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元嘉六年
春日,草木抽出了新芽,预示着新生命的到来。
淑君坐在桌案前,认真地用毛笔写着什么。
侍女阿瑶从殿外走入,阿瑶虚长她几岁,是太后专门为她挑选的宫女。
她附在她耳边说道,“娘娘,蒹葭阁传来郑美人怀孕的消息。”
淑君的笔不过一顿,又继续认真地勾勾画画。随口一答,“那很好啊,郑美人有了孩子,等小弟弟出生就有人陪我玩了。”
“皇后娘娘,陛下可是您的夫君!”
淑君这才放下笔,将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淡淡一笑,“阿瑶,我饿了。”
打发走阿瑶后,淑君垂眸看向铺在面前将刚刚写好的宣纸,雪白的宣纸上写了满满一页的“彻”字,她自嘲地一笑,将宣纸揉成一团。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他的感情超越了亲情。她不再把他当成她的舅舅,而是把他当成一个能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她知道,这样的感情是不被容许的,如果被他知道,她将会永远失去他。
兴许是郑美人怀有身孕的缘故,他大多会留在蒹葭阁,很少有时间来看她。其实,她已经快忘记了,她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自从她嫁给他,从他的外甥女变成了他的妻子,他,便很少出现在她面前了。
可是,今日是她的生辰,他也不来看她吗?
她穿了最好的衣服,化了最美的妆容,从旭日东升等到晚霞满天,从晚霞满天等到夜幕深垂。他只是命人送来了她的生辰礼物,人却并未出现。
记得从前,他会带她外出骑马看花。他会用笛子给她吹各种好听的曲子。他会握着她的手耐心地教她写字。夜晚,他会拥着她,给她讲民间各种好玩的故事,哄她入睡。现在,她怀念那个温暖的怀抱。可是,现在的他为什么都不肯见她一面?他们是不是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夜凉如水,风吹起床边的罗帐。
那些心事也像灰尘一样积在心底,时不时被风吹动。
她今晚要任性一次,她想见他,现在就想!
直奔他所在之处,却被宫门外的宫人拦住。
“娘娘,您不能进去。”
“让开。”淡淡地一声,却给人一种无法拒绝的威严。
她推门而入。
那个温柔娴静的女子坐在他怀里,他执着她的手,握着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眼前景致美如画,连她也不忍去打扰那对璧人。
看到女子微微隆起的小腹,淑君知道了,原来她就是郑美人。
“淑君,你怎么来了?”
她才回过神来,“我,我睡不着。所以想找舅舅给我讲故事。”她把头压得低低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谎言苍白而无力,她已经过了可以向他毫无顾忌撒娇的年纪了。
可他还是亲自将她送回了延熙宫。
一路上,两人静静无言。那双温暖的手无意间牵上了她的,那样的温暖让她恍然间回到从前,她静静微笑,唇角绽放出一朵如花笑容。
她多么希望回延熙宫的那条路没有尽头,这样她就可以和他一直走下去。
然而,很快,延熙宫就到了。
“舅舅,以后您可不可以像从前一样常来看看淑君。”她的眼睛亮亮的。
“可以,只是,”他有些慌乱地转过身,躲避着她那双写满深深爱恋的眸子。月光的清辉细细洒在他身上,却带来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冷。“淑君,你要记住,朕不会把你当成其他女人,我们之间有着血缘的羁绊,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的外甥女。”
她脸上的微笑僵住。一颗心沉入绝望之中。
她闭上眼,任凭泪水如黯淡的星子,闪烁着从如玉般的脸颊滑落,声音也有一丝颤抖,“好,舅舅说的每一个字淑君都会谨记在心。”
她黯然回首,身后的宫门缓缓关闭,在两人之间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阻碍,一切融在这漫长的夜里,他,也消失了。
他行走于凄凄夜色之中。
他知道她就像是这个春天这样年轻,但因为他,她受伤了。
他记得,他的淑君曾有着无忧无虑的笑靥,是他亲手毁了她的幸福,是他对不起她。
躲避她,是因为他看出了她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
今晚,他对她说出了那些积压在内心已久的话。
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