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再次消失,两年没有任何消息。
两年后。
八月,北伐兵锋直指汨罗江。
直系急令湖北督理赵珏赴前方指挥,集中十万兵力,在汨罗、岳州、澧州、安乡一带,凭借汨罗江防,拒守于北岸。
哽嗓咽喉之处,是平城。
若丢失平城,岳阳则不保,武汉亦危险。赵珏在此按兵两万余人,遍建工事,炮兵阵地森列,将北岸布置得号称固若金汤。
滚滚汨罗江,隔岸遥望平城。北伐军在南岸依山驻扎,全体待命。
中午时分,乌云如墨,雷声滚动。雨打在江面上,一片茫茫。
南岸山顶上,副官张龙给赵旃军长打着一把黑伞,伞虽然很大,还是挡不住迎面扑来的风雨。
军长半边军装虽然湿透,仍然腰身笔挺,气宇轩昂。
他拿着望远镜,望向雨幕笼罩的汨罗江。
望远镜视野里是浩浩荡荡的江水,江水那边是炮兵阵地。强行渡江的后果只能是全军覆没。
他观察了一会,把望远镜递给张龙,说道:
“对岸的江防,火力足够猛烈,然而呼应失当,位置混乱。固然不能正面强渡,但这样的布防,能看出对面的守军能力一般。第三团准备出发,择下游平缓无人处渡江,绕过南面防线,从北侧攻进平城。”
张龙在雨帘里应了一声是,又把伞往前递了递,小心谨慎地说道:
“军座,您两天没合眼了,休息一会吧。”
军长点了点头,转过身来,一双湛黑的眼晴,让人莫名安心。
那是展昭的眼睛。
“好,回去。”
刚要迈步,他习惯地回头望了一眼。
茫茫雨幕中,好像有黑点出没。
展昭迅速从张龙手里取过望远镜,重新聚焦到北岸的各处炮兵阵地,眼里掠过一道复杂的光芒。
刚刚还杂乱无章的炮兵阵地正在调整,他一看就明白,有人在指挥炮兵迁移阵地,即将形成一道远程铁防!
是谁,到了北岸?
他转向张龙:“按兵不动,对面何人调动江防,查。”
入夜,雨仍然没有停的意思。展昭在营帐里休息,却毫无睡意。
江对面是一个厉害角色,甫一出手,就能感觉到凌厉的威压。
一路打过来,展昭最不愿意遇到的就是这样的对手。不是因为他战胜不了,而是双方枪口前面都是同样的兄弟手足,对手凌厉,就意味着要有更多的血,白白流在这样的战场上。
远远传来一阵枪响,展昭立刻睁开眼睛。
外边,张龙在喊报告。
展昭应声。
张龙立刻跑进来:“军座,有人劫营!”
展昭注视着张龙,没有说话。
张龙立刻明白自己过于惊慌了。
劫营这样的事,在展昭军中还没有成功过。他治军谨慎严明,一路斩关夺隘,他的第二军,可称是铁打的节制之师。来劫他的营,是自寻死路。
可是,这里是敌军的刀口上啊。
展昭向张龙略一点头:“知道了,慢慢说。”
张龙:“雨太大,敌兵人数不详。外围发现有散兵进攻,乍看零乱,各点连起来却很有章法。后面可能有主力部队,但是这么大的雨,我们渡不过江,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没有主力。不是劫营,是蓄意来扰。”展昭站起身,“禁光禁火,全体整装待旦,团长以上巡营,外围加强警戒。轻举妄动阵前失惊者,当场枪决。”
风雨渐大,嘈杂之声很快平息。
展昭巡查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午夜了。他和衣躺下,闭目养神。
帐篷里有些发潮,腰后的弹痕隐隐作痛。
夜深人静的时候,身心疲惫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感觉,随着弹痕的隐痛萦上心头。仿佛在那里有一只火热的手掌,轻轻地抚,慢慢地揉,殷殷地护,熨熨地安慰:
展昭,白玉堂此生,就是你了。
回想这一路,兵锋所向,势如破竹。遥远的北平,一步一步地近了。
我期望的炼石补河山,你期望的自在相逢时,也一步一步地近了。
玉堂,吾爱。
不知何时,一阵细微的声音传进展昭耳鼓,不像是风雨声,更不像是脚步声。倒像是——
呼吸声。
展昭蓦然睁开眼睛,起身,掣枪直指声音所在的地方。
漆黑的帐篷里,他敏锐地感知到,有一个人,坐在他的行军地图旁边。
对方没有动。
正是热的时候,这场大雨带来了清凉。在清凉的黑暗里,他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听到熟悉的心跳,那双直射心底的锐眸,穿过黑暗,殷切地望着他。
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军帐里,近在咫尺时他才发觉!
白玉堂!
一别两年,知道他离开了浙系,进了直系,知道直皖大战之后,他做了东南巡阅使兼军务督理。
直系火速于汨罗江北屯兵十万,是抵死阻挡北伐的一道火网,只是不曾想,白玉堂突然神兵天降,到了平城!
在江北布防的人,原来是他,竟然是他,果然是他!
清凉的黑暗里,终于响起了沉厚的胸音:
“展昭。”
展昭缓缓放下枪。
白玉堂站了起来:“你的判断非常准确,我不是来劫营,是来见你。”
他的声音,仍然像两年前在澄怀轩里一样,真切,温柔。
“展昭,我想,抱一抱你。”
话音未落,他已经到了面前。
坚实的胸膛,有力的臂膀,一如从前。不同的是,他不再是二十三岁的风流少帅。白玉堂的怀抱散发着柯尔特未散尽的硝烟味道和清凉的雨气,紧紧地把展昭拥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