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联系
因为起床太早连早饭也忘了吃,临近中午的时间时亚瑟确实饿了。他将信将疑地按照那位军官所说的方式搭乘补给车,步行接近半小时的路程一下子缩短一半。
补给车的车厢内密罗里和科宁的士兵都有,大部分刚从隔离区另一边的战场中返回,或许是因为打了场胜仗,他们又成功地在地狱里活着走出来,于是兴奋地纠缠着亚瑟讲解了许多有关摄影的事情。加上之前和密罗里的军官的一番口舌,抵达终点的亚瑟实在口干舌燥。
“亚瑟柯克兰,你这家伙竟然私自出去?”候在门口的罗维诺一见到亚瑟,便恼火地冲上前。
“抱歉罗维诺,”自知逃不过的人小跑着避开生气的向导,直接朝大门奔去,“先让我喝口水!”
隔离区资源缺乏,但战区医院还是保持着人性化。大厅两边摆放着两架饮水池,纵然只是残存石渣的井水,也能够安抚大多数轻伤的士兵们。喝的同时,亚瑟也捧了些水洒在脸上。他想起刚才在车厢内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小孩,他的脸上被炮尘掩盖得看不出原本的肤色,只有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明亮而精神。他握住抵着地面的枪管,凑近亚瑟的脸,期待地小声向自己询问着,如果能从隔离区出去之后,亚瑟能不能收他为徒。
无味的水咕咚咕咚流进喉咙,亚瑟竟然在最后尝出一丝苦味。
“你的中饭。”肩膀被人拍了拍,亚瑟抬起头。“去外面的院子吃吧。今天受伤的士兵少,我可以久违地有个午休。”说话的人是安东尼奥,他是战区医院的主治医生之一。安东递上饭盒,取下佩戴的银丝眼镜用衣角擦了擦,放进胸前的口袋里。镜腿在眼角至耳朵间压出一道肉圌眼可见的印痕。他似乎忙碌了整个上午,长长地朝外面明媚的风景吁了一口气。
“谢谢。”亚瑟说道,跟在安东尼奥身后走出医院大门。
战区医院不光地理位置佳,风景也算不错。外围拥有一圈绿油油的草坪,三三两两的桌椅摆放其中,供护士和医生们休息用。罗维诺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那儿,他怀抱画板凝望远方,手飞舞在白纸上,画出一条又一条勾勒的黑线。他总是会穿那套洗得泛白的工装服,一些浅浅的五颜六色的颜料印记仍旧留在上头。
“小罗维,在画什么?”安东尼奥坐在罗维诺旁边,顺势伸手揉揉他的头。
“不用你管。”语气仿佛很嫌恶安东的行为,却依旧专心自己的画作,乖乖地没有反抗。
这对兄弟的相处模式似乎很奇怪,亚瑟却能够在这看起来吵吵闹闹的行为间体圌味到一些浓郁的情谊。他知趣地不做声,坐在安东旁边,罗维诺的对面,低下头默默吃饭。
“我就今天一天没看住你,你跑哪去了?”感觉到对面直射头顶的尖锐的视线,亚瑟抬头瞧着正瞪视他的罗维诺。作为向导,
亚瑟无辜地摊开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罗维诺。”
“叫向导。”
“罗~维~诺~向~导。”亚瑟不想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懒洋洋地拉长声音。可咀嚼的动作和话语混杂一起,压根听不清。
“哎小罗维,隔离区很危险,亚瑟是个成年人。自己也有分寸的。”
亚瑟舀了勺土豆放在嘴里,缓缓运动牙齿。不切实际的谆谆教导被安东尼奥连说带哄的口吻表现得十分没有说服力,可对罗维诺来说很受用,起码每次安东尼奥这个样子,小屁孩便不会再吭声。他想起一位搞文学的朋友说过,世界上所有的存在,都在互相依赖和克制着,还挺适合眼前这对兄弟的。
忽然,脑海莫名其妙钻进一道孤高的人影。嘴中食物的咀嚼渐渐缓慢,接着停止。
“你们……认不认识这个人。”
调出最后一张照片,亚瑟将相机展示给对面的两人。安东尼奥和罗维诺低头看看,又互相对视一眼,终于望着亚瑟,却不发一言。
“认识?”亚瑟眯起眼,“还是熟人。”
“密罗里的黑鹰上尉,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罗维诺开口,停下的笔尖又开始沙沙响。
关于黑鹰上尉,亚瑟曾有所耳闻。密罗里作为军事大国,具有出色军事才能的人才济济,基尔伯特也是其中一位。18岁进入国立高级军校,以全满分毕业,仅仅两年之后任职上尉。在某次科宁发动的夜袭中,他带领不及敌方半数的兵力获得胜利,传奇事迹被广为赞颂,他被赐予“黑鹰上尉”的称号,所管辖的连队也命名为“黑鹰连”。
据说他冷血无情,刻板严谨,甚至杀人不眨眼。
亚瑟托着腮,瞄了瞄来自自己镜头之下的这位黑鹰上尉,又回想上午时的情形。摄影作品如何震撼人心,有一部分来源于现实的认知和照片所传达讯息带来的冲突。他仿佛听到,灵感的敲门声。
白纸一层层外翻,正阅读它的基尔伯特停在最后一张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那是一份请求他继续驻扎隔离区的文件,来自上头的指令。
“最近这帮独立派的疯子消停不少,多亏了您。”对面的待客椅中,坐着代表密罗里政圌府的发言官,他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擦拭桌面,再把套着西装的双手放置其上,挤出一个八颗牙的标准微笑,“过不久,我们会派遣一位得力干将协助您。”
基尔伯特将阅毕的文件递回去,好心提醒,“最好把这份文件也擦一下,先生。”
发言官尴尬地抿抿嘴,他赶紧收好文件,仿佛在这狭小的室内坐立不安,迫不及待站起身,“辛苦您了基尔伯特上尉,我一定回国表彰您在隔离区的丰功伟绩。”
“回程的话,选择武装直升机是个好选择。”基尔伯特也跟着起身,他没有对这位临走的发言官行军礼,而是拿起桌上的烟盒揣在手中。
“抱歉?”发言官第一次听到基尔伯特主动说话,嘴唇惊讶地微张。
基尔伯特挑出一根雪茄夹在嘴里,说出的话语却清清楚楚。“您身份尊贵,谁知道独立派会不会拿几只RPG对准您的座驾?”
发言官的脸一瞬间惨白,擦过桌子的方巾差点抹去脸上。他不知所措地转身出门,不光没有道谢,连房间的门也忘记带关。
走廊一片寂静,偶尔经过门口的士兵们的脚步声被地上的毛毯吃得一干二净。对比基尔伯特的房间,温度低了一点,气氛也是沉闷而压抑。想要舒舒服服在房内抽根烟的欲圌望被打断,基尔伯特取下还未点燃的雪茄,放进盒子里。他打算像昨天一样,出去抽烟,顺便透透气。
科宁的办公处位于对面,这是加强两军联系的特意安排。之前从对面战场才能看到,还是一张张咬牙切齿的脸蛋,现在不止抬头不见低头见,还面带笑意。在基尔伯特看来,这简直是诙谐剧的发展。至于那些不能忘却的仇恨,就被扔进这条夹在两军办公处中间的过道中,久而久之,形成一股特定的氛围。
踏在软和地毯上的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他感觉自己都快缺氧了。
激进分子的沉寂,其实并不是好消息。连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发言官也清楚一点,目前隔离区的状况,和暴风雨前的平静并无二致,是无法预料的危险。基尔伯特承认自己是个喜欢忙里偷闲的人,既然对方没有发起攻击,那先养精蓄锐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科宁军那帮玩政治的老狐狸总是叫嚣着主动出击,可激进分子的自杀式袭圌击看似无序而混乱,可每一次的地点,甚至连死亡的人数说不定都在他们的控制范围之类。对方要是不强大,两国不会同盟,也不会在同盟之后,对于独立派也没有一丁点作为了。
隔离区的当地人与世隔绝很多年,这样的战术和装备,绝对不可能是某一天的灵光乍现。
“嚓”。打火机在萧瑟的空气中颤抖着发光,吞噬掉雪茄尖端窜出白烟。基尔伯特靠在墙边,眼神远望,视野里还是那座空荡荡的半身雕像广场,千篇一律的灰色景。
在身体极度放松的时候,听力很容易成为最敏锐的感觉器官。所以,当熟悉的快门声于耳畔响起,基尔伯特几乎是同时扔下雪茄,跺脚踩灭烟头,往声源走去。
依旧是昨天那个记者。不同的是,今天他的胆子又肥了一些,直接举起手中的大黑块对准闻声前来的基尔伯特的脸。
驻军所的旁边是一条偏僻的羊肠小道,附近是一些摇摇欲坠的废弃民房。这个叫亚瑟的青年看来在此等候很久,握着单反的指尖泛出红色。基尔伯特趴在驻军所的石砖围栏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亚瑟柯克兰的眼睛很好看,是不常见的绿色,令他回想起家后面那片清新而广袤的森林。
“你不打算下来跟我谈谈?”
亚瑟比出手势,嘴巴夸张的张合。他不敢,也不能发出声音,不然被发现,他的职业生涯也就到此为止了。
基尔伯特盯着青年好一会儿,缓缓摇头。
底下的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似乎不愿意再举起相机,也不想就这么走开。只是拧起那对颇具特色的粗眉毛杵在那儿,像个因得不到玩具而赌气,却又不舍得离开的孩子。
基尔伯特情不自禁地抬高嘴角。而底下的亚瑟,敏锐嗅到基尔伯特不寻常的变化,迅速按下快门。
“我会拿你的照片去卖钱,”亚瑟继续比划,“你们密罗里不是有规矩吗,绝对不能太过暴露重要军官的长相。”
基尔伯特没撤下脸上的笑意,仍然淡然地噙在嘴角。这样的做法亚瑟自己也会吃牢饭,这家伙被圌逼急了。基尔伯特早就注意到青年的身份,他的打扮类似上流社会那些公子哥,少了浮夸,却称得上考究和妥帖。还有标准娴熟的格斗技巧,应当是从小拜得名师练就的本领。
是个含圌着金汤匙出生的年轻人,父母怎么会舍得把他放到这样的地方。
想着想着,基尔伯特撑起健壮的手臂,轻松越过围栏,一跃至亚瑟的面前。他落地的声响微小,也没有立刻说话,沉默地走在前头,带领身后的青年走至一个更为隐蔽的角落里。
“找我有事?”基尔伯特训惯了兵,说话也粗声粗气,威严得令人抬不起头。可面前这个人,或许是想不输气势,反而昂起脑袋。
“我……”亚瑟做了个深呼吸,“想进行专访。”
“对象?”基尔伯特扬扬眉毛。
亚瑟看着他,抬起的相机横亘二人中间。
“您,黑鹰上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