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我的见解,我们回到文章本身,罗列一下本文的一些不足之处:
其一,魔理沙的角色塑造并不特别成功。首先,引入魔理沙这个角色,很大程度上仅仅是为了叙事的需要,这就使得这一角色的定位比较尴尬:她作为剧情线路的主人公,自然需要较多笔墨的描写;而文章“自我救赎”的主旨又只在蕾拉身上充分体现,那么落在魔理沙身上的笔墨又很难呼应主旨,这导致魔理沙的存在意义仅限于意识流向叙事性、戏剧性的妥协。换言之,如果文章是纯粹的意识流,那么魔理沙的角色就成了累赘。作者对于魔理沙这一角色的矛盾心理或多或少地反映在了角色塑造中:魔理沙的每一行动都是合理的(叙事性的需要),但她并没有一个鲜明的人格(因为即便有也无益于深化主旨),这对于文章的观感或多或少地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
其二,以蕾拉为主线的意识流叙事,与以魔理沙为主线的传统叙事,风格融合得并不十分自然。接上,在我看来,魔理沙的角色体现的是对于作者对于叙事性的让步,毕竟通篇意识流或许“显得”有些太空泛了。那么,这一让步是否恰当呢?我以为,想法是好的,但处理方法或许有些过于简单化了。以伍尔夫的《到灯塔去》为例,作者将女主人公的各种心理活动与现实中发生的事情相互交织,前一刻在想象,后一刻又回到现实,视角在遁入想象与拉回现实之间游刃有余地穿梭来去。这样作者不仅能够不断强化戏剧性、将故事逐渐推向高潮,也能在同时维持人物激烈的心理矛盾。而本文中的手段则简单得多,仿佛蕾拉“负责”意识流(以及通过非聚焦型“上帝视角”托出一部分剧情)、魔理沙“负责”推进剧情,这就恍惚是两种不同的画风彼此出现在同一集动画中,前十二分钟是京都脸,后十二分钟是JOJO画风,显然并不会让读者觉得非常舒服。
以上两点瑕疵,在我看来,都是试图引入魔理沙角色、向叙事作出让步所诱发的后果。作者或许需要在魔理沙这一角色上更加雕琢;或者,更简单的解决方式是删减魔理沙的戏份。我想,纯就意识流小说的角度,后者的效果或许会更好一些。至于如何在这一基础上进一步补足略显单薄的戏剧性,我将在下面继续构想。
其三,蕾拉徘徊往复的心理活动缺乏戏剧性的变化。诚然,通过不断的回忆与想象,作者一点一点地剥开了蕾拉的内心世界;然而,她的内心世界本身则是没有改变的。从作者交代出她的童年悲剧的那一刻,她就仿佛被彻彻底底地摧毁了;她并不是在为了希望而挣扎,而仅仅是为了“是否承认自己已经绝望”而挣扎;她是个矢志不渝的求死者,一切其余的心理活动都是她的感情波动,而非戏剧性的波澜。不如说,从蕾拉的心理世界露出本来面目的那一刻,读者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结局了。这虽然强化了文章的悲剧性,但毕竟牺牲了心理上的戏剧性,而且给人留下一种写来写去都在原地打转的第一印象;而作为一篇意识流风格的小说,情感上的万般纠结与自我斗争,何不是更为精彩的看点呢?
其四,传统叙事的问题。客观来讲,作者在传统叙事方面的功底,明显落后于意识流的水准。这进一步加剧了之前提到的风格不兼容问题。无论是环境描写、动作描写还是对话,都略欠雕琢,集中体现在魔理沙部分的表现力全面落后于作者所需要的感染力。或许作者是有意在练习这一方面的技巧,但毕竟战闻录是严格的小说比赛,练习文笔可以通过写私人文章来解决。
其五,对于主题词“残缺”的诠释体现得不够明显。当然,作者对于“残缺”的见解是富有哲学意义的:蕾拉的“不自由”象征着一种“残缺”,而她为了克服这种“残缺”、寻找“完美”,进行“自我救赎”;在小说的最后,蕾拉意识到“自我救赎”的唯一途径是死亡,因为只有死亡才能成就“完美”,才能把她从俗世的“残缺”的枷锁中解放出来、给予她真正的“自由”。不过,显然,把“不自由”与“残缺”联系在一起的工作,还是要交给小说自己去完成;而在小说中,蕾拉的“不自由”除了肢体上的不便之外,并没有在精神层面上为读者提供足够的“残缺”体验。如果蕾拉时刻意识到自己是“残缺”的,并时刻努力去克服那种“残缺”,而不是放任“残缺”一如既往地折磨自己,那么“残缺”的体现将会更具感染力。
其六,综合考虑以上缺陷,现有的剧情框架和叙事模式难以支撑现有的篇幅。虽说意识流并不拘泥于文字的精简性,但是现在的篇幅(一万二千字)很大程度上加剧了以上几点不足:过长的篇幅使得魔理沙的角色定位更为模糊;蕾拉线大段大段的意识流描写使得读者更加意识到魔理沙线的不自然;长篇累牍地不断加强同一种情感反而使读者感到单调乏味;不得不借魔理沙线的传统叙事来补足相应的剧情设定则给人一种用胶水粘贴碎花瓶的感觉,有力维系而无力支撑,表现力受到进一步约束。
问题到这里大抵讲完了。将以上六点瑕疵联系在一起,我以为,作者之所以在意识流的叙事与剧情性、戏剧性之间摇摆不定,是因为他忽视了戏剧性不一定要通过具体的剧情来创造——它也可以由情感上的矛盾创造。举例,如果我出门在路边捡到一笔巨款,随即遭遇惨烈车祸,接着在医院奇迹抢救成功,刚出院又被诬陷盗窃而身陷囹圄,这当然很富有戏剧性;但如果我一直坐在电脑屏幕前码字,先是沉浸于创作的巨大喜悦之中,随即意识到自己的颓废现实而悲痛不已,接着开始幻想自己如果成为签约作者后前途无限,刚幻想完又意识到已经没有钱买晚餐而再度堕入绝望,那么虽然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但这不也很富有戏剧性吗?如果作者将蕾拉的自我斗争放大,那么不仅呼应了自我救赎的主旨,也化解了可读性不足的问题与传统叙事方面的短板,较长的篇幅也显得更为合理了。将被动接受各种情感冲击的蕾拉,转变为一个主动向颓废现实宣泄愤慨,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蕾拉,那么小说的可读性将会显著提升,意旨也将更上一层楼。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己之见,毕竟一个更富有自主性的蕾拉或许会动摇文章的颓废、灰暗的基调,进而触发一系列新的不谐和音;至于究竟如何进行协调与改善,相信作者已经胸有成竹了。
最后,再次感谢作者为我们带来了一场精彩的思维盛宴。也祝愿作者能够继续探索自己的风格,通过不断的实验与反思,让更多优秀作品诞生在战闻录的舞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