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二楼的角落，张昭顺着敞亮的落地窗向外望去，看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阳光懒懒的瘫在他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痒。他喜欢这样，在行人匆匆的脚步声中消磨时光，周围的嘈杂仿佛都与他无关，恰是应了陶潜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思绪像疯长的滕蔓一般，顺着阳光蜿蜒而上，在时光深处的空白缓缓摸索。“请问”清脆的声音突兀地打破只属于他的寂静，“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张昭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回头，他不喜欢因任何人打断自己的举动，虽然在某种方面已经被打断了，更何况…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自己没有熟人。
周瑜顺理成章地坐下来，他现在很烦躁。今天是三国高中开学的日子，作为一名品学兼优德高望重的学生会副会长，他当然要早些到场的老师和同学们留下一个好印象，成功的话或许还能转正。于是抱着这样积极进取的志向，周瑜同学早早地来到学校，甚至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嗯，在附近吃点就好。学校附近就是小吃街，两旁都是一些休闲餐饮，咖啡馆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很符合自己的气质。这样想着，周瑜就进去了。可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一向冷清的咖啡馆今天会人满为患？而且还都是一些成双成对闪瞎狗眼的情侣！周瑜开始反思，今天出门时没看黄历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莫非今天是情人节？周瑜仔细一想，还真是。……校长到底是多恨情侣才会把开学的日子定在情人节。有那么一瞬间周瑜很想去小吃摊上随便吃点什么，但他还是选择走到楼上。
二楼果然安静很多，虽然仍免不了狗粮，至少互叫“亲爱的”的声音小了不少。周瑜看了一圈儿，周围似乎没有空桌，便想着找谁拼桌，他一眼就发现了位于角落的张昭，毕竟在这种到处都是甜腻腻的情侣的环境中形单影只，很显眼不是吗？于是周瑜便向他走去，丝毫没有考虑到两个男人坐在一起似乎更加显眼。“要一杯卡布奇诺。”坐定后，周瑜向服务员微笑点单，张昭终于抬了抬眼皮看向他，淡紫色的短发，映着干净利落的侧颜，和那个娇小玲珑穿着女仆装的少女站在一起，显得分外融洽。这样的人，无论谁和他走在一起，都会失了光彩吧。周瑜似乎是注意到张昭的目光，回头对他笑了一下，那一幕在阳光明媚中定格，映入张昭湛蓝的眼中，激起层层涟漪。那一刻，张昭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一个词来——一眼万年。

“那个，张昭同学，你介意和班长一起坐吗？”“我都没问题的。”虽然是这么回答的没错，但看到那个戴着奇怪的纸袋子却出乎意料的存在感超低甚至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注意到的同学站起来时，他脸上还是浮现出“老师你在逗我吗”的表情，但这并不影响他和孙权成为同桌。刚开学第一天就上课真是很惨，但明显好于跑到外面看那些情侣秀恩爱。“张昭同学？”孙权趁着老师背过身去讲课戳了戳张昭的胳膊，张昭转过头，很想问一句他为什么在班级里却像做贼一样只露个半个脑袋在桌面上，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进班级时没有注意到他。“怎么了？”他总觉得自己的同桌好像一直在笑，可能是因为那个笑眯眯的纸袋子的原因。“你还记得我吗？”张昭很诚实的摇头:“没印象。”“……哦，那重新认识一下吧，张昭同学，我叫孙权。”……所以你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紧张兮兮了半天手指都把衣服搅成麻花了就是为了说这些？张昭觉得他真是搞不懂这些人的脑细胞是怎么构造的，也搞不懂自己以前和这些人待在一起是怎么活下来的。于是一整节课都在和孙权聊一些乱七八糟东西的张昭很成功的没跟上课堂笔记，或者说连课也没听进去。当他寻思着该找谁借本笔记抄一下时才发现他前桌就是中午在咖啡馆碰到的那位。“…同学，可以把笔记借我抄一下吗？”成功忘记了这位同学叫什么的张昭为自己的记忆力感到悲哀。“哎？可以啊”周瑜将笔记本随手递过去，又随意问了句:“三好学生张昭什么时候也开始不听课了？”张昭低下头抄着笔记，听闻这话抬起头准备寻找罪魁祸首孙权，可他早已不见踪迹，张昭脑海中也完全没有给他让道的印象，从椅子底下爬出去的？好像不太可能，那应该就是自己忘记了。于是张昭自暴自弃的把这归宗于自己的记忆力。

记忆中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那时天很高很高，大家还都相信在遥远的天边有不为人知的美丽国度。那时也有阳光在空气中流淌，也有同学围在一起说笑，美好的仿佛幻梦。可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却隔了层雾般，明明是曾经发生过的，又如虚幻的妄想，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看到那些带点青涩的笑意，萦绕出一股温暖味道。他无法将周瑜、孙权亦或是任何一个人与记忆重叠，那些人已经彻底被留在回忆中，伴着夕阳的背景渐行渐远，此生无可再相见。而这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丢失掉了，轻轻地湮灭于风中，带来一种，像刚刚和孙权说话时，淡淡的哀愁。
多愁善感的结果就是后面几节课都没听进去，回过神来时放学的铃声已经响了很久了，教室里没什么人，显得空荡荡的。“张昭！”高高瘦瘦的少年半倚在门口，脸上漾着温柔的笑意，张昭认真回忆许久，才想起这个男生的名字叫鲁肃。“有什么事吗？”等张昭过长的反射弧弹回来时，鲁肃已经亲密的挽上了他的胳膊，较大的身高差使他不得不踮着脚尖，不自然的抬起手臂，张昭一直很不理解为什么在这所学校的男生做出这种挽胳膊手拉手之类的动作如此自然，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两个男生要手挽手去看男生打篮球。不得不承认这所学校的男生都长得足够帅气，随便露个脸都会引来一大群迷妹的那种，可惜的是学校没有一大群迷妹，秉着物以稀为贵的原则，学校里的妹子比熊猫还珍贵，还一个个都名花有主。就算勉强有一个来，那也是看自己男朋友的，这个时候张昭就不禁想到，看台上那一大群涨红的脸喊着某某加油的难不成也是来看男朋友的？不可能。张昭很坚定地否决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有些好奇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鲁肃把他扯过来之后就把他弄丢了，张昭也不在意，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百般聊赖中有些遗憾没能带本书来。“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张昭有些迷茫的抬头，便对上周瑜的眼晴。“可以啊。”于是周瑜就坐下来，不知他是来找男朋友还是参观。张昭正这样想着，然后就听到周瑜愤愤不平道:“居然又让魏班领先两分，甘宁那小子也真是，就知道一味蛮干。”那看起来是纯粹参观了。

“喂，放学陪我去参加诸葛村夫的晚宴吧。”张昭没答话，毕竟周瑜没看他，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你去吗？”这次周瑜转过头来，冲他笑了笑。“为什么带我去？”“想吃垮诸葛村夫。”“……”“不是，我是说，想带你熟悉一下环境，更容易恢复从前的记忆不是吗？”似乎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周瑜编了一个比较冠冕堂皇的理由。张昭其实很想问那个叫诸葛村夫的是不是和周瑜有杀父之仇，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我看上去像是很能吃的样子吗？”“你不能吃不要紧，曹 操已经答.应带许褚过去了。”“曹 操？”“啊，就是篮球场上最……小巧的那个。”周瑜筹措了一下用词。张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不得不说周瑜描述的很形象。“那诸葛村夫又是谁？”“那边那个一看就很欠揍的。”周瑜朝对面努了努嘴:“他叫诸葛亮。”非常抱歉的是张昭还真没找到谁长得很欠揍。 正当他努力张望时，对面的人却呼啦啦站起一片，掌声中夹杂着欢呼声，球赛打完了。张张也没看清是谁赢了谁，只是机械的一并站起来鼓掌，令人高兴的是，张昭找到了被他弄丢或者把他弄丢的鲁肃。 悲剧的是他在挤向鲁肃的途中又被挤散了。周围的人喧喧嚷嚷的从身边走过，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四面八方传来的嬉笑声和嘈杂的脚步使张昭的大脑逐渐混乱起来。他们交谈的内容，容貌，近在咫尺的笑容，似乎都变得遥远和虚幻，变得和那些回忆一样，极度的不真实，也带来极度的不适。张昭手无足措的想要逃离，可却连走一步都异常艰难。这时，有人忽然拍了他的肩，禁锢解除。张昭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虚汗，那场车祸以后这种情况就常常出现，所以他一般都会远离拥堵的地方。“谢谢你啊。”张昭回过头去对那人点点头，才注意到自己似乎并不认识他。“请问你叫我有事吗？”“啊，没什么，看你站在那里，就想问一下需不需要帮助。”对方露出一个很清淡的笑容，金发耀眼的过分:“我叫郭嘉，你是张昭对吧？”张昭有些犹疑的点点头。“对，我是。”“周瑜在那边等你呢。”郭嘉又笑了笑，转身走了，离开前，张昭嗅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

命运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就比如说张昭顺着郭嘉指的方向走过去后看见鲁肃就坐在周瑜身边还一脸淡定。张昭攥紧拳头走到他身边确认了一下真的打不过后就安分地坐了下来。他们两个不说话，张昭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也不敢问，于是三个人并排坐在一起寂静的连一只蚊子飞过的声音都听得到真是尴尬死了。然后张昭就看到曹操远远地跑过来，宽大的篮球服换成校服竟然也顺眼了不少，张昭一直都很喜欢穿校服的人，有那种年纪所特有的少年感，但后来想了一下他应该也只是喜欢本校的校服。走近之后，张昭发现曹操还真的是很矮，和他站在一起忽然就有了自信，可那根突兀的呆毛还是严重影响了身高评比——曹操一直死乞赖脸的声称呆毛也是属于身高的一部分，这就不能愉快的玩耍了对吧？“你们有谁看见奉孝了吗？”周瑜鲁肃接连摇头。看着曹操瞬间冷下来的脸色，张昭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说点儿什么:“那个…奉孝是谁呀？”“啊，就是郭嘉啦，奉孝是他的字。”张昭点点头，他知道有些书香门第还保留着取字的习惯，毕竟他自己也算是半个书香门第出身。然后转念一想，他又想到自己好像刚和那位说过话，那位匆匆忙忙的就是为了逃离宴会？张昭很老实的将郭嘉的去向告诉了曹操，然后那位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走了。周瑜走过来拍拍张昭的肩:“别在意，他们一直都这样。”张昭为自己感到悲哀，难不成他将来要和这样一群同学朝夕相处吗？现在转班还来得及吗？"他们俩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咱们先走。"周瑜一脸不耐烦地率先起身。诸葛派了专车来送他们参加派对，其实对于学校里的某些暴发户来说，专车还算是低调。但是十几辆豪车浩浩荡荡成群结队地开往诸葛家的宅子，怎么也和低调搭不上边儿。 诸葛家的豪宅从外形上看就高端，推开大门一走进去更是闪瞎了张昭的眼。诸葛家的父母都很低调，平时是不住这里的，就连诸葛亮也是住在学校的宿舍，这里是专门为待客而准备的。后来张昭有幸参观了诸葛父母的住处，只觉得除了低调，审美也着实不怎么好，要么金碧辉煌的活脱脱像个在地上捡了500万的暴发户，要么就满屋的白好像太平间。过了一会儿，曹操又提着一脸不情愿的郭嘉姗姗来迟，所以派对就这样开始了，尽管张昭认为开学实在不是一个值得用派对庆祝的日子。说实话，张昭一点也不喜欢派对，好听点叫气氛活跃，难听点就叫群魔乱舞。光是听着一波高过一波的噪音，就觉着大脑麻木。刚准备找个角落躲一阵，就被谁扯住了，那边起哄着要喝酒。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高中生喝酒又不违法，可硬拉着人喝就说不过去了，但也不太好拒绝，张昭只好硬着头皮凑过去。他不爱喝酒，酒量差，酒品似乎也不怎么样，喜欢抱着人吐的那种。所以很顺利的被众人灌了两瓶酒后抱着孙权吐起来。后来张昭辩解着说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孙权安静的蹲在沙发边上真的很像一只垃圾桶。后来宴会结束时张钊的脑袋还是醉醺醺的，他挺好奇为什么郭嘉被灌了那么多酒还能做到头脑清明。周瑜拍拍他肩膀说别羡慕了人家天生的。张昭摇摇头就直接瘫在他身上了，周瑜脸色怪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被吐一身。"天这么黑了，你家里人来接你了吗？""没有，你是放学才和我说的，又没告诉父母，我自己走就行了。""你喝醉了能不能走回去还不知道，也不安全，我家车来了，就先去我家住一夜吧。""这样不太好是吧？""怕什么？你以前也不是没去过。"难道我以前是这样的人吗？张昭张了张嘴想问，却没说出口，任由周瑜把他拖进车里，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周瑜坐在他身边闭着眼，他刚刚撒了个谎，张昭以前从未去过他家。

不过这不是问题，凡事总要有第一次，就像周瑜今天也是第一次说出这种他以前认为没什么大用处的“善意的谎言”，尽管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抛弃宝贵的“第一次”。司机叔叔的技术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至少在下车前张昭就吐满了两个塑料袋。周瑜家住在城市西郊的别墅区，装修低调奢华的那种，周瑜不觉得有什么意义，毕竟他每天都要小心翼翼的呵护好那些脆弱而又金贵的东西，就连在家里蹦两圈都要担心会不会踩坏价值几千万的地毯，况且也没几个人能看出所谓“品牌”，可母亲告诉他“钱这种东西就是用来花的不然还挣它干嘛”，哦豁，真是让人无可辩解的“妈妈式歪理”。“诶，是小瑜回来啦？”是熟悉的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肉麻称呼呢，果不其然周瑜下一秒就看见自家老妈趿拉着拖鞋走过来，眼圈红彤彤的，手中的手机还传出台词：“为什么选择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长，我选择用一生的时间来回答你。”在周瑜看来这就是逃避问题的模范式回答，可妈妈毕竟是妈妈，居然因为这种老电影里的文艺句子而感动的稀里哗啦。“我回来了。”“诶，还带了同学回家？”“啊，是因为同学喝醉了嘛，也没有人来接他，所以就……”“我懂！”妈妈不知道为何亢奋起来了呢。“那就由小瑜亲自带同学去客房好不好？”“诶，那妈妈呢？”“妈妈回去睡个美容觉啦，加油哦！”于是妈妈在临走前还递给周瑜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真是……他又在想些什么啊？”周瑜只得认命地把张昭扶进客房。少年的身体出奇意料的轻，因为喝醉了的缘故四肢软绵绵的，周瑜甚至听见他温热的鼻息。于是周瑜回去后就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于是周瑜在翻来覆去熬到半夜后，终于下定决心抱着个小枕头就去了客房。“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在一系列的敲门未遂后，周瑜摸着自己的良心拿着钥匙打开门。“张昭，我……”睡不着所以来找你。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轻飘飘的羽毛枕头糊了脸，而始作佣者张昭此时正一脸无辜地攥紧小被子：“哎，原来是周瑜啊。”不要装的好像你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一样啊喂！你这样让我根本生不起气哎！！因此周瑜尽管一肚子气，却还是很冷静的深呼吸：“我来找你，睡觉。”张昭环顾四周：“这里是客房吧？”“我不瞎。”“那为什么……”“睡不着。”“……这不是你私闯民宅的理由。”“这里是我家。”“可……”“别废话，让个地方。”“哦，好。”张昭小朋友很乖巧的朝里面挪动了一点点：“晚安哦周瑜。”“这要看你能不能克制住自己别吐出来。”周瑜很憋屈的抱着枕头蜷缩在床的边缘，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间接性脑中风，好好的两米宽大床不要偏偏要来挤客房的这张小床，但似乎，也莫名安心起来“晚安。”

直到冷风连同上课铃声一起灌进耳朵里，曹操才像回神了一般随手把糖揣进兜里，然后又朝阳区着教室的方向一路狂奔，这节是班主任的课，如果上课铃响了还没进教室，可是要挨手板的。曹操一边跑一边就想到，上一节课也是就这样跑进教室的，两个时间里他都做同一件事情，好像是这两个时间点重叠了一般。这可真是个稀奇的想法，把曹操自己也吓了一跳，可随后他又想到，如果这两个时间重叠，期间他所做的一切事情还算是有意义吗？人出生前和死亡后的无意识也是重叠的，那人的一生就这样失去意义了吗？
应该不是。
他给了自己一个较为肯定的答复，毕竟他所做的一切事情并没有被否定掉，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着，耗费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大概就不是亳无意义了。这样安慰了自己，曹操便没再能想下去，这样深奥的问题是应当交给郭嘉的。郭嘉喜欢思考一些复杂的问题，或者任何问题在他思考以后都变得很复杂。曹操印象较深的一次，是请郭嘉到他家做客，家里的客厅中央挂着一副名画，花了一笔巨款淘回来的，他们一家人其实都不懂什么意境，干脆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显摆一下品味。郭嘉来的时候自然的就注意到了这幅画。曹操记得他当时解释时带了些炫耀的意味：“这是我的画，一个很著名的人画的，名画呢。”其实当时应该说的是“我们家的画”，曹操不知怎么想的就省掉了那两个字，就像他有时会省掉数学题的几个步骤也没扣分那样无伤大雅，毕竟这画平时也只有他会擦一擦。可郭嘉的声音却严肃了一点：“它不属于你，它的寿命比你长好多，你出生前它就存在，你死后很多年它依然在那里，所以不是‘它是你的’，而应该是‘你是它的’。”
曹操表示不理解：“可它是我花钱买来的，我是他合法的主人。”
“你买它是因为你需要它，这是它自身的价值。你不去买它，也会有别人买。你只是付出一些代价，借助它提升自己。”
曹操想到自己通过炫耀名画让别人认为他的品味高情趣雅，脑海里忽然就蹦出“狗仗人势”这个词，然后又赶紧“呸呸”两声：“我每天都要擦拭它呢！”说完才觉出不对，自己都知道郭嘉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只见过奴仆伺候主子的。”郭嘉笑弯了眼睛，“曹丫鬟可还行？”
“去去去，”曹操脸红了一点，“你看这幅画，它挂在这里，或是那里，这要取决于我想要把它挂在哪里，它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郭嘉笑着摇摇头。
“那是因为它在这里，或是那里，都是一样的啊。”
曹操于是便停止了和他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尽管对于最后一句话他还云里雾里。但他有自知之明，他只是个普通人，做不到带同学参观自己家的时候说画是我的主人这样的话，讨论时只能问出一些愚蠢的问题，无论如何也涉及不到本质。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宁愿做个俗人，日常性炫耀“这是我的，名画”，在讨论复杂问题的时候点到即止，然后再换个简单些的话题。曹操告诉过郭嘉这个想法，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露出熟悉的笑容，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状，然后再感慨一声：“阿瞒，你真的好聪明喔。”尽管他的语气听上去发自肺腑真情实感，但曹操不确定他这是夸奖还是嘲讽，毕竟这个想法听上去不太符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中华传统思想，更类似于逃避问题。
胡思乱想的曹操理所应当的迟到了，这次没能幸运地免掉手板，还被气极的班任撵到走廊罚站。

“真是暴力啊。”曹操极小声的感叹着，又在老师瞪眼之前乖乖的退到走廊，然后在确认是老师视力盲区的安全地区，自认潇洒的转了个圈，后背刚好贴上冰冷的墙壁。学校的墙像贴壁纸一样包了一层厚玻璃板，也有可能不是玻璃，但它摸起来就像玻璃一样光滑、坚硬和冰凉，还有些沉甸甸的，尽管他还没有真的掂量过。这层疑似玻璃的东西刚贴上去那会儿，几乎没几个人没摸过，下课往往雀跃着冲出教室从东边一路摸到西边，尤其是初三的学长， 年龄说小也不小了，幼稚的像个孩子，压力太大了，往往一些很平凡的事物也可以带来尖叫和喜悦。
总之不管是玻璃或是其他什么，这种材质一定是可以反光的。因为从曹操背后的窗子里透过来的太阳光，由光滑的瓷砖反射向两边的墙壁，又由同样光滑的墙壁反射向更远些的瓷砖和墙壁，将长廊这端染成金灿灿的一片。长廊的那端也是相似的光景，不过是由金灿灿变成白茫茫，满眼都是白色的光点。这样的场景往往在某些青春电影里出现，在男女主肩并肩穿过放学后空寂的走廊时，他们会有一个深情的拥抱或激动人心的长吻，然后镜头一转，就是夕阳从窗子透进来金灿灿或白茫茫的一片。这时候大多数人就会想到青春，时光之类的了，好像这样一个片段就象征着整个青春似的。其实不然，这只是青春中的一个剪影，在这个所有人的青春都隶属于学校的时代，像这样一个普遍的物理现象，在日复一日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后也都印象深刻。说也奇怪，这样一个生活中极寻常的小片段其实没几个人观察过，可真当提起的时候，大家却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印象，大多是由依稀的记忆融合了想象拼凑起来的，透着朦朦胧胧的不真实感，好像这种现象本不该出现在人世。
曹操经常做一个梦，梦里他出现在一条极狭窄的长廊，面前有一扇窗子，透着极耀眼的白光。公园似乎极大极亮，本该透明的光被堆叠挤压成不透明的白色，将窗外也不知有没有的景物彻底遮掩。画面很颠簸，耳边有私语声，像是隔了层棉花，模模糊糊听不真切。似乎是在说“快走”，抑或是意思相反或毫不相干的其他什么。总之梦里他没有走，而是看着白光越来越耀眼，从窗子溢进来，又溢满了整个世界。然后梦就毫无征兆的醒了，这个梦做了很多次，他连每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包括右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副莎士比亚的画像和生平简介。曹操不知道周公能否解开这个梦，但毕竟不是噩梦，他也欣然接受。不过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到冷了，他从墙的阴影里起身，走到窗子下，任由阳光劈头盖脸的浇下来。
于是靠着走廊那点微乎其微的风景和一大堆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儿的青春电影台词，曹操硬生生的挨过了一节课的无聊时光。下课铃响起后他以龟速挪进教室，不出意料地对上郭嘉担忧的目光：“阿瞒，你还好吗?”曹操点点头证明了自己还活着并且没什么事，然后又问：“贾诩搞定了吗?”“嗯哼。”郭嘉轻哼一声将目光重新埋进堆积如山的草稿纸中。“郭嘉效率果然够高啊。”曹操嬉皮笑脸的轻轻感叹一句，又听见荀彧叫自己的名字：“曹操，周瑜找你。”