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夏天是炎热的。当淅淅沥沥的如丝小雨填满了石阶上坑坑洼洼的凹槽,当混浊的雨水沿着屋檐落到地上,当我终于厌倦了用手努力将深绿色的恶心青苔从石墙上扣下来,我开始寻找另一种能使我感到开心的方式。捉弄反应迟钝的、满口烟味的继父和欺负住在附近的肥胖小孩很明显是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好办法,但不久之后我又再次厌烦了。
我十岁那年的六月十五日,第一个继父从此失去了踪影。两周后,母亲将我的第二个继父带回了家。那个穿着白色西装的面带温柔微笑的男人送给我一个茶色的泰迪熊作为初次见面的礼物,幼时的我出于对玩偶的喜爱没有将它丢到垃圾桶里,于是我一直将那个泰迪熊保存到现在。对第二个继父的憎恨并没有被我抛弃或遗忘,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增加。
十二岁的我充满了对整个世界的恶意。当那个对我恶语相向的愚蠢男孩被我用圆规划了一道整整有5cm的伤口的时候,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法抑制的快乐。所有人都坚持认为我患有精神疾病,不仅仅是因为我对任何人表现出的攻击倾向,还因为我开始和那个破旧的泰迪熊对话。
“她疯了。”废话。这群蠢/货没救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泰迪熊不会说话?我一直都清楚自己的全部举动意味着什么。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能给我带来一丝安慰。自言自语都比和那些笨蛋交流要好一些,我宁可自己和自己说话。
十三岁的时候,我稍微收敛了一些。作为压抑天性的代价,我强迫自己亲手用剪刀剪开那个茶色泰迪熊的肚子。当我把它肚子里的白色棉絮扔进火焰中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灵魂也随之燃烧了起来。在宛如夕阳一般鲜红的火焰中,我亲手葬送了我在这世上最珍爱的东西。那年的冬天,我独自一人坐在温暖的炉火旁边,任由滚烫的泪水烧灼着我通红的、肿胀的眼眶。
十四岁的时候,我开始伪装自己。大部分人都认为我变为了一个正常人,也许有那么一两个不知好歹的疑心过重的家伙仍无法放下对我的恐惧或厌恶(比方说那个曾被我打得鼻青脸肿的不良少女),但当时的我得到了绝大部分人的宽恕和包容。我曾以为一切都一帆风顺的时候,一股没由来的恐惧涌上心头。这一切几乎都是无法控制的,而我要做的就是让所有事物都变成我所期望的样子。当我躺在被太阳照得滚烫的榻榻米上的时候,一个计划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十五岁的生日,继父送了我一个白色的泰迪熊和一个粉红色的八音盒,据说是为了庆祝我考上了一所不错的高中。当母亲为我拿来一瓶冰镇橘子汽水的时候,那个可笑的男人要求我为那个泰迪熊取个名字。他居然敢命令我?命令我去做一件可笑至极的事情?我凭什么要这么做?我原来拥有的那个茶色泰迪熊甚至都没有名字,而我又是那么地深爱着它!连我所喜爱的东西都不配拥有一个由我创造的名字,区区一个玩偶又怎么会有那个资格?尽管愤怒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吞没,我却还是选择了压抑自己的真实想法。在思考了片刻后,我轻声地说道:“Tragedy”,就像一个虔诚的牧师在唱赞美诗一般。十五岁的我早已失去了对玩偶的兴趣,可是出于某种我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原因,我将那个崭新的白色泰迪熊留了下来,没有把它扔进炉火里也没有刨开它的肚子。也许是因为我太想念那个茶色泰迪熊了,以至于我又为它起了个名字。好吧,有点晚了。我承认自己变得愈发古怪和偏执。
十六岁的我坐在你面前的沙发上,横在我们中间的茶几上摆放着可乐、薄荷糖、可丽饼以及色彩鲜艳的纸杯蛋糕。不断抚弄着杂乱头发的你一边忍受着楼上传来的巨大噪声一边倾听着我的故事。我知道有关于我的一切都太过无聊了,对此我感到十分抱歉。我浪费了太多时间,你本可以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我面带歉意地拿起了摆放在茶几上的那把银色小刀,我曾用它干过无数不可告人的事情。而现在,我要用它来对付你。故事时间已经结束,因为我已经没有更多故事可以告诉你了。我不想给你讲几个无聊的童话,我敢肯定你一定在童年事情听过它们。你的母亲一定曾在睡前时间用温和而又沙哑的语气为你朗诵那些美好的故事,世界上的大部分母亲肯定都会这么做的,不过我的母亲从来没对我这么仁慈过。她对我不好,所以我很早以前就将她定义为“坏母亲”。现在没有再去提起她的必要了,她已经死了。也许下一个就是你了吧,亲爱的。让我们破坏那些让你痛苦的事物,包括你自己。
当所有你可以信任或者依靠的人都离你而去的时候,请记住我还在这里。当然,我绝对不会是来救你的,因为你所爱惜的全部事物都由我亲自毁灭。
当死神来临的时候,渴望救赎只会不断地加深你的痛苦。很烦恼,对吧?那么就请在此时此刻闭上眼睛。一切都不再重要。
接下来,请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