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套故事。
“明子小姐!明天见哦!!!”
山治奋力地挥着手臂毫不掩饰对女士满溢的爱情,即使这总让公司里绝大多数的年轻女性困扰不已。
被大声呼唤着姓名的小姐迟疑地探探手,随即红着脸转身匆忙离开了。至此,白天热闹的气氛完全冷静下来。山治送走了女士,如释重负地坐下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沉默片刻,他不经意间一扭头,便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睛。
山治诧异地眯了眯眼。他不敢苟同这位仁兄的衣品——头戴一顶暗红色的帽子,两侧长长地延伸下来有如两只多余的耷拉着的耳朵。脸上像是被小孩子恶意涂鸦一番,画着诡异的妆。内里穿着一件爱心状波点衬衫,外套一件夸张的黑色羽毛大衣。
“……你是新来的吗?”山治问道,随即便觉得自己的问题过于幼稚——公司怎么可能当这种奇形怪状的家伙进来?!“不不不,绝不可能。喂,擅闯办公重地我们老板可会很生气的啊?!”
那家伙并没有急着开口,反而脾气良好地咧嘴笑着,还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山治张了张嘴,却因人的乖巧举动一时不大好意思开骂。正当他另措辞句试图盘问时,那人倒先开口了。
“堂吉诃德·罗西南迪。”
“哈?”山治有些不明所以。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礼节性地伸出右手,脸上依旧是温和笑容。
“……我叫山治。”像是败给那家伙一般,山治心怀不甘地同他握了握手。令他意外的是,这个金发男人身形高大,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力。事实上,他的手甚至没有什么触感,令山治以为在握空气。
“山治先生对吧?”罗西南迪不紧不慢地说着,“看来我耽误了你不少时间。不过相遇即是一种缘分,不是吗?不瞒您说,我曾经收养过一个小鬼——”
“诶?哪有人拉着下班急着回家的陌生上班族聊天的啊?!”山寨忍不住吐槽出声。那家伙没有答应,只是拿了一枝烟掏出打火机想要点上。清脆的叩击声下,一簇火星轻巧地落在他的肩头,转眼变成一场小规模火灾并有扩张趋势。山治愣了半天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火急火燎地四处找灭火器,好在一回头发现人家自己用手拍灭了。他虚惊一场地擦了擦汗,对方却漫不经心地继续讲着话。山治不得不佩服他的定力。
“我说到哪儿了?啊,我收养过一个小孩。不过说是收养,其实也没进多大义务,撑死了就是供他三餐。看见他的那天正好很冷,不过没有下雪。他坐在巷子里抖得跟筛子似的。不知怎的,我就把我手里的外卖拿给他了。一开始他没有动,瞪着灰溜溜的眼珠子怒视我——比起小孩儿,那感觉更像是头饿急了的豹子。不过,再怎么厉害也终究是个饿扁了的小鬼头。我当然不怕,就一边揍他一边把吃食给他塞嘴里了。”
面对着滔滔不绝的不速之客,山治并没有粗鲁地转身走人,硬是耐着性子听人唠叨了一会儿。他面无表情地略作评述:“喔。那你还真是父爱泛滥啊。”
“我也这么觉得。”他似乎极自豪地粲然一笑,咧开一嘴白生生的牙,像个开怀的小丑那样荒诞。
“我该是个出色的父亲。”
山治抽了抽嘴角,倒也没有追问八卦的打算。四壁陷入短暂的尴尬,知道对方主动开口打破了沉寂。
“啊——那么,明天见吧山治!和你聊天很开心。”
是啊。和你告别的时候我最开心了。终于安生了。山治心下想着,同时盘算着明天如何迂回作战,避开这个奇怪又麻烦的主儿。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堂吉诃德·罗西南迪慢吞吞地起身,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向远处,直至消失。
这家伙到底几岁了?对于上来就聊育儿问题的不速之客,这个问题第一时间泛上山治心头。不过他立刻发现了另一个更为诡异的问题。
罗西南迪是朝着墙的方向走的。
他似乎是中了那个男人的邪,慢吞吞地起身,转身。他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于是山治离开公司,顺其自然地踱进街对面的一家诊所。虽说门面不大,但是名气不小。据说主治医师特拉法尔加·罗身手不凡,涉猎甚广,外科经验尤其丰富。不过山治倒不是想做开颅手术之流。他站在门口,腿还因惊疑显得乏力。
“……喂,还不进来。待会儿人就多了。”
屋内传来一声低沉而缺乏活力的声音。山治终于从眩晕中抽出身来,循着声音的方向抬眸望去——那是一个眼圈有如头发一般乌黑的男人。那家伙虽是小麦肤色,脸上却是失血似地苍白。眼神内敛锐利,并不像是等闲之辈,手却安然地缩在小熊热水袋里堂而皇之地搁在桌上。整个人的形象令人匪夷所思。
山治正思忖着,那男人又开口道:“心理咨询一小时一百五。”
山治立刻心中一动,拉开人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意思?”
“你的眼神有阿尔兹海默前兆。”
“你才阿尔兹海默……!!”山治正要发作,终究被对方摆着手劝住了。
“不过是个放松你心情的玩笑罢了。”他如是解释,虽然表情并未透露半分他拥有幽默感的信息,“况且那并不是心理问题。正式介绍一下。我是你的主治医师,特拉法尔加·罗。”
在正式介绍自己时,那家伙的姿势却没有丝毫改变,唯一多余的举动便是挪动身子拿出手机扫了一眼。
“我是山治。”山治不得已地用着敷衍语气正式介绍自己。他下意识抬头看看周围,停顿片刻又问:“可以抽烟吗?”
“随意。”
山治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了。这时候千言万语都因这释放尼古丁的星星之火迸发出来。
“我说,别人说起你来,都是什么回春妙手、医术天才,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呢。现在看看你这样子倒有些担心了。你每天真就这么一副样子给人家看病的吗?总觉得有些……名不符实。”
“我什么样子?”罗偏了偏头。“今天冷,不想动。”
“……”山治有种想扭头就走的冲动。罗似乎也觉得这种理由不足以打动患者,便又开口道:“一会儿有个手术,就先睡会儿养精蓄锐。不过你把我吵醒了。”
以罗的口吻来看山治根本没有说他的资格。但山治并没有产生什么负罪感反而觉得火气直往上窜。他正要拍桌子骂出声,对方却成功把握时机将不良用语齐齐堵在他喉口了。
“说吧,你有什么症状?”
“哈?”虽然罗成功阻止了山治破口大骂但不管怎么说他一定得多少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情。“医生忙着治病救人不是应该的吗,别拿这个找借口,仗着有点手艺就耍得我们消费者团团转啊!”
“说实话,我对心理咨询这一块不大擅长。不过嘛,解决你这一类的问题应该绰绰有余吧。都快半个小时了你还跟我东拉西扯不讲正经的难道你是社区里派来送温暖的?”
山治一时语塞,见人嘴角勾着一丝讥讽效益,太阳穴的青筋突突了两下。
“我……好像撞鬼了。”山治按捺着情绪,声音自盘牙一字一句吐出。
“哈?”罗似乎不可置信地感叹一声,表情也变得惊讶,还抽搐了几下嘴角。
“真的……那家伙像个小丑,一直拉着我聊天,聊完就凭空消失了。”山治在表述的时候脸颊一阵发烫。句首苍白的强调,换作他自己听来也愚蠢至极。
“今天开始的?”罗也没啰嗦什么。
“就今天。”
“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大的打击,受刺激了?”罗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金发的家伙,对方便不自然地强颜欢笑起来。
“你好像特别压抑嘛。上班族的生活也不容易啊。”
完全是你这家伙逼出来的好嘛!!!山治在内心一阵嘶吼。
不知不觉,山治发觉背后熙熙攘攘起来。前来的兴许都是患者。不知是不是巧合,人群中不乏女性,而且多年轻漂亮的女性。山治忍不住回头张望着。罗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也不等山治再说些什么,一如既往敷衍了事地下了诊断:“啊啊。症状大概了解了。我看你上班别太拼命,老板的话也别听到心里去,放松心情保持睡眠生活作息规律。条件允许的话多多户外锻炼。”然后他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收费两百。”
然而对于山治来说,这个心理咨询非但没有缓解他的不适,反而平添一肚子怨气。他暗骂一声,四处摸索,终于找出几张钞票狠狠往桌上一甩。罗也没多作声响,收了咨询费勾唇像他友善一笑,意思是感谢你的社区送温暖。
山治于是发誓打死也不再来这家骗钱的小破诊所,并且在下次遇见主治医师四周还没有lady的时候把他狠揍一顿。
山治出诊所时,不巧听见一阵感叹。那是怀春少女遇见帅哥时所发出的爱的感叹。虽然声音不大,但尽数戳刺他心窝。
那种颓废又奸诈的小人怎么会这么受lady欢迎啊?山治好嫉妒。他总是处处为女士着想,每日以最饱满的激情最深切的爱意赞美着女士们,但从未听见过有lady为他发出那样的感叹。
山治就这么郁闷了一晚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