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205【原创】乾元帝纪（玄凌重生向）

第一章 重生
夜，沉寂至极的仪元殿就像是一座奢华糜烂的陵寝一样，没有任何的生气，被墨一样漆黑的颜色所渲染，昏黄的烛光在其中显得十分的无力，周围伺候的宫人也尽数像死了一样，一言不发。
李长是玄凌打小就在他身边伺候的老人了，可是看着今夜的玄凌，内心不知怎得却害怕了起来，如今摄政王的势力已被太后铲除得干干净净，太后也已还政，朝堂上暂时也没什么太翻得起来的势力惹恼这位天子。
想必，还是因为立后之事，朱宜修是太后一向看重的亲侄女，在加上皇上之前就有约于娴妃，太后自然是支持娴妃坐上皇后这个宝座的，她本来也就是这么想的。谁想，皇上对朱家已有婚约的大小姐一见钟情，都是自己的侄女，太后两难了起来，而且朝中也议论纷纷，大家心里都揣着明白，有太后在，皇后一定就在朱家这两位中选了。
可是朱柔则有婚约，朱宜修则是庶出。这两位谁都说不上是太好的人选。就连太后自己，心里都开始纠结了起来，两个都是自己心疼的侄女，谁做皇后自己都乐意，可如今满城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朱柔则若不进宫，基本上她的名声就彻底被毁掉了，再难婚嫁。而朱宜修，若她做不来皇后，那便是天子失信，两边都叫人为难。
“李长。”
还不待李长思索完，玄凌便沉沉开口唤道：“摆驾颐宁宫。”
颐宁宫，这是玄凌曾经最不喜欢来的地方，因为这是他母后的寝宫，檀香的气味浓郁地叫人喘不过气来，玄凌深吸了一口气，蓦然地回忆起了他的前世……
他还记得，自己最初的记忆里面，看见的，是父皇亲昵的搂着舒贵妃，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六弟清河王的场景；再然后，是他的母亲，层层的帷幕，半隐半现着两个人相拥在一起的轮廓，迷乱着他的心境，在他看来，他的童年实在说不上是有多么的快乐。
他登基后，朝政被摄政王与母后把持着，他知道，母后是疼爱自己的，但是他无法忍耐他母后的所作所为，他无法忍耐那个男人，他一下朝，就把自己关在了仪元殿，看那些无关紧要的书，逐渐的，他就放纵了自己，对朝堂起了厌恶的心理来……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的确不是一个好皇帝，在他作为孤魂野鬼，游荡在紫奥城里的时候，他曾去看了朱宜修，她已经老了，忧愁使得她的两鬓全白了，她看着那些鸽子，总是会默默地哭出来，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与他那个未起名的皇长子。
她很丑了，可他也曾觉得她好看，至少在柔则进宫以前，他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还有燕宜也是，她几乎是要哭死了过去，念着沛儿，才没有直接去罢了。真是可笑，他从前爱的，原都是不爱他的；他不爱的，全尽是掏心掏肺对他的。
沛儿还小，不懂得父皇的离世意味着什么，于他而言也没什么，毕竟自己鲜少去看望他。而漓儿虽是伤心，却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他晓得了，自己与漓儿实在太过疏远了，只知道嫌弃他不读书，却从未好好教导过他。
而他的女儿们，全是发自肺腑地难过着，他看着和睦，那个孩子哆嗦着身体，一滴又一滴的眼泪麻木地往下掉着，燕宜顾着自己伤心，沛儿又什么都不懂，玄凌这才想起来，此时的和睦是所有的痛苦都要自己默默承受着的了。甄嬛……那个毒妇，对和睦连面子上的好她都未去做，还是碍着燕宜和沛儿才有了几分客气。
他又想起了柔则，想起了那个瘫在他的怀里，逐渐走向消亡的他的宛宛……
作为一个君王，他不合格，甚至作为一个丈夫与父亲，和儿子，他都是不合格的。
这一世，他想改。哪怕他无法成为一个明君，他就算只做一个好的男人，做一个守成之君，便也足够了。
太后这时竟还未睡下，头上两支素银簪子做装饰，打扮极其素淡，手上的佛珠链，是她如今已一心向佛的标志吧。她为何向佛呢？赎罪？还是祈福？
玄凌半弯下腰，行礼道：“儿臣参见母后。”
朱成璧闭着双眼，淡淡道：“起来吧，皇上已是天子，何必向其余人行礼呢？”
玄凌道：“虽为天子，孝礼仍不可废，儿子是母后所生，母后所育，这些恩情儿子一辈子都还不完。”
朱成璧一怔，两只眼睛忽地睁开来，却又瞬间将自己的错愕收敛了回去，在深宫多年，她早学会了伪装自己，只是眼角的微微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皇帝来这里，仍是想要哀家同意，立柔则为后对吧？”
“自然也有这个原因……母后，儿臣若以柔则为后，定会好好待她，亦不会亏待宜修，还望母后成全。”
朱成璧苦笑一声：“皇上立柔则为后，不就是亏欠了宜修吗？闹成这个样子，柔则是必须要进宫的了，只是，那孩子一直哭着和哀家说，若一定要入宫，她做个贵嫔都是可以的，只求以宜修为后。皇上难道，连柔则的想法都不肯顾吗？”
玄凌郑重其事道：“儿臣只愿立柔则为后，但儿臣保证，绝不亏待宜修！”他看着朱成璧，多久了，久得他都忘了，自己是多久没有好好看着自己的母亲了，她才三十多岁，却像是四十岁一样老态龙钟。玄凌晓得，朱成璧一开始属意宜修，还有一个原因，她觉得宜修与自己很像……
“儿臣，恳求母后。”
这样的玄凌，是朱成璧未曾见过的。
她轻轻皱眉，似是有万种无奈在心头：“好吧……只是，皇上切勿委屈了宜修与她肚中孩子。”她再喜欢宜修又怎样呢？没有一个母亲会委屈自己的孩子的，何况这个孩子，是她在这深宫里那么多年来唯一的指望……
“儿臣，谢母后成全！”

第二章 并蒂花
实际上，如果玄凌今世可以选择的话，他情愿让朱宜修不入宫，不是因为厌恶，只是因为怜惜。如果他回到了他刚登基的时候，便是念着柔则，他也会为朱宜修指一门好亲事，绝不让她受任何的委屈。
可朱宜修已经是他的娴妃，他无法给她一个真正太平的人生，就连皇后之位，因为在他心里有柔则的存在，他不可以予她，他只能在其余地方，一点点的补偿这个可怜的女人。
这一世柔则入宫，玄凌虽是答应了太后的提议，纳名门闺秀入宫为妃，可实际上，前世在这一批入宫的嫔妃，只有一个汤静言进了后宫，这叫朱成璧意外了起来，她本来是想让权臣之女入宫，给那些心里有点心思的老臣，一种自己母子二人，不过是只能靠后宫权衡前朝的懦弱无能之辈的印象，好让他们松懈下来。
谁想玄凌选择的，却只有一个汤静言，汤静言的父亲长安候并无实权，不过是有个侯爵的名头罢了。别说朱成璧，其余人也因玄凌的这个举动起了疑心。
谁能想到，重生的玄凌，本就不似前世，想扩张新人入宫，而汤静言，不过是因为他想要予漓罢了……是，他现在想来，才觉得自己亏欠这孩子太多，若今生仍有父子之缘，他定会好好地疼爱他并教导他。
随着柔则为后的旨意下来，玄凌也定了其余三人的位分，朱宜修晋位正一品娴贵妃，齐月宾为从一品端康夫人，汤静言为正二品悫妃。
齐月宾才十一岁的年纪，眉眼虽然已能看出是个相当标志的美人，然而一张小脸蛋整日里连笑都不笑，只讲着规矩礼仪，前世就是因为她这个性子，玄凌从未宠爱过她，可是一想起她和世兰终究是被自己害了，心里愧疚，便也开始疼起了这个小女孩。
这在朱宜修看来，却更是寒心。斜阳从几扇檀木雕花圆窗射入宓秀宫中，带着一种令人烦躁的闷热，更叫人烦心，朱宜修将自己整个身子拖在了贵妃椅上，十六岁的少女，纤细而柔弱，连着九个月身孕的肚子尤其得突兀，朱宜修遥望着窗外正攀在桂花树上嬉戏的一对喜鹊，悄然抿了抿唇。
“剪秋，你说皇上，是不是不再喜欢本宫了。”
剪秋上前，轻声安慰朱宜修道：“娘娘可别多想了，皇上封娘娘做贵妃，又体贴着娘娘肚中的小皇子，所以额外加了月例予我们宓秀宫，心中定是挂念娘娘的。”
“贵妃？”朱宜修嗤笑一声，“昔年本宫的父亲予了母亲正妻之位，最后却娶了陶夫人为妻，母亲只是府中的三姨娘罢了，连祠堂都进不得……皇上曾许诺本宫，若生下皇子，皇后之位便是本宫的，可如今……”朱宜修抚摸了自己的小腹，语气哀婉地似一朵即将尽数凋零的牡丹一样。
“本宫即将生下孩子，皇上却已经立了姐姐为皇后。”
龙凤双烛，椒房之礼，在紫奥城中这约莫就是荣华权势的象征了。朱柔则惴惴不安地坐在床榻上，暖气含着香料的气味沁人心脾，正红色的金丝凤袍穿在她的身上，端庄却不失一丝十六岁少女应有的俏丽稚气。
玄凌刚来，她就忽地起身行礼道：“参见皇上。”头顶上风冠的珠帘轻轻摆动，玄凌扶起她，柔声道：“宛宛不必如此拘谨。”
“宛宛……？”朱柔则怔了一怔，道，“皇上怎晓得臣妾小字？”她微微一笑，像小孩子一样天真。
“朕自是知道的，宛宛，你如今进宫，大可不必与朕这般生分，朕记得……你唤娴贵妃，小宜。”玄凌说着，牵着朱柔则回到塌上，轻轻拨动了她耳畔垂下的一缕青丝。
“小宜是妹妹，皇上是天子，是不同的。”朱宜修答道，她懵懵懂懂地望着玄凌，分明这位是姐姐，却比在宓秀宫中的朱宜修更像一位孩子，无忧无虑的闺中生活，使这个人彻彻底底得成了位人间仙子，对人间的一切都抱着一种懵懂且好奇的心态。
玄凌急了，略带些责怪的语气对她说：“朕是你的夫君。”复看见朱柔则垂下脑袋，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顿时觉得又无奈又开心，他的宛宛，怎的是这般的好。
“四郎……”朱柔则深吸了一口气，才轻声答道，她畏畏缩缩地看着玄凌，像是犯了什么错似的，玄凌记得，曾经大婚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只是当时的自己只顾着自己开心，并没有问她原因。如今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去问。
他靠近，将朱柔则揽在了怀里，轻轻在额前留下一个吻，将她按在床榻上面，柔则白嫩的脸颊上面，微微地泛起了一丝红晕，像是含露的梅花一样清新动人，玄凌靠在她的耳畔，轻声说：“宛宛什么都不用去理会，朕会帮宛宛处理好一切的。”
“嗯……”朱柔则潜移默化地颔首，她耳畔的东珠耳环也随着这轻轻地举动而晃了一下，朱柔则眨了下眼睛，黝黑的眼眸中沉着一丝无奈，“可臣妾作为皇后，不是该为君王免去后顾之忧吗，怎么如今，到成皇……四郎，替宛宛免去后顾之忧了？”
皇上是不信任我能成为一个好皇后吗？
朱柔则在心中无声地问道，她哑然失笑，对于自己冒失的话语感到了一阵尴尬，微微侧过了头，不敢去看玄凌。在朱柔则的眼中，便是如此的。其实嫁给谁不是嫁呢？她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当真会成为皇后罢了。玄凌的旨意来得太快，她连想都没有想到。她只知道，自己的妹妹如果生下皇子，便是皇后。
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挡在妹妹前头的程咬金。就算她执拗地和父亲母亲说：“宛宛若进宫，做寻常嫔妃便好，何以夺了小宜的中宫之位。”
可她的父亲与母亲，只是相当淡然地和她说，这是圣旨。
在父亲看来，都是自己的女儿，一个做了正宫皇后，一个做了有子嗣傍身的贵妃，再好不过。旁观者，更是明白这件事情，只会有益无害，如果真的说伤害了谁的利益，那么，唯有朱宜修一人。
玄凌顺手，将朱柔则揽在了自己的怀里，语气温柔地如同能够化成一滩水一样：“朕都是为了宛宛好。”朱柔则稍稍抬起头，便会看见这个实际上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少年，眼中缠绵着的眷恋与神情，这样的深情，让朱柔则不想再多说什么。她扬起一抹温柔的笑，默然地将头靠在了玄凌的肩上。

第三章 予涵
封后大典后的第一日，自然就是要开始按照大周历来的规矩，宫中嫔妃需得每早来向皇后请安。
齐月宾个子还小，扎了个双丫髻，戴着一对翡翠蝴蝶钗，浅蓝色衣裳，身后跟着五六个伺候的婢女，小小的人儿板着一张脸来到凤仪宫的时候，朱柔则见了就觉得有趣亲切。
“本宫记得小厨房刚做了几盘点心，那杏花糕想必端康夫人会爱吃，便拿过来请端康夫人尝尝鲜吧。”
宫人答了句“是”迅速拿来了一小叠杏花糕，上头的花纹就像是真的花蕊一样，赏心悦目，齐月宾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谢皇后娘娘。”这般的沉稳，让朱柔则不禁含了无奈地笑。
曾经的宜修，不也是这般的吗？
“小宜还没来吗？”想起宜修，朱柔则忽地楞了一下，下意识地向自己下方的位置望去，可真是怪事，这孩子在府邸的时候就最重规矩，今日到来得晚，想必是怀着孕，本来身子就不爽利，又为着自己的事，伤神又伤心，故贪了些睡吧……也罢，到底自己亏欠她的，若宜修真有了什么事，便是叫她拿自己的命去偿还，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的不妥的地方在，贪睡一会，更是不用说什么。
朱柔则捧起一杯清茶，小小地抿了一口。却忽然听见有宫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顶着一头汗水，结结巴巴道：“参见皇后娘娘……”
朱柔则问道：“怎么了？”
“娴贵妃娘娘要生产了……”
宓秀宫前排着数只桂花，飘着一阵清香，寓意着新贵，这原本是玄凌安插下的，可对如今的朱宜修来说却成了极大的讽刺。朱柔则，齐月宾，汤静言三人赶到时，宓秀宫的宫人正一头雾水地来来往往的伺候着，内殿中朱宜修痛苦的尖叫声不停地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玄凌本是要去早朝的，听说朱宜修产子，也急急忙忙赶到了宓秀宫，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上一世，他并未多在意这个孩子，只想着自己与宛宛会有嫡子，自己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于是一直没细心理会这个孩子的状况，连这个孩子死了，他都想过给这个孩子一个名字作为补偿，直到今生今世，他才明白这个孩子对自己是多么的重要。
“娘娘，皇上来了，娘娘你挺住啊！”剪秋几乎是要哭了出来，站在并蒂牡丹纹饰的屏风后面，大声地向朱宜修呼唤着，恨不得一把跑进去让自己替自家娘娘受苦。
众人的心，都是悬起来的。朱成璧珊珊来迟，看着众人担心的面容，用老一辈独有的那种成熟稳重的口吻道：“没什么事，宜修年轻，又是头胎，生产辛苦些也是正常的，不会有事的。”
她口头上这么说着，自己却也忍不住担心了起来……这连九个月都不到，怎么就会生了呢？她不禁看了眼四周的人，柔则是绝不会害人的，汤静言与齐月宾是她一直看着的孩子，也是顶好的，定不会做这些事。那么，便是宜修自己难过害了自己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一声产婆的欢呼声：“生了！生了！”听到这句话，众人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产婆小心翼翼捧了一个襁褓过来，跪下，道：“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娴贵妃娘娘诞下皇长子，母子平安。”
玄凌接过婴儿，熟练地用些不成句的话哄玩着这个孩子，孩子小小的，皱巴巴的，跟个肉团一样，扑腾扑腾的哭得可厉害，只是哭声有些弱罢了。朱柔则悄悄凑了上去，好奇地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小侄子，旋即也笑了起来。
“真可爱。”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脸。
朱成璧斜眼看了她一下：“也是你的孩子，日后可要好好疼他才是。”
“宛宛省得。”朱柔则说着，笨手笨脚地从玄凌手中接过婴儿，小孩子非常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直哭闹着，她依旧挂着慈爱地笑容，慌乱道：“乖，乖，孩儿乖。”
朱成璧见状，便又将孩子抱到了自己的怀里，轻轻拍了拍，孩子立刻就不再哭闹了，收敛了声音，乖乖地躺在了祖母的怀抱里，朱成璧又看向玄凌：“皇上给这个孩子取个名字吧。”
玄凌笑了笑：“儿臣早想好了，就叫予涵吧，涵者，沉养也。”

第七章 分歧
在宓秀宫中静静地养育着自己的孩子，并不能让朱宜修感到有多么的满足，拨浪鼓敲击的声音与孩子的欢颜笑语平复不了她的伤疤。每日去凤仪宫，她的心就像被针刺了一样，尤其是看着她的姐姐，笑着坐在凤位上的时候。
只是令朱宜修没想到的是，她谋取权利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因着朱柔则不擅处理六宫事宜，玄凌下旨，从今后宫中大小事务皆由娴贵妃朱宜修代处理，事无巨细必像皇后过目。
一开始，朱宜修也只是相当乖巧地按照玄凌的旨意，将所有处理好的账本摆在朱柔则面前，请她过目，可是朱柔则几乎所有时候，都是认认真真看个几页，之后便无可奈何地放置了。
“也是我不对，劳烦了你，小宜，涵儿还小，叫你来帮我做这些。”她语气温柔地跟一股清泉般，极其的真挚，让人足以放下所有心中的烦闷。
朱宜修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怎么会呢姐姐？能帮姐姐的忙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既然姐姐看不太来这些，姐姐若是放心宜修，今后这些便都由宜修来做，就不专门来凤仪宫叨扰姐姐了。”她说的话，是极其能够暴露自己欲望的，她看着朱柔则，后者微微一笑，道：
“那便麻烦小宜了。”
处理宫务，对于朱宜修来说绝不是什么难事，在朱柔则进宫之前，这些一直都是她做的，她和姐姐不一样，姐姐甚至是连账本都算不清的人。
而在闲暇之余，朱宜修也开始尝试着和汤静言，齐月宾二人走动。汤静言虽有几分姿色，十六岁，比朱家二位小两个月，为人懦弱，呆板，又没什么擅长的东西，而且又有个朱柔则是玄凌心中的朱砂痣，玄凌并没怎么去到她宫里走动。
汤静言的玉照宫，离早已荒废的未央宫极其近，连着玉照宫都显得静极了，一排柳树尚未长成，并没有多少的颜色点缀这清冷宫殿，若说华丽，绝比不上凤仪宫和宓秀宫一二，但倒也算安静。
婢子沏好了香片，味道清淡，冒着些许热气，朱宜修徐徐吹散了口热气，汤静言不安道：“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望贵妃娘娘与端康夫人不要嫌弃。”
朱宜修小小茗了一口，含笑道：“我怎会嫌弃呢，只是委屈了你，位居贵嫔之位，却只能用香片这种便宜的茶叶，只是皇后娘娘说了，才举办过立后大典等繁杂的大事，用钱多，国库又紧巴巴的，后宫须省着点用，本宫也不好忤逆了皇后娘娘的意思，还请悫贵嫔体谅一下皇后娘娘吧……”
汤静言咬了咬嘴唇，自嘲的笑了笑道：“嫔妾晓得了，到底是嫔妾家世不好，位分又低，没有皇上宠爱也没有个孩子依傍，皇后娘娘克扣就是因此才克扣臣妾的月例的吧。”
朱宜修连忙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低声道：“妹妹当心，隔墙有耳啊。请听我一言，姐姐只是不太懂这些事罢了，只想着皇上，一时考虑不周全也是有的，再者姐姐从小在家就是被爹娘宠惯了的，对这些事也不甚了解。”
“……是啊，天之娇女，谁敢说呢？”汤静言沉下眼眸，一滴豆大的泪珠忽地徘徊在了眼角之间，似要将无尽地苦楚皆包含进去再露出来。她自知失仪，悄然将眼泪又藏了回去。“还是娴贵妃最好了，懂得体贴嫔妾这些人。”
齐月宾在懵懵懂懂地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微张着嘴，想要说点什么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妥当，糊里糊涂地吃了几块点心，便起身道：“贵妃娘娘，嫔妾先告退了。”
“啊？端康夫人这就走了，那，绘春，送端康夫人……”
“不用了。”齐月宾猛地摇了摇头，“绘春是贵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嫔妾不敢越了规矩。”
她说着，旁边的几个婢子都跟着出去了，步辇是在外面等着的，吉祥细心地给自家主子戴上了加绒的浅紫色斗篷御寒，就搀扶着齐月宾上了步辇。
齐月宾坐在上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小脸蛋冻得通红都不自觉有什么不舒服的，她低着头，听着身旁宫人踩着地面，齐声走步的声音，心里是越发的烦恼，她抬头，开口道：“去凤仪宫。”
凤仪宫离她方才到的路相当的远，奴才们虽是心里抱怨不知自家主子怎么了，面上却仍是恭恭敬敬，半点规矩不敢犯地听话去了。
凤仪宫的内殿，暖气随着瓜果的香味暖暖地叫人舒服，这是朱柔则和朱宜修学的，用瓜果的味道替代熏香，是比寻常的香料要好很多，齐月宾也没叫人通报，朱柔则尤其得疼爱这个小女孩，虽齐月宾未私底下拜访过，也说过端康夫人来到不必通报这样的话。
齐月宾轻轻地掀开一层朦胧透明的布帘，只看见窑瓷瓶内几支梅花夹着清雪开放，朱柔则坐在椅上，怀抱琵琶，随着调子轻轻哼着些齐月宾从未听过的唱词，她的声音很美，柔婉，清丽，似百灵鸟一样清脆。
齐月宾盈盈上前，打量着这位皇后，走到了前面，才半跪下，行礼道：“给皇后娘娘请安。”朱柔则听到这声稚嫩的问候声，顿时愣了一下，她抬首，看见齐月宾那张小脸，立刻扬起了嘴角：“月宾来了啊，快坐。”
齐月宾却未下座，只缓缓向前移着，瞧着朱柔则放在琵琶弦上的白皙手指，一点看不出来，这是一双多年苦练各类管弦乐器的手，齐月宾轻声问道：“娘娘是在练琵琶吗？”
“是啊，不练练，手就会生。”她浅笑，温和慈祥，“月宾对这个有兴趣吗？”
“有一点吧……”齐月宾犹豫地答道，复又摇了摇头，“嫔妾不懂得这个。”
朱柔则道：“我原也是不懂的，慢慢学就好，来，我教你吧。你难得来一趟，我开心得紧。”她说着，就将齐月宾牵到了自己的身边，“先从最基本的开始学就好……这样……”她开始自顾自地说着，齐月宾也一知半解的听着。
她看着朱柔则的侧脸，从小到大，她总听闻父母和家中长辈说自己是顶漂亮的人，可是，自己的漂亮在这个人面前比起来，那真的是差远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她相信，朱柔则不是一个聪明人，也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可她却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坏人啊……

第八章 陶氏恨
自从玄凌重生之后，便一心专宠朱柔则，帝后伉俪情深，本该是极大的喜事，只是在本该安享晚年的朱成璧看来，却不尽然如此。
按照大周的规矩，后宫之人，只有怀孕才能召家中女眷入宫，而朱柔则如今闲了下来，一天天就是教教齐月宾如何弹奏琵琶和偶尔哼歌跳舞，最多就是去宓秀宫看看涵儿，实在无趣，玄凌便安排了陶氏入宫陪她。
只是，陶氏进宫之后先拜见的地方不是凤仪宫，而是颐宁宫。
朱成璧端坐在上座，慢慢地拨动着手上的玉佛珠，陶氏跪在下面，已是双腿都麻木了，却仍是强撑着行礼，不敢越了规矩。
朱柔则在旁边总是会向母亲的方向看看，思虑半日，才不安地道了句：“姑母，母亲一直跪着也是辛劳，不如叫母亲起来吧。”
朱成璧斜眼看了下朱柔则，轻轻叹了口气，才对下面的陶氏道：“起来吧。”陶氏忙谢恩，便起身坐下。
她心里忐忑，不知道朱成璧何故给自己这么个下马威，自己平日里也算是与她无冤无仇，自己难得进宫，她却要这么做，这又是何必呢？自己分明没任何威胁她利益的地方啊。
“算上涵儿满月礼和柔则封后大典，你这也是第四次入宫了，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哀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阿柔这孩子，从小就只听你的，什么都不晓得，哀家有些话必须要当着你说才是。”
太后说着，递了个眼神给竹息，竹息会意，立即击掌两声以作信号，两个婢子站进殿内，带着一个衣架子，上面摆着的是一件蕊红色联珠对孔雀纹锦外裳，长长拖曳至地，美轮美奂。
朱柔则心下疑惑：“这不是宛宛当初入宫时穿的衣裳吗？分明叫人捡好了的才是，怎么会在姑母这边？”
“是吗？”朱柔则眯起了眼睛，慈祥的笑了笑，这笑容不过是一刹那，“果真是阿柔入宫穿的衣裳。”
“大胆！陶氏！你是当哀家瞎了还是聋了！竟敢做这种大不敬之事！”朱成璧重重拍了下桌案，惊得陶氏立即再次跪下，道：“太后恕罪。”
“姑母？这衣服，怎么了吗？母亲当初说，既是进宫，不能不穿得好，否则不合规矩。”朱柔则仍是满腹疑惑，望着下面神情慌乱地陶氏心里跟滴血似的难受。
朱成璧的语气渐渐缓和了下来：“皇后啊，你如今已贵为皇后，有些事情哀家也必须教你，进宫面圣，是该打扮体面，但你可知道，这衣裳的规格，是从二品昭仪等妃位册位时才可穿的规格？”
“宛宛……不晓得。”朱柔则几乎是要哭出来了一样，声音颤抖，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你如今，该知道了，哀家相信你，你从小就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就是哀家让宜修入宫，给你赐婚薛家，你也不吵不闹，甚是懂事，可是如今，你已是皇后，有些事情不改不行。”朱成璧的声音如同在教导一个几岁的孩子，“就比如，哀家是你的姑母，但哀家也是太后，所以你对着哀家，不能称‘姑母’而是‘母后’，人前人后也不能再将自己的小字作为自称撒娇，这是不合规矩的，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这些事情，哀家必须教你。”
“儿臣晓得了，母后。”朱柔则不禁哆嗦了一下，慢慢地跪在了陶氏的身边，一滴豆大的泪珠无力地随着脸庞滑落至地。
朱成璧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儿臣有罪，必须得跟着母亲一起受罚。”她说着，眼睛里的泪珠逐渐似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滴滴滑落，看上去是真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朱成璧一阵无言，起身，佩环的声音尤其清脆，她瞥了一眼陶氏：“你还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可惜，你若再继续这么教导下去，你会自己把这个女儿给毁了的。”
“太后。”陶氏仰起头来，不甘道，“试问太后，就会甘心自己的孩子输给自己丈夫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吗？何况宛宛是嫡出，宜修是庶出，嫡庶尊卑有别，李顺娘便是我一辈子的心结，难道我生出来的嫡女，还要被她生下的庶女压着吗？我如何去做到。试问宜修，她能够做到吗？”
“别把你那点子微不足道的痛，当做是伤害别人的理由……若不是你费尽心思让柔则盛装打扮，打探天子行踪设计让柔则与皇上在太液池相遇，宜修本能过得更好的，哀家即可便要下旨，降你为四等诰命，禁足颐宁宫偏殿，日日抄写佛经思过，一月后，再返回朱府。对了，哥哥无子，仅有两个女儿……”朱成璧冷眼看着陶氏，“便让三堂兄家的庶四子过继到哥哥名下吧。”
朱成璧的三堂兄，朱佑为……可是出了名与陶氏不对盘的，而且偏偏，是过继个庶出过来，“太后，您是在讽刺臣妇吗？臣妇是错了，可是您是想让臣妇的后半生都在他人的冷眼和鄙夷中度过吗。”
朱成璧语气平淡：“当今皇后的生母，谁又敢去给你冷眼看呢？当然，除了哀家。”她说着，走向了内殿里面，珠帘被侍女垂下，渐渐隐去了朱成璧在陶氏与朱柔则视线里的身影。
“母亲……”朱柔则轻声唤道陶氏，想起她向来身体不好，不免担心起来，然而又想起母亲设计的这些，心里百味交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陶氏回头，眼神麻木地望着朱柔则，那是张多么美丽的脸啊，她笑了。
“宛宛啊，你若是个男孩该多好啊……”她说着，仿佛是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合着喜鹊清脆的歌喉，本该迎来的是多么重大的喜讯啊，可是她看着襁褓里的那柔软的孩儿，心里颤了一颤，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不应该啊，怎么会，怎么会是个女儿呢？”
就是从那之后，她再也无法怀孕，从那之后，眼前的这个孩子就成了她唯一的指望。

第十章 旧话
随皇后去朱府的队伍一眼望不尽尽头，周围定了要路过之处早已是遣散好闲散人员的，一路上马蹄声不绝，声势浩荡却绝不嘈杂，朱府虽就在京城，然而一路慢慢前往，竟也花了好几个时辰。
承恩公朱佑回痛失结发妻子，加上爱女难得团聚，眼眶早已红了大片，他随着朱府上下跪下，领声道：’“臣朱佑回携家眷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朱柔则麻木地向下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感觉令她有些晕眩，她保持着皇后应有的姿态，道：“请起。”众人皆谢恩起身，承恩公悄然看了一眼柔则，看上去极其的无精打采，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酸。
朱府上上下下都是穿白戴素，陶氏住着的屋子大半的用具都用白布盖着，两边的人都深情庄肃，若不是因为能听见清晰的请安声，朱柔则差点以为这热闹的朱府如今只剩了些假人，凄哀冷清，悲不胜诉。
陶氏的棺材仍停在屋内，只说是等着皇后到临，然而棺盖紧合，哪看得见母亲的模样，牌位上深深刻进了她的身份与姓名，然而这一切看来都是那般的不真切，似人这一辈子就是一个虚假的梦一样，唯有死了，才算醒了。
她回过神来，往门口处遥遥眺望一眼，一间小屋在这深沉夜晚也未点上明亮灯光，黯淡，无色，只剩寂寥一般，朱柔则梦游似的向前移了一步，旁边朱佑回心中一惊，呼道：“娘娘……”
朱柔则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去管，“你们都别跟着。”
这间屋舍已是荒废了很久的感觉，真是奇怪，自己明明记得入宫之前几日看见这里还算是春意盎然，生机勃勃，是因为到了冬日，又是夜晚，才会如此凄凉吗？屋外的一排排柳树已是尽数压了清雪在上面，没有一点俏丽的颜色了。
她走着，脚踩着摊摊的积雪，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推开门来，只能看见极其简单的布置，是这样的吗？以前看这里，是这样的吗？
还未等朱柔则反应过来，朱佑回已是跟在了她的身后，道了一句：“我在想宜修入宫后，总有可能会回来的，想必她不会喜欢曾经住的地方东西被动得找都找不到了，就一点没动，只是……顺娘死后搬走的那些东西，是没有搬回来的了。”
李顺娘，是父亲的三房，也就是宜修的母亲，朱柔则看着这地方，仍是充满了懵懂，她随意地游走了一圈，只看见梳妆柜上赫然又一个木皮箱子摆在那里，她伸出手，将它打开来看。
光秃秃的枝条，有点缺口了的风筝纸船，还有几封泛黄了的信筏。
“这是什么？”
“不知道，宜修那孩子捡着的，也不知是哪来的破烂玩意。”
“为什么呢……”朱柔则喃喃，她盯着信筏上面那个已经淡了的“妻”字，不知所措，“父亲许诺过三姨娘做妻？”
朱佑回转过身，像是在避讳什么脏东西一样：“陈年往事罢了。”
“那父亲，为什么要违背诺言呢？”
“柔则。”朱佑回叹了口气，“人有时候是迫不得已的。”
“去伤害别人，是迫不得已？”朱柔则瞪大了眼睛，不只是愤怒还是悲哀，摇了摇头，“不是的，你在说谎。”
“顺娘，是个乡下普通家的女儿，娶她，对于当时的父亲来说，有害而无一利。柔则为什么你不懂呢？人活着，不是要为了诺言和什么爱情活着的，人活着，就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吃好穿好喝好，这才是最实际的，那些诗人整天念叨的情情爱爱全都是无用的东西罢了。”
“不是的……”朱柔则感觉自己使不上力气来了，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不应该是这样的才对，仁慈的母亲到头来竟然一直在算计别人，正直的父亲竟然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前程随意违背诺言的人……不，这是假的，这是假的！
她想要的不是什么金银财宝和权利，如果可以，她真的真的，只是想要一个平凡温馨的家而已，可是到头来，她以为她有，可实际上她并没有这些，没有。
“你母亲到底与我多年夫妻，我对她也不是没有感情，即是我知道她多年未能再怀孕，是因为当初恐惧顺**她先生下孩子，于是喝了早产汤药，先于顺娘两个时辰生了你，结果谁知道你竟是个女儿，而她伤了身体，再无法有孕……”朱佑回自言自语着。
“我本来以为，顺娘要是生个儿子，就让他做我的继承人，也好弥补下顺娘，结果两个都是女儿……柔则，柔则，你去哪？”
她走了，眼泪逐渐模糊了眼前的视野，一切似乎都天翻地覆，理智和冲动驱使着她向前走着，就像是在寻找什么安息之所一样，“娘娘，丝帕……擦一下眼泪。”
“不用……我不用……啊！”还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一个绣球稳稳地砸到了朱柔则的脸上，她险些摔倒，被旁边的人扶着，才勉强站稳。
一个孩子正站在那边，看着朱柔则被打有些狼狈的样子，天真无邪的笑了，“球，球，娘，我的球。”他扯了扯母亲的衣角，唤道。
“大胆！”
“没事的……”朱柔则的声音轻到让人差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没事的，小孩子而已，只是玩笑而已，没事的……”
朱佑回已是再次站到了她的身侧，伏在她的耳边，小声问道：“柔则，你究竟想做什么！”
“父亲……我……”
我想死。

我这边第九章是能显示的啊……。

第十二章被吞了四次

第五次被吞的第十二章

@沐轻鸿 。我再发一遍

第二十章 疑云
紫奥城中的孩子，似乎永远都多灾多难，当第二天拂晓之时，玄凌不过堪堪清醒，他所面对的，便是瘫在踏上奄奄一息的齐月宾，与其腹中孩儿流产的悲讯。汤静言战战兢兢地跪在下面，朱成璧的嘴角凝着一丝无声的压抑。
玄凌的语气多了丝责怪：“怎得没人来通报。”
朱成璧哀婉地吐了口气，才淡淡道：“月宾是半个时辰前才彻底没的孩子。之前稳婆一再说，只是难产罢了。哀家想着月宾吉人自有天相……估计有惊无险，生更半夜，又怕扰了皇帝清净，误了第二日上朝，故而一开始才没叫人通报。”她说着，眼角微微昏黑的眼圈似乎能够让人读出她的疲惫与悲哀。纵使齐月宾与她的关系不比她与朱柔则朱宜修，是嫡亲的姑侄，但好歹齐月宾也算她看着长大的，那死掉的，也是她的亲皇孙，她如何能不痛心。
朱成璧继续一一道：“悫妃说，原是赶着回宫，途中路过披香殿。遇见了月宾，结果便看见一群乌鸦窜起飞过惊住了月宾，致使她硬生生滑掉了已经成型的孩儿。”
玄凌冷冷瞥了汤静言一眼，半是疑惑，半是恼怒：“宫中怎会有乌鸦呢。”
“皇上明鉴。”说出这句的时候，汤静言已是满头大汗，“臣妾亲眼所见。淑妃娘娘身边的吉祥可做人证，却是有乌鸦成群掠过，惊住了淑妃娘娘。”
就在她话音刚落，李长便低声插嘴一句：“皇上，宫中却有一处，是有乌鸦的……”说罢，撞见玄凌冰冷的视线，又垂下头，不敢再言语。
尽管她明白自己一直不得宠，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玄凌那般狠厉的目光凝视着。披香殿方方寸寸的青石板砖之间的细小缝隙，在她的十指触碰的时候，一刹那，于她而言竟如同万丈深渊。
朱成璧冷冷扫了眼，劝道：“皇上，悫妃到底怀着身孕，你也莫要对她动火，此事应该真与她无干，太医也说了，是淑妃平日忧思过度，身子又虚，猛然受惊，孩子才没的。”她说着，已不再提“月宾”二字，而是淡然地以名分代替，如今齐月宾已经流产，汤静言肚子里却是皇家亲骨肉，孰轻孰重，朱成璧心里早已有了定义。
汤静言是提着一颗心离开的。
齐月宾尚未醒过来，婢子沏好了铁观音，朱成璧徐徐吹开了一口气，才小小品了一口：“月宾到底才失了孩子，皇帝待会宽慰她一下，她还年轻，以后定还能绵延子嗣的。”
玄凌皱着眉，眼眸深处仍旧凝着一丝震怒，重生以来，这满宫里就没有一个人的身孕是让他完全省心了的。朱宜修也好，宛宛也好，月宾也罢，在子嗣上都过于的坎坷，当真让他想起来，也有些不寒而栗。
也许是朱成璧看透了玄凌的心思，抬眸，眼神盈出一丝无奈：“皇帝也不必担心，到底皇帝也还年轻，而且予涵予鸿也安然出世了。宫中的孩子没能平安生下来的多不胜数……”她说着，却微微愣了一下，话锋一转，“哀家想和皇帝商量件事。”
“母后请说。”玄凌答道，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满是温和恭敬。
“哀家想将予涵予鸿抚养在哀家的膝下。”
玄凌的心猛烈的颤抖了一下：“母后这是何意？”
“这到也不是哀家突发奇想，哀家一个老人家，本就膝下寂寞。原本想着月宾生了这胎，她又年轻，也算帮个忙了……可如今。再者，哀家仔细一想，予鸿予涵一处住着，也是好的，他两年纪相近，彼此之间有个伴儿，还能促进兄弟间的感情，以免日后有储位之争……而且，哀家也不是说不信任宜修，况且她协理六宫事务，两个孩子又都正是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反正哀家是清闲得紧……”
玄凌已经不耐烦了起来，但是的确，朱成璧对抚育孩子也有经验，况且自己忙于政务，也无法把心思全放在照顾予鸿身上，而对于朱宜修，玄凌至今也不能说完全释怀了，交给朱成璧，的确也算是个良策：“那便依母后的吧。”
朱成璧浅浅一笑，不再言语。那抹笑容之下，带着一丝胜利者的自满。
待回到慈宁宫后，竹息轻声道：“大殿下和二殿下差不多都安顿好了。”
“那便好。虽说涵儿鸿儿都是朱家人生的，但未防止他们日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怕柔则出宫，让鸿儿与朱家不亲密，哀家总是把他们看在眼前来得放心些。”朱成璧坐下，手中不住地拨动着佛珠，念着阿弥陀佛，才道：“可怜了月宾与那孩子，这般被人害了。”
竹息浅笑：“太后娘娘也看出来了？”
“哀家在宫里爬滚打爬了这么多年，若是这点端倪都看不出来，当年何谈垂帘听政？”朱成璧淡然道，又轻轻凝住眉尖，看似疑惑，“只是月宾这胎，只怕不是寻常后宫中的勾心斗角所致。”
竹息疑惑：“太后是指……？”
朱成璧一字一字道：“李媛乐虽说看上去是存了心思，但决计是没有权利将去锦宫安插好人，再打听出四妃的去向还能正好让那乌鸦飞过，如此巧妙，实在叫人怀疑，此人权利之大。而汤静言看上去，目前还不像是有胆子的人，宜修那边哀家日夜盯着，并没有动静。因此剩下的可能便是……”
“前朝有人对这一胎动了心思。”
待朱成璧说完，竹息的面色已经沉下：“太后是说……有人在防着齐家？”
“齐家看似安分，也向皇上和哀家示忠，虽说比不得当年，但仍旧是朝中一大势力。若齐家的女儿生了儿子，齐家，与其他势力，势必都会有些心思。”朱成璧说着，越发的沉静，反而叫竹息恐慌了起来：“只是这暗中操纵的人是谁，才是真正叫人看不明白。齐家这些年来，并未威胁了哪家的利益，哀家这才猜不透。而且月宾这胎，连太医都诊不出什么，只说是心结抑郁和先天体弱……只怕人为天定，都注定了这个孩子就是降生，也不过是个悲剧罢。”她说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月宾醒了吗？”
竹息颔首：“才得的消息，淑妃娘娘刚醒，如今皇上正陪着呢。”
朱成璧听到这句话，才稍稍安心下来，挥了挥手，道：“一会着人送些补品什么的给她吧，无论如何，身子总是最重要的。”

第二十四章自造孽
李媛乐自从有了身孕，便再也不踏出自己的宫门半步，整整九个月，都未曾主动地出去见过什么人。朱宜修曾为着面子上关系看望她，劝她一句：“偶尔出去透透气，走一走，对胎儿更有益处。”
当这个时候，李媛乐就会躺在床上，将自己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纤纤玉手小心翼翼蘸酌，将银针慢慢地从锦绣杏花图案中穿来穿去：“谢贵妃娘娘体恤。臣妾晓得了。”话说完了，却仍然不出门，最多在自己的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就这样默然无声地在一个夜晚生下了孩子，玄凌的第四子，孩子刚出生，眉眼中便隐隐约约看出了有五分像玄凌的模样，玄凌也总算是放下了心，只要孩子是自己的，其余什么都不打紧了。而按照惯例，李媛乐也被晋升为从二品修媛。原本是一件喜事，不知怎么，太医说，四皇子因胎里收了母体拖累，虽出生平安，但身子骨尤其得虚，日后只能精心调养，慎重养育。这还不一定能保住性命。
李媛乐虽然生了儿子，但她不知为何，看上去终日神经兮兮的，极其抑郁敏感，这让她也彻底在玄凌跟前失了宠爱。而四皇子，也迟迟拖到三个月大，才终于赐了名字叫予澄。
齐月宾展开一本乐谱看着，手不住地在琵琶弦上试探，吉祥捧来了果盘，随口说道：“李修媛那听说不知怎的，竟忽然有好几个宫女暴毙了。”
齐月宾顺手捻了一小颗枣子：“这样晦气的事，说出来做什么。”
“是……”吉祥的语气沉下，眼看着齐月宾，已经越发成熟起来的模样。她今年十八。是整个宫里最年轻的嫔妃，而且生的绝色，这么多日来，玄凌对她的宠爱满宫之下没有哪个比得上。就是其余几个新册的更衣小主，也立刻被皇上厌了。自家主子得宠，吉祥自然是开心的，只是……
她担忧道：“这眼看着就要选秀了。皇上登基六年，这还是头一次选秀。”
这话题倒是引起了齐月宾的兴趣：“如今只怕初选已经过了……此次有哪些比较突出的人？可打听清楚了？”
吉祥扳着手指头，眼珠子转了几转：“倒听说是有几家的女儿比较出挑，但是能不能中选谁说得上呢。就是真选上了，能不能得宠又是另一码事了。薛家，苗家，淮南李家，等等……似乎都有适龄的女儿通过了初选了。”
齐月宾点了点头，默然地弹了几个音：“这琵琶的音色不太好，还是换皇后娘娘从前赐的那把把。”
“是。”
九月份，长达好几个月步骤繁琐的待选，初选，复选终于都结束了。九月初三，黄道吉日，迎来了最后一道关卡，殿选。因为皇后朱柔则离宫，原本应该由帝后亲临的殿选，改成了由太后填补皇后的位置。
经过复杂的各项选拔，留下来参加殿选的，要么是貌美知礼，要么家世优厚。没有一个是差劲的，只是对于游览众多美人的玄凌来说，没一个算是能真正让他眼前一亮的。他淡然道：“尽是些俗物。”
朱成璧语气带着责备：“未必有十全十美的，皇上未免太挑剔了些。”
单这一句话，玄凌便被堵上了嘴，太监尖锐的嗓音一遍遍在空荡的大殿上响着，将声音拖得尤其的兀长：“正四品防护卫赵龄齐之女，赵仙蕙，年十五。”
女子穿着一袭月白色如意裙，随意挽了个髻，发髻上只点点绒花装饰，和一只碧玉银簪装饰，盈盈一拜，弱柳扶风：“臣女给皇上请安，愿皇上圣体安泰，臣女给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的声音倒轻，酥酥软软，极其好听，太后似乎来了兴致：“仙蕙这名字倒是中听，你打扮倒也素净，不像旁的秀女，花枝招展的。”
赵仙蕙持续低着头，声音裹着甜甜的笑意：“太后娘娘谬赞了，诸位待选的姐妹谁人不是如花似玉，臣女蒲柳之姿，自是不敢与姐妹们攀比姿色，只是听闻太后娘娘一向礼佛，便打扮成这样，也算是不污了太后娘娘与皇上的眼。”她说着，朱成璧向下看去，才发现她的手臂上有一串檀木佛珠，轻轻一笑：“是个可喜的，记下名字留用吧。”
赵仙蕙这时才微微愣了一下，片刻又转成欣喜的模样，猛跪下，行大礼道：“臣女谢太后娘娘，谢皇上！”
玄凌心中有了点拿不住主意，这赵仙蕙前世他也有些印象，是十八岁的时候在乾元九年入选的，如今竟也参了乾元六年的这次选秀，十五岁了。那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她记得赵仙蕙虽说一向清秀，打扮也素净，但却是个墙头草的性格，朱成璧想必也该看得出端倪，为什么……
还没等玄凌回过神来，就又有几批人被刷了下去。太后做主选了的人，除了赵仙蕙，还有正二品江南总督家的女儿陆仪儿，正三品奉天府府尹的女儿李婵欢，然后随手指了一个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的女儿，叫林千枫的。玄凌几乎昏昏欲睡，直到太监再次叫了一个名字：
“正四品江南织造吕慎之女，吕盈风，年十七。”
对于吕盈风，玄凌绝对是有印象的，她心直口快，也算是一个优点，长相也算秀丽，更何况她生了自己前世的皇长女淑和帝姬，玄凌给太监递了个眼色，太监立刻会意：“吕盈风，留牌子。赐香囊。”
吕盈风还有些愣神，还未请安，便被留了牌子赐了香囊，但她也知道不该失了仪态，立刻跪下谢恩。
因为前世的一些事情，这一世玄凌废了从前的规矩，凡入选的秀女，全部都在云意殿旁边的东西偏殿统一住着，学了一个月规矩，再正式搬迁宫殿册立位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