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想跟八大胡同的伶儿一道唱唱新写的几句词，刚迈过槛就被老母亲的眼光冷冷钉死在门柱上，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躲回了屋】
大弧，去问问你二少爷，正乙祠的晚上那台戏是哪个角儿唱。
【我给谡的暗示这么明确，希望他不要辜负哥哥的厚望。正乙祠名是响当当的好听，偏生当家的刀马旦缺点骨气，耍起枪来还没小爷有态势。横竖我窝家里这样久了，再不活动活动怕是要僵在榻上了。那不能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 周诤被抬着回家那天，周小弧得了信息，巴巴儿来同我讲，周诤在宫中叫人给打了。我当下没憋住，实实在在地仰头笑了一番。掌中还有翻开的书，也不看了，合上一丢，提步跑去他屋里。后来成了荣昌伴读，与公主五爷聊过几句，恍若拨云见日，想起此事便更觉好笑了。 】
【 是日，我又来看周诤了。一路上着实憋得慌，路程过半时，我就在站那假山后，撑着腰，实实在在又笑了一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 银铃笑声，惊起飞鸟一路。我若无其事绕过园子穿过回廊踏过石板跨过门槛，忧心忡忡地立在了周诤眼前。 】
大哥，你好些了吗？背上还疼吗？【 轻声细语，表情可怜又委屈，甚至泫然若泣。 】

【等来的不是谡，我心里敞亮，周诣这厮又要拿我当新料写进她那章新编的话本里。她压根不是来探病的，她是来采风的。】
【离得老远就听见勾魂似的笑声，一踢脚背就要把门带关上，焉知没来得及。从门框边儿上挪了挪地，正要一屁股往榻上坐，临死前猛然想起来自个儿屁股开了花，还余下三分没好全，当即收腰，硬生生在人跟前来了个急刹】
幸存。

【 我周诣，老周家一株遗世独立的盛世白莲花，今日就开到你周诤门前了。 】
【 看他这般姿态，差点没笑死，转瞬又装回泫然欲泣的表情，上前搀他，仔细着侧坐了。 】我可真是太担心你啦，你说这棍伤鞭伤叠在一起，可怎么好啊。
【 一句话里到底还是有些真情实意，毕竟于我而言最有趣的是他被打得出不了门，不是他受伤这事。从前爷爷和父亲总想着给他安排一个远大前程，好拘着他不再满城跑，都安排不上，他还是到处浪。眼下可好，他被安排了，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
我前些日子在宫里碰见五爷了，他还问起你呢。

【前几日小板车儿走的一遭着实狠狠地折了我老大半辈子攒的脸面，这叫我周小爷在京中的名声很是不好听，什么畏于强权、屈于棍棒，笑话，小爷我是怕挨打的人吗？我不是，我是怕接骨】
我还不爱进宫呢，整好躲懒。
【我的个老父亲不知打哪儿挑来的伴读差，给咱们兄妹全安排上了，谡进去我是不慌，大不了认个怂，吃不了什么亏。但诣进去可太恐怖了，我无法想象她给天杀的两兄妹会怎么编排我的生平过往。我慌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周小爷我，真的慌了。】
问什么了？你说什么了？

你当然是不爱进宫啦，本来我还 ——
【 不用进宫的，就为了给你洗白，你看你 —— 我不忍再说下去了。好吧我承认，我自己也是想要进去瞧瞧皇家风景，顺便听听故事的，不是他的锅。我这一趟自然也是收获颇丰，左套右套连环套，套得一手好料。不单他的，还有谡哥的，赶明儿我便去会会他。 】
问你怎么不去呢，问你的伤好了没有，他找太医给你治呢。
【 随手抿了一口茶： 】我看他言辞恳切态度亲和，于是帮你兜了兜底儿，说你因为怕太医劳累不愿进宫，可外头的郎中到底无用，才拖了病情。你听，我把你说得多么善良。

他长得确实也……也不错……
【 我这个看脸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抵因着种的缘故，家中兄弟大多生得精致些，尤其跟前这一位，旦角扮相让人只想金屋藏娇，当然我没有这个想法，我怎么藏，我藏不起啊！可那位荣贝勒的长相，却是英气极了，我也没法昧着良心 —— 】那他到底是为着什么打你嘛，你倒是同我讲实话啊。
【 妖兽啦，居然有一天我让人跟我说实话。扯着他的袖子翻来覆去地把玩，又想起一茬，抬眼道： 】
他和我说，都是看爷爷的面子才关心你，可我瞧着他意志非常坚定，就是要让你进宫去，爷爷怎么还有这本事？我就怕啊……就怕他等会儿一抬轿子直接把你押进宫咯~

打我就打我，还需要理由吗？他们天家人，没一个讲道理的。不然我能连着挨揍？
【在家里头不妨什么坦率遮掩，我在这儿撒野横竖是没人治得实，大不了祠堂和祖宗打照面——也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
呸，听他浑扯呢，那日我搬了老太爷来救场子，也没见他心慈手软啊？这位爷真是见人说人话的主儿。你可别同他过从甚密，免得受骗了还不自知。
【没听明白周诣的话里话，怀里揣着问】他有这好心，拿轿子抬我？得了吧，我那日就是坐板车车儿进去的！

板……板车儿？？
【 手下一用力，便将他的衣袖猛地一扯，险些连领子都要扯坏。端得是一副不忍他受辱的愤懑模样，可我早知他被爷爷用板车拉着游街了，我就是恨！我恨我怎么没能亲眼目睹啊！ 】
倒也不是不可能，我看他，是没想和你两清了。按理说，你既得罪了他，打一顿扔出宫眼不见为净才是正理嘛，他却 —— 诶我也说不大清楚，只是他还说，你若看腻了那太医的脸，就给你换一个，什么好药都给你用，新伤旧伤就到宫里去养。你听听！你听听！—— 耐人寻味呐！

我……【人手一紧，好险没把我勒出个亲妹弑兄的大结局，怪奇她倏忽这等的同仇敌忾，来不及细思索，只顾得上拍开她爪子】咳咳咳，轻点成不？哥没死在启华宫，差点儿死在你手里。
【这下说不诧异是不可能的，何止诧异，我简直疑心爱至规是终于良心发现，明白他两兄妹对我委实不大良善，预备回心转意要做个好人，以示皇亲的惠爱。但细想想，非要我进宫去养伤，未必不是不肯与我互相放过】
你瞅瞅，狼尾巴露出来了吧——他压根儿就是想看我受那接骨的罪！我经已想好了，等秋闱那起子事儿有了讯，我头一个去考！等小爷真正考上了官儿，还要去给他一个小贝勒伴读不成？

不好意思啊…… 【 连忙松了手，嘻嘻赔着笑，顺道为他拍了拍领口，掸了掸肩膀处。我可着实是个无情的人，他被打这事儿，相较起我来，谡哥便显得特别义愤填膺，更有兄弟情。可我，我觉着没死便不是什么大事儿。 】
罢了罢了，我直接学给你听，那日我问他为何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他是这般说的：“ 我是个好人，又好说话，基本有求必应，你哥哥想在太岳做大爷，你说我能不能答应？我留他，一则是看在老爷子的面上，没有二则。”
【 清了清嗓，愣是将五爷的嗓音学出了几分粗犷来，我又不同周诤是个角儿，我学任何一个男人都是这嗓音，希望他自行理解一下。 】你？秋闱？？考官儿？？？
【 我颦眉，自他鬓角瞅到发梢，憋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她这一厢话制住，一时半会儿也真不明白，我同这小五爷怄的哪门子气。愤恨啊，想来读书少果真也有点毛病，对峙起来落下乘，没他这般的理直气壮。虽则是没道理，然气不能短了，忙清清嗓】总之呢，我看这人吧——张嘴就是个骗字。
【思前想后思来想去，我竟不知那日触了他什么霉头，若说是不给他卑躬屈膝吧，在家里见了祖宗也没个正经，他能和祖宗比？那自然不能。再则又是，我没存着安生的心眼儿，哪生得副规矩骨头？要说这事儿真不怨我，得怨我那老父亲，好不好的非让我去读什么书，我甘愿两眼一闭是真。她这回笑得打跌我都不拦，这事儿搁前两天谁信呢——周诤要考官儿？真是周家祖坟冒青烟！】
笑笑笑，就知道笑。笑饱了就去给哥盯梢起，我待会从后窗溜，就不信娘还能瞅见。

【 我满心盼着他说出个所以然来，给五爷这番话来个注疏，结果他一句话便将我打发了！我竟不知，这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周诤这脑袋里，戏腔曲文许是倒背如流，旁的书他是一字不剩的，才叫别人话中有话时，他竟是一根筋到底。 】是呢，怕是存了心要来诓你了呢。
【 随口一句，自个儿都没放在心上的。待闻后话，便知他又要去戏楼了。登时站起，深知此地不宜久留。 】你可别让我盯梢，折了我这内应，往后你就没地儿哭了。
【 说完，转身就逃了，再见来不及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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