜！经过刻苦的努力好感条终于刷满啦！这样的话按照规则，大门解禁——的，话说回来，你们还有出去的时间吗？”
“接下来！由人家进行最后的倒计时~”
“10！9！8，7……啊，忘记啦人家是没有等待那种耐心的类型诶。”
铁球从后面的走廊滚过来，借着地势从高往低，速度正在逐渐加快，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们碾得粉碎。
时间的进度条在逐渐接近清零。
一定要来得及！
跑起来！
互相搀扶的两人几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赶往门的方向，期待已久的大门被推开了！
……一直被七海搀扶的狛枝突然撞开她，自己上前一步当先挤出了门外，迎向大亮的天光。
砰。
一颗子弹打进他的心脏。
他低头看了看被子弹贯穿的自己，不远处的江之岛撇着单边的嘴角冷笑地看着他。她手里拿的那把枪，确确实实是自己带来的、最后只剩一颗子弹交换了来处刑间机会的枪。
从伸手抓向希望的开始就注定堕入绝望的故事吗，也不坏。
口袋里手机在震动，不知是什么人发来了消息，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了。
没关系……就这样结束了也无所谓。
起码七海桑终于……
他笑着回了头，想要说些什么，或许是告诉她终于安全了已经没关系了，或许是安慰她免得她太激动，也许是解释一下他为什么要在出口撞开她，并不是背叛她想要先逃，是因为按照江之岛的性格预计开门的地方多半有陷阱。或者和她道个歉吧，没能遵守约定，和她一起平安的回……
他的瞳孔放大，笑容凝固在脸上。
眼前的七海千秋已经不再站在地面上了。她的身躯悬空，被无数把交叉的长枪所贯穿，已经毫无疑问地失去了一切生机。
温热的血就溅在他的脸上。
为什么？
他似乎伸手想要摸一摸脸上的温热，手却抖得抓不住东西。他似乎想要往前走一步去靠近她，但是心脏处传来的剧痛已经逐渐剥夺他的生机。他砰地一声栽倒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
“‘我知道门口有陷阱，就算被你误会背叛也无所谓，绝对要从绝望手里保护你’——呀~感动的人家都快要哭出来啦！结果却发现只是让对方死得更凄惨而已——唔噗噗噗，一开始就说了吧？这是从伸出手开始就注定要落入绝望中的故事啊。”
“因为因为——人家只是说你们两个最多能活一个，可没说一定能活一个不是嘛？忘了告诉你，情侣处刑的最后设定是殉情来着~”
手机从口袋里掉到地上。但是他看也不看，只是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努力的，艰辛的，拖着长长的血印，向血泊中七海的方向一点一点的，蠕动过去。
一双脚沉默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捡起了他掉落的手机。那双脚后面似乎有垂落的黑发。他视而不见，只是向着唯一的目标爬去。
七海桑，我会，救你……
我，救你……
被击中的心脏部位一片冰冷，似乎所有的生机都在从那里渐渐流失，意识在逐渐变得模糊。他挣扎着，向着她的方向伸出手。
他终于停下了，断绝了气息。
那人捡起了手机，屏幕还亮着。按下按钮打开了新短信，里面附着一张流星雨的夜空照片。
标题：『还有七天』
不要试图改变过去。
——娜塔莉亚。

【Mobius】
狛枝凪斗猛地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
他猛然坐起，痛感似乎还缭绕在周身，却渐渐如雾气般烟消云散，一切如梦。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完好无损，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口或血迹。
“……是，梦？”他惊疑不定地按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里狂乱的心跳，消化着挥之不去的绝望感。
刚刚的一切是梦？自己回到过去的事，返校后试图杀死绝望的事，和她一起被处刑的事，想要保护她的希望的事，看着她在眼前凄惨死去的事，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如果这些都是梦的话……那些感觉无疑太过真实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下床环视周遭的一切。熟悉的布置，一切都和梦里醒来的那次一模一样，是自己曾经的家无疑。顺着窗外望去，外面覆压着一片灰蒙蒙的乌云，厚厚的透不出天光。还没天亮。他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
还远不到闹钟响起的时候。他顺手关掉了几个小时后的闹铃设置，倒回床上想要睡个天昏地暗，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了手机。
……时间不对了。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不再是记忆中绝望的那一天，而是以那天为基准的第二天。
……自己把那一天睡过去了？七海同学已经出事了？同学们都陷入绝望了？
那么我呢？我那一天在什么位置，做了什么事呢？我也陷入绝望了吗？自己回到了陷入绝望的时候吗，还是说自己记忆中的几年后都是一场梦呢？
可能性太多了。他觉得脑内乱糟糟的一团，几乎理不清自己冗杂的念头，突然灵光一闪地，他想起梦里最后那条没有看的短信来。
“不会有的吧……”
打开收件箱。查看已经打开过的第一条短信。
标题：『还有七天』
不要试图改变过去。
——娜塔莉亚。
这是……什么？
短信来自完全陌生的邮件地址。仅仅一张星空图加上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隔着冷冰冰的手机屏幕，他却感到如遭雷击。
还有七天是什么？比起这个为什么这个人知道他要改变过去？如果那个只是梦的话自己应该没有付诸行动才对，如果那个不是梦的话自己又为什么还会完好的出现在这里？这个自称娜塔莉亚的人究竟是谁？那张星空的照片又有什么意义？
问题太多了啊……说到底这封短信是不是梦里最后时刻发来的那封呢。他叹口气，用手遮住自己的视线，却并未阖上眼，深苍色的眼睛仿佛透过手背透过前方的屋梁眺望着天空的尽头。
没办法，只能亲自到学校去走一趟，弄清到底哪些是虚假又有哪些是现实了。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做，又要如何寻找这条短信的主人弄清楚他的目的，那些都是可以之后再考虑的事。
时间还早。他把手机扔在一边，有些逃避心理地沉入了安然的睡眠。
“确定是西边地区没错吗？”假扮成御手洗的欺诈师扯着他的领子急切地问。
“啊咧，御手洗同学是这种性格来着？”对真相心知肚明的他不慌不忙地调侃了一句，果不其然看见对方下一秒又回到了御手洗亮太的扮演中，才停止卖关子的行为，“不会错的。要去接她吗？”
那之后，因为脑子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导致他的补眠始终睡睡醒醒，最后他放弃了睡过接下来的时间这个选择起来收拾东西，早早的就回到熟悉的学校来了。
然而七海是完好的。
这个事实让他惊异的同时，也不得不说在心底松了一口气。毕竟，如果她死在眼前的绝望事件已经发生过了，他想不出自己脑内的这些记忆究竟有什么价值，是绝望了之后产生的妄想吗？
还好，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嗯，得向她确认才行，她为什么不来班级的理由。”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七海自然地认为是向自己征求意见，当下就点了点头，带领大家走了出去。
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事情比记忆里的延迟了一些，但是值得庆幸的是大体上只有一些小的变动，没什么大的改变。不过他倒是没有那么准地每次都能碰到罪木，只是他知道罪木一定和那位绝望之源在一起，所以直奔敌人的老巢就是捷径。而且为了要救真正的御手洗亮太，把同学们都引到西部那边待机是必不可少的。
“啊，边谷山同学，”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谦卑笑着开口了，“有点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边谷山回头，不带一丝情绪地问。
“那个啊，为了大家的安全起见和预防意外，”狛枝眼睛半眯，露出了一丝不涉真心的危险笑容，“希望你能帮我监视一个人呢。”
“嗯，不打赢对方也无所谓……至少稍微拖住她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不在呢，罪木同学。”七海打着伞和狛枝并肩走在校园里。这场雨还没有停歇，已经连续下了两三天，似乎接下来还有持续的趋势，校园里低洼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不少积水。
狛枝没有回应她。接下来的展开他早已烂熟于心，明明希望她能不和那个危险的地方扯上关系，可就算把她支开兜兜转转她也会因为担心跟着自己进来。既然回避并非正确的路，那就做好准备，正面迎击。他下定了决心。
“咦，这种地方竟然有铜像啊。”
他走到那个建校者雕像下，手脚并用，装作一不小心地打开了隐藏的机关。随着沉重的石头降落契合成石阶，密道缓缓打开了。
“这是什么……”她诧异地眨着眼睛，似乎难以理解当前的状况。
“哎呀，碰巧找到了隐藏通道，我真是太幸运了。”他表面上笑得灿烂，来掩饰自己因为紧张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走吧。”
“……你本来就知道吧？”七海的神情几分怀疑几分无语。
“怎么会！”他讪笑得愈发灿烂，“只是运气好，碰巧而已。”
密道很暗。借着手机的光亮勉强看清脚下的路，两人一边闲话着关于这里为什么会有密道的猜测一边小心翼翼地探进来，寻找着可能的线索。很快便是狛枝已经十分熟悉了的那间满是显示屏的房间，背对着他们，那里一如既往坐着真正的御手洗亮太。
七海似乎对在这里看见御手洗十分震惊，不过似乎却误以为对方瘦了下来。可双方还没能说上几句话，就被突然的声音打断。
“御手洗同学，进度如何了~”
那声音旁若无人，轻快得要飞起来。随即从侧门便闪进来一道人影，熟悉的双马尾和高挑身材，正是他深恨又包含复杂情感的绝望无疑。他眯起了眼睛，严阵以待。
自然而然的，对方对他们两个人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这里表示了惊讶，他也出于对峙的礼仪向对方介绍了自己是超高校级的幸运这件事。
“你也是？”江之岛挑了挑眉，“算了，这都无所谓啦，反正你们也不可能把这里的事透露出去了。”
“如果你在期待战刃骸同学的帮助的话，可能要让你失望了。”面露一丝微笑，狛枝低声道。
梦里自己对阵眼前的绝望的时候，最后关头就是那位超高校级的军人轻松将他擒下，以他为饵引来了七海桑他们。同样的错误当然不能犯第二次，为了保险起见，他刻意在出发之前安排边谷山阻拦这位高武力的敌人。
江之岛一愣，仿佛是第一次认真地看向他们，随即露出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来：“……你到底知道多少呢，前辈？”
“碰巧而已啊，后辈。”狛枝每个字都咬的清晰，眯起眼睛笑得十足谦卑，眼神却如同锋利的刃隐藏在笑意背后。
“是吗……姐姐已经被你们拖住了啊。”这一消息似乎并没有对江之岛造成什么影响，她的表情仍然游刃有余，眯着眼睛单边嘴角勾起的样子，“那么，人家很期待前辈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这是为了希望啊。”他从怀里掏出了藏了很久的枪，在七海惊讶的表情下又补了句，“我在国外捡到的，本来想当做特产带回来送人的啊，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这一次，我会做足万全的准备，绝对不会在坐视绝望摧毁你的希望。
“不行啊狛枝君！再怎么也不能杀人啊！”七海焦虑的劝阻声在身后响起。
她总是这样，看似乖巧柔软，骨子里却有自己的坚持，从不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但太过纯善了，眼前的绝望显然不是配得上承受这份好意的类型。至于理由，此刻根本没有可以诉之于口的内容，因为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在心底叹口气，决定胡乱喊口号直抒胸臆地蒙混过去。
“不对哦，班长。”他叫出这个久违的称呼，枪口指向江之岛，“我说过了吧，这是为了希望……说到底，绝望只是希望的踏脚石而已，你也只是希望的踏脚石罢了。……”
一双脚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下意识的，他连忙转身将枪口对准那个人。
神座出流？他什么时候站在江之岛盾子这边的？他毕竟不是日向君，之后对七海桑的处刑有没有他的手笔？他想起上一次最后站在他们附近的那双脚和垂落的黑发，捡起手机的那个人。起码要吓退他。心一横，手指扣下了扳机。
“……子弹卡壳了？”
下个瞬间，手中的枪已经被夺走落在对方的手上。如同慢镜头一样，他看见子弹发出嵌进自己的胸口。
……嘛，幸运的才能对方也有，也是早就知道的事了。只是他这时候就已经站在绝望这边了吗？
果然，还是赢不过全才能者呢……
这一次也还是会输给这样的绝望吗……
不，没关系，我还有底牌在的……
他对虚空伸出了手，随后失去了意识。

狛枝恢复意识的时候，正是七海在雨幕里搀扶着他一步一步挪回班级的场景。胸口的部分受了伤，一点钻心的痛感萦绕不去，听七海讲起他才知道是由于幸运学生手册替他挡下了那颗致命的子弹。
“这种时候把我这样的累赘丢掉就好了啊……带着我只是平白拖累你，万一那个女人又追过来了你不就危险了吗……”他自厌地垂下眼帘，嘲笑着自己的不中用。
“不行！狛枝君绝对要和我一起回去！不只是狛枝君，老师也，一定要平平安安的一起回到我们的班级！”
从男性的架构来讲狛枝并不重，甚至算得上瘦削，但到底是男性。而骨架娇小的七海只是逞强地咬着唇，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撑着伤重的狛枝一点一点磨回去，雨滴打湿她的衣服，和她额头渗出的汗水混在一起，滴落在校园的小路上。
“虽然现在救不了老师，但是回去之后大家一起努力，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明明那么柔弱，明明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却始终那么倔强坚韧。他叹口气，笑容里说不清几分无奈无力：“是呢……你总是这样……”
上一次也是，不肯放弃我独自前进，一遍一遍重复着要一起回到大家那里去，让我这种人都忍不住产生了一点点奢望呢……
“诶？”听到他低语的总是，七海有些疑惑地抬了头。
“不，没什么。”狛枝摇了摇头。
之后的情节一如既往，回到班级之后他们开始热火朝天地讨论起老师夺回战，似乎有一鼓作气打趴下江之岛将老师救出来的打算，你一言我一语地计划着这次行动，对他劝阻的话语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狛枝靠着冰冷的立柜，神情有些疏离地阐述着利弊，清晰地将雄心壮志背后涉及的灰黑色死亡剖析开来，他知道这样他们就必然难免心里打退堂鼓。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有柔软的女声激愤悲伤地响起来，“不去救老师真的好吗？我们的老师正在危机中啊？”
“如果没有老师的话，我一定到现在还是独来独往，没办法和大家成为朋友，一定，不知道和大家一起玩游戏有多开心。”七海攥着自己的衣角，微微垂下眼帘，在视线的中心轻轻地说着自己的决定，“无论快乐还是悲伤都陪在我们身边的老师，我做不到在这里袖手旁观。”
果然，还是绕不过去呢。
他在心底疲惫地叹口气，彻底放弃了阻止她步入危险这件事。她总是这样，从不在意自身的安危，不去想会给自身带来什么后果，行动方针永远都是为了别人，勇往直前，自寻死路。
但是……没办法啊，这就是她。
这大概就是她经常形容自己的那句……没法放着不管吧。
在七海的引领下，刚刚偃旗息鼓的同学们又斗志昂扬起来，纷纷展现出不畏绝望的勇气来。他附和着他们笑了笑，最后由左右田背着他，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没关系，这次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这次我已经准备了万全的底牌。
那样的绝望，绝不会再发生一次了。
计算着后手赶来支援的时间，他又在左右田的背上昏了过去。
耳边似乎传来了女声尖锐的嘲笑声。狛枝费力地睁开眼睛，迎着光源望去。
真是失策……自己昏迷了多久？准备的后手已经到了吗？七海桑和同学们安全了吗？头脑里下意识地转动着这些念头，他向四周环视而去——
“人都到齐了吧？那么那么——激动人心的处刑就要开始啦！！”
……为什么？
他从左右田背上下来，环视四周，却仅仅只有空荡荡的审判场，孤零零站着他们十四个人。至于保安，警察，连影子都没见到。
为什么无论保安还是警察都没有来？
“……说起来，狛枝前辈是打算用人海战术，担心出什么问题所以联络了逆藏君带着保安人员接应对吧？还为了以防万一叫了警察对吧？哎呀，真真是布局详细算无遗策！但是啊……他真的会来吗？”
他只是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一边强撑着装镇静一边心里已经焦虑的不得了，但还是相信救星主人公就会在最后时刻登场的！——什么的，与其说那些什么相信着的白烂话，其实你自己也已经猜到这种可能了吧？”
七海千秋在那里。
就在屏幕里。
飞刀。地刺。滑轮。一样样挨过，受伤，跌倒，始终说着绝对不会输给绝望，要回到大家身边。含着的眼泪倔强地不肯流出来，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但她在前进着。
不屈不挠的，拼命地，前进着。
“逆藏君被本大人抓到致命把柄来不了啦！因为预备学科闹事的原因学园上面的人已经疏通过警察最近不会插手这边的事啦——接应的人不会出现，你的算计全盘落空！最后是绝望的大胜利——！”
只是用彻底绝望的，漩涡一样的眼神定定地看着那面屏幕。
“告诉你一件好事吧，前辈。布局这种事啊……无论深入思考几重，最重要的还是要隐藏好自己真正的目的，否则就会像是被抓住了七寸……就像前辈现在的样子，真可怜……唔噗噗噗噗……”那个声音先是十分低落地像在碎碎念，随即又深藏恶意地低声笑起来，仿佛恶魔在耳边低语。
他突然想伸出手，触向屏幕方向明灭的希望。
她浑身伤口的血色似乎透过他的指缝渗出来，弥漫覆盖了他的整个视野。红色，鲜红色，到处都是满是残忍的红，只看着便能感觉到那腥甜味道。他似乎感觉不到悲伤也感觉不到痛，身边的一切都从他的视野里消失。只是在血色世界里孤寂地抱住自己，肺腔哀鸣着细微的流气音，竟依稀可辨出是笑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最终，还是变成了希望的踏脚石呢……”
“嘴上说着希望什么的，还不就是个恋爱脑。”江之岛的语气平淡却深埋恶意，毫不客气地嘲笑他，“逆藏君也因为这种无聊到绝望的理由背弃了你，果——然，恋爱中的人就是没有脑子啊……”
“嘛，虽然人家是没资格说啦。”
他没有去听对方的未尽之意，只是想要向着她的方向迈步——突然脚下踢到了什么。他视线下移，看到脚下是自己带回国的那把手枪。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显然也是绝望计算好的。
但他还是弯下腰，捡起了手枪。
“诶什么什么，死别还不够，竟然要来殉情的戏码吗！超——感人！人家感动的要哭出来啦！”
手机嗡嗡地收到了新短信，他打开看了一眼，又塞回口袋。
如果，自己的猜测没错的话……
如果，真的有那种可能的话……
他狠下心，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手指微一用力，扣下了扳机。
砰。血花喷溅，他的身体瞬间如同脱离控制的人偶，倒头栽了下去。
他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还停留在短信打开的页面，上面第一眼能看见一张星空的照片，星落如雨，蔚蓝的幕布上满是明亮的光点。
标题：『还有六天』
你知道蝴蝶效应吗？
——娜塔莉亚
……
狛枝凪斗猛地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

【Crescendo】
“觉得没想到？”
狛枝笔直地站在熟悉的地下密室里，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眼前的黑幕，面上是波澜不惊虚情假意的微笑。
他是孤身前来的。
“确实是没想到啦，会有人蠢到自己送上门到人家老巢来啊，”被指着的双马尾少女江之岛神情怪异似在忍笑，“话说，你谁啊？”
“我这种人是谁无关紧要啊……重要的是我要救出御手洗同学，然后消灭你这种绝望，这件事呢。”
他手里牢牢握着带来的左轮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着眼前的绝望。
“唔哇超厉害——一上来就说这种大话真的好吗？轻浮的男人要被女孩子讨厌的哦？”江之岛掩口故作惊叹神情，眼角轻蔑地瞥了瞥他的武器，“就凭你手里那把袖珍手枪？”
“做得到啊……毕竟我可是超高校级的幸运啊。”狛枝一边不忘记瞄准，一边低声催促身后的御手洗，“快走。”
而江之岛却全无阻止他们的意图，只是半边嘴角上挑地讽笑着，望着御手洗狼狈逃窜的身影走远。她显然不会是因为顾忌狛枝手里的手枪才放弃追赶的。毕竟她除了自己本身的预测能力之外，还拥有着战刃骸这个人形兵器的武力。
“完全不追呢。”
“嗯嗯，比起差不多利用完了的御手洗君人家现在对前辈你比较感兴趣啊，”江之岛装出楚楚可怜的星星眼，“那么那么，现在就让人家知道一下，前辈有多少价值来顶替帮了人家很大忙的御手洗君吧！”
“……虽然很遗憾，但是我想我这样的废渣是不具备这样的价值的呢。”狛枝垂下眼帘，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所以让我这种废渣来刺杀你，就最合适不过了。”
江之岛盾子。将他和他们心中的希望七海千秋处刑并利用其视频达到了催眠暗示效果的罪魁祸首，在不远的将来制造了人类历史最大最恶绝望事件的绝望教主，恶的化身与源头。如果不除掉这样的绝望，世界就不会有希望可言。
当然……也没预计所谓的刺杀能成功。
这次他选择不和班级里的同学会合，独自一人深入虎穴，只是为了救出必要的御手洗亮太。虽然这样没有边谷山同学的帮助，会导致无力抗衡那位超高校级的军人，但本身他也没有几成成功的把握。如果无论怎么算计都会被看清目的的话，不如在那之前就出其不意打乱对方的节奏。因此，他想做的不过是把那位御手洗同学换出去，然后留下自己这种残渣，无论落到什么结局都是成为希望垫脚石的完美结果。
“……噗、噗噗、唔噗噗噗噗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刺杀……拿一把手枪就来刺杀本大人……简直就像拿着格尺要杀人的小学生，太可怜了……人家忍不住要淌下同情的泪水了哈哈哈哈……”江之岛揩了揩笑出眼泪的眼角，似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然而不能与同学们汇合。一旦自己和他们接触，最终兜兜转转还会把他们引到这里来，一旦七海桑落到这个女人手里就危险了。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阻断她们相接触的机会，后面的事情也就自然而然不会发生。
“……那么，让本大人来猜猜看你的目的吧，”江之岛从背后掏出一副眼镜带上，战刃骸立刻飞快地奔走为她送来了教鞭和黑板，随即她将教鞭啪的一甩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分析着，“今天是前辈复学的日子，但是奇怪的是前辈却没有去见老师办理手续也没有去见任何同学，而是直奔这里，为什么呢？目的当然是为了救出御手洗君。但是为什么是孤身前来呢，虽然不排除前辈自身孤僻性格没朋友的原因，但根本目的是——”
“——让他们和这件事全无关系。”她语气一顿，冰冷机械地吐出了自己的判断。
狛枝身体一僵，脸色微变。
“前辈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来到这里的呀！已经做好了再也回不去的准备，所以才一直虚张声势！”不顾对面隐隐有些变化的神色，她的语气变得雀跃高亢，“超感人——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没错！只要想想怎么把对方想要保护的对象在他眼前粉碎掉啊……”
“那种绝望，想想就让人忍不住兴奋起来了呢！”自导自演的，她抱住自己，脸色因为想到了那种绝望感而变得潮红，“姐姐！”
有人影以肉眼难以看清的迅猛扑过来，仅仅余光捕捉到的一抹残影都充满了猎豹般的力量与矫健。狛枝连忙对着人影晃动的地方开枪。这当然打不中被这声招呼传唤而来的战刃骸，只打中了她背后的显示屏，碎片炸裂崩了一地，有少许溅在她脸上沁出了血丝，但她眼也不眨一下，径直将狛枝反剪在地。
他趴在地上，用一双眼睛拼命想要往上看。
一只脚落在他的背上，随后头顶传来慢悠悠深藏恶意的女声。
“让罪木回班级一趟，把这家伙在这里的事告诉他们，嗯就说是为了救罪木落到我手上了，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既然是那位班级的希望，七海同学的话，就算对前辈这种人，也一定不会对被抓的同伴丢下不管的吧？呐？”
……为什么她总是执意要针对七海同学？
“诶？想问为什么是七海前辈？很简单嘛。”江之岛慢慢地用手卷着自己的刘海，“之前听罪木说起来的时候人家就很在意了……一个超棒的班级——班长七海同学为了同学们超级努力——什么的，人家啊，蛮喜欢的。”
“把那种长久建立起来的秩序啪的一下碾碎的样子，不是超超超——绝望吗！！！所以人家已经决定了，要把这个秩序中心的七海前辈……呐？”
……
“那么那么，激动人心的处刑就开始啦！跑起来七海前辈，不要轻易的输给人家的绝望哦！”
又一次重来了。
狛枝看着屏幕里不屈的身影，只能无力地睁着眼眶，看着那灿烂又脆弱的生命在眼前一点一点流失殆尽。想要出口提醒，却无法传递到任何声音，只能无力地吞吐着气流，如同在叹息着对命运无力的痛恨。
以他为饵引来的众人，单独被处刑的七海，被关在这里什么都改变不了的自己，这一切都似曾相识的熟稔。他近乎绝望地看着那个女孩被残忍地一点点剥夺了生机，突然想要凄厉地微笑，却有温热的液体不断从眼眶落下，变得冰冷。
我，果然还是又一次害死了你啊……
新的短信一如既往地震动起来。
标题：『还有五天』
小心先知驳论。
——娜塔莉亚
啊，又到了这个时候呢。他仰头，看着显示屏里处刑也濒临尾声。在开门迎向光亮的那一刻她被无数长枪贯穿，鲜血淋漓得让他不忍呼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几乎不知道是哭着还是笑着，他只是掏出自己未被收走的手枪，对准了太阳穴——
砰。
血流如注。

“狛枝君，等一下！”沉闷的天气，乌云笼罩的整片天空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积水的校园水泥路上有一人拉着另一人飞快跑过，被拖拽的人有些不明所以，挣了又挣，“等一下！”
七海终于挣开他的束缚，站定在原地。两人都没有打伞，连绵的中雨还不肯停，雨丝悄然打湿了他们的校服，将棕色浸染得更深。她不明所以，但是看着狛枝十分焦虑的神态，又忍不住有些担心，开口前和缓了语气：“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困惑也是理所当然的。要说的话，刚刚还坐在教室里和同学们讨论去哪里找罪木同学，明明复学时间已经到了却始终没有来学校的狛枝突然冲进来，说有话要对她说，在同学们纷纷猜测是不是要告白的背景音里一把扯住她跑了出去，这委实不算是件正常的事。
何况还下着雨。他似乎急切得连拿伞的余裕都舍不得，拉着她就奔出教学楼绕过长廊直奔校门口的方向一路跑得飞快，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忍不住频频回头，仿佛背后紧随着恶鬼的脚步。
“……抱歉，七海桑。”狛枝本就微哑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听起来更加阻塞，他同样不擅长运动，呼吸不匀的样子，“原因等之后再解释，现在，可以先相信我吗？”
他的表情十分正式，甚至带一丝隐藏的渴求。会不会真的是同学们说的告白呢，应该不会吧，否则没必要带自己跑这么远啊……压下那一点微妙的情绪，她定定地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深苍色的瞳孔里没有一丝退缩和犹豫。
“……好。我相信狛枝君，等到了你要去的地方，就把这些事解释给我听……可以吧？”
她微微偏头，神态有些呆萌，柔软的铅粉色短发微翘着，盘踞在耳畔，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那一双铅粉色的瞳孔极其干净平和的纯善，似乎对世界充满热爱对眼前的人完全信任。
太好了。他长出一口气，似乎要将忧虑和郁结一起呼出。因为罪木同学不经意间的话让她已经成为那个女人的目标，那么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她被瞄准的命运。既然这样就带她离开这个危险之地，把她藏到自己家里，等到危险过去了再放她出来也不迟。虽然可能会被她误会，但是起码她的安全……
鞋子踏在水洼里被溅起的水花浸湿，两人疾行在这蒙蒙的雨幕里，单薄得如同风浪中摇摇欲坠的小舟。跑了一阵，终于依稀看见了校门口。
快一点，跑起来！
就要逃出去了，这个学校的牢笼，死亡的命运……
就在他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
“哎呀呀，两位前辈形色匆忙，这是要去哪里呀？”背后突然传来让人脊背发寒的甜美声音，“这样的雨天却不打伞，是在上演雨中私奔的戏码嘛？别急着走啊让人家再多看看嘛——”
黑发脸上有雀斑表情冷酷的黑发少女拦在校门前，粉色双马尾灿笑着出声的少女出现在他们身后。
明明尚在夏季，他却觉得整个身体慢慢地僵冷下来，仿佛雨丝的寒凉透过皮肤一点一点渗入骨缝里游走全身，还没开口牙就要打起寒战来，心则不断下沉，下沉，坠入深渊。
这样也不行吗？
这样也不能改变她被瞄准的命运吗？
“你是……谁？”突然被陌生人拦下，她似乎有些错愕，视线交替在狛枝与突然出现的两人间，似乎在询问他们是否认识。
“初次见面，我是超高校级的绝望——江之岛盾子。”江之岛弯腰文雅地行了一礼，然后挂着灿烂的微笑冷不防凑上前来，两眼专注地直盯着七海，“七海前辈，对吧？”
“是……是啊。”七海被那让人浑身发毛的视线盯得后退了两步，正撞上狛枝的背，两人相背而站，仿佛多了几分底气，她又开口了，“有……什么事吗？”
“人家啊，从罪木前辈那里听说了七海前辈的事迹之后一直一——直很憧憬你啊，”江之岛笑容灿烂，两只眼睛明亮背后似乎藏着什么黑峻峻的东西，“作为全班同学的希望的七海前辈一旦被绝望吞噬之后，会是什么绝望的场景呢，想想就忍不住激动起来了呢！”
“诶……？”被这热切语气和背后隐藏的恶意惊到，七海下意识又后退一步，却没踩到狛枝的鞋跟，而是被他一扯两人易了位，他挡在了前面。
出其不意地，就着格外近的距离，狛枝冷不防从怀里摸出了枪，同时伸手一擒，灰黑色的枪口就抵在江之岛头上，将其掳为人质。
“虽然很想说你再靠近七海桑一步我就开枪了，但是果然还是这样说话方便呢。”他安了三分心，面上自然流露了一点底定于心的笑，如同终于稳操胜券了一般，低哑的声音里透出几分轻松，“涉及到你的安危，战刃骸同学就绝不会置之不理，这样一来就有谈判的价值了呢。”
“不行啊狛枝君！再怎么也不能杀人啊……！”七海惊异于他手中的枪，然而本性纯善，讶然之余忍不住开口劝阻。
可被他挟持的双马尾少女却镇定自若，毫无半点人质的自觉：“算准了没有人家笨蛋姐姐就一点忙都帮不上呢，话说，你的条件是什么？”
“很简单啊。”狛枝轻笑一声，用眼睛余光扫着剩下来关注着这边随时准备在破绽的时候夺回江之岛的战刃骸和茫然不知所措的七海，“现在立刻放七海桑走，你和那边的战刃同学都不许追……只这一条而已哦。”
“可以呀。”本打算进行场拉锯战的狛枝也是一愣，江之岛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松了口，“七海前辈现在就可以走，我和姐姐都不会去追……这样就行了吗？”
“是。”似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用眼睛望着一旁的七海，“快走吧七海桑。”
“诶？但是……狛枝君你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显然有些搞不清楚事情的走向，仿佛所有人都知道在发生什么唯独她一人被蒙在鼓里。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担心起了看起来很有余裕的狛枝。
“没时间解释了……总之七海桑，跑吧，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要拜托学校保安，记得联络警察保护自己。”
“但是！”
“如果担心我这种人的话就叫警察来吧，这种事交给他们最合适不过了。”他垂下眼帘，不去看眼前女孩焦虑不安的神情，“……相信我吧。”
“……我会尽快叫警察来的！等着我啊！”
望着雨幕中女孩逐渐远去的背影，余下的三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约莫过了五分钟，被挟持的人质开口了。
“这样就足够了吗？”
他懒得搭这平静又深藏恶意的茬，只是眯起了眼睛，仍旧用枪指着人质的太阳穴，似乎随时准备扣动扳机。然而那个声音还不肯放弃地低语煽动着。
“这样就足够了吗？丢下你和那些同学，让她就这么逃跑了？这样的结果很有希望吗？”
“当然……一切都是为了希望啊。只要她活着……”连低哑的声音似乎也受到了笑意的感染，“来吧，遗言说完了，是时候送你上路了吧？”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绝望。等她跑远，他就在这里和绝望同归于尽，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唔噗、唔噗噗、唔噗噗噗噗噗……”江之岛却没有半分惊慌，只是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低声笑着。狛枝下意识感觉到哪里不对，立刻扣动了扳机。
砰。
打出去的子弹落了空。在狛枝扣动扳机的瞬间战刃骸飞身一脚踢开了他手中的枪，受到惯力影响开枪的他反而倒退跌坐在地上，被战刃骸反手按倒在地踩在脚下，而江之岛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连位置都不曾挪动一下。
“啊呀呀好险，再晚0.03秒人家的脑袋就要开花了，”语气似乎有些感叹的，江之岛神情悠哉地俯视他，“被前辈这种人这样威胁还是第一次诶，这种感觉简直无聊到绝望！但是不够不够，本大人还要更多更多的绝望啊！看前辈这样一脸舍己为人达成目标的表情就不爽，所以呀……”
“想把前辈的希望，也踩在脚下试试看啊。”江之岛眯起眼睛，笑容愈发灿烂，“当然本大人不是那种朝令夕改的人，刚刚做下的保证人家是不会反悔的。不过——”
“人家好像只是说了人家和姐姐不会去追来着？”在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开始发青的脸色中，她轻声又嘲讽地吐出了下句。
“这个学校可是有超——极多的预备学科的学生正在四处闹抗议啊，如果七海前辈落在他们手上，你觉得，结果会怎样呢？”
……
又是重来一次。
不一样的开头，相同的结尾。之后就是七海被江之岛在预备学科的爪牙抓过来，他被踩在地上，衣服早已湿透一身泥水狼狈不堪，远远地拼命仰着头想要看看她的样子，只依稀看见了轮廓就被一脚踹了后脑，眼前发黑地昏了过去。醒来他已经和被引来的其他同学一起，屏幕上放着对唯一希望的公开处刑。
她不肯哭，他的眼泪却不断地落下来。
他似乎已经听不见了，已经看不见了，眼前是一片深暗的红黑耳边净是沙沙的五月蝇杂音就让那些凄厉的红艰难的前进绝不认输的倔强喊声全都听不见看不见，只是抱着自己的头放声狂笑着，唯有一双眼睛在哭泣。
口袋里手机又嗡嗡地响起来。似乎是收到新短信的声音，可内容即使不看他也了然于心。
他笑得泄了气，将随身携带的手枪塞进自己嘴里，对准后脑。
砰。
一切又尘埃落定。

……
狛枝凪斗静默地睁开眼睛，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上方的天花板上。天还没亮，近几日笼罩着这一片的乌云还没有半分褪去的意思，窗外仍然昏沉沉的，但他却没有起身拉开窗帘的意图，甚至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平静而无神地盯着屋顶，仿佛上面开出了什么莫名的花。
许久，他一抓被子，蒙在自己脸上隔绝了一切光源。
这没什么不好的。这样就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也不需要他去看去听。结果是不是希望的好的有意义的他也不会知道。只要像这样，安静的，平静的，沉默的，睡过去，没有什么是梦里不能忘却的。
谁负着自己前进时哭泣般的宣言，谁在绝望中永不放弃的前进，谁的血染红了整个屏幕，全都忘记埋进没有知觉的梦里。
而且……如果我不去做些什么的话，说不定更好。他忍不住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不知道在嘲笑谁还是自己抑或命运。
每一次醒来的时候都会推迟一天，可事件却也随之后延。如果七海被盯上是从罪木对江之岛提起她开始，那么将这些问题集结在一起提前爆发的原由就是自己。他的出现迫使寻找罪木的事情提前有了眉目，救出御手洗的行动又先一步激化和江之岛的冲突，而他失败被抓也是为对方制造引七海他们的契机。
但是如果不去找罪木呢？不去救御手洗呢？其实结果还是一样的。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七海已经被那个女人盯上的现实，而罪木本就随她拿捏，根本不缺借口由头，只是时间的问题。何况在七海面前根本就不存在不去找失踪同学的选择，她是绝不肯抛下任何人的，哪怕是这样的自己。
而逃呢？整座学院到处都是江之岛的眼线，想从封闭状态的学园里逃出去难如登天。那么如果提前联系警察或校内保安呢？学院方面从学生会互相残杀视频播放之后一直利用幕后的关系来干预警方插手，在没什么大事的前提下恐怕没人愿意趟这趟浑水。而校保安队，因为逆藏的反水，在江之岛面前溃不成军。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狛枝深深地叹了口气，郁气却在胸口徘徊不去。手机里短信的倒计时已经只剩下最后两天，内容一如既往还是那张蓝色的星空图片和有些莫名其妙却似乎是在劝阻自己不要改变过去之类的话。他不知道这个自称娜塔莉亚的人是谁，邮件地址是完全陌生的，这个人是如何知道他回到了过去，想要改变过去，又是如何知道他回归的期限？
虽然没有可信的依据，但他始终相信，标题的残余天数是自己回到未来的归期，而娜塔莉亚则是这一切的知情者。
……毕竟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不能解释自己每次在七海死后死去或自杀，都会第二天在自己的卧室醒来这件事了。
一开始或许仅仅是因为那次处刑心下一动地尝试，但数次之后无论怎么说也算是摸到了门路。
然而有什么用呢。
明明知道一切的因果，明明尝试了各种可能性，明明赌上性命拼命算计想要打破死局，却无论重复多少遍都救不了七海桑，只能一次一次看着自己的不幸害死她看着她的希望被绝望的现实碾碎，疯狂地不知哭着还是笑着对自己扣动扳机。
与其这样，还不如从来就没有自己去复学那件事，起码能延迟一切的爆发到御手洗彻底完成那项技术之后，在那之前她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果然只能给你带来不幸啊……总是这样，适得其反的，明明想要救她，却总是亲手把她送进死地。
狛枝在黑暗中阖上眼睛，抛开脑内零碎冗杂的念头，只让自己在暗不透光的被褥间沉下去，沉下去，沉到低卑的尘埃里，将这样废物一样无力的自己和难以自拔的绝望统统舍弃。
那就忘记一切，陷入安睡吧。
他沉入无垠的黑暗，耳边依稀是年幼时母亲在耳边哼唱的摇篮曲。
狛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睡睡醒醒，不去理会时间的流逝，无论是灰蒙蒙的白天还是漆黑的深夜，每次醒来都只是沉默着，安静阖上眼继续沉眠于安详的梦。
是短信的声音把他吵醒的。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应该看一下时间，距离自己回到未来还有多久，就拿起枕边的手机，打开了几天不见的收件箱，里面有七海发来的约他明晚一起在人工湖旁边看流星雨的短信，他盯了这条三分钟，最后还是没有删掉。
除此之外里面还毫不出人意料的有着还剩一天的提醒，他看了看接收时间，正是一天前。
也就是说，今天是最后期限了吧。
但最新的短信却不是这一封。
又是那个自称娜塔莉亚的人发过来的。迟疑片刻，他还是打开了。
邮箱地址仍旧是娜塔莉亚，但这次却不是熟悉的星空和提醒。
邮件里没有文字，似乎附着一个小视频，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怀疑，选择了下载。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正体是什么吧……你的真面目，你的目的，你所掌握的信息和能做到的事情，这样才能摆脱单方面压制进行交涉，对吧？
下载好的视频自动打开了。屏幕先是一阵雪花和杂音嗡鸣，随后调频一般，画面慢慢稳定了下来，依稀浮现了人影。先闻其声的，传出了他十分熟悉的声音。
“……听得……见吗？”

【Future for Past】
“听得……见吗？”
那声音质地软糯，内隐坚韧，还有些缺乏情感变化的平直，对狛枝而言再熟悉不过，做梦都忘不了的声音。随后调频成功似的，画面终于稳定了下来，对方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下一秒他惊得险些把手机掉在地上。
七海千秋。
穿着带猫耳兜帽的深色卫衣，背着猫咪书包，微微歪着头，神情有些呆萌的样子。铅粉色的柔软短发有点外翘，同色的瞳孔温和安静地望着他，似乎是被海浪淘洗的澄澈。是他一心想要拯救的希望，又有些细微的差别。
眼前视频中的七海毫无疑问，与狛枝记忆中那个在未来身为程序的七海更加相似，不仅是衣着打扮，连有些不易沟通的疏离感也一模一样。
然而没有给他惊讶和怀疑的时间，录像里的七海千秋微微扬起嘴角，神情有些了然于心似的：“在看这个视频的是狛枝君对吧？”
没有等他回答，她又摇了摇头，紧接着吐露了下一句，“嗯……要说的话，应该是我所熟悉的狛枝君，从未来回到高中的狛枝君，这样才对。”
她的神情很认真，没有笑也没有试探，铅粉色的短发柔软地环在脸颊畔，同色的瞳孔直直地目视着前方，坚定又执着，如同学级审判上她每一次下定决心的辩驳一样，仿佛她就在面前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来不及愕然，女孩的脸上就挂上了歉意的微笑：“说到这里，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嗯，娜塔莉亚，就是我哦。”她垂下了眼帘，神奇似乎有些沮丧，“一直瞒着你……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他想。本身她也没有义务对他解释这些，她要怎么做，出于什么目的，为了什么样的希望，都是她自身的事，就像他会重复一遍又一遍尝试去拯救她，也纯粹是出于自己的希望。
“但是就算这样呢，我也想解释一下。”她顿了一下，眼神清澈而十足认真，足以将荒谬的现实说得让人信服，“狛枝君应该也隐约察觉到了吧……现在看见的我，是从未来发送到过去的视频邮件，并不是高中时候的我……具体是什么时候，我想你大概猜得到吧。”
是的。作为程序，她比人类时的她更疏离，更迟钝，总是慢吞吞地做事，犹犹豫豫地说话。她的存在太过特殊。她和另一个她是不一样的，她们都有着自己绝对的意识，却不是同一个存在。但她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她，成为她生命的延续。既然这样连对替代的愧疚都会成为亵渎她的心意。可对他来说她们不一样，又在哪里一模一样。
“我想你一定很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就长话短说，赶快进入主题吧。”她用食指蹭了蹭自己的嘴唇，似乎在思考的样子，紧接着又继续道，“没错……其实这封邮件，包括之前的那几条短信，都是不属于过去的时间点，从未来发过来的。”
“至于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的，当然不是恶作剧。因为我察觉到了最近狛枝君身上发生的异常。”
“狛枝君的记忆停留在高中复学的前一天了，而且经常会昏倒，明明身体各方面没有什么异常，却始终没办法醒过来。”
“一开始我也有思考过，是不是因为新世界程序的原因让狛枝君的记忆出现了错乱什么的，找日向君和罪木同学来帮忙过。但是呢……”
“他们开始不记得狛枝君的事了。”
“只要你不在眼前，他们就会忘记你的存在和与你相关的事。”
“所以我开始反向思考，会不会不只是失忆……而是我所熟悉的你和高中的你交换了，这样荒谬的事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能解释为什么狛枝君会从大家的记忆里变得模糊或者消失的事了。就像是先知驳论一样，你的行动大幅度改变了过去，从而影响了未来……我想，只能这么解释了。”
他屏住呼吸，像是不忍自己的叹息声惊扰了屏幕中的女孩一样，把它们在吐出来之前囫囵吞下去。他确实想到了时间驳论相关的东西，并且一开始就计算好了即使他的行动造成了自己的死亡，从而不再有未来的自己回到过去设局想要救出七海的事。但是自己这样的垃圾消失了无关紧要，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让她获救，无论自己的下场是什么都足以含笑九泉。
“原因目前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目前姑且猜测也许和前几天我们一起看流星雨时狛枝君许的愿望有关……据我所知，高中时期的你收到短信的几天后就也会有一场，也许这之间有什么磁场的联系吧。”
“所以我估算了下你们交换回来的时间。”
“所以啊……剩下因为是数据所以始终记得你的事的我，决定让日向君帮忙把短信发往过去，希望能阻止你。”她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低落，“一开始还是有些成效的，狛枝君也醒过来了，但是第二天一切又恢复了老样子，大概你在过去还没有放弃……所以我才觉得，一定要当面告诉你一些事情才行。”
原来是这样吗。她发往过去的短信阻止了自己，成了扭转世界线的关键，让自己一次一次在死后的第二天醒来吗。狛枝长长地出了口气，让这份厌倦和疲惫肆虐过五脏六腑，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疲惫。
似乎每一次都是这样，他们明明都是为了拯救对方，却永远阴差阳错地打破对方的希望，仿佛命运的恶作剧。
可他仍然想听她会说些什么。想听听她的希望，哪怕这与自身的多么相悖，无法共存。
她会说些什么呢，无论在怎样的困境下都永不放弃，闪烁着耀眼希望光芒的她，会想对自己这样的人说些什么呢。
“我啊……一直，一直都想就这个话题和你好好谈一次的。”视频里的七海神情似乎有些沮丧和一闪而逝的悲伤，随即她眼角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和狛枝君多谈谈的话，如果可以，多了解你一点的话……是不是，那件事就不会发生了呢。”
啊……这个吗。那次他的希望，她的选择。确实在那之后两人如同默契一般地避过了这个有些尖锐的话题，就像一根鲠在两人间的刺，只要稍微触碰就会汩汩流血，所以相处时总是小心翼翼的绕过，生怕结痂的伤口再痛。
“但是呢，这样是不对的。”她突然抬起头来，眼神恳切地望着他。
“听了高中时候狛枝君的话，我才终于明白过来。如果始终是我的自我满足的话，如果我们不能互相理解的话，就没办法一起向着希望前进了。”
“因为他这样告诉我了，所以我才能察觉到。”
“为了希望一往无前，像个英雄一样……这才是狛枝君啊，不，正因为是这样的狛枝君，我才会想要多靠近你一点，多了解你一点。”
狛枝惊愕地抬起头，望向那张已经熟悉得闭着眼也能描绘清晰的脸，如同第一次见到一般。
“我应该做的不应该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扭曲你的意志，狛枝君不是会输给绝望的人，仅仅只是相信你、尊重你的希望，为什么这点小事我都做不好呢？”
“因为是狛枝君，因为是一往无前的狛枝君，因为是怀抱着崇高理想的狛枝君，因为是为了希望拼命到像个英雄一样的狛枝君，因为是永远向着希望为了它什么都能牺牲的狛枝君，因为是总是看着我鼓励着我的狛枝君，因为是我们同伴的狛枝君，所以才让我那么在意，那么希望你能平安回到我们身边。”
“所以，无论你想要救当时的我还是做什么，我都不会再阻止干涉你。”
她果然猜到了。他在心里暗自叹息，可全身却仿佛流过一道温暖的热流，肾上腺素在各处肆虐而过，如同暮春三月日光融雪，无端端觉得胸口有什么哽住的东西在缓缓化开。他看着视频中的她，她在笑，十足干净纯粹的笑，嘴角弯成一个柔软的弧度，让他想起展翅欲飞的白鸽。
“所以……相信自己，不要犹豫。”
挺直脊背。
“目视前方，看着世界。”
为了希望，不断地受伤，流血，再重新爬起。
“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因为你是超高校级的幸运，最接近奇迹的人啊。”
然后，不断前进。
“前进吧。活下去，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去塑造世界的希望吧——我的Hero。”
视频在杂音中戛然而止，他呆坐在床上，又重复播放了三遍。
窗外初生的太阳正从东方沿着轨迹逐步攀爬而上，灿烂的红霞啃噬一样渐渐驱散了笼罩了这一带数日的积雨云，让今日始终灰蒙蒙的天空为此一扫沉闷变得澄澈。他知道再过几个小时太阳会在正空上耀眼夺目地散发着光辉，照亮整个钢铁架构的城市。
他环抱住自己，像个孩子似的缩成一团，姿势如同蜷缩在母体的羊水里。有断断续续的气流不断从他口中炸裂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逐渐发出了声，依稀可辨是笑的声音。
“呵、呵呵……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竟然说……我的英雄。
多可笑啊。多可悲啊。多难以置信啊。这样的她。对这样的自己。
“我这种人是没办法成为希望的啊……无论是你的，还是世界的。”
但是啊……既然你对我说，我的英雄，这样的话……
“但是啊……”
“如果凭我这样的渣滓也能培养出耀眼的希望的话，到那时候，我就有资格再见到你了吧？”
太阳正在窗外越攀越高，逐渐升起。狛枝不再犹豫，利落地起身，从书桌的位置翻出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