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虽说我并没讨要白鹭霜和下元节的奖赏,但是张三还是在下元节时带我去了城西。
宾至欢是桑海第一大酒楼,张三偷偷冲我说他觉得这边的玲珑鸽和八珍鸭做的比有间客栈好些,可惜这话万万不能对庖丁提起。
厨子对自己的手艺就像是对自己的爱侣,是非常小气的。
哎,如果张秀不在的话我还能勉强催眠一下自己这算是场约会,可惜不仅张秀在,李姀也在。
好些日子没见李家小姐姐了,清瘦憔悴了些,下巴也尖了,问及此便是因为上回寄城一事受惊了。
也是,又是杀人又是逃命,总归有些吓人的。
张秀也瘦了些,听说他禁食了三日,因为张家祖训某一条有云绝不可欺凌女子,他在为……嗯,一年前把我颠下马那事自罚。
我觉得他有点毛病。
都一年多前的事儿了,我早就不记恨他了,平日里同进同出,我虽是张三的书童,实际上却算是张秀的陪读。
如今我同张秀平日里一起腹诽个伏大都是常事儿,其实他还算正直,读了一年书性情也磨合了些(主要是被伏大罚得没脾气了),无非是气性大了些,可以理解嘛,少年人那种无谓的自尊最是愁人的,同我一样。
本事也有点,每逢初一十五他同张三过剑招,总让我看得揣摩许久。
即使如此,他也不该抢我的鹭翅。
竹筷清脆相接,我同张秀目光过得冰冷。
“我的。”
“你怎么不说这酒楼也是你的。”
“……”
张三施施然瞥过来,“阿秀。”
张秀停筷看我,“给你,没吃过好吃似的……我不同小乞丐抢。”
小乞丐这称呼倒是好些日子没听到了,这次听了却不觉得气,只觉得……还成吧,打趣儿嘛。
李姀坐在我旁边,同张三对坐,忍不住道,“阿秀是该让让姜婴的,哪能这么喊人。”
我瞅着碗里的白鹭翅发愁,寻思着怎么吃起来能又方便又优雅,毕竟和张三先生同桌,只随口道。
“本来便是个小乞丐嘛……这白鹭我是真没吃过,从前我妈说一口下去得蹲五年。”
说完自个儿愣了愣,桌上三人也愣了愣。
张秀先开的口,他“嗯”了一声,“你妈……你娘么?倒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家里人,你是韩国人么。”
我顿了顿,含糊道,“唔……是啊,我娘,死的早。”
张秀想当然问道,“那你爹呢?”
我脑海中想起把我推进窑子,肥头大耳酒糟鼻的那头猪,“……不太清楚。”
张秀难得起了次好心肠,“要不,我派人去帮你找找?”
“不用了,”我托着下巴,继续对着鹭翅思忖,答得也漫不经心,“他都把我卖掉啦。”
张秀便顿住了,眼珠子动了动,直直地看着我,大概是觉得得罪我了。
李姀对我投来怜爱的目光,连张秀看起来都有些发怔。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又不是我亲爹,我没什么感觉,顶多觉得他不是个人呗,等我下回见到他给他一刀就完事儿了。
我最近剑法精进不少,准砍他个屁**流。
脑补了一下,我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
因为我这一笑……气氛更诡异了。
张秀看我的眼神大概是觉得我已经悲极反笑,颇有些自责。
唯有张三先生从头到尾无动于衷,还因为我笑……跟我一同笑了。
只弯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很快就收回去,可惜还是被我看到了。
我,“?”
我笑就算了,他笑啥。
他还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不成?
气氛一时尴尬,好在酒楼小二及时上了一碗长寿面,一下子让李姀落泪了。
她有些失态,到底是欢喜得多。
“亏得你还记得我生辰。”
李姀同我坐在一起,张三坐在她对面,我便直观地看到张三声调温和如水地点头。
“嗯。”
……原来今天是李姀生辰啊。
原来并不是张三给我的奖赏。
我望着碗里的鹭翅忽然有些没了胃口,先前还想着张秀这个拖油瓶,原来……我才是顺带的那个哦。
我抬头看过去,桌上其乐融融。
又想起李姀管张三是叫子房,管张秀是叫阿秀。
……很亲昵。
也是,本来就是这样,人家本来就是打小一块玩的。
张秀对李姀也是很好的,同对我可不一样,他把李姀可是当自家姐姐的,他们仨倒确实像是一家人,毕竟都认识十多年了。
肯定一起串过门吧,张三以前还总在小院同李姀下棋呢,说不定那会张秀还会去李姀家打枣子吃吧,他喊张三兄长,喊李姀姐姐,树下下棋的少年少女便仰头一笑,岁月静好啥的……
我周遭忽地喧嚣了起来,只有自己这块地方安静得出奇。
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过是一处浆糊搅不开。
虽然在小圣贤庄也有这样的孤独感,但是好像从未有在这次桌上的深刻……我恍惚间想起我与他们隔的不仅仅是门第和岁月。
还有两千年的时光。
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